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舞刀爷弹琴 第四章 积极的某世子

作者 : 裘梦

窗外的知了在叫个不停,炎热的天气让屋檐下当值的小丫鬟有些昏昏欲睡,手里的小扇也因主人的困意而无力的摆动。

相较于屋外过高的气温,摆放了冰块的室内则显得清凉无比。

正在此时,一个丫鬟从月亮门外急匆匆走入,屋檐下打盹的小丫鬟被惊醒,没有意外的收到一枚来自大丫鬟的瞪视。

但大丫鬟也来不及训斥她,而是捧着手里的锦盒从小丫鬟急忙打起的竹帘进了屋。

一进屋,清凉的感觉便扑面而来,让人浑身的毛孔都为之舒展。

屋子里很安静,彷佛没有人一般,翠衣大丫鬟却径直捧着锦盒走入左侧辟出来的书室。

堆满了冰块的铜盆放在屋角,临窗的榻上,一身素服的少女正自执笔练字,侧颜望去无比美好。

“姑娘。”翠衣大丫鬟脚步放轻,声音放柔,好似怕惊扰了榻上之人一般。

写完最后一笔的程玥宁放下了手中的笔,端坐身姿,无言地看过去,目光带着询问。

翠衣大丫鬟将手中捧着的锦盒放到姑娘面前的小桌上,退后两步,方才开口回禀道:“齐世子派人给姑娘送来的。”

闻言,程玥宁下意识蹙了眉心。

这一年,安远伯府闭门谢客,安心守孝,少与他府走动,很是清静。

一年整孝刚满,某国公世子便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似地,开始隔三差五地往伯府里送东西,前两天刚送了新鲜的樱桃,不知今天又送了什么?

程玥宁伸手打开锦盒,朱红底衬上摆放着一柄镂空的檀香小扇,扇柄处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温润光滑,大小适中,很适宜拿在手中把玩。

这一看就是把价值不菲的扇子。

不期然地,程玥宁看向自己随手搁在榻上的质朴大蒲扇,突然有种被某人莫名嘲笑了的感觉。

蒲扇,朴实,风大,实惠;檀香小扇,小巧精致,奢华贵气。

她好像还是更爱她的质朴大蒲扇,至少她随手乱搁丢了也不会心疼,但这把檀香小扇如果不慎遗失的话,多少还是要肉痛一下的,虽然出钱的并不是她。

程玥宁打开小扇随手搧了两下试风,又端详了一下扇面上镂空的花纹,随手将小扇放到桌上,然后就有点儿尴尬了。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丫鬟,试探地唤了声,“柳绿?”

翠衣大丫鬟唇角抿紧,不得不再次为自己正名,“婢子桃红。”

程玥宁不好意思地挠头,她家四嫂也真是的,干什么非把一对双生姊妹花给她当贴身丫鬟,长得一模一样,她到现在都没能很好地区分两人,她真的好想换丫鬟。

“桃红啊,你跟柳绿要不要考虑换个主子伺候啊?”每天猜来猜去她很心累的。

“姑娘!”桃红一下就跪到了地上,眼圈瞬间泛红,眼见着眼泪就要流出来,“是不是婢子姊妹做错了什么?”

“没……没有啊。”程玥宁莫名心虚。

“那为什么姑娘要换了我们?”

程玥宁只能自暴短处,“我这不是脸盲嘛,老认错。这对你们挺不好的,所以我就建议、建议一下,不想就算了。”

桃红擦了擦眼角,从地上起身,肯定地回道:“婢子们并不想。”

“那就算了。”差点儿把这么漂亮水灵的丫鬟惹哭,程玥宁有点儿心虚。

桃红却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新进入状态,“外面日头毒,姑娘要不要小憩会儿?”

“唉。”程玥宁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这日子过得真是太颓废了,我感觉自己都快要生锈了。”

桃红微笑,这不是自家姑娘第一次表示对这种大家闺秀生活的抱怨,她们都习惯了。

尽避谁都知道如今府里最有话语权的是姑娘,但其实姑娘却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揽权什么的在姑娘看来那都是吃饱了撑的。

姑娘在府里最大的爱好和乐趣就是找机会揍二爷。

是的,揍二爷是她们家姑娘难得的消遣。

只要逮到二爷烂醉如泥或喝多了发飘的时候,姑娘二话不说,捋袖子上去就揍,每次揍完都神清气爽。

二爷被揍得怀疑人生,然后痛定思痛地说已经在戒酒,喝多的他战斗力太低,完全被姑娘单方面海虐,二爷表示自己好歹是个爷们,面子还是要一点儿的。

虽然大家私底下全都不看好二爷的战斗力,但颓废这么多年的二爷开始戒酒,这对二夫人来说真是件大喜事。

伯府虽然闭门谢客,在家守孝,但人的嘴总是关不住的,自家姑娘热衷揍兄长之事,满京城就没有权贵人家不知道的,姑娘的剽焊之名也更上一层楼。

这成功地打消了许多人家不切实际的幻想,结亲之事必须慎之又慎,这要一不小心娶只母老虎进门,那还不搞得家宅不宁、四邻难安啊。

“姑娘若是待在府里烦闷,那不妨到城外庵堂里小住些时日,换个心情如何?”桃红建议。

“可以出门吗?”程玥宁有些不确定。

桃红笑着说道:“咱们家虽然在守孝,但去寺庙庵堂祈福斋戒还是可以的,而且过了第一年整孝,相熟交好人家也可以适当走动一二。”

毕竟有孝在身,一般人家还是避讳的。

不过所谓的去相熟人家走动对程玥宁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在京城没相熟人家。

守完三年大孝她就回宣城,京师这地方谁爱待谁待,她可不喜欢待。

“那就找家庵堂去住几天吧。”程玥宁拍板。

“那婢子就去安排。”

“嗯。”

桃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衣大丫鬟走了进来,两姊妹擦肩而过,没有交谈。

程玥宁眼角就是一跳,这两姊妹故意的吧,桃红穿翠衣,柳绿着青衣,存心为难她这个脸盲呢。

心累!

当初四嫂让她给两个丫鬟起名字时,她干么嘴快顺口说了句“桃红柳绿”啊,感觉现在都是自己的报应。

柳绿将手中提的食盒打开,取出一碗冰酪,碎冰上面点缀着两颗红樱桃,很是鲜艳。

“老夫人让人做了冰酪,特意让婢子给姑娘带回来一碗。”

即使已经听了一年,每次听到“老夫人”这三个字,程玥宁还是有些不适应。

四嫂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妇人,因为儿子当了伯爷,一下子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夫人”、“伯府老夫人”。

程玥宁拿起调羹挖了一勺冰酪入口,冰凉香甜,很好吃。天热正适合吃这样爽口的冰点,没一会儿功夫,一碗冰酪就全进了程玥宁的肚子。

好在分量不大,柳绿倒不用担心自家姑娘的肠胃会不适。她上前将空碗收拾起来,装入食盒提到外间交给门外的小丫鬟再回屋里伺候。

姑娘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从不挑剔也不掐尖,府里给什么她就用什么,从来没另外讨

要过什么,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彷佛她就是个过客,事情只要过得去,碍不着她,那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无所事事的程玥宁又练了一篇字,之后搁笔,决定听桃红之前的建议去小睡一会儿。

她可以模黑解牛,但让她绣花真的太难为她了,衣服能穿就好了,绣那么多花花草草的是要干么。

柳绿帮她拆了发髻、卸了钗簪,给她放下纱帐,便搬了小杌子守在了外间。

就在程玥宁将睡未睡之际,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让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柳绿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绣绷掀帘出去查看情况,是哪个不知事的跑到姑娘院外吵闹?

柳绿一出院门就看到被两个看门婆子拦住的二姑娘。

要说这伯府的二姑娘,长得那真叫一个花容月貌,随她姨娘。仙去的老伯爷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了江姨娘那长相,才把人从营妓里捞了出去,放在身边做了个暖床的,没叫江姨娘落个千人压、万人骑的下场。

后来进京,江姨娘的身分一路水涨船高,在府里一家独大,要不是先头和离的老伯爷夫人陶氏进京后曾敲打了一下,都不知张狂成什么样子。

最后陶氏和离走人,江姨娘也没能继续翻身,被后来进门的夫人张氏打压挤对,做人倒是变得低调了起来。

二姑娘长得好看,老伯爷在世时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在伯府里的待遇是独一份,有些府的嫡出姑娘都未必有她的待遇好。

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伯爷和先世子相继病笔,孙少爷承了爵,二姑娘这往日被人捧着的主儿难免有个不痛快,只是她再不痛快也轮不着到她们姑娘这里来闹。

都是老伯爷惯的她!

“我要见姊姊,你们这帮奴才为什么要拦我?”席婵娟手捏着一方丝帕,玉颜上一片怒容,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

柳绿上前施了一礼,开口说:“二姑娘来得不巧了,我家姑娘正在小睡,二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婢子们,再没有于院外吵闹的道理。”

“我要见姊姊,告诉她你们这些贱婢是如何忤逆苛待于我!”

柳绿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为此,那二姑娘可就来错了地方。我家姑娘性子好,这府里的事从不插手,您该去寻老夫人。”

席婵娟气急,话月兑口而出,“我若找那泥塑木雕的女人有用,哪里还用来这里?”

空气突然有一刻的寂静,席婵娟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双手不由绞着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绞成花。

“找我何事?”

声音淡淡的从后方传来,几个丫鬟这才发现大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原本因睡觉拆开的头发此时简单地用一根银簪挽起,手里捏着一柄檀香小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两人都要守孝,穿的都是素服,可是同样是素服,程玥宁的那是真的素,连片花草都看不到。而席婵娟的素服却用银线绣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能漾出花纹波动。

席婵娟第一眼就看到了嫡姊手里的那把檀香小扇,心中立时就是一阵嫉妒和酸楚,父亲在时,府里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她,如今却都让这丑八怪占了去,实在让人气恼。

“姊姊这扇子倒是精巧。”

程玥宁表情不变,语调不变,“有事说。”废话省起来,懒得听。

席婵娟绞帕子的动作一停,脸上的表情顿时楚楚可怜起来,满是委屈地道:“咱们府里往年向来一季都给我做六套衣裳,今年却无端减了两套,连头面首饰都少了许多。今年苦夏,屋子里的冰却反而没有往年多。”

程玥宁合拢了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直接问了句,“往年这府里还有男人撑门面,如今有吗?”

席婵娟顿时噎住。

程玥宁继续道:“伯府今时不同往日,别老念着曾经,没意思。”

席婵娟看着她手中那把檀香小扇,扇坠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没有千两之数是买不来的,心中的嫉妒越来越浓烈,最后不管不顾地道:“姊姊当然可以这样讲,毕竟姊姊一把小扇都价值千金,几套衣裳、几副头面罢了,姊姊哪里会看在眼里!”

程玥宁一听就乐了,晃晃手里的檀香小扇,道:“这是朋友送的,值多少钱我倒是不知道,但这好像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席婵娟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如果对府里的月例有异议的话,还是去找四嫂的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欲壑难填,已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还不知足的无度攀比,人性啊!

席婵娟带着满满的不甘离开,而程玥宁也若无其事地回了屋子。

柳绿跟着她进屋,嘴里碎碎念道:“二姑娘这哪里是来找姑娘的,她明明就是做给老夫人看的。”

哎,原来是这样吗?程玥宁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桃红也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前外面的两个婆子就将刚才二姑娘来的事讲给她听了,她心里的看法跟自己姊姊倒是一致的。

不过这些都不碍她家姑娘的事。老夫人打算怎么做,那是老夫人的事。

“婢子已经将事情跟老夫人报备过了,明天出行的车驾也找田管家安排了,等下婢子和柳绿一起给姑娘收拾随身要带的衣物。”

柳绿这个时候听出点儿东西,“姑娘明天要出门?”

桃红笑着点头,“咱们姑娘在家闷了,去城外的静水庵住几天散散心。”

“那敢情好,确实是有些闷。”柳绿对这个安排非常赞同。

看着这对姊妹花给自己收拾出行的东西,程玥宁才突然发现大家闺秀出个门真的是太麻烦了,竟然连枕头都要带的吗?

知道的这只是出去小住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搬家呢。什么熏香熏炉挂帘的,但凡平素要用到的,她们就全都帮她带了家里的东西。

对这种方式完全陌生的程玥宁全程只有旁观的分,也不会提什么建议,反正她们带什么她就用什么呗。

翌日是个晴天,一大早伯府就开始为自家姑娘出行忙活着,席婵娟知道后领着丫鬟过来,表示自己也想一起去。

程玥宁却只对她说了句,“我习惯一个人,不爱跟人作伴。”

此事便就此打住。

程玥宁没兴趣陪某人演什么姊妹情深的戏码,也不想被人时不时地算计,她是去散心的,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伯府一共派了两辆车,一辆程玥宁乘坐,一辆拉她的随行用物,护卫派了十名,连上同行的丫鬟婆子等等,一行人拉拉杂杂的竟然也有近二十号人。

迎着晨曦,众人驶向了京城西门,他们出行的时间已经够早,但城外还有早行人。程玥宁掀起窗帘看着拍马走到自己车边的某国公府世子,一年未见,少年脸上的英气渐显,身上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这么一大早,你做什么去?”

齐渊笑道:“这鬼天气,城里待着烦躁,便想着出城散散心,却没想到席姊姊你也今天出城啊,咱们一起呗。”

“我要去静水庵。”庵堂清修之地,你这男客怕是多有不便。

“去什么静水庵,咱们去相国寺啊,那里景色也很好。”程玥宁不为所动,“你自己去就好。”

“席姊姊,跟我不要这么见外嘛,咱们什么关系,是不是?”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程玥宁难得思考了一下两个人到底算什么关系。

无妄之灾带来的救命之恩,接下来是同行之谊,然后好像就没有了。

但也是这样乱七八糟的际遇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了,然后关系就这样维繁了下来。

他一直喊她姊姊,她渐渐也就将他当成了弟弟一样看待,这个弟弟虽然有着权贵子弟特有的轨裤习性,但是他脸长得好啊,她对他的容忍度也就挺高的。

“你呀,以后别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了,怪浪费的。”

看着她拿在手里示意的檀香小扇,齐渊一下就笑开了,用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道:“一把扇子值当什么。”

这就是纨裤子弟的禀性了,程玥宁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毕竟国公府的底气在那里,他纨裤得起。

“你无所谓,我受之有愧,所以还是不要送的好。”她这样婉拒他。

齐渊敏感地觉察到一点什么,眉梢微扬,“是谁说什么了吗?”

程玥宁玩笑似地说:“被人羡慕嫉妒恨了而已。”

齐渊一下就猜到了是谁,“是你那个心高气傲、搞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妹吧?那就是个挺可笑的人,这种人的话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程玥宁有些讶然地看他。

齐渊的手在她车窗上敲了敲,“席姊姊,咱们这么说话多累,你让我上车再说好不好?”

“上什么车?我们不同路。”

“别呀,你就陪我一道去相国寺嘛。”

“不去。”程玥宁不惯他。

下一刻齐渊就从车窗边消失了,然后程玥宁听到他的呵斥声——

“下来下来,别挡爷的路。”紧接着车帘被人撩开,他直接钻了进来。

同在车厢内的桃红柳绿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又默默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玥宁伸手扶额,他这是明目张胆耍赖啊!

齐渊笑嘻嘻地坐到她的对面,手撑在小桌上冲她无辜地笑。

程玥宁无奈,只好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去相国寺。”

“我就知道席姊姊会陪我去的。”

她倒是不想去呢,可他也得给她这个机会啊。

“怎么没找府里的姊妹一起啊?”

齐渊撇撇嘴,“跟她们玩不到一起。”个个娇里娇气的,出个门丫鬟婆子跟一堆,烦人。

程玥宁摇头,不想说话。

齐渊的目光却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之前一直见她戴的那对水绿镯子换成了两只细银所绞的银镯。

因为守孝,她穿戴得极素,没有一点儿可任人指摘的地方。至于胭脂水粉,他初遇她时便没在她脸上看到那些东西,现在也没有,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让见惯了各色脂粉堆砌的他难得的眼睛清爽。

爽利大气,不矫揉造作,这是他喜欢她的地方,而且跟她在一起,他就是觉得很舒服。齐渊突然像发现新奇事物一样盯着她的腰,“席姊姊,我才发现,你腰上竟然连只荷包都没有。”

程玥宁:“……”不想理他。

齐渊移坐到她身边,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绣花荷包递过去,“给,里面放了冰薄荷提神。”

桃红柳绿眼神怪异地看了某世子一眼。

新鲜了!向来只听说女孩子送荷包给男人,怎么还有齐世子这种反向操作?

而且齐世子都不觉得自己离她们家姑娘太近了吗?男女大防还有没有了?

虽然世子一直喊她家姑娘姊姊,但他们到底不是亲姊弟,现在这距离委实过近了些。

程玥宁没有伸手接,她对这些无甚兴趣。

见她不接,齐渊直接动手帮她往腰上系。

桃红柳绿一惊,立时就想扑上去阻止。

程玥宁眼疾手快地抢过荷包,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来。”

齐渊又抽手从自己腰上解下一个荷包,直接塞进她手里,“这是栀子花香包,味道很好闻。”一边说一边又从袖袋里模出一个香囊。

程玥宁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果然是从脂粉堆里长大的,比她这个女人活得还讲究、精致。

“身上带这么多香包,味道不乱吗?”她忍不住好奇。

齐渊一笑,“还好吧,这个也是栀子花。”他将香囊系到了腰上。

程玥宁现在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他挺喜欢栀子花的,一个男人把自己浑身上下弄得香喷喷的,她也是没想法了。

“你戴上这香包,身上的香味就跟我一样了。”齐渊自得地说。

桃红柳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程玥宁“哈”了一声,打开檀香小扇搧风,将身边突然多出来的“有钱人味道”搧淡些下去。

“香味好是好,淡些更佳,你现在味儿太浓了,跟腌过似地。”

桃红柳绿低头暗笑,齐世子被姑娘调侃了。

齐渊一脸担心,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我闻着还好吧?”

“大概是我嗅觉太敏感。”程玥宁坦然说。

“席姊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戴这么多香包?”齐渊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

程玥宁神色不变,“味儿太浓了。”齐渊的脸色蓦地一变,他想到有人曾说他娘里娘气的话。

桃红柳绿心一紧,姑娘不会踩到齐世子的痛脚了吧?万一得罪了世子爷,那可如何是好?

齐渊脸色阴郁地解下腰间的几个香囊荷包,情绪低落地道:“那我以后不戴了。”程玥宁见他如此,不得不宽慰他道:“不戴也不至于,少戴就好,就两个好了。”一边说,她一边从桌上拣了两个绣样精致的亲手给他系到腰间,最后还像个大姊姊似地说了句:“以后别这么孩子气,让人笑话。”

齐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眼低垂,神色柔和,心头蓦地急跳,这一幕真是像极了他梦中的某一场景,他突然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人,有些慌乱地将目光移开,“知道了。”程玥宁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径自将桌上的香包收拢。

桃红极有眼色地取出一个空锦盒递过去。

程玥宁将东西收进锦盒,嘱咐一句,“到时候将东西交给少砚。”

“知道了,姑娘。”桃红将锦盒先行收起。

少砚是齐世子身边的人,来伯府送东西的一直是他,无论是桃红还是柳绿,对他都不陌生。

程玥宁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果盘,拿了水果刀将一颗苹果削皮切块,放在碟中,取了牙签插好,然后将碟子递给某人。

姑娘抢了她们的活计儿,但桃红柳绿也不敢出声,此时的姑娘明显是在哄闹脾气的齐世子,她们可不敢插手。

齐渊的神色果然就好了起来,捧着小碟,欢快地叉着果块吃。

不怪姑娘拿他当弟弟看,这模样可不就是个撒娇小弟弟吗?

这“姊弟情深”的画面,看来先前都是她们想差了,国公府的世子爷还真的把她们姑娘当成姊姊看了。

虽然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她们想,总有人能看到姑娘的美好,而不是单纯的看脸,她们姑娘值得人真心相待。

那些纨裤子弟根本就配不上她们姑娘,被姑娘的剽悍名声全吓跑了才好,以为什么人都能配得上她们家姑娘吗?谁给他们的脸。

程玥宁全然不知两个贴身丫鬟如何在心里念叨,哄好了身边的大男孩,她自己也叉了块果块送进口中。

她其实更喜欢直接拿整颗啃,但入乡随俗,便是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才是。

马车辘辘地碾过夯实的路面,一大队人马缓缓向着相国寺的方向行进。

安远伯府原本就有近二十人,加上国公府的十几骑,约莫三十多的人员出行,目标自然一下显眼起来。

国公府派人提前去寺里打招呼,等大部队到达相国寺的时候,安置的院落都已经准备停当,只等入住。

齐渊先从车上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扶住程玥宁探出来的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在车上尚且不觉得,这一下了车,双脚踩地,去年尚矮了程玥宁半头的齐渊,此时个子却已经与她齐高。

程玥宁心中不免生出几许感慨,十六岁的少年正是发育之时,只怕再过些日子他便要高过自己了,渐渐地长成一个男子汉。

齐渊很满意自己的个头终于赶上了她,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我肯定会比席姊姊长得高的。”

程玥宁为之失笑,“我一个姑娘长得要是人高马大,那才是悲剧呢。”

齐渊一想也是,不由也笑了起来,“姊姊现在的身高就已经挺好了,比大多数姑娘都要高姚了。”

程玥宁看到山门有知客僧迎来,便道:“走吧。”

齐渊也看到了那名知客僧,整个人的气质突然间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先前的他是一个无害的邻家大男孩,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内敛沉稳的世家贵公子。程玥宁有瞬间的恍惚,她好像又忘了他定国公世子的身分,这可是定国公府的下一任继承人,他本不该是她之前看到的那般无害幼稚。

但转念一想,人都有个亲疏远近之分,或许是因为他将她当成自己人,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另外一面,这么看来,她还挺荣幸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一个国公府世子当弟弟的!

“请两位贵客随小僧来。”

下人们各自去将带来的箱笼归置安好,而齐渊和程玥宁则跟着接引的知客僧去了,处竹林茶舍品茗。

竹林深深,茶庐清幽,茶香袅袅,倒是颇有几分古意。

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僧人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地煮茶沏茶,整个人都彷佛静了下来,飘然世外。

茶汤清澈,茶香沁脾,轻呷一口,彷佛将山林之气喝入口中,让人心旷神怡。

一旁搭配的清香茶点更是相国寺独家制作,口味清淡,老少咸宜,有不少达官贵人来寺中便只为一品那口味独特的秘制茶点,临走之时还不忘求购一些回去。

相国寺每年光靠出售茶品和茶点便赚得盆满钵满,虽是出家清净之地,但有人在,终也免不了沾染上些世俗之气。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大家对相国寺的趋之若鹜,每年来此小住清修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齐渊他们品到第三杯茶的时候,茶庐来了新的客人。

锦衣玉带,宽袍大袖,俊逸不凡,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脸上病态的苍白。

病弱、纤瘦,却又带着一股不羁的洒月兑。

齐渊与这男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阳光、朝气,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矜贵。

男人也带有贵气,却又有别于齐渊的气质。

美人赏心悦目,眼前又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美人,程玥宁的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关在伯府这一年,能看到的美人有限,有一些还容易伤眼,她心情自然就明媚不起来。

果然没事出来走走,心情就能变得飞起来。

“见过福王殿下。”齐渊起身同来人见礼。

福王宽袍大袖一挥,自顾自在一边跪坐下来,口中道:“来此讨清静,不必多礼。”听他这么说,本欲行大礼的程玥宁也就从善如流地施了常礼,微笑颔首,以示礼貌。

福王卓奕瑜,当今太子胞弟,自幼体弱多病,年已弱冠尚未婚配,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别苑养病。

看他发虚的脚步,程玥宁猜测传言不假。

卓奕瑜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点笑意,“安远伯府的大姑娘,久仰大名啊。”

“让王爷见笑了。”程玥宁知道对方所指为何。自打她进京,灵堂揍兄、代父休妻,哪一件不是引得轩然大波,议论纷纷?

但她问心无愧,不怕直面他人的严词相向。

“不见笑,大姑娘事做得爽快。”卓奕瑜笑着夸她。

以为会被人嘲讽,结果却被人夸了,程玥宁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又引得卓奕瑜大笑,笑得太过,进而引发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原本苍白的脸色倒是因此带上了几分血色。

这是连大笑都得节制啊,身体状况真是堪忧。程玥宁心下不由大为惋惜,可惜了这一副俊美的相貌。

卓奕瑜喝了几口茶,顺了呼吸,这才再次开口,“大姑娘在京中守孝,不知之后有何打算?”

对方如此开门见山地问,程玥宁也没有藏着掖着,“自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原来如此。”卓奕瑜心下了然,这就难怪京中会流传着她守孝在府以暴打兄长为乐的言论。

卿本无心恋富贵,奈何富贵枉多情。

父皇将她弄进京,为的原不过是让他们几个适婚的皇子相看相看,尤其属意他。他原本可有可无,他这副残病之躯,能做的不过是留个子嗣罢了,但终究心有不甘,想寻个情投意合的。

席大姑娘纵情恣意,不走寻常路,未见其面先闻其名,那时他便猜出她无意留京。

今日意外一见,看陪在她身侧的齐世子,心中已是了然。

蕙质兰心不可掩,早有慧眼识珠人。

晚了!

他这破败身子果真误事,若非缠绵病榻,本该早日|见,那时或事有可为。

然君子不夺人所好,已有良人在侧,他便只做观戏人。

只是落花已有意,流水尚无心。

有趣!这脂粉堆里养出来的娇少爷,见惯了各色美人,岂料最后却选了朵最不出众的花想珍藏。

他问:“宣城风景如何?”

程玥宁一笑,回道:“风景如何要看观景人的心情如何。”

“说得好。”卓奕瑜不由抚掌,不愧是程沛养出来的女儿,颇得山水灵性。

看两人相谈甚欢,齐渊心中有些莫名不安。福王与她年岁相当,性情相投,她虽身在孝中,但皇家有时完全无视这些,更何况她尚有荆州程氏女的身分,若要在孝期成婚也不是难事。

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该强要她同自己来这相国寺了,否则又岂会碰上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福王殿下?

卓奕瑜在喝完第二杯茶后便起身带着自己的侍卫飘然而去,山水隐士自在逍遥。

“这福王倒是好性情。”程玥宁不免赞了对方一声。

齐渊没说话,他不想说话,他想静静。

两个人离开茶庐,并肩走在抢桑古树间的青石板路上,浓荫蔽日,凉风习习,在这炎炎夏日里真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从茶庐离开齐渊便一直沉默不言,程玥宁不曾多想,少年心情总是令人难以捉模的。

走在两人身后的少砚和桃红柳绿也一路保持着安静,这样古境幽深的地方,让人难得静心。

齐渊侧首看去,走在身侧之人神情愉悦,似乎对眼前的景色十分喜欢,除此之外倒不曾见别的情绪浮动。

“席姊姊。”他出声轻唤。

“嗯?”她闻声侧首,无言询问。

“你守完大孝要回宣城?”

程玥宁一笑,笑容干净清澈,在这绿树浓荫下带了一股沁人的清爽,“是呀,小弟尚幼,父母高堂需奉养,我当然不能在京城久居。”

“不能留在京城吗?”

“我进京事了,没必要留下。”没有张氏那个作妖的在,等出了孝期,伯府把家一分,大事已定,届时她自可放心离开。

前路铺就,要怎么走就是别人的事了,没有谁有义务照顾他人一辈子,人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作不死,如果张氏不是那么作妖的话,安远伯府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孤儿寡母、惨淡经营的情形,张氏自己也不会落得被休弃的下场。

放着好好的伯爷夫人不当,作来作去,不过是人心太贪罢了。

齐渊又沉默了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回到了接下来暂时要居住一段时间的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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