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沈自瑶正在认真地看文件,突然她的桌上多了杯咖啡。抬头,禾苏正对着她笑。
“室长不加女乃精不加糖的美式,请用。”
“嗯。”沈自瑶反射性地应了声,瞥见那咖啡杯上印着的LOGO是楼下连锁咖啡店的。
自从禾苏来了以后,他们好像都在喝这家连锁咖啡店的咖啡,再这样下去茶水间的速溶咖啡就再入不了口了,胃都要给养刁了。
“你呀……”她顿了下,“不用总是自掏腰包请大家喝东西,没有这个规矩。”
“我什么都不懂,让各位前辈和室长费心了,这点事情是我应该做的。”禾苏对她笑了笑。
“哦,是吗。”沈自瑶想,这小子也未免太上道了吧?
“对了室长,我可以申请从今天开始出外勤了吗?”禾苏问。
她算了下,他来这里也已经一星期的时间了。业务员的工作本来就是出外勤拉客户,但对于一个从未在保险业做过的新人来说,才入职一周就有这雄心壮志,也太积极了。
“你都弄清楚了?”她问。
“是的,何哥给我的数据我都了解过了,不然可以考我看看。”
“好啊。”沈自瑶放下手里的工作,两手往桌上一放,抬头看他,“意外险和医疗险的区别是什么?”
禾苏没反应过来,但嘴已经条件反射才说出了答案,脑袋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她还真考啊,把他当小学生啊?一般人不都是做做样子,总要给对方留点面子吧。这女人绝对是针对他,故意刁难他,还真是有点机会就找碴给他难堪。
这个木头脑袋的臭女人!
沈自瑶却并不满足于一个基本的问题,之后又连问了他五六个,一个比一个还专业的问题,要不是把公司的保险细项全都研究透澈,是绝不能都答得出来的。
“嗯,你真的有好好认真学习。”这就是她最后的结论。
不然呢!拿这骗人有什么意思?
禾苏保持微笑,礼貌地等待她的答复。
“可以跑外勤了,但记得上下班时间要回来打卡,不然算旷职。”
“谢谢室长。”
禾苏在前辈们的称赞下走了。沈自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盯着他的背影不放,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个人似乎集所有新人该有的美好特质于一身,不为自己找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进步神速且谦虚、刻苦,和同事间的关系处理得也很好。
但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先前还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时间久了,这感觉便更加地强烈起来。
她靠在椅背上,深思了起来。
禾苏跑外勤和他学习一样拼命,通常都是别人在办公室时他不在,别人都不在时他更不在,当真成了只有早晚能见两面,匆匆打个招呼的人。
照理说业务员这样勤奋是件好事,她偷偷打听过,禾苏在实践工作中遇到了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会请教其他前辈。
部长之后又找过她两次,对禾苏的表现十分关心,问她觉得怎么样,她回答“不确定”。给上司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不适当的,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这样吹毛求疵,说一句“比想象中好”有什么困难的。
沈自瑶虽然升职成了室长,但有许多自己积累下的大客户必须由她亲自去见。这天她见完客户回来,正要开车回公司,就见马路对面有个十分眼熟的人。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件不贵也不随便的西装,欲开车门的手就那样停住。她看到禾苏正搂着个女人,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对面那家电影院。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像个经验丰富的侦探。
那个时间上映的是最近很红的一部搞笑爱情片,她在电影院大厅找了个地方坐下,闲暇地看起了手机。
正好有讯息传过来,并不是工作上的,她那长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明朗的笑容,要是被她的同事看到,肯定会被吓到,以为她鬼上身。
禾苏搂着女人散场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正式套装,笔挺地坐在等候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沈自瑶。
当然,更主要的一点是,因为她一直在盯着自己,想不发现都难。
沈自瑶没有移动半步,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禾苏愣了半晌,放开了搭在女伴肩上的手,走向了沈自瑶。
在散场和进场的两批人潮交汇的地方,他们显露出了独特的默契。
“室长,这么巧,妳也来看电影啊?”禾苏笑了下。
还是那样谦虚有礼的标准笑容,但沈自瑶可不会再被这张脸欺骗了。
她扫了眼站在原地等着禾苏的那个漂亮女人,问他:“不让你的女伴过来吗?我可能要说很久。”
禾苏对那女人摆了摆手,对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又摆了一下手,笑盈盈的,而那女人则生气地嘟起了嘴,一跺脚就走了。
“我让她先回去了,现在我们可以说很久了。”禾苏说。
沈自瑶月兑口问了句:“你女朋友?”
“普通朋友。”苏禾笑,“怎么,公司不会连个人交友问题都要干涉吧?还到了尾随的地步,也太可怕了。”
“上班时间,你在和朋友看电影,我有理由怀疑,这些天来你一直都是这样在混日子,自然有权干涉。”沈自瑶毫不示弱。
苏禾挑眉,“室长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客户?拉客户总要交际应酬。”
“那我就明说了吧,我做这行八年,谁是认真的谁是在打发时间我还是分得出来的。不过其实打发时间也无所谓,毕竟是你个人的事。”沈自瑶看着他,“但如果你并没有想靠这行吃饭,就不要打着勤学好问的幌子,占用其他同事的时间。”
“室长,妳这样贸然地对我下了定论,不会太武断了些?”禾苏抱着肩膀,歪头看她。
“如果我说的不对,还请指正。”
“妳说的全对。”禾苏承认得痛快,倒教沈自瑶有些意外。他很干脆地否认了自己之前装出的努力,大方承认,“我的确没打算靠这行吃饭,所以即使我的业绩是零也饿不死。不过妳放心,表面上该应付的我还是会去应付,不会让妳为难。也就是说,妳能不能也别让我为难,睁一眼闭一眼,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我没跟你和平相处吗?”沈自瑶问。
“妳一直在找我麻烦。”禾苏靠近她,对着她的圆眼笑了笑,“即使我跑出来,妳还是追过来找我的麻烦,这就真的有点烦人了,室长。”
沈自瑶直直地瞪着他,轻声哼了声,“现在跟我回公司写检讨报告。”
禾苏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人声吵杂他听错了吧,一定是的,“妳说什么?”
“写检讨报告,再被发现懈怠堡作就依旷职处理,一个月满五次我有权开除你。”
禾苏忍不住了,这次笑出来纯粹是气,“不是,妳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就算我是懈怠堡作,怎么不见妳对别人这样?”
“因为你想要和平相处啊。没读过战争史吗?这世上哪有白来的和平。”沈自瑶没有一点自满的意思,但那张脸在禾苏看来就是那么地欠揍。
这可不好,他竟然想要揍一个女人了。
“既然这么瞧不起这份工作,被开除应该也无所谓了。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
最后,大家都很意外,为什么室长出去办事,会和禾苏一起回来。之后那几天,禾苏没再出去跑外勤。
夜晚是酒吧最热闹的时间,白天在办公室埋头工作的沈自瑶,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这间叫做TF的酒吧。
她不是常客,她是常驻的表演者。
沈自瑶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摆的男女间穿过,她的朋友们已经在等着她,远远见到便举着杯子对她挥手。
她笑了出来,十分开朗的那种。平时穿的正式套装好好地摆放进衣柜里,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印花T恤,破洞牛仔短裤,长发披散,妆容精致而狂野。
他们乐团的老大指了指舞台,现在台上唱歌的人已经快要结束,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们乐团,她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小瑶,妳每天都准时的教人害怕,是害怕妳赶不上的那种害怕。”乐团的贝斯手寻她开心。
她推了他一下,“行了,传给我的讯息里说的事是真的?今天忽然说要换歌,是不是要提前练一下,就你那个水平,待会可别凸槌。”
“谁凸槌?我们都一起多少年了还用练习?是妳没信心吧!”
“我的信心都让你吃了。”
两人斗着嘴,那边老大叫他们准备上台了。
沈自瑶脸上带着兴奋,那个舞台让她心痒难耐。
她知道自己算是个年轻人,也知道自己是年轻人里的异类。很多人都觉得她生活无趣,而她并没有义务跟那些人交待什么。
她很安逸于那种无趣,因为她知道,无趣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而还有另一部分,在这里。
音乐响起,她的手碰到熟悉的键盘,整个人如同焕发出新生命的植物,整个身体蠢蠢欲动。
酒吧的气氛一下HIGH了起来,她看着主唱的背影,看着对他们举起双手热舞的人群。她的手兴奋地划过键盘,她知道这里才是她真正的位置。
而舞台之下,舞池的后方,靠近吧台的地方,人相对较少。
有个男人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摔了粉碎,而他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穿过人群,锁在了舞台上那支乐团最后方的位置。
真亏他眼力好,那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到。是因为那盏灯吧,因为她的身上刚好投射着一盏聚光灯。
“禾苏,你干嘛?”有人撞了他一下,他回神。
“我怎么了?”
“你酒杯掉地上了!”
他这才发现脚下全是碎玻璃,但也就是随便地看了一眼,根本没当回事。
他一把搂过那个跟他说话男人的肩膀,另只手直指着舞台上面,“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曲子没问题啊。”朱彦古怪地看他,“不就是个小乐团吗?都在这表演两年了,客人还都蛮喜欢的,合约也是有签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当然激动了。”禾苏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那边,猛拍朱彦的肩膀,“表演两年了,那你应该已经很熟了吧?你现在告诉我,那个乐团的键盘手的叫什么名字。”
“沈自瑶。怎么了,你认识?”朱彦觉得更加奇怪了,这禾苏不是没见过女人啊,即使是认识也不用激动到……两眼放光吧?妈呀,看起来还挺可怕的。
他这是出了几年国品味变了?要说沈自瑶他认识,也并不是什么惊艳的长相,他这见到了极品猎物一般的目光,让他内心不安啊!
“禾苏啊,这可是我们自己签的乐团。你考虑清楚,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你能不能,稍微那个……收敛一下?你好像踩到碎玻璃了。”
禾苏拍着他的肩膀,笑得令人心寒。
“朱彦啊,把这里交给你管理是对的,你真是太会请人了,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但愿你这是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