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怎么还坐得住?”刘氏一边说话,一边眼神飘呀飘的,有点漫不经心。
何氏知晓她想说什么,表面平静,风雨不兴。“为什么坐不住?我是长子长媳,这府里以后是交给我打理,我要是像你一样毛毛躁躁地还做什么事?你呀!心急。”
刘氏一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就不怕将来拿到的是个空壳子,全让婆婆拿去贴补给外人?”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在刘氏自私的想法里,待字闺中的小泵已是外人,迟早要捧别人家的饭碗,凭什么还像家贼一般,尚未嫁人就先搬空娘家的米缸,不给他们一口吃的。
何氏眼皮子一颤,抖落不少心思。“二弟妹想多了,长子继承大半家业,好歹有个酒楼在,穷不到哪去。”
刘氏捂嘴轻笑。“大嫂你真是心宽呀!一个年入几千两的酒楼就满足了,别忘了咱们那公爹的风流性子,要是哪天又弄了几个外室,我一点也不意外,怕就怕泼辣的婆婆来不及阻止,蹦出个外室子,禁不起人多呀!你一百两,我五十两的给,家产都给分薄了。”
这一说,何氏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刘氏所言正是她难言的隐忧,公公在上太会折腾了,三天两头的搞事情。“公婆的事由不得小辈置喙,你这话还是少说为妙,免得得罪了人。”
“我这不是只跟你聊聊嘛!你说婆婆到底有多少私房?前回小泵订亲,婆婆打了一屋像什,我看了看,全是花梨木、香楠、红木做的柜子、妆台,得花不少银子吧。”看得她心疼又嫉妒,全是银子呐!她出嫁时还没这些好东西呢。
谁家嫁女儿会这般倾家荡产,偏偏婆婆是铁了心地要将女儿喂饱,手边值钱的玩意一股脑的给,不知给了多少棺材本,浑然忘却将来要给她摔盆打幡的儿子。
刘氏是米铺老板的二女儿,打小就有点小里小气,爱与人比较,心眼不大又喜欢贪小便宜。她娘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才生下金疙瘩似的小儿子,认为女儿是赔钱货,给的嫁妆不多,直说家里的财产只留给儿子,没她的份。
因此她特别眼馋别人的私房多,更加痛恨人家的妆奁比她多又好,每每看到他人拥有招摇嫁妆便是一番酸言酸语,恨不得全都摆进她屋里,谁也不许碰,她才配拥有。
“这不就没嫁成,你操个什么心,我们夏府还嫁得起一个女儿。”顶多多收点聘礼,退婚的吴少爷不就给了一笔银子当作赔礼,他们不亏,还赚了。
只可惜握在婆婆手中,没得分一杯羹。
“是呀,幸好……”没得便宜别人。
“幸好?”何氏一挑眉。
刘氏讪笑着把嘴一捂。“我是说幸好还没嫁过去,要不然遇到这糟心事,还让不让人活呀!咱们小泵心性单纯,肯定应付不了,婚退了也好,清心,省得往后日日以泪洗面。”
她暗忖着,打好的家什不知能不能先挪用,反正也嫁不出去,不如大家分了,免得睹物伤情?
能多分一些是一些,要是有压箱银更好,她能打两支簪子戴戴。
“唉!都退了三回,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下一个,外头传的那些可伤人了,小泵子的名声……”何氏头痛着,唯恐牵连酒楼的生意。
“她不是躲到城外的庄子避风头了吗?听说那也是婆婆的私房,不归公中,我们……”
刘氏露出贪色。
何氏一巴掌打碎她的好梦。“你想都别想,想来婆婆一定是议亲没过多久,就把契纸换了名,给小泵当嫁妆了。”
刘氏一听就急了。“怎么都给她了,那我们还剩下什么?不行不行,咱们合计合计,不能好东西全给了一个人,婆婆偏心偏得没边了,分不清亲疏,她都胡涂了。”
“合着算计小泵?”何氏似笑非笑的瞅着她。
“别说你没这心思,长房占着大头,我不信你一点也不介意,那些可不是小数目,够还你娘家弟弟的赌债了。”装什么清高,不就等她开口吗,好把自个儿撇出去。
她这话是戳人心窝了,专掀人家疮疤。
何氏是长女,底下有三个弟弟,百姓疼么儿,她最小的弟弟便是被她娘给宠坏了,染上好赌的毛病,时不时赌上两把。
十赌九输,哪能不阮囊羞涩,好在他还算节制,赌得不大,欠下几十两债务,他不敢向家里拿银子,便找上大姊要她帮着想办法,何氏凑了一些,暂解燃眉之急。
“别把我弟弟扯进来,他和咱们的家务事无关。”何氏不满刘氏话中带剌,自家弟弟来要钱一事十分隐秘,她不想闹得众所皆知,偏偏有个好打听的妯娌,把一些丑事都挖出来,叫人暗恨。
“瞧!我这多嘴的,老是把不住门。咱们不说旁的,就提这庄子,我听说有上百亩良田呢!一亩良田十二两,你算算是多少银子。”一千多两银子打水漂儿,她真坐得住?
何氏眼皮一动,垂下的眸子透出一丝精光。“那是婆婆的陪嫁,咱们动不得。”
“可儿子总是她的吧!傍了女儿,能略过亲生儿子吗?咱们随口提提,看能不能从婆婆指缝间得到点好处。”一次几两也好,积少成多,就算丈夫是庶子,还不是奉婆婆为嫡母,该给的不能不给,若她勤快些,还不手捧金银。
刘氏作梦都想着满匣子的金元宝、银锭子,不管是从何人手上夺来,都成了她的私房。刚嫁进来的她和小泵不亲,也不打算相处融洽,只要表面不起争执,她能容忍有个被退亲的小泵。
“婆婆的心思我们猜不透,就别去碰这个钉子了,小泵是婆婆的心头肉,府中上下没人比得上。”婆婆凶悍是凶悍,却是个护犊子的,疼入心肝的小泵是她的心头肉,谁敢往里一扎她便找谁拼命。
何氏刚为人妇的那一年也犯过浑,被婆婆罚过I回,在人来人往的中庭跪上个把时辰,地上是磕人的碎石头,同样的错她不会再犯,给自个儿找不自在。
“那大嫂给我开开窥,我这人笨得很,不知变通,脑门装着糠呢。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把日子过好?”刘氏拐着弯问要如何心想事成,与人同伙好过一人单打独斗。
“所以我才说你心急了,此路不通,另寻他途。”何氏话中有话的暗示,不把自个儿的退路给绝了。
说太白是自找死路,若是传到婆婆耳中,打丈夫、打儿子的她真的会抄家伙打上门,一个也不放过。
刘氏眼珠子一转。“你是指……小泵?”
“单纯、好说话。”她羽睫一垂,玉手端碗轻轻一啜,幽然的香茗茶香幽远,一股淡淡白雾往上飘。
善良、好欺,对自家人掏心掏肺的付出。
“还是大嫂脑子灵光,一点就把我点化了,小泵和我们是同辈,有些不好向婆婆说的话,正好能向小泵开口。”基于孝道,当媳妇的肯定斗不过婆母,可没心机的小泵就不一定了,大嫂这一手使得真阴险呀!
何氏抿唇笑了笑,不露齿。“弟妹不要太急躁,要徐徐图之,小泵是天真但不傻,过了也会令人狐疑。”
刘氏咯咯咯地笑得开心。“我懂、我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泵如今在庄子上,我可不好大剌剌的出城找她,府里的事虽然不多,却够我忙上大半天的,我家一一郎的里衣也该多缝几件了。”
二郎指的是她夫君夏知稚,在府里排行第二,为张姨娘之子,平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
“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小泵刚从庄子回府,她那丫鬟香草还喳喳呼呼要张罗些吃食,说小泵都痩了。”何氏不经意的透露,打算置身事外。
不过,能如她的意吗?
“哎呀,回来了?大嫂,咱们一起去看看她。小泵铁定是伤心了才会迟迟不归,你我好好劝劝她,让她别掉进坑里就爬不起来,退婚算什么,咱们家养得起。”呵!一瞌睡就送来枕头,刚提起人,人就来了。
“我不……”何氏刚想说她还有事要忙,说话成串的刘氏便让她开不了口。
“走走走,赶早不如赶巧,姑嫂说两句贴心话,我们做嫂子的可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小泵遇到这种事也是千般不愿意,我们得开导开导她,别钻牛角尖。”刘氏笑得像一朵花似的挽住长嫂的手,扯着她走向小泵的院子。
“慢点!慢点,要摔跤了……”何氏嘴里喊着,眼中闪过一抹愠色,她推人出头的局破了。
“呵呵呵……摔不着你,有我给你垫背。”想拿她当枪使?好深的城府,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妯娌间暗暗斗法,互相较劲,大家看似利益一致,你乐、我乐、乐呵呵,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扯对方后腿,看能不能多得点好处,银子没人嫌多,就各显神通,看谁能抢到手。心怀鬼胎的两人边走边谈笑,和乐融融,完全看不出貌合神离,彷佛姊妹般亲近。
看到相偕走来的嫂子们,心里酸涩的夏和若说不出是怨还是恨,她只觉得丑陋,为了银子连人都不做了。
多会作戏呀!把人骗得团团转,她就这样傻到底,欢欢喜喜地出嫁。
“姑娘,快尝一口冰糖肘子,瞧您的脸颊都瘦了,一会儿还有白糖糕、玉米格,您爱吃的蒜泥白肉。多吃一点把肉补回来,瞧瞧少了奴婢在身边侍候您,您樵悴了多少……”憔悴?
抚着面,夏和若倒不认为自己有变得消瘦,她就是累的,人累心也累,感觉身心倶疲,提不起劲。
不过看到香草兴冲冲的嘘寒问暖,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跑来跑去的,一下子倒茶,一下子准备茶点,她心里有点愧疚。
为尚未发生的事疏远香草是对的吗?若她是香草,她能忍受年过二十好几仍不婚配,陪着主子一起当老姑娘不?
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太苛刻了,丫鬟的叛主源自于她的不用心,若是早早将人嫁了,哪有后来的那些事,而且丫鬟嫁人也能在府外帮衬她,让她不用两眼瞎,被瞒在鼓里,想找人救她也无人可找。
香草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还不至于坏到无药可救,她虽然不能信任香草,很多事都避开她做,但是也不必丝毫情面都不顾,她把自己的原则把持好,日后给香草找个人便是,了断这份情分。
“姑娘,您发什么呆,快点吃呀!那肉厨娘炖得很软女敕,肯定合您胃口,您多多吃、多多吃,肉很快就长回来了。”姑娘变瘦,她就显得胖了,这些日子不用干活,她每天闲下来就吃,吃得肿了一圈。
一旁的幽草正在收拾从“庄子”带回来的衣裙,一件件褶好,用手拍平,放入黄花梨木柜里。
“又叫你家姑娘吃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多吃点好,能吃是福分。”吃得越胖越好,没人敢娶,刘氏恶毒的想着。
“大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我家姑娘回府了。”香草笑嘻嘻的,像一只发福的斑鸠,圆盘脸更圆了。
“大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幽草一福身,又回去干她的活,收着首饰盒的她没发现刘氏正盯着二金钗不错眼。
“哎呀!香草,你胖了,真是好命的丫头……嗯,幽草倒是瘦了,肯定是服侍你家姑娘累的。”蝴蝶钗子有二两重吧!懊怎么哄得小泵借她簪簪?嘻,簪了就不还。
两个丫鬟一个没心没肺的咧嘴,一个含蓄的笑。
“没胖、没胖,刚刚好,是我家姑娘痩了才显得奴婢肉多。二少女乃女乃吃不吃白糖糕?可甜了。”香草借花献佛,送上香糯的白糖糕讨人欢心。
“嗯,是甜!妹妹这儿什么都好,吃的、用的全是好东西,把我们看得都馋了。”刘氏的红眼症又犯了,看到多宝塥上的小摆件,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刚收入衣柜的布料,床帷边的纯银吊勾,她都贪婪地想抱走。
笑容很淡的夏和若终于听出她话中的真意了,她是真的馋了,而不是开玩笑,说着逗乐,但懂了反而更难受。“再馋也没用,这些是妹妹的,嫂嫂想要就叫哥哥努力一点,多赚点钱你添金添银。”
闻言,刘氏笑脸一凝,有些愕然。“嫂嫂逗你的,你还当真呀!你二哥人老实,赚了银子也不晓得往兜里藏,全往娘手上交,我想买个针线也都不好开口。”
她在哭穷,指婆婆府里大权一把捉,对媳妇不仁厚,除了月例外也不会多塞十两、八两亲香亲香。
同时她也惊讶夏和若的冷淡和大胆回话,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她只要一说小泵的东西好,小泵便会脸红羞笑,要她们想要什么自个儿挑,衣服、布料、首饰拿出来和她们分,丝毫不吝啬。
可这一回小泵却目光清澈的看着人,笑容明朗,语气沉稳,不轻不重的回话,有几分扎人的意味……怪了,让人心里毛毛的。
仔细一看,小泵还挺招人的,柔美的脸庞水女敕水女敕的,不抹胭脂也白里透红,樱桃小口红艳润泽,让人想咬上一口,那双眼睛……
怎么说呢?更明亮有神了,闪动着明媚水色,不像以往那般怯弱,多了光采,明眸皓齿多妩媚。
“嫂嫂说哪里的话,你要的针线房都有,何须费银子去买,若是嫂嫂觉得娘管家不公,你大可以和娘提一声分家另过,那样二哥的银子不就到你兜里了。”夏和若笑得和以往一样天真,一脸不解世事的样子。
刘氏心惊又气怒,她怎么敢!竟然叫他们分家,分了家他们拿什么过活?“你这丫头别说这种话吓人,嫂嫂可不是埋怨,只是一张嘴爱唠叨,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夏府本身没什么基业,只有两百亩田、八十几亩地、一座庄子和两间出租的铺子,府里的开销靠的是酒楼的收入,目前都由夏老爷管着,只是进项不多。
事实上他们都没有钱,有钱的是夏夫人洪迎春,她当年的嫁妆就占了娘家家产的八成,是夏府的好几倍,名下十几间铺子、土地百顷、大小庄园七座,还有一匣子的银票。
因为当年的洪家犯了事,怕家产被充公,所以早一步以嫁妆为名给了出嫁的女儿,他们想着保多少是多少,至少危急时能拿出来救急,以免要用银子时找不到孔方兄。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一家子前往边关驻守时,夏夫人归还了一半的家产,他们才得以平安的抵达驻地,重新开始。
“嫂嫂莫慌,我知道嫂嫂是有口无心,我也是说着玩的,你别介意。”其实夏和若心里想着,若真的早早分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各自为了小家操烦温饱,哪来的空闲多生是非。
刘氏讪讪,想笑又笑不出来,纳闷小泵的转变。“妹妹气色不好,还在为被退婚一事难过吧!吴家小子也太不应该了,明明别有所爱还来招惹你,简直是把你往泥里踩,你若不生气我都要说你不争气了,不过也别为了个负心汉伤了身子……”
刘氏句句为人抱不平,劝慰勿往心里去,可听来就是不对味,这不是事后补刀吗?讽剌夏和若嫁妆再多也没用,人家看不上她,逗弄一番又回到旧爱身边,她落了个空。
“多谢嫂嫂关心,我没事了,退婚就退婚,我还有嫁妆在手,不愁日后找不到好良人。”夏和若想的是赶紧买个宅子搬出去自立门户,她有酒坊和产粮食的庄子,经营得当就不怕饿死。
酿酒的作物产自庄子,庄子里的出息供酿酒用,相辅相成,一举两得,她不用担心原料不足或谷贱伤农。
呿!油盐不进,小泵在防她吗?“听说你去了庄子休养,『咱们的』庄子大不大,好不好玩?改天我和大嫂也去逛一逛。里头种了果树吧?开口鱼塘好钓鱼……”
刘氏脸皮很厚的装作不知那是夏和若的陪嫁庄子,已过到其名下,还强调是自家的,大家共有。
“嫂嫂们要到妹妹的庄子玩当然可行,不过果子是拿来卖钱的,你们摘一些过过嘴瘾也成,但别叫人一口气摘光了,每年的出息值一百多两呢。”我的,与你们无关。
刘氏有种被打脸的感觉,想到光是果子一年就有一百多两的出息,她只想把庄子占为己有。“大嫂,你听妹妹这般小气,咱们才几张嘴呀,能吃光她的果子?”
本想作壁上观的何氏突然被拉下水,不快的怒气自她眼底一闪而过,但她掩饰得很好,不让人察觉。
“妹妹是心疼她的果子,怕被你这个吃货给糟蹋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小泵被这回的糟心事给伤得开窍了。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没有什么比把银子捉在手中更重要。
“什么吃货,我吃得有这丫头多吗?瞧她都快把衣服撑破了。”刘氏假意动怒,实则迁怒,指向正在吃枣子的香草。
无端中箭的香草默默放下枣子,走到墙角反省。
“嫂嫂想吃就吃,咱们买得起。”夏和若朝幽草一使眼神,一盘子枣子往刘氏面前一搁。
这才是真的下面子吧!叫人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意。
刘氏干笑了一下,拿起枣子一咬。“甜水多。”
“好吃就多吃点,庄子产的,妹妹带了三箩筐回来,够大家吃上好些天了。”枣子熟了,正好酿枣子酒。
夏和若没去过庄子,枣子是成筐摘了后从庄子运到酒坊的,她打算先酿一批果酒,等地里的作物打下来了再酿窖酒。
刘氏面上一僵。“看来还是妹妹好福气,婆婆疼你。”
“嫂嫂也沾福呀!你吃了福枣。”夏和若眼一眯,笑着说。
最后两个嫂嫂虽是笑着过来,却带着一身怒气回去,两人都有撞到墙的感觉,好像这一次的退婚对小泵子的影响甚大,她不再任人欺而不回击,也懂得如何保住自个儿仅有的。
“姑娘,大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她们来干什么?”坐一下闲聊两句就走了?以往她们可是待上老半天。
“来帮我数数我的钱匣子。”入秋了,好心凉。
“嘎?”幽草先是一怔,继而神情一怒。
“看好我的屋子,别进贼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是,姑娘。”她大声一应,表示明白姑娘的意思。
“妹妹呀!你的嫁妆太显眼了,容易招来他人的觊觎,不如先交给你嫂子打理,等下一回亲事说好了,再交给你自行做主,不然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老是出府,给人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你还要说亲……”
当夏和若看着一脸局促,抱着一岁大的儿子站在面前的大哥,她真的有些恨了,恨大嫂的枕头风,为打她嫁妆的主意连自个儿丈夫都利用上,还带上一个令人拒绝不了的小杀器,她的侄子。
以前的她的确会毫不考虑的双手奉上,相信大嫂、二嫂所说的“先帮她收着”,全然不在意她们的挪用,一家子都是亲人,还在乎那一点点银两吗?她们肯定是为了她好。
可惜亲情薄如纸,在看清她们势利的嘴脸后,她决定置之不理,谁对她的嫁妆感兴趣,自个儿找娘去,她不懂。
“大哥,大嫂一个月要给我多少银子,她会不会占着不还?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把契约打好了,盖上指印,大家讲明白,省得日后撕破脸。娘那里有本账本记着每个月的收支,你跟嫂嫂说,田契、地契、房契我收着,她只需帮我出面就好,赚得的银子由庄头和掌柜送来……你们放心,娘教过我算账,我会一笔一笔的核实,再将银子锁入我的小金库,谁也偷不走。”
当夏和若笑着跟大哥这么说时,他久久不发一语,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后,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妹妹,你长大了”,之后便没下文,不再提起。
是呀!长大了,心智成熟,在经过自家人的算计、谋害后,她不得不用冷漠无情来面对他们,虽然他们尚未做出伤害她的事,可是她已经不相信他们口中所谓的关心和“为了你好”。
只是她为什么这么难过?胸口好痛,好像有把火在灼烧,一寸一寸的将她的心烧成灰尽。
她有很多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连她亲娘也无法倾诉,因为太匪夷所思了,若非她亲身经历,她也不敢相信人死后还能重活一回,回到事情还没发生的从前,她仍是未嫁女。
“眼泪滴进酒缸了,不知酿出来的酒会不会是酸的。”小酒娘变爱哭虫了,楚楚可怜令人怜惜。
“我才没有哭,是汗流进眼睛里……”夏和若闻言连忙以袖子拭泪,手还停留在脸上,忽然惊愕,只有她在的酒坊内,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两个哥哥在妻子的怂恿下接连和疼爱的妹妹谈话,话题无疑和嫁妆有关,一再失望的她心灰意冷,觉得茫然,在府中似乎已无立足之地,人人以异样眼光看她。
忽然间,她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这时候她想起酿酒,只有在酿造的过程中她才有活着的感觉,一粒粒蒸熟的白米在手中翻动,彷佛那酒的香气也在蕴酿,一丝丝、一缕缕地在双手的搅动中逐渐成形。
于是夏和若向她娘提出到庄子长住的请求。
夏夫人看女儿抑郁的神色,以为她是因退婚风波而神伤,至今仍走不出来,她只踌躇了一下就点头,不忍心女儿被流言所伤。
庄子是去了,只不过转了一圈她又去了酒坊,把自己关进小屋子里不见人,日夜不分的在里面醸酒。
而原本停滞不前的小酒坊也正式开工了,夏和若买下签了死契的三男一女当帮工,秋收后粮食便送到这里,整整三大粮仓,若不增加人手,够酿十个月。
这是用粮食酿的酒,浓度高,放置的时间长。
另两个月用来酿花酒和果酒,桃花、梨花、菊花都能入酒,果子种类更是不少,足以应付酿制的消耗。
“谁欺负你了?瞧你小可怜似的,两眼肿得像核桃。”真是欠了她,一看她流泪居然会心疼。
一只温热的大半覆在头上,传来暖意,顿感心头一暖的夏和若抬头一看。“是你呀!”
“呵!不是我还有谁?谁敢碰长乐王的女人?”活腻了找虐,他正好拿来练刀,一片片的片肉。
“我不是你的女人。”她闷闷的说着。
“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段玉聿霸气的将手往下一压。
一只转不动的鹌鹑横眉怒视。“你欺负人。”他的手又大又重,她没法动了。
“就欺负你,你有胆子咬我一口试试。”看她有气不敢出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被取悦了。
她有胆呀!可是不敢咬。“王爷……”
“叫我聿。”她胆缩了。
“不喊就亲你,立刻办了你。”嗯,这个威胁颇合他心意,这个小酒娘太会躲了,他前脚转身,她后脚就溜了,躲得比谁都快。
哪有人这样横行霸道耍流氓的。“堂堂亲王凌辱弱女子,你置王法于何处?老天是长眼的。”
“王法是我段家设置的。”普天之下是段氏天下。
夏和若气闷,捉起他的手一咬。“我让你痛。”
段玉聿眼一眯,露出利光,忽地仰头大笑。“迟早我也让你痛一回,扯平。”
什么扯平,自说自话。听懂他话意的夏和若头皮发麻,腮帮子微微泛红。“我救了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他伟岸的身躯微倾,黑眸对上水瞳。“我在报恩呀!小若儿有什么不满的,说出来咱们参详参详。”
忍了忍“小若儿”这称谓,她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给别人需要的才叫报恩,强施于他人则叫恩将仇报。”
“嗯,说得有理,你长智慧了。”他又将手往她头上一放,轻按了几下表示欣慰,虫子羽化了。
“不要按我的头,男女授受不亲。”她突然生出横胆,将他的手抬高甩开。
段玉聿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将人拉进怀中。“像这样吗?”兽兽是不亲,可他是人。
“王爷,你放……”手。
一张带笑的俊颜覆下,睁着大眼的夏和若心口狂跳不已,凝止了呼吸,她陷入呆滞,脑中一片雷光电闪,除了苍茫的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唯有他的气味。
“我说过了,只能叫我聿。”他双眼阴暗,带着一抹嗜血的邪气,伸舌一舌忝唇,似在回味。
“王爷……”
“自找的。”他愉快地低头,找寻想闪避的红唇。
段玉聿是一头绑不住的狼,他在荒野中寻找母狼,虽然弱小了些,但他的强大足以令她变强。
“你……你不许再……碰我,这是不对的。”她连忙捂住嘴,可捂不住先前被用力一吮所残留的剌痛。
“你不想当我的女人?”他伸指抚向她微肿的唇瓣。
“……对。”她小声说着,抬着眼往上瞧。
“小若儿,你还没觉悟呀!”可怜的小东西。
“什么意思?”她忽生不安。
段玉聿将嘴附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字的说道:“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段玉聿——”欺人太甚。
嗯!不错,声音宏亮嗓门大,人果然要激发才会奋起。“你的酒不酿了吗?再不动手真要酸了。”
“你……”等等,他是刻意激怒她,好让她忘记先前的悲伤吗?他这么做……
正想发怒的夏和若看到他嘴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又瞧了瞧放在大筐上散热的饭,灵光一闪,她看见了他放分的用心,以及那丝柔情。
霍地,鼻头一酸,眼眶中有着讨厌的圆珠子滚动。
“怎么又哭了?哭多了不值钱。”那眼泪戳着他的心窝,让他不舍又愤怒,女人的身子里面为何会有这么多眼泪?
段玉聿的手一伸,以指接住滴落的晶莹泪珠,放入口中一吮。
“就是想哭嘛!止不住。”两世为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她都没哭,可是一听到他无奈又纵容的语气,泪水就不自觉地往下流,好像雨水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想哭就哭吧,爷的女人不需要忍着,大声的哭,嘶吼的哭,天塌下来爷给你顶着。”大丈夫当如是,顶天立地,给心爱的女人顶起一片天,不让她花残叶凋零。
没有二话的,他借出宽厚的胸膛任她蹂躏,比后脑杓还大的大掌一按,让她面向胸口靠着。
掉几滴眼泪很难为情,但看到他视死如归又包容的神情,眼中满含泪水的夏和若忍不住笑出声。
可是笑着笑着,眼眶中的泪珠不断地滚落,她由抖着双肩的轻泣到呜咽,慢慢地好似不胜伤心,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要把心、肝、肺都哭出来似的。
她双手捉着段玉聿的前襟,头埋在他怀中,尽避她觉得自己已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头都痛了,但她的哭声并未传出小屋,为了挡冬日里的风雪,厚厚的墙足有三寸。
段玉聿一动也不动任她靠着。
不知哭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一会儿,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抽抽噎嘻的鼻音,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
风歇了,雨停了。
“我把你的……呃,衣服哭湿了。”她怎么能哭出这么多泪水,太不可思议了。
“我衣服多到能穿一件扔一件,不差这件。”不过他会留下来,因为上面有她珍贵如鲛珠的眼泪。
她一听,被逗笑了,哭过的秋水眸子清美如朝霞。
“又哭又笑,小娃儿心性。”没长大。
她调皮的一吐舌。“小娃儿你还要。”
“要不要做我的女人?”小娃儿他也要,谁叫他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动心,一日不见,思之若狂。
“不要。”她中气十足。
“要不要酿酒?”胆肥了,敢冲他横眉竖眼。
“要。”
“本王不如一缸酒……”他吃味的一沉目。
“对……对地酒越陈越香,跟你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夏和若也懂得看人脸色拍马屁。
“嗯,算你转得快。以后你酿的酒只有我能喝。”她这双葱白纤手亲手酿的酒岂能落入他人口。
“那么多酒,你喝得完吗?我打算一年酿五百缸酒,一缸一百斤。”
她力气不大,酿不了太多的酒,她只是想把“夏爷爷”教她酿的酒全酿过一遍,每种都留下五缸,等十年、二十年、百年后再开缸。
酒坊里卖的酒以魏老头酿的为主,他本身就会酿七、八种颇受欢迎的酒,再加上她给的七张酒方子,够酒坊扬名立万了一日后只怕供应不求。
“喝不完就留给爷的儿子,一代传一代,你能酿千秋万代的酒吗?”他用轻蔑的眼神睨她。
“你有儿子了?”很大的失落感一涌而上。
段玉聿轻笑着搂搂她。“等你给爷生。”
面色涨红,她鼓着腮帮子一推。“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