七月的黄昏,霞光灿烂似火,照在归途的巴士上。
山区的路一向不好走,总有落石随着山坡滑落,以至于巴士左右摇晃,时不时还要跳跃两下,颠簸得满车乘客连同司机都昏昏欲睡。
刘桂香一手肘靠在车窗上,手努力撑着昏沉的脑袋,看着有几分不舒服的样子。
自己早晨出门的时候,学校里孩子们还没起床,这会儿怕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是个孤儿,依靠着乡亲们的百家饭和百家衣长大,后来借着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读完师范,之后就直接回了家乡,做了小学校长。
三年下来,她从乡里募来了资金建教室,换了桌椅、黑板,甚至还为路远的孩子们办了宿舍和食堂。如今,学校还是不大,但她这个校长加上五十几个学生,还是把学习搞的有声有色。
这次她开会之后,又找乡长耍赖着要了一千块资金,买了一箱子的纸笔,足够孩子们用一阵子了。
想起乡长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儿,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躲起来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笑了,都说当官的贪,杀了一百个,九十九个都不冤。但总有好人的,乡长就是那独特的一个。
这般想着,她再也耐不住困倦,一手搂着纸箱,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满车人的睡意引诱得司机也实在受不了,竟也瞇起了眼睛,却不想方向盘被带歪了,整辆车直接奔着旁边的山崖冲了下去……
翻滚,眩晕,剧痛……刘桂香在梦里实在痛苦到了极点,她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好似不听她使唤一般,朦胧中,好似有很多人在她耳边吵闹。
“这刘家丫头真是太可怜了,生下来就是傻子不说,家里也没个撑腰的人,嫁进单家之后更是……哎!”
“可不是嘛,这个时候谁家也不缺吃的,她还饿得进山去寻,怕是在家吃不饱呢。”
“单家也是家大业大,肥田就有两百亩,连一口饭都舍不得给儿媳?”
“别说儿媳了,你们没看见信哥儿吗?也是瘦的厉害,那还是亲爹娘、亲兄嫂呢,不也一样吃不饱?更别说香香这个傻子媳妇了。”
刘桂香皱了眉头,实在被吵得头疼,就拚力挥了挥手,“别吵了。”
可惜她自觉用了很多力气,喊得也大声,实际上却只有手指动了动,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那些人还要再说的时候,远处却来了几个人,声音喊得更尖利了。
“哎呀,香香啊,妳这是跑哪里去了?娘到处找妳啊,都是娘没有照顾好妳,妳可不能有事啊!”
另外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紧跟着也哭开了,“香香啊,早晨妳可是拿着白面馒头走的,不会是去喂了山里的野鸡鸟雀了吧?贪玩也不能这样,白白让娘担心啊。”
两人的声音尖利,扎得刘桂香脑仁儿疼,她实在受不了了,一骨碌坐了起来,结果入眼看到的一切却惊得她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片场?
她面前的两个妇人,一老一年轻,老的穿了一件锦缎的褙子,头上盘着发髻,插了金簪,虽然有些年纪了,但脸上抹了粉、涂了口脂,同电影里那些青楼的老鸨很是相像。
年轻的妇人穿了一套大红的衣裙,头上的金簪比起老妇多很多,足有五六根,插的有些乱,远看同刺猬没什么分别,衬着她大饼一样的圆脸,两颊的横肉,典型的刻薄地主婆样。
再看周围的人,粗布衣裤,无论男女都是长发,男子挽在头顶,女子挽在脑后,有的肩头还扛着锄头,挽起了裤脚,露出一双沾满泥土的大脚……
这是哪里?
刘桂香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却实在不想相信,于是眼睛一闭就要再昏过去,兴许再睁开眼睛就回到她的学校了,她的学生、她的乡亲、她的校舍都没有变……
可就她往后仰躺的时候,却被一双细瘦而冰冷的手臂揽住了。
“香香,不怕,我来了。”
这声音很是浑厚,听在想要装死的刘桂香耳朵里,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悦,这喜悦陌生得厉害,好似埋藏在身体深处,不受她控制。
她惊愕地睁开眼睛,就见自己的手臂已经抱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男子皮肤白的很,也很瘦,但近看五官却极俊秀,墨眉大眼、长睫毛、高鼻梁,唯一缺点是唇色有些发青,一时间把刘桂香看愣了。
男子却好似习以为常了,回身喊了一句,“哑叔。”
就有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头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弯腰把刘桂香扯到了背上,抬脚就走,年轻男子推着轮椅跟在后边。
刘桂香没想到这男子是残疾,惊奇地多看了几眼。
她初来乍到也不好说话,默默回头一望,见那老妇人和年轻妇人好似正笑着同那些乡亲说话,不过远远投射到她身上的眼神却无比嫌弃厌恶。
“哎呀,我不多说了,香香怕是受了惊吓,我赶紧回去让人炖鸡汤给她补补。还有信哥儿这孩子,平日劝他多吃他就不肯,眼见又瘦了一圈,我这当娘的,心里真是着急啊。”
“就是,二弟太不懂事了,怎么就不知道他是全家的宝贝疙瘩呢?”
晚风送来老少两个妇人尖利的声音,却怎么听怎么不舒坦,刘桂香皱了眉头,垂下眼皮,没有看到跟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眼底划过一抹惊异。
哑叔走了一段路,拐进一家修建得很是气派的大院子里,院子里有青石铺地,院角栽了果树,院墙下还有鸡舍,里面的母鸡成群,咕咕叫着,一派富足的农家景象,但哑叔却脚下不停,穿过两道小门到了最后一进房舍。
这房舍就好像后娘养的小可怜一样,相对前边两进院子来说,真是又小又阴暗破旧,若不是打扫得很干净,刘桂香甚至以为这是谁家的猪圈鸡棚。
哑叔迈进门去,到了内室,把刘桂香放到炕上,又把年轻男子抱起来安顿在刘桂香旁边。
刘桂香从睁开眼睛开始,受到的冲击比之前二十几年都多,这会儿她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即便还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也忍耐不住,闭上眼昏睡过去。
睡吧睡吧,再睁开眼睛,一定能回到她的学校!
可惜……夜色昏暗,一灯如豆,她再次睁开眼睛,瞪着棚顶垂下的几根草叶,再抬手看看自己很是粗壮的新手臂,无奈认命了。
“妳可是觉得好些了?”
白日里那个年轻男子原本坐在窗前,听见动静就挪了过来。
刘桂香犹豫了一瞬,想起刚醒来时听见的那些话,这新身体的原主人似乎是个傻子,于是她忍着没有回话。
那年轻男子好似也没指望她应声,扶了她起来,然后说道:“妳坐一下,我让哑叔给妳端吃的来。”
听见这个“吃”字,刘桂香的肚子立刻就造反了,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不由得露出尴尬一笑。
趁着男子爬去窗边喊人的功夫,她迅速地在屋里看了一圈,然后奔去角落的水盆前,清澈的水面映出一张有些圆润的脸庞,许是常年日晒的缘故,皮肤很黑,但眉眼还不算丑,甚至有几分英气,就是头发乱糟糟的,像乞丐一般。
她一向爱洁,忍耐不住就伸手几下打散了头发,迅速编了两条辫子,再看水盆里的姑娘终于有几分样子,这才满意的转身,却见年轻男子手里端了一只粗陶大碗正对着她愣神。
她咧嘴笑了笑,上前接了大碗,结果碗里只有三个小红薯,根本不是先前那两个妇人说的什么鸡汤。
她皱了眉头,拿了红薯一边啃一边琢磨,最后得出结论,那两个妇人嘴甜心苦,根本不像她们嘴里说的那般疼爱她这个媳妇儿,还有……
“妳先垫垫肚子,待天亮,让哑叔上山去抓只兔子烤给妳吃,娘……她们说的话,妳不要放在心上。”年轻男子伸手模模她的头发,神色有些落寞,衬着他清秀的眉眼,很是让人怜惜。
刘桂香见状,心头一酸,下意识应了一句,“你别难过,我吃红薯就行。”说罢,她才想起原身是傻子,许是不会说话的。
果然,那年轻男子惊讶地抬了头,问道:“妳会说话了?”
刘桂香尴尬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以前就不会撒谎,这会儿又不想骗眼前这个……丈夫,毕竟他能对一个傻子好,想必也不是坏人吧?于是她斟酌说道:“我……摔了一下,脑子好像清醒了一些,就会说话了。”
她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但男子却好似不愿意深究般,反倒欢喜道:“太好了,早知道这样,就让哑叔多带妳上山去转转了。”
刘桂香又低头吃了一个红薯,试探问着,“我以前脑子胡涂,如今也不知道这家里都有什么人?”
“这个容易,我告诉妳……”年轻男子亲手替她把最后一个红薯剥了皮,慢慢说起家里的事。
原来这家姓单,当家人叫单老实,老婆姓冯,都年过半百了,另外单家还有兄弟两个外加一个姊姊,大哥单守财考了童生之后就一直在读书,却没有寸进,娶了媳妇儿,生个孩子叫栓柱,媳妇儿姓张,娘家在隔壁村子;姊姊单阿萍嫁在同村,平日常回来。
单家原本也是农家,但十八年前,单老实两口子出门做工,碰巧救了一个贵人,贵人赏了大笔的银钱,单家新建了院子,买了田地,成了这村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而这年轻男子叫单守信,是单老实两口子在外做工时生下带回来的,自小身体不好,三年前家里做主娶了死了爹娘的刘桂香,刘家的三亩薄田做了嫁妆,他们就成了夫妻。
刘桂香听得红薯都忘了吃,毕竟猜测是一回事,但得知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先前活了二十多年,连男生的手都没拉过一次,如今意外车祸穿越,落到一个傻子身上,倒是得了这么一个俊秀的丈夫,以后总在一个屋檐下,一个炕上睡觉,是不是还要……
她越想越心慌,抬手抓了粗陶大碗就说道:“我去洗碗。”可是不等她说完,粗陶大碗却“咔嚓”一声,被她抓碎了……
她惊愕的看向自己的手,单守信却是极习惯地拉过她的手,用衣袖掸了掸。
“妳力气大,碰什么都容易碎,小心别伤到自己。”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塞到她手里,“妳先玩一会儿,我拾掇碗片。”
“那个……谢谢啊。”刘桂香还没有接受自己突然变成大力士的事实,干笑着应了一句,却又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结果单守信塞到她手心的东西又碎了。
从手中的小东西流出的清香气息让她觉得熟悉至极,她低头一看,那碎裂的东西有着褐色的外壳,从裂缝里流淌出的瓤儿是淡黄色的液体,里面包了黑色的小籽……
“百香果?”
这可是她以前最喜欢泡水喝的果子,加上一点蜂蜜所兑出的果汁,整个学校的孩子都喜欢,没想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居然也有这果子。
“百香果?”单守信同样疑惑问出声,“这果子是在妳旁边捡到的,我以为是妳在山上寻到的吃食,才帮妳放起来。不过这果子,先前倒是没见到过。”
刘桂香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想抓住,但今日实在是过得太过纷乱,原主的脑子停滞了十几年,这会儿又罢工了,她只能放弃,胡乱擦了手,把果子壳塞到炕下一个土洞里,就跳进原本的被窝睡着了。
单守信听着熟悉的呼噜声,半垂的双眼里满满都是疑惑和好奇。
哑叔从门外探头进来,他摆摆手,哑叔便关了房门。
山村的清晨总是在鸡鸣狗叫里醒来,太阳还在努力翻越大山,盼着赶紧露脸,山间的雾气还没散去,隐约可见早起寻虫吃的鸟儿在飞窜。
刘桂香慢悠悠在村里转悠着,她昨日睡的多,醒来的时候见单守信还在睡,就悄悄出门,打算熟悉一下这个也许要就此终老的山村。
这山村名叫大柳树村,有三、五十户人家,三面环山,山头都不算高,树木葱郁,一面是平原,开垦成了田地,远远看去阡陌纵横,是典型的田园美景。
单家的宅子果然如同单守信所说,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好,其余人家多半是茅草房,就是有几座砖石垒的,也没有单家的气派阔大。
村里有的人家养了猪,许是舍不得喂粮食,平日总用汤水糊弄,只长了松松垮垮的大肚皮,身上不见几两肉。
大猪透过栅栏,见刘桂香在外边转悠,于是抬起脑袋,哼唧个不停。
刘桂香一时兴起,扯了路旁的青草栅栏去喂猪。
这时候,院子里突然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妇人,手里拎着一个满是污渍的木桶,显见是要喂猪。
在她还没搞清楚一切的情形下,刘桂香不想外人知道她已经不傻的事实,情急之下,眼珠一转,就把草叶塞到嘴里嚼了两下。
墨绿色的草汁有些苦涩,惹得她皱了一张脸,却也成功地让走到近前的婆媳俩放下戒心。
“我当是谁,原来是桂香啊。怎么一大早没被她婆婆撵去推磨,跑到咱们家门前逗猪了?”
年轻妇人瞧着刘桂香,神色里带了三分怜悯,毕竟同为人媳,年纪又相当,对她总有几分同情。
老妇人伸手推了刘桂香一把,毫不在意她是不是摔了,只顾着去看家里那头宝贝猪,嘀咕着,“这傻子给咱们家猪吃什么?万一猪吃拉肚子了,我就找单婆子要银子去。”说罢,又呼喝儿媳妇,“赶紧把猪食倒进去,自己活计一堆,哪来的闲心顾一个傻子。”
那儿媳妇许是有些怕婆婆,赶紧提桶子要倒进猪槽子,不想那栅栏为了防止猪跳出来,建得有些高,她一时提不动猪食桶,就卡在了那里。
这时,旁边忽地伸出一只手,单手提了猪食桶直接越过栅栏,哗啦倒进猪食槽里。
这是刘桂香在帮忙,力气大是她穿越过来的唯一福利,除了捏碎一只陶碗、一颗果子,今日倒也派上了用场。
果然,小媳妇看了很是感激,接了空桶,笑道:“桂香这力气真是大,平日做活儿都能顶一个壮劳力了。”
她婆婆见状,也不好再对着刘桂香说什么刻薄话,就改了口气,“力气大有什么用?若是她爹娘都活着,家里有那么三亩地,总能护着她吃个饱饭。如今在单婆子手下,日子比驴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妳别看单婆子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狠着呢,别的不说,就看她对老二那架势,好像外边捡来一样,老二都吃不饱,更别说桂香这个傻媳妇了。”
小媳妇儿也是个聪明的,趁机拍了婆婆一记马屁,“桂香是命苦,倒是我有福气,进了咱们家,有娘疼我呢。”
果然,老妇人听得眉开眼笑,“妳也是个懂事的。”
她还想再说几句的时候,远处却是传来骨碌碌的声音,原来是单守信醒来不见刘桂香,自己转着轮椅寻了过来。
这轮椅一瞧就不是城里铺子买回来的,不知是谁用木头随意拼凑的,轮子都算不得正圆,推起来很是吃力,即便清晨有些寒凉,单守信依旧累得满头大汗。
那对婆媳待他自然不能像刘桂香那般随意,赶紧打招呼,“老二,你怎么找来了,可是你娘喊人了?”
单守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得温和可亲,“没有,就是醒了不见桂香,怕她又跑去山里,这才过来看看。桂香脑子不清楚,没有给大娘和嫂子添麻烦吧?”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即便单守信是个双腿不能行的残废,但这般言笑晏晏、礼数周全,这婆媳俩怎么能不喜欢?赶紧应道:“没有没有,桂香还帮着拎猪食桶了呢。”
单守信扫了满脸“无辜懵懂”的刘桂香一眼,继续笑道:“桂香力气大,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婆媳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老妇人便低声道:“老二啊,你这脾气要改改啊,你也是单家的血脉,虽然……嗯,身子有些不方便,但你爹留下的家产总有你一份,可不要因为顾念什么兄弟情义、什么孝道,太亏到自己啊。
“大娘跟你说,当初你娘刚生了你,你爹就发了一笔大财,满村人都说你是财神爷座下的童子托生,恨不得你生在自家。可惜你娘偏心得太过了,不但不疼你,还给你娶了桂香……真是……村里人都看不过去呢。”
刘桂香支起耳朵,心里急转分析这话里的信息量,盼着多听几句的时候,单守信却是不配合。
“大娘好意,我心里感激不尽。出来时候久了,我这就带桂香回去了。”说着,他费力地调转了轮椅,招呼刘桂香,“香香,跟我回家了。”
刘桂香偷偷瞪了他一眼,到底也抬脚跟了上去。
那婆媳俩也不生气,反倒更加叹气起来,“老二真是个孝顺的,他娘待他那么不好,他也不愿意听人家说他娘一句不是。”
“可不是?单婆子真是比桂香还傻,若是对小儿子好些,说不定福气更厚呢。”
单守信在前,刘桂香在后,一路慢慢往回走,见路上没旁人,单守信就低声道:“以后要出来走动,喊我或者哑叔陪着,别听外人瞎说。妳有什么想知道的,尽避问我就是了。”
刘桂香撇嘴,还要反驳几句的时候,单守信又道:“妳昨日发热也没好利索,万一再昏倒如何是好?”
原来他是担心她。刘桂香听得心头一暖,前世孤儿,今生又得了傻子的驱壳,都是寒冷孤苦的命,最是受不得也最缺少这样的暖意,她忍不住就软了下来。
“知道了,我不过是闲走看看。”说着话,她就几步撵上去,直接拎了单守信扔上自己的后背,一手托着他,一手拎了笨重的轮椅,大步往单家走去。
“这什么破东西啊,又沉又笨重,以后有钱,换个好的。”
单守信身子僵硬了那么一瞬,却是慢慢放松伏在媳妇背上,笑着应道:“好。”
晨风调皮吹过两人鬓角的碎发,交缠在一起,倒是应了那四个字,结发夫妻。
单家院子里,两个粗使婆子正在忙碌,一个喂猪,一个摘菜做饭,眼见刘桂香背了单守信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就抬手打翻了铜盆,叮当之声立刻引出正房里的单婆子,她开门一见刘桂香两口子,开口就骂了起来。
“大清早的,不赶紧帮忙干活儿,去哪里闲走了?家里养头猪还能杀了吃肉,养你们两个废物,除了浪费粮食有什么用?”
刘桂香还没觉得如何,倒是背上的单守信身子突然绷紧,显然是被那“废物”两个字扎了心。
刘桂香想也不想,张嘴就回骂了一句,“既然是废物,自然什么都不会了,以后有活也别喊我!”
说完,她背了单守信就继续往后走,路过两个婆子身边的时候,顺脚踢了那个翻倒的铜盆,盆里剩下的半盆脏水就扣到了使坏的婆子脚上,浸透了她的布鞋,惹得她跳脚,又不敢开口骂人。
虽然单守信一向是单家的眼中钉,没人疼爱,刘桂香也被当做奴才使唤,但到底他们都是单家人,不是她们这些奴仆可以当面喝骂的。
“妳居然敢回嘴?反了天了,老天爷快开眼看看啊,怎么不劈死这个不孝顺的傻子,平日好吃好喝养着他们,还不如养头猪呢。”
刘桂香翻了个白眼,自觉在单婆子嘴里,怎么也逃不掉不如猪的命运,也就不抗争了。
她也不理会,一路到了后院的小土屋子,把单守信放在炕上,又去缺了口的铜盆前胡乱洗了脸。
单守信挪去窗户边,推开窗扇,屋子里勉强洒进几分晨光,显得没那么昏暗了。
他双眼扫过皱眉洗脸的刘桂香,不知为何,嘴角就翘了起来,虽然她会说话了,变得陌生又诡异,但护着他的习惯还是半点儿不改。
前院里,单婆子骂个没完没了,把自己累得嘴巴都干了,刚要喊人倒碗凉茶的时候,嫁在同村的闺女单阿萍就从门外窜了进来。
她扫了院里一眼,就凑到老娘跟前,问道:“娘,您这大早晨的,又跟谁生气了?”
“能有谁?还不是刘桂香那个傻子,我骂她废物,她居然说也以后不干活儿了,气死我了。”说罢,她突然瞪着闺女骂道:“妳怎么大早晨跑来?是不是又来要粮食?”
单阿香被老娘戳穿心思也不见脸红,笑嘻嘻道:“娘真是厉害,一猜一个准。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婆婆那个抠门儿的,我家晨哥儿年纪小,他爹又要下地干活,不吃饱怎么成?我就回来拿几个馒头,以后我家粮食下来,我也多孝顺娘。”
不等单婆子应声,西厢房的门却是应声而开,身形富态的张氏一手扶着脑后的发髻,一边忙着固定发簪,一边开口就嚷道:“大妹妹这话说了几年了?陈家去年种了六亩小麦,娘可是没吃到一个妳送来的馒头。再说了,谁家过日子都有难处,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一次两次就算了,可禁不住大妹妹整日上门来打秋风啊。”
单阿萍被嫂子数落得面子过不去,她嫁去陈家的时候,单家嫁妆也没少送,但陈家日子一般,吃穿用度都不如单家,心里就渐渐生了不满,好似爹娘兄弟都在享福,偏把她踢出去受苦,特别是生了儿子之后,更是恨不得把娘家东西都挤出来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这般听大嫂挤对,她也恼了,斜眼冷笑道:“大嫂这话说的,我是娘的亲闺女,我不孝顺,难道娘还指望外人不成?再说,这家里是娘说了算,我又没找妳要馒头,妳急什么?”
张氏恨得咬牙,在她看来,单家的一切都该是她家栓柱的,被小泵讨要走一分就少一分,如何能不气恼?至于后院住的单守信两口子,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单婆子眼见儿媳和闺女吵成一团也是头疼,想要寻个事把话头儿岔开,又一时想不到,不过她脑子难得灵光一次,惊叫一声,嚷道:“哎呀,我说哪里不对劲呢,刘桂香那傻子怎么会说话了?她不傻了?”
张氏和单阿萍本来还跟斗鸡一般,恨不得扑膀子打一架,听着这话都是惊讶,“娘说什么?”
“我说刘桂香,刚才跟我吵嘴来着!”单婆子也不多解释,直接杀去了后院。
见状,张氏和单阿萍自然紧紧跟了上去,她们也是好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