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是个坑 第六章 我们从头来过吧

作者 : 春野樱

稍晚,平安来到西厢房外求见,进了屋,他站在绣屏外,怯怯地说着,“太太,爷他要沐浴,却不让奴才帮忙,是不是可以……”

“他手缠着纱布碰不得水,干么不让你帮忙?”她问。

“爷说他可以自己来,可是……”平安语带商量及央求,“太太,你去帮帮他吧?”

“嗄?”听着,安智熙忍不住从内室冲了出来,“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帮他洗澡?”

平安一脸无奈,“太太若不愿意,那奴才也没办法,只是爷他伤了手,要是又碰水,那……”

“我刚才已经伺候他吃饭了,现在还想我帮他洗澡?我是在照顾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老爷爷吗?我现在还得先预习如何照顾失能老人呀?以后我还……”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连珠炮般的抱怨,尽说些他们不太懂的话。

此刻,平安、宝儿跟春月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她,一脸困惑。

“太太,”突然,房嬷嬷从门边探出头来看着她,“爷替你受过,两只手被老爷打得皮开肉绽的,也没听他抱怨一句,现在让你照顾他沐浴包衣、吃饭喝汤,也不算委屈了你吧?”

房嬷嬷这么一说,安智熙顿时语塞。

是啦,他是为了她才弄得如今像是残废了一样,她报答补偿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他只是残了一阵子,又不是废一辈子,她把他当失能老人照顾一下又怎样呢?

“我去就是了。”她说着,有点不情愿地走出屋外,迈向东厢房。

进到东厢房内,只听内室跟花厅之间的夹间传来声音。她带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一通过花厅的门,便是一道屏风横拦着,而屏风的那一边正是摆放浴桶的夹间。

安智熙从屏风后探头,看见梅意嗣背对着屏风,已褪去衣服。他赤着上身,身下只着一条裤子。

他有非常宽阔的肩膀及背,那条背脊直挺挺地支撑着他高大的身子。他身材结实但不精壮,那身体的线条虽称不上完美,却足够让人目不转睛。

对于他的身材,她不惊奇。虽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但原主的记忆里是有些画面的,而且……非常清晰。

让她惊异得说不出话来的不是他的身材,而是他背上的伤。

他背上有着可怕的伤疤,一道一道,乱七八糟,可以想见他曾经受了很重甚至足以致命的伤。

这些伤痕,与他夫妻两年的原主也不曾见过。

是他们真的太疏远?还是他刻意不让她发现他身上的伤?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象着他当初受伤的样子,一阵凉意从脚底直往上窜。不自觉地,她倒抽了一口气。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身后,正解开裤头的梅意嗣转过头来,看见安智熙站在屏风旁,他一震,“你什么时候……”

“我……”不知为何,刚才明明还十分抗拒为他服务的安智熙,突然很乐意为他提供服务。“我来帮你洗香香。”

他愣了一下,洗香香?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慎重其事,“我是说帮你沐浴包衣。”

他微顿,半信半疑,“你确定?”

“当然。”她说着走了过去,并撩起袖子,“平安说你不肯让他帮忙,你两只手都碰不得水,我想请教一下你如何自己洗澡?用脚?”

他蹙眉,“我打算泡一泡就好。”

“泡到月兑皮就干净了是吗?”她开玩笑地说。

听着,他唇角一勾,笑了。

“别闹了,你想伤口溃烂吗?”她说着,再往前一步,“你自己月兑光了进去?还是我帮你月兑?”看见他背上那乱七八糟的伤疤后,她不知为何,居然一点也不怕不羞了。

“我自己月兑吧。”他说着,背过身去,倒是很干脆地便解了腰带,褪下裤子。

她竟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将脸别开。

傅培雅,你真没用,死都不怕了,怕什么?

尽避心里有个声音在鞭策自己,她还是没勇气把脸转回来——直到听见他进到浴桶里面泡水的声音。

确定他泡在浴桶里后,她转向他,先深呼吸一口气,拿起一旁架上的皂角打了一点泡,轻轻地抹在他背上。

他那些伤疤不是平的,而是突起于皮肤表面,虽然明知不会痛了,她却不敢使力。

“不会痛。”他说:“你可以使点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怯怯地道:“……喔。”她加了一点力道,将皂角起的泡涂抹上去,然后用纱巾擦拭着。

“很可怕吗?”他淡淡地问着。

“嗯。”她诚实地回答着,“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伤疤。”

他轻笑一记,“我以为你从小在街头混,见多识广。”

“我虽然是在街头长大的,可父亲跟大哥一直护着我,没让我受过半点伤,也没让我见过任何可怕不堪的事。”她说。

听着,梅意嗣微微颔首。哪个女儿不是父亲掌上的明珠呢?虽说是为了互蒙其惠,但安家也绝不是随便找个人家便将女儿塞进去的。

“夫妻两年余,我竟然从没看过这些伤……”她真心感到困惑。

这些伤疤。

想着,她的脑袋里出现属于原主的记忆。

每回完事,他一个转身便穿起深衣,而她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们办事,没半点温存。这样的夫妻生活真是够闷、够惨的。

“我不想你看见,太难看了。”他说。

“不难看,只是看了……难过。”她幽幽地月兑口而出。

闻言,梅意嗣心头微悸。

他本能地转过头,瞥着她的脸,“难过?”

迎上他的黑眸,她有一点点的羞怯,“是呀,这么重的伤,谁见了不难过?”她轻咳一声,以掩饰她心里那安静不下来的躁动,“怎么来的伤?”

“好几年前的事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几年海盗猖獗,货船遭到打劫烧杀,时有所闻,我跟父亲不幸地便遇上了……”

从前,他不曾想过跟她提那件事,不知怎地现在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那年我二十,妻子即将临盆,我本该待在家中迎接新生命,可那段时间常有货船遭劫,我实在不放心父亲独自出船……”提起那伤感的过往,他又叹了一口气,“她说她没事,也有母亲跟一帮丫鬟嬷嬷照顾着,要我陪父亲一起出船,岂知我们的船遇到倭船袭击。

“为了保护父亲,我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要不是遇到一艘从大员返救,恐怕我是无法活着回到泉州的……”

说到这儿,他的声线忽而有点低哑,“只是万万没想到我活着回来,妻子跟她月复中的孩子却都……”

听到这儿,她便知道后来发生的事了。

妻子难产,一尸两命,他从此寄情工作以忘却痛苦烦忧。

他身上那些伤,一定抵不过失去妻儿的痛,想到自己之前还拿这件事来打击他,她就觉得自己真是残忍。

“对不住……”她衷心地说:“之前我、我还拿这事来……”

“过去了。”他打断了她,“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只能往前看。”

是的,眼睛长在前面,只能往前看。

她也是,既然已经穿越来此又宿了安智熙的身,便只能以她的身分努力活下去。

“公爹接受我爹的提议,让我嫁你为继室,就是害怕当年海上喋血的事情再发生吧?”

“是。”他坦率地承认,“父亲他当时实在是吓坏了,他以为即将失去我。”

“我知道梅家与安家结亲,梅家上上下下并不乐意。”她喜欢把事说开,难得今天他也

如此坦率,那就不必再有所顾忌了。“安家是做黑市买卖起家的,要不是为了家根本不可能与安家结亲。”

“这我不否认,不过……”他又撇过脸看着她,“你到时收拢了不少人心,尤其是承嗣那小子……”

她唇角一勾,促狭地接话,“可我讨了不少人心,却讨不了你的。”

这话,她是替原主说的。

话才说完,他忽地半转身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她。

她心头一悸,睁大眼看着他。

“对不住。”他说。

她愣住,“嗄?”他怎么突然跟她道歉?又是为了什么道歉?

“你进门后,我从没好好待你。”他衷心地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没与你交心,我没尽到做丈夫的本分。”

他忽然跟她交心,反倒教她慌了。“干、干么突然……”

“智熙。”他唤了她的名字。

她的视线跟心神都被他那两只幽深的眸子攫住了,她忍不住地深吸一口气,试着平复现下跳得又急又猛的心律。

“那日你与我把话说开,并说要与我分房后,我突然觉得松快了……”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急着解释,“不是因为分房而松快,而是在我们之间那凝滞到教人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消失了。”

“喔……”其实,她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像是当机了。

“我们的日子还长,若是一辈子过着那样的生活实在太苦闷,可我从来没试着去改变什么,而你,改变了它。”他眼底有着深切、藏不住的感激。

“你突然同我说这些,我、我现在有点……”她尴尬地笑笑。

“智熙,”他眸底有着她不曾见过的深情,“我们从头来过吧。”

“……”她呆了。

去蕃坊的事被揭穿后,安智熙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

虽说也没人管着她,但如今二房的梅学恒跟梅承嗣一起放印子钱的事未了,梅大老爷也还在气头上,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也不敢在这风头浪尖上再生事端。

这几日,她就安分地在院里做她的贤妻。

虽然还是与他各自睡在东西两厢,但他们会一起用膳,她会帮他换药,还会帮他沐浴包衣。一开始做着有点尴尬的事情,几次之后便也习惯了、自在了。

人家说一回生两回熟,真是一点都不错。

安家特制的金疮药果然要得,梅意嗣原是皮都爆了的,可是才两三天的时间,伤口已经愈合,就算是碰了水,只要立刻擦干也是无妨,这两天他已能自己入浴。

一早送梅意嗣出门后,又即将开启安智熙无聊的一天。

在这院里是真的无聊透顶,她不会刺绣插花,更别提琴棋书画,手边拿得到的书籍又全都是没兴趣的题材及内容,闷死她了。

她真羡慕梅意嗣。

虽说他手边总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办,但生活肯定是充实的。

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后,安智熙回到内室,往床上一躺,叹了口气。

不知道圣母之家的孩子怎么样了?她那么多天没去,他们觉得很奇怪吧?会不会想她呢?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富太太天天到孤儿院帮忙,人家一定会说她热心公益,还颁个好人好事的奖状给她呢,可在这三百多年前的封建时代,她倒成败坏门风的恶媳妇了。

“唉……”想着,她又叹了一口气。

“我说太太……”这时,房嬷嬷走了进来,见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叨念着,“瞧你这是什么样子?白日里就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要是让外人见了,成什么体统?”

房嬷嬷念她的,安智熙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无动于衷。

“这里又没有外人……”她说。

房嬷嬷走了过来,好气又好笑,“快起来吧。”说着,伸手拉她一把。

她不情不愿地坐起,垂头丧气,“嬷嬷,我快无聊死了。”

“无聊不会死人。”房嬷嬷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谁说不会?我就快死了……”她像个撒娇抱怨的孩子。

房嬷嬷蹙眉一笑,“既然嫌无聊,那就赶紧生几个孩子呀!有了孩子,你就不无聊了。”

安智熙一听,本能地皱起眉头。“你以为生孩子是变戏法,说说就有?”

房嬷嬷眼底闪过一抹黠光,“孩子当然不是说说就有,你也怀过,不用老婆子我教你吧?”

迎上房嬷嬷那富有深意的眼神,安智熙警觉地问:“你想说什么?”

屋里没别人,房嬷嬷便毫无顾忌地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紧紧揉在手心里。“太太,搬回东厢去吧。”

房嬷嬷说:“你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总不能一直跟爷分房吧?”

“也才三个多月……”她说。

“爷虽年长你九岁,可还是个身体强健的男人,这男人要是憋闷久了,可是会……”房嬷嬷语重心长,“虽说男人有妻有妾也是寻常,可你也不希望爷有吧?要是你一直拒绝他,就算他没纳个妾或是收个通房,也难保不会有外室,或是到那些勾栏瓦舍、秦楼楚馆的地方去……”

“唉唷,嬷嬷,你别跟我说这些……”她承认,她现在对梅意嗣并非没意思,甚至好几次看着他、模着他,她都有种春心荡漾的感觉。

可是,她不确定自己已经可以跟他袒裎相见、相濡以沬。

虽说他们亲过嘴,但亲嘴跟那件事可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太太呀,老奴老了,可心眼还是通亮的。”房嬷嬷说:“只要眼睛没瞎,都看得出爷看着你的眼神已不同往日了。”

“咦?”她一怔,“嬷嬷是说……有欲火?”

听着,房嬷嬷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你胡说什么?是情意。”她像是被点了笑穴,笑个不停。

安智熙觉得有点糗,羞恼了,“嬷嬷别笑了,明明就是你说得神秘兮兮,让人生了遐想……”

“老奴看是你对爷有非分之想吧?”房嬷嬷语带促狭。

“我才没有。”她嘟着嘴,气呼呼地道。

“有也是寻常之事。”房嬷嬷稍稍止了笑意,一脸正经,“咱安家这位姑爷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是女人都喜欢。”

“听你夸得他……”她轻啐一记。

“太太,”房嬷嬷又握住了她的手,两只看尽世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她,“虽说梅、安两家结亲本是为了互惠互利,可你俩终归是得过上一辈子,如今逢春开花不是正好?给他生几个娃儿,好好过日子吧。”

“嬷嬷……”从房嬷嬷眼里,安智熙可以看出房嬷嬷是多么的关心她、在乎她。

房嬷嬷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好,盼着她幸福的。

她还记得她才二十出头时,外婆就常叨念着希望她赶紧嫁人,还说想在死之前看见她有个好归宿。

那时,她才二十,哪听得进外婆的话。

接下来的几年间,外婆只要看见她就提着嫁人的事,见不着的时候,也会打电话轰炸她妈妈,要她妈妈催催她……

当时的她,真的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二十八岁那年,外婆走了,别说是嫁人,她就连男朋友都没有。

记得在外婆灵前,她还一直跟外婆说对不起呢,那时代的老人家就是这样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期待,就盼着孩子都有好归宿。

“太太,老婆子我是真心希望你好……”房嬷嬷噙着泪,“你自小没了娘亲,是我一手女乃大的……”

“我知道,我……”房嬷嬷对她的一片真心,她哪里不知道?可提到这生小孩的话题,目前的她只想逃呀!

“太太,承爷来了。”宝儿在门外喊着。

闻言,安智熙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天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梅承嗣可真解救她于水火了。

“请小叔进来。”她说着,快快地起身走出内室。

来到小厅,梅承嗣已站在那儿,见她出来,他先淀开了笑颜。

“嫂嫂,谢谢你送来的药。”梅承嗣举起手,秀出他愈合得差不多的双手。

“你……没被臭骂吧?”她问。

他知道她指的是放印子钱那件事,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多亏大哥处理得当,这事没闹到官府去,我算是逃过一劫了。”

听着,她安心一笑,“那就好,经一事长一智,你以后千万要小心行事。”

“我知道。”梅承嗣点点头,“大哥让学恒缴回欠条重拟,让欠钱的人分期清偿本金,不必付出重利,还给萧大嫂一笔安家费,如今萧大嫂跟那些债务人都没异议了。”

“是吗?”看来梅意嗣这些天就是在忙着这件事呢。

“那二房那边有异议吗?”她问。

“那自然是心里不快的。”梅承嗣说:“要不是闹出人命了,二房叔父那边晏不会同意大哥这处置方法的。”

也是,放印子钱就是为了赚重利,如今虽说也没折损,但失了利头,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多有怨怼。

“对了。”梅承嗣突然想起自己手上抓着一封邀帖,急忙地递给她,“是大舅爷差人送来的,刚才我来时见七宝正要送来馨安居,就让他交给我拿来了。”

她接过邀帖,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大哥安智秀约她明晚小聚。

真好,她大哥派邀帖来,在府里关了好多天的她终于可以出门了。

这天,梅意嗣回来晚了。

安智熙差春月去问平安,知道他已经在外头用过晚膳,现下正在沐浴。

她算准了时间,去东厢房跟他报备明天跟安智秀小聚的事情。

来到东厢房门口,平安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想是给他睡前洗漱用的。

“太太。”看见她,平安喊了一声,好让内室的梅意嗣知道她来了。

安智熙点了点头,穿过夹间,走进内室,梅意嗣已光着脚坐在床边。

“这么晚了,你还没歇下?”他问。

“还没,跟你说件事……”她说着,走近了一些,“我大哥今天来了邀帖,约我明天小聚。”

他勾唇一笑,“你以前从不跟我说的。”

听他说的好像她多此一举了。“你如果觉得不必要,那更好。”说完,她挑挑眉头,一脸自讨没趣。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浓眉微蹙,深深笑看着她,“你还真阴晴不定。”

“我才没有。”

“你去吧。”他神情温和轻松,“这几日闷坏你了。”

“何止闷坏,简直快疯了。”他如此体贴明理,她也不客套了,“我一直想着圣母之家的那些孩子,他们一定也很想我。”

他睇着她,略带笑意,“你哪里知道人家想你?”

“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当然会想我。”她说:“如果有人对我好,我也会想他的。”

“是吗?”他目光一凝,眸子直勾勾地攫着她,“那我可要对你更好些了。”

“咦?”她愣了一下,旋即意会到他话里的含意。

一想通,她的脸也红了,可恶,她又被他撩了。

她越来越觉得他根本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撩妹高手,每撩必中。

“那……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喔!”她有点慌,只好故作镇定,“我不会太晚回来的。”

“带个人去吧。”他说。

“我讨厌有人跟前跟后的。”她拒绝了他,“而且如果真的晚了,大哥会送我回来的。就这样,不打扰你睡觉,祝你好梦。”说完,她一个旋身便要离开。

见她头也不回地就要走了,梅意嗣忽地心头一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在或她不在,其实他以前是不在意的,可最近,那种因为她不在而产生的焦躁感越来越强烈。

睡前看着那空荡荡的床、午夜梦回模到身边的床榻是凉的……他讨厌这种感觉。

梅意嗣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动了起来。

他赤脚下床,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攫住安智熙的手臂,他感觉到她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有着惊羞表情。

那一瞬间,他跟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了,就只是相视。

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的脑袋里思索着什么,而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过往从不曾渴望过她,偶有亲密也不是因为爱,或是欲。

他只知道他们是夫妻,他不能对她及安家毫无交代。

当然,他也必须对自己的父母及家族有所交代。

自她险些因难产而失去生命之后,他们虽然分房,却莫名比过去两年还要亲近。

她对他说了过去两年从不曾说过的话,她为他们之间僵化的关系做了决定,而那个决定反倒将他们拉近了。

他跟她一直以来都像是陌生人,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慢慢地“看见”她,也慢慢地想了解她,甚至维护了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感觉变了呢?是在他那天晚上于石狮塘亲吻她之后吗?还是更早以前?

此刻,他无心去细究那情苗是何时萌芽。

此刻,他眼里只看见她,心里只想望着她……

目光交会后的寂静让安智熙慌了,她在梅意嗣眼里看见了某种情绪及情感,他眸中有什么在沸腾着、翻揽着,教她忍不住地想逃。

她想逃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羞。

是的,拥有三十岁女子灵魂的她,清楚地知道他眼底那沸腾着的是什么。

本能地,她想挣月兑他的手,可她才稍稍挣扎了一下,便被他强劲有力的臂膀一把扯进怀中,然后紧紧地捆住、圈住。

“啊……”她遭到强烈的挤压,空气瞬间从嘴巴泄出。

他低下头,两只如炽的黑眸锁住她,教她几乎快不能呼吸。

她涨红着脸,头皮渐渐地发麻。

快推开他啊!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

她是个女警,受过训练,对付一个男人应该不成问题,可为什么她无法反制他,全身气力都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然后……那热辣辣的唇烙上了她的。

“唔……”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脑子像是快烧起来了一般。

他的唇是热的,他的身体是热的,他紧紧环抱住她的双手也是热的,她的身体好似如火烧起来了,头昏脑胀。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从不曾如此渴望过她,他们就连在床上都是行礼如仪……

按表操课,而且还“偷懒”。

他现在是怎么了?吃错了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渴望她的?该不是因为这些天她天天伺候他,还帮他洗澡吧?

“啊!”她惊叫一声,双手撑开他的胸膛,惊羞地瞪着他。

他眼底燃烧着一种强硬及绝对,捧着她的脸,又一次吻住了她。

她先是挣扎,甚至槌打他的胸口,可却阻止不了他。

她明明觉得时机未到,觉得自己还没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可身体却莫名地对他驯从。

完了,她……她居然很喜欢这种被他强烈渴求着的感觉。

虽然他之前三番两次撩中了她,可她这样也实在太没节操、太没出息了。

凭着仅存的一丝丝理性及自制,安智熙使出吃女乃的力气推开梅意嗣,然后像一只受惊的猫般跳开,警觉地、戒备地看着他。

“不、不要。”她觉得自己的“不要”弱爆了。

遭到她的拒绝,梅意嗣感到挫折。

不要,就算是从前他们相敬如宾的时候,她也不曾对他说过不要,为什么现在明明有破冰的感觉了,她却毅然相拒?

她说尽避是父母之命,可她曾经喜欢过他。

那么,现在她已经不喜欢了、不要了?若真如此,这些时日她所表现出来的又是什么?

她心疼他背上的伤,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替她受过吗?

他懊丧,甚至感到面上无光,浓眉一拧,目光一撇,他转过身子背对了她。

“你回去歇着吧。”他说。

梅意嗣很早就出门了,他们没一起用早膳。

安智熙该感谢他避免尴尬的决定,却不知为何感到怅然。

掌灯时分,她换了男装从后门出府。虽说已向梅意嗣报备过,也不是去见什么可疑的男人,但毕竟风头未过,她也不好明目张胆。

来到西六街的酒肆千客来,她大哥安智秀已经在那儿等着她。

他跟她招了招手,“丫头,这儿。”

她朝着他走过去,桌上已经摆了几道下酒菜。

一旁的桌子坐了三个人,他们全是安智秀的手下,见了她,虽没起身,但都恭谨地道了声“姑娘好”。

她才坐下来,安智秀便将一套未用过的碗筷推向了她,“还没吃吧?”

“还没。”看着桌上那几道菜肴,当归牛腩、肉米鱼唇、莲花酥、五彩鱼丝、福寿全,真是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菜吧,咱们慢慢聊。”安智秀说着,夹了两块牛腩摘她碗里。

安智秀是个很宠爱妹妹的哥哥,她完全感觉得出来。

就这样,兄妹俩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闲聊着。

“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吧?”安智秀问。

她微顿,抬起眼,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一笑,“我听说了一些事……听说梅家二房的长孙跟你小叔一起放印子钱,然后连你去蕃坊的事也给揭露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你是包打听吗?”

“你大哥是做什么的?那码头边上处处是我的眼线呢。”安智秀夹了块鲍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我公爹因为这件事可气坏了,连祠堂里的戒尺都请出来了。”她说。

“你小叔捱打了?”他问着,眼底有几许的兴味。

“何止是他,就连他大哥都捱了十戒尺。”她说。

闻言,安智秀困惑不解,“梅意嗣也捱打?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样,是替我受过。”她说:“公爹知道我去圣母之家,说我不成体统、败坏家风,所以要连我一起打,然后……”

“然后我妹婿舍不得你捱打,就替你受了?”安智秀说着,径自地蹙眉笑了起来,“真想不到梅家老爷子气到连你都要打,更想不到梅意嗣会替你受罪,你们夫妻俩几时成了患难与共的同林鸟?”

安智熙出生不久便没了母亲,她是喝着房嬷嬷的女乃水,让他们父子两人呵护着长大的。

虽然早期安家过着刀口舌忝血的日子,可他们父子两人可没让她受过半点伤及委屈。

尽避当初让她嫁给梅意嗣是为了安家的货能顺利经由梅家送出泉州,但其实梅家的这个鳏夫长子,也是他父亲安岷生几经观察及调查才决定的人选。

梅意嗣为人正直,对父母尽孝、对兄弟友爱,对妻子亦是体贴关怀。

虽说是嫁给他当继室,他又年长智熙九岁,可父亲还是认为梅意嗣是相当优秀,足以让智熙仰赖一生的对象。

智熙嫁进梅家后,夫妻俩虽未有任何的龃龉不睦,可每次见面,从智熙脸上及她的言谈之中,他都可以感觉到智熙并未得到丈夫的爱。

女人若是不幸福,那是再如何涂脂抹粉也装不出来的。

本想着若再如此下去,他便要向父亲提议与梅家提出和离要求,谁料到她却怀上身孕了。

有了孩子,或许夫妻之间的感情便能滋长,关系便可改善,做大哥的他乐观其成。

岂料天意弄人,却让智熙因难产而失去孩子。

他以为智熙跟梅意嗣这样的婚姻撑不了多久,可如今却听她说梅意嗣为她受过?没有人会愿意为不相干、不在意的人受皮肉之苦呢。

“瞧着,你们的感情是有进展了?”安智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光芒。

“什么进展?不、不就是这样。”想起昨晚的事,安智熙突然一阵脸红心跳。

睇着她那骤然发红的脸庞,安智秀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深深注视着她,一脸“老哥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你害臊了?”他噗地一笑,“看来,你们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她先是一顿,旋即明白他所谓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当下尴尬极了,索性话锋一转,“大哥不是为了这个要我出来的吧?”

安智秀唇角一勾,有点使坏,“当然不是,不过这算是意外发现。”

“大哥是不是有其他的事要同我说?”她问。

安智秀笑意微敛,点了点头,“我是想告诉你……”他神情转而凝肃,“既然梅大老爷已经知道你去圣母之家的事,而且非常生气,那你往后就别再去了。”

“咦?”她狐疑地看着他。他就为了这个邀她出来?

“虽说有娘家给你当靠山,梅家一直都对你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次事情闹开,你算是给梅家大房下了脸面,往后还是节制一点、规矩一点吧。”安智秀语重心长,“蕃坊确实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大哥,我只是去关心那些可怜的孩子。”她说:“詹姆先生虽本着一颗神爱世人的心去护幼助人,但他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只是经费不够,就连人力都严重不足。”

安智秀听着,神情越发的沉重,他定定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丫头,”他轻叹一记,“大哥知道你平日虽然飞扬张狂,但其实心软得很,会同情那些孩子也是意料中之事,不过助人之余,还是得顾惜着自身。”

“那是教会,是孤儿的收容所,不是什么危险地方。”她不以为意地一笑。

“丫头,你还是太天真了些。”他若有意指地道。

闻言,她心头微撼,“大哥此话是何意?”

安智秀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懊悔,旋即他摇头一笑,避重就轻,“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别再横生枝节罢了,你夫君可不是每次都能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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