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屹天半卧在院里的竹架下,手里拿着书册,微风袭来,有些困意,他将册子往脸上盖,闭上了眼。
赵小丫掐着时辰赶着从山里跑了下来,张脸红扑扑的。
周岳看到她微惊了下,看了下周屹天,轻声的走过来,“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弄饭。”赵小丫喘着气,看了下周屹天的方向。
周岳被赵小丫的用心感动,还没来及说话,她已经进了灶房。
他忍不住叹道:“虽然长得不怎样,但却是个好姑娘。”
话才说完,站在大太阳底下的周岳莫名觉得有阵阴寒,转身就对上了周屹天锐利的双眸,他的心惊,“爷怎么醒了?”
方才赵小丫靠近竹楼周屹天便醒了,他双手撑,坐了起来。
顾乔成在旁的小山坡上开了块旱田种些简单的作物,吃完饭就去了田里,如今还没回来。
周岳静静的站在一旁,看出周屹天明显心不在焉,便问:“爷心里有事?”
“我想吃镇上汉来饭馆的荷叶鸭,昨儿个尝着味道不错。”
周岳立刻机灵的说:“小的立刻去给爷买。”
周屹天点了点头,“去吧,我记得四红汤也不错。”
四红汤?周岳怀疑自己听错了,四红指的是红枣、红豆、红糖、红皮花生,是女子喝来补血养颜的,他家的爷要吃四红汤……
他想起了赵小丫,“爷是要买给小丫姑娘?”
“你说呢?”周屹天淡淡的反问。
周岳连忙回道:“小的立刻去,只是爷……小的有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周屹天再次躺回竹椅上,“问。”
“爷,你真救了那丫头?”
周屹天瞄了周岳眼,“怎么?你不信?”
周岳有些为难的看着周屹天,乍听之下他没怀疑,但细想后就知不可能,“爷,你天生力气大,跟老爷子一个样,所以别说野猪了,就算是猛虎只怕你也不会看在眼里,这次却因野猪而受伤……小的确实难以相信。”
什么野猪之类的不过是为了保全面子的借口,但在自己的小厮面前,周屹天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周岳。
周岳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其实是她救了我。”
周岳的双眼瞠大。
周屹天傲然的看着周岳,“她救了我,是爷的教命恩人,所以别这么大的派头,‘岳哥’。”
听到周屹天最后怪声怪调的称谓,周岳不自在的抖了下,脸的惶恐,“小的明白,赵姑娘救了爷,是爷的恩人,也是小的的大恩人。”
周屹天闻言面露满意。
“小的立刻去给赵姑娘买四红汤,顺便买些姑娘喜欢的饰物与几尺布料。赵姑娘那身衣
裳打了那么多补丁,瞧着寒酸,让人不舍。”
赵小丫身上那身破烂的灰色衣裙,虽说洗得挺干净的,但布料极差,又满是补丁,头上也只有根木钗盘发,确实该好好的打理番,只是……周屹天不悦的看着周岳,怎么会是这小子比他先想到这点呢?
周屹天的眼神令周岳不自在的退了步,要不是爷腿上有伤,他怀疑爷早就跃而上给他拳了。
“爷觉得不妥?”他小心翼翼的问。
“自然不妥。”周屹天的口气不好,虽说周岳买来送给赵小丫,也算是他的脸面,但他总觉得自个儿去挑有诚意些,然而现在他就是半个废人,别想进城。
他义正词严的轻斥,“你说说你这脑子怎么了?没听到今早老头子说的,就她家那情况,你给她送布料又送首饰,最后不单用不到她头上,还会害死她。”
周岳面露了然,“爷果然聪颖,小的倒是没想到这层。”
周屹天微扬下巴,大言不惭的回道:“这是自然!爷的聪明才智哪是你能比的。”
“爷说的极是。”周岳自然没有半点怀疑,“所以小的就进城给姑娘买些好吃的。”
“去吧。”周屹天挥了挥手,“再多割点肉,买只鸡,看看有没有鱼也买些。她的手艺好,让她料理,若要补身子,她自个儿做得更好。”
周岳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今早老爷子要对爷说那番话,这摆明是对赵小丫有了心思。
他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就算不看外貌,单就爷出身权贵,说破了天也不该跟个小村姑有所牵扯。
但周屹天是主子,他就算觉得不妥也不好多言,只能依言进城办事。
周屹天听到屋里传来声响,他立刻躺在竹椅上,微眯着眼看着赵小丫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赵小丫轻手轻脚的靠近,看到落在地上的书册,她蹲下捡起,那是本棋谱,她好奇的翻了几页。
上辈子她曾见过周屹天在酒楼里与人下棋,他的棋艺就如同用兵般狠绝,鲜少落败。
她不由得扬起嘴角,原来爱下棋是从年少便开始。
她将棋谱放在旁的矮桌上,抬头不经意的撞进他专注的双眸中,微惊了下,连忙站起身退了步,“吵醒公子了?”
他不喜欢看她对自己恭敬拘谨,冷着脸问:“我看你对周岳总是笑盈盈,口声哥,对我倒是少言。”
他的指控令她感到莫名其妙,她不过是顺着周岳的话叫岳哥,后来周岳让她别叫了,她便改了口,至于笑盈盈……这日子过得太苦,她只能笑,这样日子才能不苦。
她眨了下眼睛,柔声问道:“公子觉得我笑盈盈不好吗?”若是他不喜欢她笑,以后她少些在他面前露出笑脸就是。
周屹天没料到她会反问,不自在的动了子,“不是不好,只是……你不该对每个人都笑。”
赵小丫彻底糊涂了,“可是周岳不是别人。”
他是周屹天的小厮,有他在的地方,周屹天脸上才偶尔有点松快的神情,“他很好。”
周屹天并不知赵小丫心中所想,纠结在她的话语中,“他很好,意思是我不好?”
“公子自然是极好。”
“既然我好,为何你能叫他声哥,对我却是口声公子?”
他跟周岳在她心中根本无法同而论啊!看他眼神晦涩不明,她的心跳如擂鼓,生出个荒谬的念头……
“赵小丫,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公子。”
赵小丫小心翼翼的问:“不叫公子要叫什么?”
“哥哥、天哥、天哥哥——”他挑眉看她,“这几个都成,现在先叫一声来听听。”
赵小丫略微惊恐的退了步,哥哥、天哥、天哥哥?不论哪个称呼都别扭。
“怎么?”看到她的神情,他眼底闪过阴郁,“你能称周岳声哥,到我这里就不成吗?”
“若让外人得知,只怕……”
周屹天撇了下嘴,本想说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但脑子却想起顾乔成。
死老头看样子是不想看他与赵小丫亲近,所以他勉为其难的说:“私底下叫,这总成了吧?快点。”
赵小丫被他苦苦相逼,只好硬着头皮吐出句,“哥哥。”这是她勉强可以接受的称呼。
周屹天霎时心情大好,嘴角微扬,眉目含笑,兴致高昂的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别站着,坐下。现在你跟哥哥说说,哥哥哪里好?”
“啊?”赵小丫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说啊。”他索性拉着她,让她坐到旁的凳子上,目光带着期盼,“方才你说我极好,你说说哪里好?”
上辈子周屹天极不喜欢旁人奉承,当初京城位名声鹊起的歌妓仰慕他,当众做曲歌颂,却得了他句虚伪恶心,让佳人颜面尽失沦为笑柄,此事传颂了许久,众人皆知,如今他竟要她说他哪里好?
她有些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就怕个不好又惹他心生不快,踌躇片刻才开口,“哥哥……哥哥天性聪慧。”
周屹天抚着下巴,认同的点了点头,“我确实聪慧。还有呢?”
看他脸愉悦,她有些发愣,说好的厌恶旁人奉承呢?她模不准他的用意,但开了口之后便没了顾忌,“哥哥力大无穷,功夫了得,将来肯定会成为名扬天下,众人敬仰的大将军。”
她正经八百的样子逗乐了他,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耳里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她的脸微红,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说得好。”周屹天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若真有名扬天下的日,那我重重有赏。”
“不过几句话,不值得赏。”她觉得被他碰触的脸颊热得快要烧起来,“只希望哥哥牢记句,安不忘危,定要时刻谨慎小心,别味逞能,将自己立于危难之地。”
她记得上辈子遇见他时,他一身的暗伤,这是战场得到的功勋,她却真心舍不得。
她语气中的关怀,他很受用,嘴角不由自主的弯着,“放心吧,我记着了。”
连他都没发现,他的眼中竟有丝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
顾乔成直到日上三竿才从田里回来,眼就看到坐在竹架底下的两人,他的眉头轻皱了下。
远远的看到了顾乔成,周屹天的神情正。
赵小丫抬头望去,连忙起身,“爷爷回来了,我去端饭菜。”
周屹天没拦。
顾乔成进门,先在旁的水井打了桶水洗净手脚,这才看着脸写意看棋谱的周屹天。“装模作样。”顾乔成啐了句。
周屹天不置可否的将棋谱放进自己的衣襟,挣扎着要站起身。
顾乔成终究看不过眼的伸手扶了一把。
周屹天的嘴角微扬,嘴上却依然不留情的说道:“多事儿,我可不需要你帮我。”
“德性!”顾乔成哼了哼,“这世上不是万事都会顺着你的意,别总口没遮拦。”
“知道了。”周屹天吊儿郎当的回嘴,之后拿着木拐缓缓的跟在顾乔成的身后。
赵小丫已经将饭菜都放上桌。
“坐下。”顾乔成开了口,“你若再饿着肚子走,以后就别来了。”
赵小丫迟疑,她不想留下来用饭,但是又担心顾乔成以后当真不许她来,所以只好乖乖坐了下来。
“吃吧。”顾乔成动了动换子。
赵小丫轻应了声。
看她小心翼翼只夹素菜,周屹天忍不住夹了块腊肉丢到她的碗里。
赵小丫微惊了下,抬头看他。
他索性将面前的整盘腊肉推到她面前,“这腊肉我跟老头子平时吃得多,早就已经吃腻了,所以你全都拿去吃。”
赵小丫知道他是要让她多吃点,心中感动,对他露出笑。
周屹天眼底闪过丝光亮。
顾乔成表情极其平淡,不动声色的将周屹天的一举动给看在眼里。
赵小丫见顾乔成和周屹天停了筷,立刻起身利落的将桌子收拾妥当,还替两人泡了茶。
周屹天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瞄了顾乔成眼。这才叫过日子,之前他俩吃的跟猪食似的。
顾乔成看懂了周屹天眼底的指控,不由得撇了下嘴,死小子!有嘴说别人,没脸说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煮出来的东西还不是不能吃。
周屹天放下手中的茶碗,单刀直入的开口,“这阵子我不良于行,竹楼正缺人照料,所以你每日来帮个手,放心,会付银钱。”
赵小丫正苦于寻不到理由往竹楼跑,如今周屹天自己开口,她连忙应下,“帮个手罢了,不需要银子。”
“不行。”周屹天存了份心思,他清楚人是英雄钱是胆的道理,赵小丫没银两傍身可不成,他看得出小丫头有骨气,无故给她银子肯定不收,所以才寻了由头,“我不想欠人情,所以你定得收着。”
“哥……公子怎么会欠人情。”赵小丫碍于顾乔成在旁改了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照料公子是应当的,若是拿了银子就得寸进尺了。”
周屹天眼底闪着有趣的光亮,这丫头竟然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到底谁救了谁,这事儿旁人不知,但他俩心知肚明。
赵小丫话说出去之后也察觉了不对,但还是硬着头皮迎视他打趣的目光,对他笑。
周屹天被她的神情逗乐了,“随你吧。”若是有心,总会想到法子帮她把。
赵小丫兴奋的点了点头,“谢谢公子。”
顾乔成始终沉默旁观着两个小辈,平心而论,小丫极好,但她确实跟周屹天不配。
不论两人身分的云泥之别,单看周屹天那副自以为是的臭脾气,温良的赵小丫跟了他,这辈子只有吃亏的分,就像他闺女跟败家女婿,看看最后的结局……
“怎么?”周屹天目光直视着顾乔成,“老头子不同意?”
顾乔成没好气的看他,他能说不同意吗?他可是盼着赵小丫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以往她恐惧刘彩凤,总不敢接受他的好意,如今她自愿点头,有了丝月兑离赵家的机会,他乐观其成。
最终,顾乔成开了口,“我也盼着小丫过来。”
赵小丫闻言笑得双眼都弯成了月牙。
顾乔成喝了口茶,这茶叶是周屹天从京城带来的,但两个大男人没雅兴品茗,常常煮锅就喝了,白白糟蹋好东西。
他虽不重口月复之欲,但有美食,他没道理苦了自己。
不得不说,赵小丫要不是因为没有环境,不然也该是个会过日子的。
李家请来媒婆的那日,赵小丫特地留了心眼没有离家太远。
看到媒婆进村,她便跑回家去,果然听到刘彩凤跟媒婆说要出嫁的是她。
赵小丫没有迟疑,立刻跑到门口往地上坐,像个疯婆子似的委屈号哭。
刘彩凤、赵老爹和媒婆都吓了一跳,就连躲在房里偷听的赵雪都没忍住出了房门。
“死老头。”刘彩凤打了赵老爹下,“还不把人给我拖进来。”
赵老爹上前,想要抓人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道:“小丫啊,你起来,地上凉。”
“没出息的东西。”刘彩凤把将人推开,直接要抓赵小丫。
谁知赵小丫疯了似的挣扎,还打了刘彩凤好几下,痛得她忍不住大骂。
这番动静太大,惊动了村子里的邻里。
“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婶子。”赵小丫把推开刘彩凤,满眼泪水的看着四周,“今天李家派媒婆来,我娘竟然还要把我嫁给跟我姊姊睡在起的李虎。”
“死丫头——”刘彩凤巴不得上前撕拦赵小丫的嘴。
“这是做什么?”柳嫂子上前把拉过赵小丫,“真是不要脸,要嫁也是赵雪嫁,怎么是小丫?明明跟李虎睡在起的是赵雪。”
赵雪僵在院子里,听到院外的字字句句,她的名声彻底毁了,捂着羞愧的缩进屋子里痛哭。
“我家的事轮不到不相干的人管。”
“这怎么不想干,村长来了,让村长说。”
村长对赵家的事早就了若指掌,对于刘彩凤更是厌恶,懒得跟妇人家吵,“赵明,你才是当家,你来说说,明明跟李虎躺着过了夜的赵雪,你这现在却要赵小丫嫁,这是对还是不对?”
赵老爹的脸涨红,目光对上赵小丫满是泪的小脸,挤出句,“不对。”
“死老头,你说什么鬼话——”
“闭嘴,现在轮不到你说话!”村长斥了声,“赵明,现在大伙儿都在,你要嫁闺女,大家替你开心,但不要闹出是非,不然传出去只会说咱们村的人不知礼数,丢了咱们村的面子。”
“我知道。”赵老爹羞愧的低下头,“我会把赵雪嫁进李家。”
媒婆在众人的见证下得了准信,说好年前赵雪会嫁去李家,一伙人才散了。
刘彩凤连院门都顾不得关上,就开始发了疯似的捶打赵老爹。
赵老爹始终缩着脖子,任由她打骂,没有还手。
赵小丫看着赵老爹的模样,眼底闪过不舍,但终究没有开口也没有过去拦阻。
路都是自个儿选的,以前她不知反抗所以被欺凌,爹则是纵容刘彩凤,今日才会被欺压,这都是自作自受。
“赵小丫,你不得好死!”
转身要回房的赵小丫听到背后传来刘彩凤的咒骂,脚步顿了下。
是啊,上辈子的自己不就是不得好死吗?
但现在不样了,嫁进李家的路,她留给赵雪。
她没有回头,径自走进自己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