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苏翠堤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娃,乐坏了崔姨娘跟霍碧山。
母凭子贵,因着生下这男丁,霍碧山对苏翠堤总算有了一点体贴及温情,教苏翠堤心生欢喜。
早在苏翠堤临产之前,春恩便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缝制了几件包衣跟小帽,满月那日的家宴上,男娃穿着春恩亲手缝制的衣帽,领了霍腾溪给他起的名字——知学。
接下来,霍家可谓是喜事连连,知学满月没几日,相国夫人着人派来请帖,邀请霍晓涛及春恩过府。
相国夫人是当今圣上的胞姊,与相国迁居盛京已三年,相国夫人性情朴实又乐善好施,盛京的公学堂便是由她一手筹措。
之前她巡访公学堂,发现几名清贫学生身上穿着崭新又样式特别的衣裤,心中十分好奇,一问之下得知是其中一名学生的母亲亲手缝制,再着人去打听,才知晓这位母亲并非天羽织工坊的女裁缝,而是当家霍晓涛的如夫人。
相国夫人十分欣赏春恩的作品,属意春恩为自己三岁的孙儿设计缝制其三岁生辰的家宴礼服。
能有这个大展长才的机会,春恩自是不会错过,一口便答应了相国夫人的请托。
这日早上,照云院里传来霍腾溪愉快爽朗的笑声——
“是真的吗?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霍腾溪满脸喜悦地看着春恩,“春恩,真想不到你的手艺可以得到相国夫人的青眼,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替咱们霍家及天羽织争光!”
“老爷,翠堤刚出月子,春恩就接到这大任务,咱们家真是喜福满盈。”崔姨娘说。
“姨娘,知学真是个福泽满满的孩子,这一定是因着他的福气才有的好事。”春恩这么说,一是讨崔姨娘欢心,二是有意提升苏翠堤在崔姨娘母子俩跟前的地位。
“没有的事。”手中抱着孩儿的苏翠堤,红光满面地道:“这是你自己的本事。”
“福气也好,本事也好,总之……”霍腾溪对春恩寄予厚望,“你要好好做,给咱们霍家争脸。”
春恩笑看着他,谦逊地一躬身,“妾身一定尽力而为。”
霍腾溪点点头,转而看向霍晓涛,“晓涛,相国夫人看中春恩的手艺,那可是咱们家无上的荣耀,你要尽可能地提供她协助。”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霍晓涛说着,以赞许的眼神看着春恩。
霍家受托为相国府的小鲍子缝制家宴礼服,这事若成,春恩心想,自己或许能因着相国夫人的赏识而开创自己的事业。
虽说后院女子不可抛头露面,但如果她以接单的方式成立自己的订制服工作室,或许可行,她还盘算着将苏翠堤、赵媛,或府里其他手艺不错且有兴趣的婢女们也拉进来参与。首先,她想拉进自己团队里的人便是苏翠堤。
趁着霍腾溪心情大好,春恩立刻询问:“老爷,妾身只有二十日的时间可为小鲍子缝制礼服,怕是孤军作战难成事,二太太有着一手剌绣的好手艺,可否让她跟我一起分工?”
闻言,崔姨娘、霍碧山跟苏翠堤都一怔。
崔姨娘跟霍碧山眼里是疑惑,而苏翠堤眼中却有着热切的光芒。
苏翠堤虽然性情页静温顺,不争不求,可但凡是人,多少都有精进之心,春恩同她都是后院女子,如今却有出锋头的机会,她看着哪里会不心动羡慕?
如今听春恩说要她一起分工,她自是欢喜,可欢喜归欢喜,这事还得崔姨娘跟丈夫首肯。
春恩看出她的期待及忧虑,转而看着崔姨娘跟霍碧山,“不知二爷跟姨娘意下如何?”
崔姨娘微顿,犹豫了一下,“可翠堤刚出月子,知学也还需要人照顾,恐怕……”
“我只是要二太太帮把手,不会占用她太长时间。”春恩兴致勃勃又真心诚意地道:“再说遇月小筑里的物件一应倶全,二太太可将珠落跟知学一同带来,有小茉、舒眉跟嬷嬷们看照着,不会有所疏漏的。”
“这……”崔姨娘偷偷地瞥了霍腾溪一眼,见他一脸欢喜,看来是有答应春恩的打算,如此一来,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苏翠堤性子柔弱温顺,又有舒眉当眼线,就算让她跟春恩和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翠堤,你愿意吗?”崔姨娘问。
苏翠堤迫不及待地道:“愿意。”
崔姨娘温柔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
春恩跟苏翠堤一听,相视而笑。
二十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因为没有电动裁缝车,一针一线都得靠手缝,因此春恩必须抓紧时间赶工。
她花了一天画样式打衣版,接着到天羽织挑选适合的布疋,便着手裁布缝制。
为了让她专心制作小鲍子的新衣,霍晓涛让贞平每日负责接送子琮上下学,尽可能地增加她作业的时间。
春恩为小鲍子设计了一件连身的长衫、一顶温暖的羊呢小帽、一件双层小斗篷、一条腰封、一条脖围、一对内里衬着软呢的手套、一双滚着饰边的袜套,再加上一双同花色的及踝小靴子,小靴子上打孔穿着牛皮带子,可以调整松紧。
绣样,她画,剌绣的工作,就由苏翠堤帮忙完成。
她的小筑里每天都闹哄哄的,苏翠堤来的时候,会带着珠落,还有帮她照顾知学的丫鬟跟王嬷嬷,她这边有小茉跟舒眉帮着跑腿或张罗吃喝。
“你的绣功真是不错。”看着苏翠堤绣的云朵,春恩诚心赞美。
“其实真正有一手剌绣好手艺的人是大太太。”苏翠堤说:“你应该没去过她的春华院吧?在她花厅里摆着一道绣屏,那绣屏上的花鸟山水便是她亲手所绣,我听说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是丽水城第一的绣娘了。”
“真的?”春恩一脸惊讶,兴奋地说:“那咱们可以把她拉来一块儿做事呀。”
闻言,苏翠堤蹙眉道:“大太太一向跟你不对盘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她咧嘴一笑,“我可以去问问她。”
“之前你对她释出善意,她并不领情呀。”苏翠堤说。
“是呀,春姨娘。”一旁的小茉插嘴道:“您何苦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
春恩却不以为意,“**再冷,贴着贴着也就热了呀!”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春姨娘,您真是好修养、好肚量。”王嬷嬷忍不住夸她。
“谁教我以前那么爱闹事,惹得大家都讨厌我。”她笑叹道:“现在我所遭遇的对待,都是自找的。”
听她这么一说,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一下子也不知道是否该搭腔,她从前确实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可现在的她待人真诚,人见人爱。
就在此时,有人走进了遇月小筑,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前一刻才谈论着的赵媛。
“大太太?”先看见她的是面对着门口的苏翠堤。
闻声,春恩转过头去,只见赵媛跟她的丫鬟明月就站在那儿。
赵媛眼底有着好奇,又故意装出一脸冷傲不在意的表情,春恩应相国夫人所托为小鲍子缝制礼服之事,她知道,苏翠堤受春恩盛邀,担下剌绣之重任,她也知道。
她不是第一次经过小筑了,每回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再对比春华院的死寂,她总莫名地焦虑烦躁。
春恩一直是她的死对头,虽然她并不稀罕霍晓涛的顾惜,但老实说,当春恩母子被赶出承明院时,她是打心里高兴。
风水轮流转,你也有这一天!当时,她总是这样幸灾乐祸着。
那一年里,春恩既失了宠,在府里又人见人嫌,赵媛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可如今,她春风得意,不只重新得到霍晓涛的宠爱,带着子琮回到承明院,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更受到相国夫人青睐,出尽锋头,获得许多人的爱戴簇拥……
看着春恩如今的风光,再想起自己在府里是如此的卑微寂寞,她忍不住心生妒恨,她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只能偷偷模模地在暗巷里的小茶馆幽会;她有着一手好绣功,却没有机会像作恩这般银芒毕露……
“大太太?”说曹操曹操到,春恩立刻释出善意,热情友好地道:“你来得正好,我跟二太太刚好在说你呢。”
她那太阳般的笑容,总教赵媛觉得剌眼,看着她温暖真诚的笑意,赵媛感到懊恼,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个人可以月兑胎换骨,说变就变,那自己从前在她身上受的羞辱及糟蹋又算什么?
“大太太,我刚跟春姨娘说你的绣功了得,花鸟山水在你的巧手下都栩栩如生。”苏翠堤向来与人为善,从不树敌,即使她明显地感觉到赵媛的不友善。
“大太太,我们这儿的进度有点赶,如果你能帮把手就太好了。”春恩试着邀请她加入。
赵媛冷嗤一声,“我说翠堤,为人作嫁,你真是傻。”
“大太太……”苏翠堤尴尬地道。
“相国夫人委任的是她,你来帮忙,到时功劳都她一人尽占,你能得到什么?”赵媛冷笑道。
“大太太,你真的误会我了。”春恩露出一脸苦笑,“相国夫人委任的虽是我,但我是霍家的人,所有荣耀都将属于霍家及天羽织,不是我。”
赵媛微顿,狐疑地看着她。
她神情淡然,平心静气地道:“你、我及二太太都是后院女子,深居简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大概就只是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了,可这样的成就是因着男人而成立,不是咱们女人自身的价值。”
听着她这番话,所有人都安静了。
春恩脸上带着一抹温煦且友善的笑,继续道:“咱们都有技艺在手,如今有机会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出锋头,因为他人的肯定而成就自身的价值,当然要好好把握,而这也就是我将二太太,甚至是你拉扯进来的主因。”
赵媛惊疑地看着她,一时间哑然无言。
“在这后院里虚度青春,你不觉得不甘心,不觉得可惜吗?”春恩目光澄净地看着众人道:“过去的贺春恩以为被男人宠爱着便是她的价值,可现在的贺春恩明白,女人最大的价值是不管有没有人爱你,都能昂首挺胸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不因为谁爱或不爱而怀疑自己,大太太,我真心地希望咱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跟价值。”
春恩这番话激励了在场的每个女子,就连赵媛的心都掀起了波澜,赵媛深深地体悟到,眼前的贺春恩不是以前的贺春恩了,她已经迈出大步往前走,远远地超越了她。
发现这个事实后,赵媛因自知不足而感到羞愧,可心高气傲的她,不愿承认自己彻底的输给春恩。
她本来还想冲着春恩说些什么,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恨恨地看着春恩,冷哼一声便旋身而去。
春恩如期交付成品,收到成品后,相国夫人对于春恩的手艺及设计十分满意,小鲍子在生辰家宴上穿着那为他量身打造的礼服,得到了所有人的赞美。
虽说是家宴,但也邀请了几位跟相国素有交情的文武官员,那些夫人们见着小鲍子那身吸睛且不曾见过的打扮,纷纷向相国夫人打听起来。
织造是霍家本业,但在霍晓涛接掌天羽织后开始扩展事业版图,几家男女订制服工坊的订单都应接不暇,如今他正筹划着童服工坊,春恩就因为替相国府的小鲍子缝制家宴服而声名大噪,无疑是替霍家即将置办的童服工坊打了个成功又响亮的广告。
春恩未独揽功劳,在霍腾溪奖赏赞扬她之时,她与苏翠堤分享这份荣耀及光环,并让所有在小筑里帮上一点忙的人们也都沾了光。
因着相国夫人的青睐及肯定,春恩在盛京那些官夫人及贵妇圈里有了知名度,不多久,就有人到天羽织的总店打听她是否有意接单。
在与霍晓涛商量过后,春恩决定在府里自办小型工作坊,而这个想法也得到霍腾溪的首肯及认同。
春恩将苏翠堤及几名对针线活儿极有兴趣的婢女拉进自己的团队,并透过天羽织总店接单,开始了她自己的事业。
“翠堤,时间不早了,你先搁着,我来收尾。”晚膳时间已至,苏翠堤还一**黏在椅凳上,春恩看着,忍不住提醒着她。
“再半个时辰就好了,我做完再走。”苏翠堤如今在遇月小筑里找到了成就感,越做越起劲。
春恩道:“别,你先回向阳院吧,免得二爷不开心。”
“是呀,二太太。”一旁,抱着正在睡觉的知学的王嬷嬷小声地说道:“昨天二爷才发脾气呢。”
“咦?”闻言,春恩露出担心的神情,“翠堤,你被二爷训了吗?”
“没事,他发牢骚是常有的事。”苏翠堤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霍碧山是什么性情脾气,春恩也是知道的,“不,可别因为这样伤了夫妻的和气,你快回去吧。”
苏翠堤看着手上未竟的剌绣活儿,一脸的怅然若失,她喜欢在遇月小筑里的时光,自在、愉悦且教她充满自信,正如春恩所说,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可只要一回到向阳院,她就只是霍碧山的妻子。
霍碧山从不赞美她、欣赏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向阳院里的一样摆饰品,是延续香火的工具。
但,再怎么不愿意不快乐,她终究还是得回去的。
“嗯,好吧。”苏翠堤搁下手中的针线,怅然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嗯,辛苦你了。”春恩不忘叮嘱她,“记得睡前按摩一下眼周的几个穴位,保养眼睛喔。”
苏翠堤颔首微笑,眼底带着感谢,“知道了,眼睛是灵魂之窗嘛。”
“一点都没错,针线活儿可是很耗损眼力的。”春恩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行了,快回去吧。”
“嗯。”苏翠堤提醒着她,“那你也别忘了把那补气茶给喝了。”
“我知道。”补气茶是苏翠堤特地带来的,姊妹淘的爱心,她绝对不会辜负。
在春恩催促下,苏翠堤跟王嬷嬷离开了小筑。
春恩坐了下来,接手苏翠堤未竟的工作。
舒眉迎上前,“春姨娘,您今儿午膳只吃了一点东西,也饿了吧?”
春恩微顿,下意识地模模月复部,浅浅一笑道:“是有点。”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可以先给您填填肚子。”舒眉说着,便去帮她张罗点心。
看着她的背影,春恩的唇角微微上扬,舒眉是个勤快温顺的姑娘,也侍候她一年多了,可是霍晓涛将她跟子琮接回承明院后,却将舒眉留在遇月小筑,只准小茉跟进承明院。
原因无他,只因舒眉是崔氏所拨来的,霍晓涛无法信任她,便以遇月小筑需要人打理看守为由,将她留下。
霍晓涛是个谨慎的人,他有他的考虑,春恩是明白的,只是每日离去时,看舒眉孤单单地站在门口目送着她、子琮跟小茉,她又觉得于心不忍。
正要开始收尾的工作,忽然听见敲门声,她微怔,抬起了头。
“怎么只剩你一个?”霍晓涛倚在门边,锐眼扫了屋里一下。
“翠堤刚让我赶回去,小茉带着子琮回承明院做功课,舒眉去厨房帮我找点心填肚子。”她说着,疑惑道:“你今天早了?”
自她跟子琮搬回承明院后,霍晓涛回府的时间比以往早了许多,但通常也都是晚膳时间才回来,今天却在晚膳之前就见到他的人影了。
他走进屋里,瞥见她手上正绣着的那件坎肩,“这是……”
她将坎肩一提,一脸满意,“是梵谷的《星夜》,美吧?”
梵谷的线条充满强烈的力量,一笔线条紧接着一笔线条,犹如雕刻般的强烈及清晰。这件坎肩上,蓝色的宁静星空占满三分之二,犹如太阳一般发出强光的月亮跟十一颗星星浮现在夜空,云彩彷佛漩涡。
梵谷的《星夜》描绘的是圣雷米的街景,她则用盛京街景取代了圣雷米。
“这是大菩提寺?”他问。
“嗯。”她点点头,“一看就知道吧?”
“盛京人没有认不出来的。”他说:“你的绣样画得很好。”
“也得加上翠堤的剌绣技艺。”
“是很美,但……你的客人懂得欣赏吗?”他有点怀疑。
古代人都喜欢花鸟龙凤、绿竹云朵,或是喜福二字等吉祥又和缓的绣样,她却大胆地将梵谷的《星夜》绣在坎肩上?
“美的事物不该有世代隔阂。”她满意地看着已经快完成的作品,“万物斋的马夫人是位风雅又特别的人,也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觉得她会喜欢这件坎肩。”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对,万物斋专营古物买卖,马夫人是见过不少奇特的物件,再说,那些对她的作品感到好奇或是欣赏的人,也都是冲着其设计及图样新颖稀有而来的。
“对了,我今儿这么早回来,是为了这个。”他说着,将一张请帖搁在桌上。
她微愣,“这是……”
“相国夫人今天着人送来的。”他说:“邀我们夫妻俩明日过府一见。”
“帖上有说是为了什么吗?”她疑惑地道。
“没提。”他一派轻松,气定神闲地说:“明儿你跟我一块儿出门吧。”
她点点头,将请帖递回给他,“你先回承明院,我把这儿……”她话未说完,就被霍晓涛那幽怨的眼神给打断。
“怎么了?”她问。
“我后悔了。”他说。
“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搞了自己的工作室。”
春恩听了先是一顿,然后噗哧一笑,“你怎么比子琮还孩子气。”
“我觉得被你冷落了。”他语带哀怨,“你最近就算回承明院,也还是想着工作,就连亲热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
她娇嗔一句,“什……我才没有呢!”
“前天晚上,你还拒绝我。”他一脸不快。
“我累呀。”她莫可奈何地一叹,“你累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欲振乏力?”
“欲振乏力?”霍晓涛眉梢一挑,眼底迸射出两道精光,“我可没那种困扰,再累我都可以提枪上阵的。”
春恩一听,脸儿倏地一热,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担心被谁听见,见外头没人,她羞红着脸低声斥了句,“你别说了,要是被听到,多难为情。”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他语带威胁地道:“别让我饿着,不然我可是……”
他话未说完,就被她抛过来一记冷眼给打住。
“也才十来天你就饿?”她轻啐一声,“还说你自从跟我离婚后就没吃过,我看是骗人的吧?”
他眉头一皱,理直气壮地道:“没得吃,饿也就算了,现在有得吃,为什么要挨饿?”
“你这样就饿,那春华院那位怎么办?”说起赵媛,春恩有点同情,“你也不想想她都被冷落多久了,她饿到心情不美丽,怎么都取悦不了、感动不了……”
听着,他挑了挑眉,坏心眼地问:“怎么,你希望我去喂饱她吗?”
这话让春恩身子一震,惊慌地看着他,“不,也……也不是那样……”
虽然她真的很同情赵媛,但也不想把男人分给她,只是这么一来,赵媛又该怎么办?她就那样被困在春华院到老,永远不被人关怀宠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跟快乐吗?
这么一想,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太自私、太残忍。
瞧见她眼底那一抹愁,他知道总是体贴别人的她在自责着,她肯定因为自己独占他就得犠牲赵媛的幸福而感到愧疚。
他勾起她的下巴,眼底有着对她深深的怜爱,“你在自责对吧?”
她点点头,“她还这么年轻,过去就别说了,难道往后的人生岁月也要葬送在春华院吗?”说着,她眼眶微微泛红湿润,“如今我们幸福快乐,天天欢声笑语,可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寂寥的春华院里,我也试着想把她拉来小筑,无奈她对我积怨已深,旧恨难以消弭。”
霍晓涛温柔一笑,“你真的是很善良……不过,放心吧,”他眼底闪过一抹黠光,意有所指地道:“她是吃不饱,但也没真的饿着。”
“咦?”她微怔,面露不解。
这时,舒眉回来了,也打断他们的谈话。
“大爷……”看见霍晓涛在,舒眉有点畏怯。
春恩笑望着她及她手上托盘搁着的一盅汤品,“你去厨房找到什么?”
舒眉上前,“这是厨房特别给春姨娘炖的枸杞猪杂明目汤,听说里面放了猪肚、猪心还有一些明目养神的药材。”
“是吗?”春恩将坎肩先收在一旁的箱子里,示意舒眉将汤品搁下。
舒眉搁下汤盅,怯怯地道:“我先去收拾小厅,今儿珠落小小姐在那儿洒了甜汤。”
“舒眉。”霍晓涛唤住她。
“是。”舒眉一脸小心翼翼。
“这是蔚房的谁特意炖的?”他问:“如此体贴主子,我要好好打赏。”
舒眉先是一怔,然后回答,“是林叔。”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霍晓涛挥退她。
舒眉离开后,霍晓涛轻轻地拦下春恩的手,不让她打开盅盖。
她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干么?”
“林叔经常给你炖汤品?”他神情冷凝。
春恩先是一顿,旋即笑问:“你该不会连这个都要吃醋吧?”
“找没那么缺乏自信。”他下意识降低声量,“这是常有的事吗?除了他,还有谁给你炖过汤品或是……”
“你该不是……”她打断了他,“我会被下毒?”
“不必是毒,有碍健康之物也要提防。”他说:“这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见他一脸戒慎恐惧的样子,她都紧张起来了,“你别多疑,我吃的东西都是蔚房弄的,先前崔姨娘是会给我炖汤,可那是我受伤休养的期间,后来也少了。我在这儿,翠堤偶尔会做些吃的过来,可都是大伙儿分着吃,也没出过什么岔。”
“小心点总是好的。”
“小心是好。”她笑叹道:“但要是成了疑心病,那活着多不快乐?”
“你总是太天真。”他语气颇为无奈。
“人心可怕,但没你以为的那么可怕。”春恩打开盅盖,闻着那淡淡药香,接着夹起一片猪肚送进嘴里,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霍晓涛莫名地有点心惊,却也怀疑自己是否得了被害妄想症或恐慌症,但……他宁可自己有被害妄想症及恐慌症。
“你忙你的,我先回承明院了。”说罢,霍晓涛离开遇月小筑,返回承明院。
一进门,霍晓涛便将贞平唤到跟前,“贞平,晚点你去把蔚房的林叔带来,尽可能避开旁人耳目。”
贞平见他神情严肃,不禁有点心惊,小心翼翼地答应一声,“是。”
翌日,霍晓涛带着春恩前往相国府,原以为只是想当面赞许春恩一番,不料竟是为了永乐公主的嫁衣。
永乐公主是皇上宠妃乐妃所出,母女两人皆深受皇上宠爱,可惜她三岁便没了母亲,皇上便将她交给自己信赖的长姊照顾。
永乐公主从小养在相国夫人身边,又有相国夫人亲自教养着,早已情同母女。永乐公主即将出嫁,嫁妆礼服也都由礼部置办,可做为姑母的相国夫人不只想给她添置妆奁里的钗环珠簪,还想送她一袭绝无仅有的嫁衣。
而这个重责大任,相国夫人将之交托给天羽织及春恩。
霍晓涛及春恩受宠若惊之余,也略感不安,此事若成,霍家及天羽织都将更上一层楼;可万一不成,天羽织的招牌也会被搞砸,使之黯淡。
可他俩都是勇于接受挑战之人,毫不犹豫便接下这非常任务。
获知春恩受到相国夫人委托,为永乐公主制作嫁衣,霍腾溪欢喜极了,趁着请安之时,大大地夸奖她一番,并要在场的霍碧山向霍晓涛及她看齐。
“你啊……”霍腾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春恩从秦月园的亭台上摔下后,月兑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怎么你摔了那么一下却还是你?”
先前霍碧山遭霍晓涛殴伤后,因为没敢让霍腾溪知道,便在他问起时,说自己是应酬客人时,一个不小心踩空,从酒楼的阶梯上摔下所致。
但霍腾溪会有这些感慨不只是霍晓涛跟春恩近来的表现太突出的缘故,也因为霍碧山所负责的三家工坊皆是赔钱或打平的状况。
霍晓涛拨给他的染坊及织坊本来都是赚钱的,可到了霍碧山手上,不只订单锐减,还因为制程瑕疵而赔了一些钱,要不是霍晓涛按月分成给他,恐怕他早已入不敷出。
听着霍腾溪这番比较及数落,霍碧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因为经营不善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也只能闷在心里,硬着头皮认了。
春恩是个面面倶到的人,也不愿霍碧山因为生妒再惹风波,当然,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翠堤,看苏翠堤尴尬地坐在那儿,低头不语,她心里很是难过。
“老爷,其实妾身也只是运气好些罢了。”春恩转头笑看着霍碧山道:“二爷刚接下染坊及织坊,兴许是还在模索,成功失败都是短暂的,虽说他现在小赔一些,但日后也许就大赚了也说不定。”
霍腾溪听她这么说,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有着赞赏,“春恩啊,你真是个心地仁厚的孩子。”说完,又神情严厉地看着霍碧山,“你真要多学学,别成天鬼混。”
霍碧山听着,懊恼全写在脸上,眼看着就要发作,崔姨娘急忙开口道——
“老爷教训的是。”她轻叹一生,面露无奈,“碧山这孩子心高气傲,却成事不足,这都是妾身教导无方。”
霍腾溪见崔姨娘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连忙缓了语气,“这与你何干?罢了,我也只是勉励他,希望他真能有独当一面的一天。”
崔姨娘眼眶微微湿润,“妾身也盼着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这二十年来,霍腾溪都是由崔姨娘侍候着、陪伴着,她对他来说已是无可取代的一种存在,也就因为这样,他对霍碧山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真的严厉要求,如今看爱妾一脸怅然无奈,他也是不舍。
“好了好了。”霍腾溪说:“你们各自忙去吧。”
此话一落,霍晓涛先站了起来,“孩儿告退。”说罢,他瞥了春恩一眼,春恩便也立刻起身,牵着子琮向霍腾溪告退。
走出照云院,霍晓涛转头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脸色怎么有点苍白?”
“有吗?”她不以为意地道:“可能太阳晒得少吧。”
“少给我打哈哈。”说着,他伸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带着子琮走在后面的贞平及小茉都忍不住地偷笑着。
春恩模着额头,故作生气状,“我这脑袋可是要用来构思公主嫁衣的,你别乱碰。”
霍晓涛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要是你忙出病,我就关了你的工作室。”
“那不行!”她激动地道。
“不想关就给我有点分寸,该休息就休息,别累出病来。”他语带警告。
她讷讷地道:“知道啦,你别再碎念了。”
霍晓涛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我要出门了,你自个儿警醒点。”说完,他伸出手拉着子琮,“子琮,跟姨娘说再见。”
现在子琮都是跟他一起出门,他会先送子琮去学堂,他再到天羽织或其他店面,之后再着贞平去接子琮下学。
“姨娘,子琮要上学了。”子琮乖顺又恭谨地道。
“嗯。”春恩蹲下来,温柔地帮他再整了整衣服,“要认真学习喔。”
“子琮知道。”
春恩用温柔慈爱的眼神笑视着他,然后在他额头亲吻了一记,“去吧!”说完,她站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差点儿站不住脚。
见状,霍晓涛及时地伸手抓住她。
她眼前一黑,倒进他怀里,但很快地又重见光明,抬起脸,看见的是霍晓涛焦急又微温的表情。
“我没事啦。”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伸手推开他,“有一点点贫血而已,这毛病每个女人都有。”
霍晓涛不快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不准熬夜,一天最多工作四个时辰,时间一到你没回来,我就拆了遇月小筑。”
“什……”她一惊。
他目光一凝,沉声道:“我说到做到,你知道我脾气的。”
看着他那张“不准跟我讨价还价”的臭脸,春恩虽有不满,但因为实在太了解他的脾气跟个性,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知道了,你快出门吧。”她说。
霍晓涛目光一挪,两只厉眸移到小茉身上,语气严肃,“小茉,看好你主子。”
小茉被看得一惊,慌忙地道:“是!”
霍晓涛再看了春恩两眼,拉着子琮,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