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勺小秀女 第十三章 幸福背后的威胁

作者 : 阳光晴子

开心的日子过得欢快,腊月除夕设宴,舞乐笙歌,热闹非凡,皇室宗亲举杯祝福,宴席在酒足饭饱后散席。

即使宫外寒风刮飞,雪花片片,帝后私下独处,又吃了一顿团圆饭,吃得甜蜜,火盆暖暖,两人在寝宫笔墨相依,再到床上相偎,日子过得幸福又美满。

正月里,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孟乐雅提及同心楼独立别院书房上的瓦片,浪漫君王不畏寒冷风雨,趁夜乘坐马车带着皇后出宫,两人窝在同心楼的温暖书房,听着屋檐上方咚咚咚的自然之乐,一室茶香袅袅,膳房还陆续送来不少甜点。

帝王的逍遥日在恢复上朝后,渐渐收了心,但日子还是与之前孤家寡人时不同,有娇娇皇后亲手做点心,红袖添香,偶而有孟磊这小舅子进宫蹭点心吃,或是与穿着便装的皇后又溜回同心楼的独立别院,捣鼓着些新点心。

而孟磊偶而来宫里时,会与孟乐雅说说孟府中的事——

像是孟诗雅生了重病,总是脾气暴躁,还会伤人,被远远的送到庄子医治了。

像是大伯父愈来愈抑郁,与大伯母一言不合就吵架,祖母也劝不来,两人从除夕后,就分房睡至今。

像是父亲仍旧寡言,但笑容比从前多了些,母亲总爱唠叨,要他进宫多见皇后,联络感情,但父亲总是走进书房,一天不出。

日子在这些琐碎的事件中,由春转至夏初。

遥望宫廷天空,仍是飞檐翘角连绵,雕梁画栋的殿宇,园林处处都见生机,帝后的生活很简单,很规律,虽有仆从环伺,但多是仅留姚光、贴身宫女,帝后相随,恩爱如民间夫妻。

当然,有更多的时间,帝后会同留在特意让宫人建造的一个麻雀虽小、五脏倶全的小厨房捣鼓点心,两人笑声不时传出,让在外伺候的宫人也不由面露微笑,有时还很有口福能吃到帝后亲手所制的点心。

不平凡的帝后身分,却过着平凡知足的日子。

这一日,傅言钦要上朝,在卯时起身后,孟乐雅也已起床,在他身边打点伺候更衣。他的手大张,她身子娇小,踮着脚尖帮他穿戴繁复的服饰,他亦不时低身,让她更能方便动作,他的回报是不时的往她红唇轻轻啄吻,让她笑眼眯眯。

终于,她将冠冕戴于他头上,这才退后一步,满意的看着丰神俊朗的君王。

宫女们上前,替皇后梳妆更衣,不一会儿,孟乐雅就是一身大红缕金宽袖袍服,头戴朝阳九凤翠珠发钗,如此盛装,清丽绝伦又端庄大气,让傅言钦在惊艳中屏息视之。

如今,帝后在宫中夫唱妇随,走到宫中的哪一隅,那里就是”道如画风景。

“再一个月后,便是你的寿宴,宫中安排宴席,不少异族小国也已派来使进贡,虽然都有安排,但半个月后,你邀请那些来使一同去猎物,我真的可以不去吗?”

孟乐雅当了皇后,才知道皇帝寿辰,除了不少异国番邦进京祝寿,更要到京郊围场夏猎,不少来使也应邀同行,满京文武要臣,皇亲国戚都会跟随,女眷也会随行一些,她是皇后,秦太后原本要她同行,但要她去看男人们射杀小动物,她实在提不起劲。

“母后那里都说好了,褚世子跟闵公公回京的第一站,就想进同心楼吃得痛快,你代我好好款待一番,我朝如今能有今日,他们功不可没,况且母后也应了,你别想太多。”

傅言钦顿了一下,又提了件事,“左相也上奏,过去女眷到围场多是喝茶聊天,仅有几名女将策马进林,猎的也不过是鸡兔之类,倒不如这次由男人出动,众人放纵狩猎,我已允了。”

她眼睛一亮,那可好了,不然,有些女眷去,她这皇后不去,总是说不过去,不过她也没忘记,秦太后虽然没有不满意她这个媳妇,但也没有说很满意,只是,她真的尽力了,她做不了框框里的模范皇后啊。

宁和宫内,空气中散发着醇厚茶香。

秦太后坐在窗边榻前,看着矮几对面的皇帝,一派安然的饮茶。

“皇后又往同心楼去了?”秦太后知道夫妻同心,也知皇帝甚是疼宠皇后,几乎有求必应,她虽乐见其成,但身分有别,总是得叮咛些许。

傅言钦眉梢抬起,莞尔一笑,他的皇后的确很不一样,当了一国之后仍喜欢往厨房里钻,也会私下过去同心楼教点心,或是抱着巫嬷嬷的小黑炭,揉揉那团黑毛,笑得灿烂。

想起这些,他笑道:“儿臣不需要一个面面倶到的皇后,后宫简单,母后年轻,操持得极好,儿臣乃九五之尊,此等身分若护不了皇后的嗜好与快乐,如何让老百姓快乐幸福?”秦太后笑而摇头,“都有歪理。”

“我任她随心所欲,她也有分寸,宫宴或命妇进宫,不曾传出什么不妥之言,”傅言钦微笑的看着母后,“儿臣这一生,不曾感到如此幸福。”

她泪光微闪,“好,母后明白了。”朝堂风平浪静,如今更是太平盛世,皇帝与皇后恩爱幸福,她还要苛求什么?

皇宫里祥宁平静,然而,京城一隐密院落,四周戒备森严。

气氛肃穆的大堂内,翠玉屏风右侧,花梨木圆桌围坐了几人,其中一人是秦凯,另两人是秦凯的幂僚心月复,还有两名与秦凯特别交好的老面孔,这两人从除夕就住在这院子,与秦凯筹谋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秦凯面色凝重的看着众人,娓娓道来右相孟伟德如今在二房弟弟冒出头的情况下,势力大有被打压之势,他这左相日子过得也忐忑,朝堂看似三方牵制,但他蛰伏又得恩宠照拂多年,很清楚京城里朝堂形势早已被年轻帝王抓在手中,虽说官场沉浮是常事,但秦家是京城人族,男丁凋零,承袭数代的荣宠绝不能毁在他手中。

因此,他也知道年前他所下的决定,并不是所有的幕僚都同意,但一个人想要呼风唤雨,岂能安坐家中,什么也不做。

“相爷,与虎谋皮,必得慎思啊。”对相爷的决定反对最剧烈的何师爷起身一躬,严肃的老脸上都是忧心。

“时不我与,再不动作,布局多年的一盘棋便全毁了。”秦凯心中波澜起伏多日,已停息。

年轻帝王已与他离心,虽不致拔除他这名为舅舅的左相,但势力已被架空得差不多,一句各司其职的新政,大量重用科举入仕的官员,将那些高门世家的亲信官员东挪西挪,明升暗降,已无声无息的将他这原来的领头羊圈出权势利益之外。

两鬓斑白的何师爷也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不再多言的坐下,端起茶杯,啜一口闷茶。

“是否可说,就照计划走?那一方已经苦候我的消息多时。”贺欣眉头微蹙。

何师爷看向他,贺欣是一名轮廓分明的中年人,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看来就不是泛泛之辈,他的真实身分也极为特殊,是摄政王一党余孽组织的头儿,秦凯原本就收拢了摄政王一些旧势力,这次辗转透过一些安插的耳目主动联络上贺欣,两方见面筹谋要暗杀傅言钦,改推新皇。

“没错,左相,就按照计划走,再不行动,这段日子的沙盘演练都白费了。”开口的是梁云崎,他身形高大魁梧,是西北蛮国人士,一张圆脸蓄胡,面色略显威严,目光黑沉,与贺欣同盟,助杀傅言钦自然要分一杯羹,能得几座富裕的城池总是好的。

“不耽搁,就这么办了。”秦凯深沉的眼底涌现暗潮,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看向贺欣,“小主子——”

“放心,事成,就会安全的将他送入皇宫。”贺欣不疾不徐的说。

在外界眼中,已逝的摄政王无后,其实摄政王还有一名与外室所生的十岁男孩,他身分隐密,也是皇室血脉,届时,联合京中各大世家贵族,再与宫中倾秦凯一派的朝臣拱新帝登基,一旦事成,秦凯已被许诺独占丞相之位,仅一人之下。

秦凯徐徐喝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这也是不得不走的下下策,只能拥立新主才能荣宠不衰,为他秦家传下百年家业。

夏日近郊,几名年轻男女骑马奔驰,依着山势而上,来到一处可看到山林飞瀑的平坡,放眼望去,处处山峦绿意,几座古朴亭台,夏风习习,风景恁好。

殷如秀一袭亮眼的火红窄袖骑装,后背箭筒,头松束起,整个人高坐在配响的马背上,看来就是个英姿飒爽的女汉子。

一旁,孟乐雅骑着一匹温驯的白马,看着她笑道:“你看来真的全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都要闷死我了。”

殷如秀忍不住抱怨,年前为爱下江南,天天黏着阿沙华,但他爱理不理的,老跟着那些大人看些农利工程,还愈来愈热衷,计划长留江南学习水利工程,日后带回绍国,因而,帝王大婚,他也仅派人送礼回京,他不回京,她自然也不回,就跟着他上山下海,没想到,一次水利爆破,她顾着生闷气也没注意危险,在山摇地动下差点坠崖,还是阿沙华舍命相救,她受了重伤,在江南休养两个月,阿沙华在照顾她时也坦承爱上她了。

两人爱得正浓烈,她的哥哥们却在得知她受伤的消息后,下江南将她接回京里疗伤,但她伤好后,她想念心上人打算再下江南,镇国大将军府上下无一人赞同。

孟乐雅也听闻她要再下江南的事,但她也从傅言钦口中得知,阿沙华在水利工程上很有天赋,几位大人呈上的奏折都语多赞赏,但殷如秀就是个碍手碍脚的麻烦人物,几位大人表示头疼,因此,今日与殷家兄妹骑马出游,傅言钦还要她多劝劝殷如秀别下江南。

“你回京才多久?怎么就喊闷呢?同心楼不吸引你了?”

殷如秀一脸挣扎,她嘟着红唇,“同心楼的分店都开到江南去了,差别只在是乐乐做的跟不是乐乐做的,但一样都很好吃,而且,我就想去帮阿沙华的忙啊,可是哥哥们竟然说,他是我们殷家的大恩人,我怎能恩将仇报!”

孟乐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后面有人一踢马月复,追上来大笑,“呵呵呵,没错,我们就是这么说的。”

在他身后,一连两名年轻策马驰骋的少年也是一脸笑意,三人都是浓眉大眼,是殷如秀的哥哥,他们奉父亲之命要好好看着小妹,怕她连包袱也不带就下江南。

“哥哥们笑什么,我真有这么差吗?”她气呼呼的拉紧缰绳,怒瞪三个哥哥。

“不差,不差,阿沙华亲王已经派人送来口信,待江南事了,就回京求娶你回绍国当王妃。”殷家大哥笑着宣布好消息。

殷如秀眼睛一亮,“真的?”

“比真金还金,你也真是,我们都舍不得你嫁那么远,女生外向!”殷家二哥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殷家三哥也点头,“对,女大不中留,我们这些哥哥白疼你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们在京城一个个都有准新娘了,就我一人,我天天被你们成双成对的闪瞎眼,嫁到绍国也是刚刚好而已。”殷如秀不服输的抗议。

果真是个爽飒的女汉子,孟乐雅失笑,也真心佩服,“如秀就是如秀,就是这么率性直接,好样儿的。”

“好样儿?”殷如秀上下打量比自己小的孟乐雅,几个月不见,也许身在后位,即使个性如昔,但那灿若星辰的明眸多了一抹说不上的风情,绰约生姿,多了温婉从容的动人气质,“嗯,你嫁对人也是好样儿。”

孟乐雅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全天下也只有你敢这样说,嫁给皇上还嫁错人了不成?”美人一笑,除了笑靥动人,那股在宫中养出的尊贵雍容气度,更将她的姿容凭添了几分风情,殷如秀摇头赞叹,“啧啧啧,成了少妇,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人也不同了,乐乐何时生个小女圭女圭啊?”

“这事儿,天知道呢。”她俏皮回答,却不由得想起与傅言钦在床榻里的翻云覆雨,其实,两人抚琴作画时也是动作亲密,但尽管他们如胶似漆,亲密事做了不少,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连秦太后都殷殷询问,更甭提朝堂上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朝臣,打着皇家子嗣的大旗又想选秀了。

“乐乐,我饿了,我们回同心楼吧。”

殷如秀清脆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她连忙收敛繁杂心绪,笑着点头。

一行人策马回城到同心楼,孟乐雅很有诚意,殷家人有吃又有得拿,但殷如秀显然有被三个哥哥暗暗透露什么,在孟乐雅坐上马车要回宫时,她突然钻进车内,一脸认真的说:“乐乐,你别担心生女圭女圭的事,那是皇上要去担心的,他若扛不住,要选秀纳妃,你就跟我去绍国,我和阿沙华再替你找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唔!”

孟乐雅慢了好几拍的捂住好友的嘴巴,但她哪里知道她最后一句是说浑话呢?

殷如秀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辆停在同心楼门口的豪华马车,前后皆有八名四男四女的骑马侍卫守着,他们一路从宫中随侍,到近郊时,孟乐雅改上马背驰骋,这一行人也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惨了!傅言钦怎么可能派不会武功的人保护皇后?瞧瞧宽敞的车内,几个舒服松软的垫枕,中间有一只花梨木几,上方搁置茶具及甜品,什么都极为精致可口,足见皇上有多疼宠皇后,万一她的话传到他耳中……

她吞咽一口口水,笑着握住孟乐雅的手,“乐乐,我跟你说哦,天下虽大,但最有肩膀、最有责任的就是我朝的皇帝,绍国肯定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人,也绝对、绝对找不到比他更爱你的男人,所以,你还是乖乖的陪在他身边一生一世,和他生几个小女圭女圭吧。”她一边

挤眉弄眼的说完,一边还拍拍评评狂跳的胸口。

孟乐雅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这妮子下了一趟江南,真的长进呢。

也幸亏,殷如秀最后补了那一席话——

当晚,星月交辉,皇帝寝宫内,闲杂人等全退出去了。

软榻上,傅言钦搂着怀里粉腮杏脸的爱妻,她笑意盈盈,怎么看怎么可人。

“我下了一道秘密任务给你的好友,她现在应该已经在下江南的路上。”

孟乐雅眨眨眼,从他怀里起身,一脸困惑,“你不是不要她下江南?”

他轻哼一声,“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她去祸害阿沙华,也别在你身边说浑话。”竟敢拐走他心尖上的人,“你别担心,成了替皇上微服出巡的女官,她开心得很,这下子可以明正言顺的黏在阿沙华身边上山下海了。”

她低笑出声,“你这根本是将人打发得远远的——啊,别……”

他突然轻咬她敏感的耳朵,她笑得急急闪避,但他轻咬不放,她情不自禁的申吟出声,他慢慢的抱起她,挪身到床上,打算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尝他的皇后,生个小女圭女圭。

傅言钦已经是个勤奋耕耘的夫君,孟乐雅的肚子仍无消息,但他不在乎,他要的、爱的始终是这个在他饥寒交迫时,给他的心添上一抹温暖的少女,老天爷把她带到他身边,他已满足。

只是,不满足的人太多。

这一日,金銮殿上,俊美君王高坐龙椅俯视朝臣,下方居首的孟德伟、秦凯,他们表面恭敬,心里却很不舒服,这几个月他们有坐冷板凳的感觉,但再怎么躁进也没用,皇上言词温和却不失犀利,他们就只能顶着相爷的官位,什么也不用做。

众臣朝拜后,姚光扬起鸭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名居中大官立即出列拱手,“臣有本要奏——”

接下来,像是说好的,秦凯一派的官员连番上奏,个个义正严词。

他们对皇后的非议不少,锲而不舍的陈情,说外界认为皇后善妒不容人,连带地,也认为皇帝惧妻,于帝后名声皆损,皇上应立即下令选秀或是找优秀朝臣家中闺女进宫,一来分担皇后后宫庶务,也能与秦太后有伴,毕竟,民间百姓人人称颂的“点心皇后”,几乎将心思全花在点心上,哪来其他时间精力替皇上掌管后宫事宜?

最后有人说到激昂处,一句“不该独宠皇后”一出——

“好!”傅言钦冷声开口,因这一字含着精湛内力而出,朝堂上每个人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待回了神,处在这静悄悄的氛围下,有些人意识到不对,开始冒冷汗。

都是些想作死的笨蛋!姚光站在主子爷后方,都想摇头叹息了。

傅言钦眼底的锋芒一闪,出口的话极冷,“朕的这些好官啊,早起上朝就为围剿朕的皇后,看来是朕将我朝治理得太好,所以,你们无政事可议。”

朝堂下,官员们个个头皮发麻,有些人已在懊悔。

“后宫的确少了人气,尤其那些偏殿,多年来,几处荒废无人居,这样吧,就先从你们这些官员中,家有未议婚的适龄闺女或孙女,明日就送进宫来,朕让人全送往那些偏殿,增加点人气,不过,除了那个宫殿外,没有宣召,不得踏出宫门一步,一个个慢慢等着朕想到了,再去见一见,众臣以为如何?”

什么如何?这不是直接打包送进冷宫吗!

众臣们吓得又上奏又改话,皇后又是个好的啦,帝后成亲不满一年,絮絮叨叨的就是要皇上收回成命,不然,这一回府,有不少畏妻的可进不了房。

然而,皇帝还是下了决定,“朕不是霸君,所以,这旨意并不强制,有心献女的直接找姚公公,他会好好安排。”

姚光神情一凑,恭敬一揖,“奴才遵旨,奴才一定好好安排。”心里可笑歪了。

傅言钦面色冷肃,他的温柔从来只会给他的皇后,其他的,他是人间帝王,果断刚毅,绝不心软。

后宫的女人的确太少,但君无戏言,谁愿意栽培了十多年的闺女直送冷宫,就算有人不信邪,还想冒进的,但才有一点点风声传出,同侪间质疑的目光就够让人难堪,那是标准卖女求荣的前奏啊!

因此不必任何杀鸡儆猴的洒狗血剧目,没人敢开口要为君分忧,但山不转路转,近郊几大庙宇香火更盛,官夫人们受各家老爷殷殷吩咐,时不时的到庙宇上香祈求老天爷保佑皇后娘娘的肚子争气点,多生几个龙子,也让皇上这仁君的优良血缘得以传承下去。

几日后,奉君令行走一年,微服出巡的闵公公跟褚靖进宫,连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不少地方官员贪贿弄权,以及欺压百姓、草菅人命的实证,可以预见的,此次又能将左、右相残存不多的势力再清洗一次,届时,两相等于无牙的虎,皇上在治国上更能大展身手,不再行事掣肘,处处受阻。

傅言钦喜迎忠奴旧友,在殿外亭台,备上一桌美酒佳肴同座,之间无君臣之礼,对月小酌,侃侃而谈。

孟乐雅也是座上客,她身着一身柔如月华的金丝宫装,娇丽月兑俗的丽颜,高高盘起的发髻间飞凤顶额,衬得她明丽动人,桌上还有几道她亲手制做的点心,咸甜皆有。

但她话说的不多,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三人年纪不一,但听得出来情如兄弟,就连年纪最大的闵公公,对傅言钦说话也相当自在,比较让她发噱想笑的是——她的视线落到站在一侧伺候的姚光身上,注意到她的目光,姚光朝她一笑,那双眯眯眼与闵公公的一模模、一样样,只是闵公公已五十多岁,眼角多了皱纹。

她的视线再落到丰神俊朗的褚靖身上,他出身百年世家,身为第三代嫡长子,自是金尊玉贵长大,然而,年纪轻轻又是国公府世子,却能吃苦游历天下,这心志真不错,可惜了,她身边没什么熟识的好闺女,她就算生一个,年纪也差了十多岁啊。

她又看向自家君王,他端坐在一侧,那漫不经心的优雅贵气,衬着帝王之气,怎么看怎么吸引人。

傅言钦接收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继续对着褚靖道:“你真的不去夏猎?”

“这一年走动太多,山上走得更多,想静一段日子。”褚靖的皮肤极为白皙,因而,此时俊脸上的红色极为明显。

闵公公倒是知内情的笑了出来,“皇上,你就饶了世子吧,这一年东奔西走,最爱的东西吃没多少,满意的更是没有,好不容易回京,你就让他吃得痛快吧。”

闻言,孟乐雅自是一头雾水,但看到一桌佳肴,几道小巧点心,尤其是甜点,竟然都只见空盘!

“皇后娘娘,世子爷从小就是点心胃,自称是蚂蚁转世,嗜甜呢。”闵公公对这位做得一手好点心的皇后极为喜欢,干儿子姚光送给他的信件中,可提了不少她的事。

褚靖也是大方的,既然老底被揭,他爽朗一笑,“世间对男人不公,嗜吃甜食还得偷偷模模,但我与皇上亲如兄弟,也厚颜喊你一声『皇嫂子』,接下来几日,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同心楼可好?”

她莞尔一笑,“好,我一定亲自招待。”

“那奴才——”

姚光才出声,闵公公就斜睨他一眼,“当然你陪皇上去夏猎,我陪世子爷吃点心。”姚光干笑两声,“当然,当然。”

仲夏时分,暖风拂面,同心楼成了京城第一点心楼,来客更是形形色色,平时除了贵人、平民、商客、江湖人士,这阵子又多了不少异族人士。

因为各国使节纷纷抵达京城,要为皇帝寿诞祝寿,因此在这繁华京城的大街小巷可见不少异国脸孔,而同心楼名声响亮,各大使节团都想进来品尝最火红的各式点心。

在一楼开放式大堂,客人们高谈阔论时也会听到不少奇怪语言。

三楼是较隐密的上等厢房,仅有六间,要预约都得提前半年,不过,其中的梅字号房不接外客,那是傅言钦坚持的,偶而他跟皇后也能过来用膳,或宴请一些亲朋好友,这是她梦想中的点心楼,没理由只能留在别院或是膳房内,总该亲自感受一番。

这一日孟乐雅便在这间最上等的雅室招待褚靖跟闵公公,格纹窗外,可见绿意爬藤,花朵枝头展姿,衬着蓝天。

此时,伙计敲门送上新鲜出炉的茶点,随即退了出去。

褚靖才咬了一口糕点,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而且是急遽的敲门声。

闵公公眉头一揪,褚靖也放下手上的糕点,喊了声“进来”。

门开,一名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

孟乐雅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同心楼的人,但闵公公跟褚靖显然与他熟识。

那名男子向孟乐雅行个礼,即低声向闵公公与褚靖报告一些事。

她看到两人脸色同时一变,听到后来甚至面色微白,又同时转头看向她。

她的心揪得紧紧的,“出了什么事吗?”

褚靖脸色凝重,却是看向那名报告的属下,“那些人呢?”

“我们的人仍持续盯着,等着主子下令,一个都逃不了的。”

褚靖揉着额际,逼自己冷静下来,再看向孟乐雅,“皇上遇险,我得——”

一听这四字,她脸色丕变,“遇险?他今日才出发前往西北围场狩猎,不少早到的异国来使也受邀同往,还有很多护卫随行……”

“皇后娘娘,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我得立刻进宫去见太后,闵公公,你跟皇后娘娘说吧。”褚靖立即带着那名中年男子快步离去。

闵公公心里也急,但看着孟乐雅焦虑疑惑的神情,他没隐瞒,“是秦凯。”

“左相?两日前就传出原本要随行的秦相爷突然拐到脚,扭筋脚肿无法与皇上同去夏猎,他暗中做了什么?”

他深吸口气,“这段日子,皇上架空不少他的权势,我跟褚靖身为皇上在外的眼睛耳朵,走遍不少地方,查了不少贪污案,对一些人事也特别敏感,尤其是有野心的人——”

闵公公简单道来,他跟褚靖的人有查到摄政王一党余孽组织的头儿贺欣,这人也是摄政王在世时旗下的第一谋士,那是当年他们追捕时被逃掉的大鱼,他近来似乎回到了京城,此人进京一定有所为,他们猜测最有可能会接触的就是秦凯,于是,一回京,他们就派人盯着左相府。

而从昨日,他们的人就尾随打着养伤名义的秦凯到了近郊的私人庄园,今日一大早,一连有好几辆马车进到庄园,除了贺欣外,还有几名非中原人士,这些人都是逆谋的同伙,其中,自然以秦凯与贺欣为首,他们将在西北围场的行宫内外夹击皇上,要助贺欣的小主子取得皇位。

“所以,皇上成了他们的猎物!”她喃喃低语,再想到秦凯,她心底发寒,舅甥亲情如此淡薄,这人狼子野心,贪恋权势,可恶又可恨!

见她脸色苍白,闵公公又道:“娘娘不必担心,褚世子进宫,就是要请太后下令,率禁卫军直奔西北围场救援,请娘娘留在这里,我也要赶去围场——”

她敏锐的抬头瞪他,“救援?所以,来不及示警了?”

他脸色凝重,“是,时间上已有些来不及,只能前去支持。”

她想也没想就道:“我也去。”

“这……”

“我一定要去,我就在后面跟着,你们速速去救援,我绝不会拖累你们的。”

他对上她含泪但坚定的目光,“好吧。”

西北围场离京城约莫半天多的路程,不算太远,因此傅言钦并无指派数千将士护驾,仪仗轻简,仅约莫百余精锐随行。

驰骋多时,马车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抵达围场外雕栏玉砌的行宫,一行人进到这座皇家御苑,用膳后即被安排到各房各院洗漱休息。

夜色深沉,寂静中,翘角飞檐上有了些微动静,更多人趁黑幕遮掩悄然潜入,夜半行事,有侍从巡视间,被人从后方扭头,骨裂声响起,随即倒地。

整座行宫愈来愈安静,巡视的火把或停滞不动,或落地熄灭,静悄悄的,连树梢随风摆动的沙沙轻响也无,异样中透着一抹可怕的诡谲。

蓦地,一声叫声陡起,“快走!皇上——”

行宫被团团包围了,里外护卫与蒙面黑衣人混乱厮杀,一时之间吵杂杀戮声不断,哀号声四起。

原本皎洁的月亮隐蔽在层层乌云中,大风骤起,空气中有着即将下雨的气息,同一时间,行宫南边火光冲天,宫人慌乱呼叫声也跟着响起,行宫西边则是响起刀枪剑戟的打斗声。

内侍宫人四逃,文官躲避在房里不敢出门,武将拿起刀剑杀了出去,四周已见尸横一片,就是不见皇帝。

突然,马儿仰头长嘶声响起,就见姚光一手抽打马鞭,一路策动马车疾驶过来,宫墙阴暗一角,一个身影飞掠而出,一剑砍了缰绳,傅言钦跳上马背,四周同时飞掠而来的黑衣蒙面人就像成群蝗虫,令人惊惧。

“来人啊,全力护着皇上!”姚光泪眼大吼,杀千刀的,他的主子爷才幸福多久?这些人为何对他这么坏,他是个仁君啊,“杀!杀!杀!”他策马冲上前拼命挥刀,拼命咆哮,任温热鲜血喷溅脸上。

傅言钦策马疾奔,俊美的脸上只剩阴沉与戾气,手上的剑亦舞动不停,每一刀都见血,“姚光!朕下旨,你不准死,否则,下辈子,朕再也不与你做兄弟!”

明明打声冲天,明明心跳如擂,但姚光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他身体一僵,热泪直喷,大吼一声,“奴才遵旨。”

敌方人太多,傅言钦其实也没把握,他一身戾气,却是热泪盈眶,勒紧手中缰绳,停下马儿,“一起杀敌!”

“不可以!皇上,恕奴才不答应!”姚光第一次违背主子爷命令,手上的马鞭猛地抽打出去,马儿吃痛,顿时发足狂奔。

看着主子爷继续奔驰而去,姚光安心了,他拼命杀敌,身上的伤愈来愈多,一道弩箭射来,他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闷哼一声,一箭就扎在他肩上,鲜血忒烫啊,怎么天空也愈来愈黑,落在他脸上的是雨还是血呢……他缓缓的闭上眼睛。

行宫内外仍在刀光剑影中,一片杀戮下,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傅言钦身上脸上迸溅而来的鲜血,让他心跳得更厉害,处处传来都是刀剑交击声,也有飞箭凌空射来,但他还不能死,他有一生要保护要相守的人,他的皇后没有了他,她的所有幸福也会随之消失,朝堂的尖酸恶语,还有母后……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爱孟乐雅,为了她,牵肠挂肚到连死都不舍的地步。

但舍不得死,敌方的人却似杀不尽,一波波蒙面黑衣人涌来,即使他化身为地狱罗刹,也没减少半分,他全身大大小小伤势渐增,慢慢没了力气……

远方,又是一阵急促马蹄声而来,是敌是友?

“皇上?皇上!”

远远的,听到几声焦急的呼唤,他抬眸望去,长长火把的奔驰队伍中,似乎有褚靖的身影,而他身后那些穿着熟悉盔甲的援兵,就随着轰隆隆雷雨急骤而至,同时奔驰到眼前。

风急雨骤,他视线早已模糊,褚靖与闵公公找到他,护卫他至安全处。

两方对打,一地尸身,雨水冲刷流淌,一阵阵的洗去鲜红的血。

天色渐亮,大雨仍未停,一辆宝璎华盖马车急驶而来,一个娇小身影跳下马车,在看到两名侍卫将浑身湿透的傅言钦搀扶过来时,孟乐雅痛哭出声。

傅言钦忍着全身伤疼,迈步走过去,那双坚毅的黑眸微笑凝睇,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孟乐雅一夜的恐惧,在此时终于放下。

瓢泼大雨下,帝后上了马车,接着,再一辆马车过来,将身受重伤的姚光给抬了上去。

雷雨过后,一连迎来几个晴空无云的好天气。

秦凯与摄政王余孽谋逆平息,与左相共谋者或知情不报者,自是同罪抄家斩立决,虽是按律论处,原该斩九族,但皇上仁慈,再加上皇后不忍,遂网开一面,男丁流放充军,十二岁以下孩童得以逃过死劫,特赦圈禁各处。

左相府邸被查封,秦佳音被送到尼姑庵,摄政王外室之子也在逃亡中被杀,一些涉案的朝堂官员降官级或革职,总之,长久因利益权势而倾轧争斗的朝堂,在皇上与多数廉明清正的朝臣护持下,倒是愈见清明。

娘家出事,秦太后心寒的避居名山庙宇,不再踏足宫廷。

这些事都成了老百姓的八卦谈资,在大街小巷来回议论,私下添油加醋,说着簪缨繁华的百年世家的京华烟云。

傅言钦将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处理完,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他身上的大小伤势早已养好,连重伤差点去跟阎王爷报到的姚光也活蹦乱跳,依旧跟在他最喜欢的主子爷身边伺候。

一次朝堂大震荡,让大庆皇朝政治清明,一片新兴气象。

傅言钦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与皇后多多滚床亲亲密密,看看能不能出人命。

窗外的金色阳光挥洒入内,映亮躺在床榻上的人儿,她那粉女敕如婴儿般的白玉肌肤,连细微绒毛都能看清,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似要醒来。

傅言钦坐在床榻旁,他一身墨色深衣宽袍,内着玄色缘领,整个人俊美如俦,一双深情的黑眸含笑,想起昨晚她的抱怨——

“在床上就是人面禽兽,离了床,才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男子,你这假面具戴很大啊。”

此时,她安稳的睡在床上,全身肌肤如白女敕豆腐般细致,也不知是否爱做甜点的关系,甫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甜香诱人的幽幽淡香,让他想再品尝。

不过,他现在禁欲中,皇后有孕,普天同庆。

昨晚小小放肆了些,体热的孕妇已经抗议,不好再动手。

孟乐雅缓缓睁开眼,她眸光盈盈,看到他,很自然的回以一笑。

他还是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粉女敕的唇。

每一天跟她相处,心里就像吃了很多好吃点心,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很多年以后,当几个儿女环绕膝下笑闹,抢着吃她做的百合酥、三色糕、雪片糕等点心时,傅言钦总是会想起他喜好点心就是从她手上接过的那一块鸡蛋甜糕开始。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有了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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