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阵阵,树影森森。
这是雷持音张眼时一瞬间的感受。
血腥味和腐臭味随着风卷至鼻间,教她反胃了下,挣扎起身想要避开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又因为头晕而再次倒下。
她张眼看着漆黑的天空,稀疏的月光洒落,林木枝桠将漆黑的天空切割得零零落落,阵阵冷风袭来,叶子沙沙作响。
这里就是地府?话本上提起的地府就是这个样子?
突地,一阵马车驶近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疑惑地微皱起眉。
地府也有马车?还是……这儿并非地府,而是亡魂等待引领之处?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等这马车带她走?
她试着侧过脸,想瞧瞧地府的马车长的是什么模样,就见逐渐驶近的马车篷顶缀着红色流苏,上头有个葵花的纹样,煞停在几步之外。
葵花纹样……好像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此刻,她突然有点紧张,不知即将引领她离开的人到底是长的什么模样。
那负责驾马车的人跳下车,没朝她走来,反倒是从马车里抱出了什么,二话不说地朝她丢来,重重地砸在她身旁。
她瞠圆了眼,就见那驾马车的人长得清瘦,身上的玄色衣衫衣料普通,面貌也不突出,是过目即忘的长相,叫她印象比较深的,大抵就是他指上戴了个玉扳指,雕法特别,看那玉质应该是蓝翠玉吧。
嗯,鬼差也跟人一样戴玉扳指?
在她疑惑的时候,那人转身就驾着马车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来带她进地府的吗?
她疑惑不已,努力地侧过头,想看看他刚才丢下来的到底是什么,哪知道竟对上了一张青白无血色的脸,她狠抽口气,死死地瞪着那张脸,再三确定那是个死人……那是具尸体!
脑袋一片空白之际,她已经奋力翻身跪起想要远离这具刚被抛下来的尸体,再想起身就一阵头昏眼花,浑身冒冷汗,必须用双手才能撑住身体。
太奇怪了,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觉得自己跟活着没两样?她的身体好重,浑身虚弱无力,就跟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感受一样。
而且,尸体?地府里会出现尸体?
难道说……就在灵光乍现,她要想通的瞬间,一抹影子缓缓地移动到她身侧。
没来由的,她动也不敢动,冰冷如霜雪般的气息袭向她,她直瞪着按在土里的双手,不敢往旁望去。
“雷氏?”一把气音般的低哑嗓音缓慢询问着。
毫无根据的,她认为无声无息来到她身侧的绝非活人,极可能是如她之前猜想欲拘她魂魄的地府鬼差。
照理来说,她该如一刻之前的决定,乖乖任鬼差拘魂,然而此刻她只想逃。
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她可以感觉到寒风袭来的冰冷,感觉掌心底下带着湿气的泥土,甚至闻到令人欲呕的腥臭味。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确定她是活着的!
“雷氏,妳该随我离去了。”
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再起,她甚至能感觉它的气息靠得更近,她心跳如擂鼓,手心早已汗湿,正思索着如何逃出生天,又听见马车驶近的声响。
她暗吸了口气后,顾不得仍头晕眼花,站起身子,犹如射出的箭翎直朝声音来源奔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逃得过,但是要是连试都不试,她就不叫雷持音!
她的气息急促不稳,脚下泥土松软难行,但她没停下脚步,想向那辆马车求救,谁知道就在她奋力跳上边坡小径,马车竟迎面撞来,顿时她像是破布女圭女圭般地飞了出去。
意识不清之际,她只想着她很想活下去,别带她走。
车夫扯紧了缰绳,马车剧烈晃动了下,马车里的人低声问:“怎么了?”
“……王爷,我撞到人了。”空济苦着脸道。这不能怪他啊,谁要她突然蹿出来。
马车里的人微掀车帘,就见一位姑娘狼狈地趴在马蹄前,适巧她微抬起眼,风灯摇曳间,他瞧见了她惊恐地回头望,他顺着目光望去,黑暗之中,冷风掠过,树影幢幢,没一会,她像是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他冷眼注视着,一双俊魅却又冷如霜的眸不显情绪。
空济没得到主子的指令,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他们有正事要办,得赶紧去找……他的思绪突然断了,因为他的主子竟然下了马车,将那位昏厥的姑娘打横抱起,带回马车里。
“回去吧。”坐定后,他淡声吩咐着。
空济愣了下,挠了挠脸,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驾着马车回府。
再次张开眼,雷持音恍惚了下,随即戒备地坐起身,哪怕脑袋晕得很,哪怕浑身痛得紧,她还是撑着床褥快速地扫过周围。
乍看是间颇为素雅,像是寻常人家家里的房,但当她瞧见地面铺的青石砖,她就知道这屋子的主人非富即贵。
垂敛长睫,她想到昨晚她好像被马车撞了,所以应该是马车里的主人把她带回来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但至少她暂时逃开了鬼差……
忖着,她眉心不禁微皱,怀疑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她总觉得脑子有些混沌,整件事都莫名其妙,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好比,她如果没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荒郊野外?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小雅怎会将她丢在那种地方?还是说……就连小雅也遭遇不测?
会不会小雅知道真相,知道是她哥哥将她给毒死的,而她可怜的谨儿也发现了是他爹害死了她,甚至卓景麟那个混蛋一不做二不休连亲妹妹和儿子也不放过,然后再将他们随意丢弃?
她是不是该回去昨晚那个地方瞧瞧?
思及此,她掀开了被子要下地,瞥见桃红色的衣裙不禁愣了下。
谁给她换衣服了?她从不穿艳色的衣裙……是昨晚救她的人特地让人给她换了衣裙?
忖度着,雷持音才注意到裙襬上满是泥土,就连身上的衣衫也是,这该是她昨晚在土里打滚时穿的。
可是她没有这种衣裙啊。手抚过裙面上的缠枝绣花,拨去尘土,发现裙襬处还绣上一圈金边,教她微瞇起眼,只觉太诡异了,这是官家千金规制的衣裙,怎会穿在她身上?
大凉王朝对各阶层人士的衣裙颜色没太大限制,但在金银线的使用则有许多规范,尤其是金边,这得要是公侯家的千金才能穿的。
这……难道有人要陷害她?
雷持音的脑袋里一团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揣测,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看来,唯有到徐府一趟,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忍着晕眩她下了地,套上沾着尘土的鞋,她扶着家具挪动脚步想到房外,眼角余光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她猛地一顿,侧眼望去。
镜子里的姑娘脸色惨白,但无损娇艳柔媚的五官,反倒更显楚楚可怜,就像是朵惹人怜爱又妖娆的月季花。而那姑娘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袄和同色罗裙,裙子式样就是方才她在身上瞧见的。
雷持音狠狠地呆住了,脑袋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好半晌,她回过神,闭了闭眼再看,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不是她的,可偏偏显露了她此刻的惊吓,她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人就做什么动作,简直就像是她的魂魄飞进了别人的躯壳里!
天底下有这般荒唐的事吗?
老天,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愈是看着镜子愈是心惊,身子一晃快要站不住,眼看就要软倒在地时,门扉被人轻推开,她用尽全力才能侧过脸,就见一位妇人快步来到她面前,先是将手里的东西往桌面一搁,再搀着她回床上坐下。
“多谢……”她虚弱地道谢,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而且她喉头痛得要命。
妇人见状,给她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喂着。
喝了几口茶水,觉得喉头的痛缓和许多,想再开口道谢,那位妇人却抬手制止。“姑娘喉咙有伤,大夫说了暂时别说太多话。”话落,她回身端来了药碗。
雷持音闻了味道,浅呷一口后,毫不犹豫地喝个见底,动作快得让朱嬷嬷来不及掏出果脯。
朱嬷嬷有些傻眼地接过空空如也的药碗,她本以为还得哄一会儿才能让这位姑娘喝药,想不到她看似娇弱,实际上倒是豪气得很。
雷持音咂着嘴想祛除嘴里的苦味,用着气音探问:“我是怎么了?”
她的喉咙还真疼得受不了。
朱嬷嬷微扬起眉,心底微微起疑,“姑娘不记得先前发生什么事了?”
这问题教雷持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当然记得先前发生什么事,可问题是她知道的事恐怕跟这副躯体遭遇的事不同。
“……我有点混乱。”最终她只能如是道。
朱嬷嬷听完倒能认同她的说法,毕竟她是从乱葬岗被救回来,尤其听说她是逃命般蹿至小径上被马车撞着……不知道在这之前她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但不管是什么事,终归是对姑娘家的清白有损,对身着规制衣裙的姑娘更是严重。
由于雷持音没有架子,态度又极为谦和恭谨,朱嬷嬷下意识地同情起她,就怕她回想起昨晚可怕的事来,避重就轻地道:“昨儿个晚上姑娘撞上了我家主子的座车,所以主子就将姑娘带回来,让老奴伺候姑娘。”
如果她真不记得,那就忘了吧,横竖肯定没好事。
“敢问妳家主子是……”
“姑娘尽避放心,我家主子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将昨晚的事透露出去,待姑娘觉得好些了,再差人到府上告知一声。”朱嬷嬷态度亲和诚恳,表明绝对会替她守密,不让昨晚的事泄露出去。
雷持音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想着不管怎样她还是要先到徐家探探究竟,得先确定小雅安好,至于她自个儿……她想,就算她变了个模样,凭她和小雅这十几年的姊妹情谊,小雅肯定认得出她。
“那么能否请妳家主子差人送我到徐家?”
“哪个徐家?”
“城南三坊徐家。”
朱嬷嬷愣了下,眉头微微皱起,“姑娘,咱们通阳城这儿不用坊作地号。”
如果她没记错,只有京城才用坊作地号,但一个姑娘怎可能独自从京城跑到通阳?这其间可是相隔了千里远。
“……通阳城?”雷持音呆住。
“是啊,这儿是通州的通阳城。”
雷持音说不出话来了,她缓缓地倒进床褥间,多渴望当她再张眼时,她人已经在京城而不是在千里之外。
书房里,空济站在案桌前,禀报主子要求调查的事,“知府那儿已经确定了那具尸体的身分,那是赵巡抚的护卫首领楚宁,已经差人调查此事。”
男人坐在雕花大案后头,翻书的动作未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死因为何?”
“回王爷的话,楚宁是遭一刀毙命,伤处就在胸口。”就知道王爷必定会问得详实,所以他上府衙时也问得十分详尽。
“那就是熟识之人所为。”
“咦?”
男人搁下了书,垂睫思索着。
空济站在一旁,哪怕想不通主子的结论从何而来,也不敢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男人正是当今皇上的皇叔,由太祖皇帝亲封的睿亲王易承雍,亲赐免死金牌,亲掌太祖皇帝手边的一支暗卫空武卫,封地在京城西方的粮仓明州。
如此尊贵的身分,就连当今皇上都得礼遇他几分,更何况当今皇上易珞能够坐上龙椅,还是易承雍在先皇驾崩时带兵平了诸王逼宫之乱,拱着易珞上位,光是这份恩情,易珞就该结草衔环以报。
然而,人心易变几乎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去年入冬时,通州涝灾,皇上命左都御史赵进为巡抚,前往通州赈灾,岂料在年前却传来赵进被杀的消息,于是皇上便要易承雍到通州走一趟,查查赵进的死因。
这事听来似乎没什么不对,但只要往细处想就知道其中有鬼。
当年诸王逼宫,唯有肃王留在封地通州不动,于是皇上的兄弟最后只剩下肃王,在空济想来,哪怕肃王向来安分守己地留在通州,没有皇令绝不擅离,还是成了皇上心底的那根刺。
要说赵进之死是为了嫁祸肃王,任谁都不意外,可偏偏主子又不觉得事情有这般单纯,如果真的只为嫁祸肃王,皇上没必要让主子走这一趟,于是偏往细处查。
赵进前往通州时,皇上特地派了一班禁卫负责护卫赵进的安危,可赵进却是死在驿站里,刺客并未惊动任何人。
照理那一班护卫该回京请罪,然而却是一个个下落不明,如今好不容易循着线索快要逮着人了,人却死了。
“楚宁?”易承雍低声喃念,好半晌才道:“空济,差人传个消息查查楚宁的底细,还有,到驿站确定当初跟着赵进投宿的那几个护卫的身形五官,让知府差人到乱葬岗再查一遍。”
空济眨了眨眼,先应了声之后又忍不住问:“王爷,到乱葬岗要查什么?”
易承雍冷冷抬眼,空济见状呵呵干笑着,努力地思索,可他愈是思索,就愈觉得脑袋空白。
他家王爷的面貌在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俊美,可说到那一身的冷劲,说是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硬生生的让那张俊脸打了折扣,再加上天生威严,闲杂人等根本就不敢直视他。
月复诽归月复诽,空济的脑袋也没闲着,就在他绞尽脑汁的当头,灵光闪过,他月兑口道:“王爷的意思是当初没有回京请罪的护卫恐怕都早已遭不测?”那不就意味着楚宁也涉嫌重大,可楚宁也死了,难道说他是被幕后黑手给杀人灭口了?
“查查便知。”易承雍垂敛长睫,再度翻开了书,对这话题没半点兴趣,他只知道,他对易珞的耐性愈来愈低了,只要他胆敢不知分寸地玩到他头上,他会让他知道,他能让他坐上龙椅,自然能将他从龙椅上拉下。
“现在去吗?”空济轻声问。
易承雍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动了下,连眼都没抬,空济已经飞快地走向门口,眼见着就要拉开门,易承雍的声音又响起——
“对了。”
空济二话不说地转身,等候命令。
“昨晚那位姑娘醒了吗?”他长指轻敲着桌面。
“这倒不知道,我将那位姑娘交给朱嬷嬷照顾了。”空济这回反应更快了,“我让人将朱嬷嬷找来?”
就算他猜不出王爷怎会突然挂念一个姑娘家,但只要王爷开口,就算要他卑劣地把那姑娘绑进王爷房里,他也会照办的!
见易承雍长指动了动,空济马上意会,决定先将朱嬷嬷找来,再去查赵进护卫们的事。
空济离开不一会功夫,朱嬷嬷已经来到书房。
“主子,大夫的意思是,那位姑娘被马车撞到的伤并无大碍,反倒是颈间的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朱嬷嬷垂着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虽说她也服侍过王爷,但后来王爷让她打理这个位在通阳的宅子后,她有多年没见过他了,如今再见只觉得他周身的威压更甚以往。
易承雍对她伤势如何没兴趣,径自又问:“那么,她可有说什么?”
“老奴跟她提到待她伤好些便联系她的家人来接她,可她却说能否差人送她到城南三坊的徐家。”
易承雍缓缓抬眼,问:“城南三坊的徐家?”
“那位姑娘像是受到惊吓不记得身在何处,老奴跟她说了这儿是通阳城后,她整个人都傻住了。”
“然后?”
“她喝了药后又睡着了。”
易承雍闻言叮嘱待人醒来便通报一声后,让朱嬷嬷退下,自顾自垂眼思忖,京城的城南三坊徐家,不正是行商徐家?徐家没有女儿,但两年前一和离的媳妇失踪,该不会是她吧?
不过,她的身分为何并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昨晚在乱葬岗上她有没有瞧见了什么。
申初时,雷持音甫睡醒,早已经有热呼呼的膳食等着。
“姑娘,我家主子发话,说是待妳醒了想见妳一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地备了膳食和汤药。”朱嬷嬷说话时没显露什么情绪,心里却对易承雍想见她这事觉得不合理。
王爷向来不近,听说就连未婚妻都没见过面,如今却关心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实在古怪,不过这位姑娘尽避因伤而面带憔悴,也难掩柔媚之色,听说昨儿个晚上她是王爷亲自抱着进府的,该不会王爷是看上她了,要不怎会追问她的事,甚至想见她?
雷持音不知道朱嬷嬷心底的弯弯绕绕,心想救命恩人想见自己也没什么不可以,便应允了,用过膳后,道:“能否劳烦嬷嬷替我备热水?”
“马上差人备上。”朱嬷嬷到外头差人备热水之际,顺便拿了套适合她的衣裙。“姑娘,妳暂时换上这套衣裙吧,质地算不上顶好,还请姑娘别嫌弃。”
她想过了,这位姑娘绝口不提自己的姓名,也许是怕传出流言败坏自己的名声。既是如此,她自然会配合,毕竟这世道保护自己的名声就等同是保护自己的命。
雷持音见是一套湖水绿丝绸绣如意纹边的衣裙,喜笑颜开地道:“怎会嫌弃?我还要多谢嬷嬷费心替我备了衣物呢。”这衣物看起来很合她的身形,必定是朱嬷嬷特地依她的身形修改过的,她感激都来不及了。
见她如此客气,朱嬷嬷面上不显,心里却诧异极了。
这般亲和又没架子的名门千金她真没见过,尤其瞧瞧这笑脸,简直是媚进骨子里了,就连她都要瞧得入迷。
片刻后,热水备妥,雷持音舒服地泡了个澡,彻底地洗净身上的脏污,整个人舒爽不已地坐在锦榻上,由着朱嬷嬷替她绞发,顺便替她颈间的伤上药。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隐约听见有小丫鬟在外头唤着朱嬷嬷,她没多注意,朱嬷嬷一走,她便斜倚在锦榻上想睡一下,然而没多久,朱嬷嬷又踅回,低声道:“姑娘,我家主子来了。”
雷持音微瞇着眼,应着声,朱嬷嬷便赶紧替她挽了个简单的髻。
待屋里都收拾好了,朱嬷嬷才让两个小丫鬟拉过一座木雕屏风挡在锦榻前,动作利落,一点声响都没有。
雷持音睡意深浓地看着朱嬷嬷忙进忙出,心忖这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竟然这般讲究规矩……寻常富户应该不至于如此,大抵是大官吧,通阳这一带有什么高官显贵来着?
她不认为一个地方官员能在家宅房间铺上青石砖,尤其这里还只是一处客房而已,但是就算是二品知府或武职大员,也会等着有朝一日回京述职,犯不着在家宅里铺张这些吧?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门被推开,透过屏风的镂花,可见有人就坐在她的对面,却不足以瞧清那人的面貌,更猜不出年岁。
思忖了下,她道:“多谢爷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不知道对方年岁多大,更不清楚底细,这般说词是最妥当的。
“举手之劳,姑娘无需多礼。”易承雍淡然道。
雷持音听这声音,眉梢不禁微扬。竟然是如此年轻的声音,她还以为至少该是中年以上……他到底是什么身分的人呀?
算了,她对官场的了解本就不多,更何况是离京千里之外的通阳官员,横竖人家救了她,她感激就是。
“还是得多谢您相助,若是您能送小女子一程回到京城,那就更加感激不尽,他日爷若有吩咐,必当涌泉以报。”她雷持音就是这样的人,受人点滴必当涌泉以报,尽避她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但人生嘛,总有太多不确定,谁知道呢。
易承雍浓眉微扬,对于她过分豪气又失了礼数的说法不以为意,可眼前他确实需要她帮个忙,她主动提出倒是省得他多费口舌。
“姑娘若想回报,倒不如聊聊昨晚为何会出现在乱葬岗。”
站在屏风侧边,能看见两边情况的朱嬷嬷垂着脸,眉头微皱着,不解主子怎会提到昨晚的事,雷持音则是一脸错愕。
乱葬岗?那里是乱葬岗?她只想着自己逃过一劫,却压根没细思她昨晚到底在哪,如今他这么一说倒是合理了,她昨晚撞见了有人弃尸,而她……这躯体难道也是被人丢在乱葬岗的?
暗忖着,她不自觉地抚上颈项。
朱嬷嬷提过她颈间有伤才会教她说话艰困,嗓音沙哑,所以,这躯体的主人是被人给勒死后丢到乱葬岗,而她的魂魄因缘际会依附在上头……可又是什么样的因缘会让她在死后来到距京城千里的通阳城?
朱嬷嬷侧眼瞧她抚着颈项,脸色苍白,秀眉紧蹙,心想她是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心生惊惧,不由得道:“主子,姑娘她气色不好,这事……”
易承雍微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说,她无声叹口气,虽是心怜雷持音的处境,可主子坚持,她一个下人也不得违抗。
“这么问吧,姑娘,昨晚妳在乱葬岗上是否瞧见什么?”易承雍嗓音依旧淡漠,态度却十分强硬。
雷持音缓缓回神,想起昨晚,想起鬼差……鬼差出现甚至喊她雷氏,这分明是清楚她的身分,要拘她的魂吧!所以,她在这个躯体里并不安全,她只是暂时寄宿,鬼差随时都可能抓她?
“雷氏……”
鬼魅气音响起的瞬间雷持音几乎立刻跳起,惊惧地回头望去,果真瞧见半身都隐没在黑暗里的半透明影子,她的双眼圆瞠着,脑袋一片空白。
屏风另一头的易承雍像是察觉她的异状,使了个眼色给朱嬷嬷,朱嬷嬷自然已瞧见雷持音的异状,快步走向她。
“姑娘,妳怎么了?”
她询问着,却见雷持音死死瞪着锦榻,她于是顺着雷持音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瞧见,偏偏想扶着雷持音坐回锦榻,她却是怎么也不肯。
雷持音当然不肯,她哪里愿意接近那可怕的东西!她浑身发颤,感觉寒意从脊背窜起,手心早已汗湿。
看朱嬷嬷的反应,她根本就没瞧见那抹透明的影子,也代表那真是鬼差,如话本里所写的,唯有亡者才看得见鬼差!
不是她自夸,她向来胆大,可是这一刻面对难以预料的鬼差,她是真的恐惧,因为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回京看小雅和她的儿子,不管怎样,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眼看着那抹影子朝自己而来,她想也没想地往另一头跑,跑出了屏风外,见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来不及看清他的五官,那鬼魅的嗓音已近在耳边——
“雷氏,还不归来?”
她吓得险些尖叫,感觉冰冷的气息环在颈间,好像对方的手已经掐住她的颈子,只要微微使力,她的魂魄就会立刻被拉走,不及细想,她朝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扑去,高声喊道:“爷,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鬼差如影随形,她真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下自己的命,与其漫无目的地逃窜,倒不如直接跟他求救好了,不是都说,能当上高官的男人身上都带着官气,鬼魅不侵的吗?
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