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姗和杜雍回到家时将近十点钟。
安可声喊得很大,演奏者不得不加码表演,原则上这是场成功的音乐会,只是王帼青的心情相当低落,而他的低落让杜雍的得意更上一层楼。
把车子停在地下室,两人说说笑笑搭乘电梯上楼,他们都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杜雍家门口还有人守候。
那是小米,她无聊地滑着手机,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发现杜雍回来,她笑着拍拍**上面的灰尘站起来,只是笑脸在看到他身后的沐姗后就凝结了,危机感迅速升高,她用警戒的目光看着她。
“这么晚了,有事?”杜雍问。
“有,很重要的事。”
她对杜雍说话,但视线定在沐姗身上,有强烈敌意的目光看得沐姗全身不自在。
“进来说。”杜雍打开门后,对沐姗说:“你先去洗澡。”
沐姗点点头。
她、她、她、她竟然在这里洗澡?然后咧,洗香香之后是不是要上床运动一下?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发展得这么快?一个月前,她敢确定组长身边没有红粉知己啊……呃,王警官除外。
小米用力吸一口气,在嘴巴里憋住。
杜雍把钥匙放进抽屉,转身看小米。“有什么事,说吧。”
“关于你说的杜声、杜响……”
正准备往房间走的沐姗听见这两个名字,立刻停下脚步,折回小米跟则。
看她居然知道杜声、杜响,小米内心更不满了。
不公平!认识长腿叔叔这么久,直到前几天她才晓得他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当中一个还会搞附身,为什么这个夏沐姗什么都知道?
那是不是代表组长对她更亲密?突然,她有珍爱鸡腿被偷啃的心痛感受。
她愿意面对杜声、杜响了!与沐姗对视一眼,杜雍进厨房倒了水,放在三个人面前。
水放定,沐姗和杜雍的视线锁定小米,耐心等待她说话。
小米没让他们失望,用力吸气后,说:“我不相信鬼神之说,我只相信科学和证据,你说杜声被杜响附身,点火烧房子,那些鬼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我知道。”这几天,小米表现得够明显。
“组长知道,我进这个组织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把杀人凶手通通逮捕归案,如果他们用精神病做为藉口,企图规避刑责,我会用尽全力撕破他们的假面具。”
“我理解。”他知道,她始终无法原谅阿声因为精神病而躲过法律制裁。
“爸爸妈妈早就不要我了,从小到大只有姊姊爱我疼我,因此我有多爱姊姊,就有多恨财多恨杜声。”
“我明白。”
“这些年,每次我恨得快发疯时,我就告诉自己,就算杜声不是精神病,但他犯案的年纪太小,小到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听到他被送进疗养院时,我向自己解释,他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错才会发疯。”
“阿声没有发疯,他是……”
“被附身?是,你说过,可我不相信,我觉得荒谬至极,不过我找到你那番话里面的重点。”
“重点?”
“你希望我到疗养院,接受杜声的道歉。”
“我是希望你到疗养院,但需要道歉的不是阿声,而是阿响,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必须告诉你,当年做错事的不是阿声。”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对错他坚持要分得清清楚楚。
“别再试图说服我相信这种事,但我愿意和你走一趟疗养院。”
小米的话让杜雍放心,阿哲努力了、济公师父努力了,但这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事,阿响必须面对自己的业障,才能顺利走入轮回。
“谢谢你。”杜雍感激。
“先不要说谢谢,我有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和组长谈恋爱一个月,这个月里面,我们约会、看电影、吃饭,做恋人会做的事,如果一个月过后,你还是觉得我不行的话,那我就放弃追求你。”
杜雍头痛,有人要求这种事的吗?是不是他已经太老,老到无法理解年轻人的想法?
小米等待杜雍的回应,她理直气壮,好像这种要求一点都不奇怪。
这不关沐姗的事,但奇怪的是,在听见这个要求时,她觉得胸口刺刺的,好像有人往里面丢进一只刺蜻,不安分的刺蜻张扬着锐刺,在她的胸口滚来滚去,刺出她无法形容的疼痛。
她不懂,他们不过是见几次面、同住一段时日的朋友,他之于她不过是个以天下百姓为己任、过度热心的警察,他想要和谁交往一个月、一年、十年,都不关她的事。
很久以来,因为与众不同的特殊能力,让她为自己建立起一座坚强堡垒,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绝。
她害怕孤单,却矢口否认孤单,她用冰冷的外表来巩固自己的骄傲,她以为这样自己己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或热情,她以为这样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很自在,直到杜雍闯进来,给了她她不需要的温暖。
是由奢入俭难的概念吗?因为吃过糖,便再也吃不得苦;因为被注目过,便再无法接受冷落?
轻咬舌头,沐姗提醒自己,这种感觉是不应该存在的。
“不能换别的条件吗?”杜雍问。
“不行,如果没有努力过、尝试过,我就没办法放弃,我不想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永远落不了地。”小米坚持。
“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别说一个月,就算是一年、十年,我们之间也不可能。”
“为什么?”
“我是你的长腿叔叔,这么多年在后面看着你长大,我早就把你当亲妹妹,我无法对自己的妹妹生出兄长以外的感觉。”杜雍解释。
小米不满了,哪有这样的,她又不知道他是长腿叔叔,在面试时,她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他长得那么高大壮硕、英俊帅气,办案又厉害无比,这种男人很难不爱啊。
记不记得他徒手压制抢匪那次?记不记得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却始终寻不到线索那次?
好几次都是他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指挥大家办案,结果在别人手里悬宕大半年的案子,在他们这组短短两个星期就破了案。
他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地喜欢他、爱上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就算他是长腿叔叔又怎样,长腿叔叔是她的初恋,他在最痛苦的岁月里鼓励她、支持她,没有长腿叔叔,失去姊姊的她差一点变成不良少女,是他让她免于在痛苦中沉伦迷失,是他让她相信自己,这么好的他,凭什么她不能爱上?
天晓得知道他是杜声的哥哥时,她有多么痛苦矛盾,多么无所适从,但再多的挣扎都敌不过喜欢两个字。
她无法逼迫自己不看他、不爱他,无法把他定位在“杀姊仇人的哥哥”上头,无法与他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最终最终,喜欢占据上风,她必须解开心中仇恨,因为她不想失去她的长腿叔叔,不想让照耀方向的明灯不再光亮。
她都放下仇恨了,他为什么不能多爱她一点?
谁说要当他的妹妹了?她就要当他的情人!
“我不管,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去疗养院,就一辈子都不原谅杜声。”
她的口气接近无赖了,她知道自己在耍任性,但如果任性可以为自己争取来机会,她乐意。
杜雍皱眉,下意识转头看向沐姗,却发现沐姗也在看着自己,目光相对间,两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感觉。
沐姗不想开口,更不想让小米得偿所愿,但她很清楚杜雍有多在乎杜声,他全心全意护着被父亲抛弃的弟弟,杜声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因此不想开口的沐姗开了口。“同意吧,阿声、阿响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杜声在疗养院里面浪费太多岁月,他有权利享受属于他的人生。
杜雍知道沐姗没说错,但是……他试着再度说服小米。
“小米,不要固执,我们之间不会改变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她坚持到底。
“好吧,就你说的,一个月。”
闻言,小米露出一个特大号笑容,这一害害羞浮上,女汉子面上有了属于小女生的娇羞。
小米的要求是沐姗插嘴杜雍才答应的,但她自己却很不舒服,感觉很讨厌,因为太讨厌了,所以明明不关她的事,她却又再次开口。“小米,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小米对沐姗的感觉更讨厌,虽然她长得很漂亮,美到让人无法对她生出厌恶心情,但现在她已经成功取代王警官,成为小米心中的头号情敌。
“有事?”她抬起下巴,做好防御准备。
“你说你不相信神鬼之说?”
“对,我不相信。”
如果真有神仙在冥冥中主持公道,为什么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不公平,如果真有恶鬼捣乱,那么是不是所有坏事都可以推给恶鬼,人类不必承担责任?
对不起,她无法认同这种观念,她的职业是警察,不是道士。
沐姗点点头,走到她面前,像是受到威胁般,小米也站起身,小米比她高半颗头、气势凌人,但沐姗并没有被吓到。
她缓声道:“女性,十八岁,有一头及腰长发,绑着马尾,马尾上系着一条粉红色锻带,眼睛很大,左眼角处有一颗痣,她穿着粉红色T恤和黑色短拥,丁恤上写着‘大米’,她的拖鞋也是粉红色的,看来她很喜欢粉红色……”
沐姗还没说完,小米突然冲上前,用手肘一把将她压制在墙壁上。
“小米,你干什么?”杜雍离两人太远,来不及第一时间救蟣uo彐?Ⅻbr />
他跑到小米身后,却看见沐姗对他摇头,不允许他介入。
“大米、小米,她是你的姊姊吧,这是她死亡那天的穿着,对吗?”
小米喘着粗气,大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探听我、调查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探听你,更没有调查你,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就算在路上偶遇,我也不见得会认出你。只是你说你不相信鬼神之说,坚持阿响的附身只是胡说,所以我才要告诉你这些。你的姊姊已经死去很多年,却始终跟在你身后,是你的执念让她无法放下心,无法进入下一个轮回,你用你的爱禁锢了她。”
小米手依旧压制在沐姗脖子上,豆大的眼泪却一颗一颗往下掉,哽咽道:“你……你再说一遍。”
“因为你不肯放下,因为你始终在痛苦怨恨中沉沦,害得她无法离开,这对她、对你都不是好事。你说世间没有鬼魂,我要告诉你,有的,我看得见,我看见她紧紧跟在你身后,眼底充满哀伤,她希望你快乐。”
松开沐姗,小米捂着脸痛哭失声,她呜咽道:“我怎么能够快乐?没有姊姊,我怎么快乐得起来?”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谁告诉你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小米像受伤的小兽,张牙舞爪地瞪着她。
“因为真正的理由是你太自私,你害怕放下她之后,世界上再没有人爱你,所以你紧紧抓着过去不放,你以爱为名把她锁在身旁,不管你无心或有意,结论都是一样的,你害得她无法继续属于她的旅程。”沐姗的口气残酷冰冷。
这话狠狠打醒了小米。
对,她很害怕,害怕自己不被爱,所以她紧紧抓着每样东西不放,她渴望爱,害怕失去爱,她把自己弄得像男人婆,用酷酷的态度证明她活得很好。
她用尽力气抓住任何人给的一点好意,努力把这份友善扩张成爱情,不管是长腿叔叔还是组长,她在心里织就只有自己认同的爱情。
但她太骄傲,骄傲到无法承认这些。
“我怎么会没有人爱?接下来一个月,会有个男人专心和我谈恋爱。”
丢下话,她挺直背脊,骄傲地走掉了,她需要找个地方把被夏沐姗揭开的伤口缝补起来。
小米离开,杜雍叹气,定眼看着沐姗,拧眉问:“为什么对她说那些?”
“你也看见大米了,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已经够可怜了,留下她姊姊,她才能快乐。”
“她快乐了,大米呢?难道因为她是鬼,她的喜怒哀乐就不需要在意?”
“不光是小米的执念留下她,她也放心不下小米。”
意思是他和大米沟通过,他们决定合力保护小米?意思是她多事,枉做小人?
好吧,是她的错,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认错,“有的人需要当头棒喝。”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坚强。”
他没有说过分的话,但无言的责备比破口大骂更伤人。
沐姗冷笑,他以为她喜欢坚强吗?如果有一堵足以遮风避雨的墙,哪个女人不想娇弱,如果有人可以依靠,谁乐意独立?
他以为她的坚强是天生的?错!是被恶劣的环境磨出来的,她和小米一样有伤口、有疼痛,只是她不习惯到处嚷嚷。
“你说对了,我够坚强,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热心警察来干涉我的生活。”说完,她甩头走进房间,砰的一声甩上门。
杜雍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个晚上,他得看到长大成人的杜声,小米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长得很好看,长年待在疗养院里,让他的皮肤有着大多数男人没有的白皙,只是他很瘦,看起来苍白而脆弱。
他的眼睛相当大、眉毛非常浓,他深邃的眉眼和杜雍很像,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清澈干净。
面对这样的他,小米的恨顿时石沉大海。
小米与他对望,二十岁的男人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眼底带着浓浓的罪恶感,他手足无措,与小米对视三秒后迅速垂下眼。
杜声知道的,知道多年前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即使做那些事情时他半点记忆都没有,他求助地望向哥哥。
杜雍轻拍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
“阿声别怕,你没有做错事,不是你的错。”杜雍说。
他不记得自己放过火,但他听见身边的人谈论过,所有人都拿他当杀人凶手一待,他甚至还能记住案亲嫌恶的眼光。
阿哲拿着法器上前,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放松心情,不要害怕,安安稳稳睡一觉,等睡醒之后,所有的事就全过去了。”
“能够过去?”杜声小心翼翼问。
他能够离开这里,回家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吗?想到这里,他眼底升起一丝向往,他天真无邪笑开。
看见他的笑,杜雍也笑了,十几年过去,从那天之后阿声再也没有笑过。
“可以,相信我,放松……”
在阿哲的引导下,杜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阿哲拿起朱砂笔在他的额头点上几个红点,过去是杜响自己附到他身上大闹,让所有以为杜声病情受到控制的医护人员重新评估他的病情。
这次不同,他们要主动让杜响上杜声的身,让杜响和小米面对面。
阿哲坐在床边,拿着法器喃喃地念着咒语,单一的音调,固定的频率。
看着眼前的情况,小米明明心里不认同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模模双臂,想把冒出头的鸡皮疙瘩给抹下去。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很冷,是不是冷气开太强?”她低声问杜雍。
“不,是阿响来了。”
杜雍转头看向病房门边,杜响低着头,缓步朝病床走近。
这些天他在济公师父座下修行,身上戾气变淡了,也不再经常过来骚扰杜声,济公师父告诉他,在面对自己的罪行后,他将会重入轮回。
杜雍的视线随着杜响的脚步移动,而小米的焦点随着杜雍的目光转动,她真心不信鬼的,但那天被夏沐姗来那么一下,她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现在,身处在诡异的氛围中,她的心脏揪紧,下意识地全身戒备起来,下意识朝杜雍靠近。
“别怕。”杜雍安慰道。
阿哲也神经紧绷,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空气中凝结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重压抑。
杜声熟睡着,他的呼吸沉重,面容安详得像个孩子,阿哲轻握他的右手,转而看向杜雍身边,小米站着的方向。“阿响过来。”
传说中的杜响就站在她身边?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她连忙站到杜雍另外一边。
阿哲手中的仪式持续进行,躺在床上的杜声身体突地弹起,待他的身体重新掉回床上时,他的眼睛张开,锐利的目光取代刚才的无助无辜。
他坐起身,视线迎上小米。
杜雍拉着小米走向床边,说:“她是小米。”
“我知道,是大米姊姊的妹妹。”杜响接话。
“你想见她,有什么话你当面对她说吧。”
杜响看着小米,片刻后,他把视线定在小米背后,声音里带着哽咽。“大米姊姊,对不起,我以为你死掉以后就可以跟我在一起……”
杜响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诉说当年事,表明歉意,下床对着大米猛磕头,眼泪一颗颗掉不停。
“我们弄错了?”阿哲说。
杜雍点头,是弄错了,还以为阿响想道歉的对象是小米,没想到……糟糕,如果其他的死者已经进入轮回,他们要到哪里找人来让阿响道歉?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看着这一幕,小米却越来越恐惧,因为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见杜声对着空气不断哭泣。
杜响说了很久的话,大米弯下腰来,模模他的头,轻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你起来吧。”她的原谅让杜响放声大哭,他真的知道错了。
啪的一声,系在杜响身上,没有人看得见的丝绳断了一根。
杜响从杜声身体里抽离,下一刻,杜声整个人瘫软,幸好杜雍和阿哲手脚够快,一人一边将他抱住,送回床上。
这是怎么了?小米一头雾水。
把杜声扶到床上后,阿哲的视线落在大米身上,他对她微微一笑,问:“为什么不走?”
大米看着小米,眼底满是不舍。“我走了,小米想姊姊的时候怎么办?”
“就算她想你,你又能为她做什么?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停留在这里对你有害无益。”
“我知道,可是我……”
阿哲截下她的话。“难道你能够陪她终老?你知不知道,一再错过轮回机会将会怎样?难道你想在世间飘飘荡荡数千年,找不到归依?”
在世间飘飘荡荡数千年?这话狠狠刨上小米的心,她看着和空气对话的阿哲,姊姊一直跟在她身边吗?夏沐姗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小米抓住阿哲衣袖,急问:“真的是我姊姊吗?她在我身边吗?”
阿哲看了两姊妹一眼,对小米说:“是她,她正抱着你,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你会感觉得到。”
小米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的她感觉到彷佛有只温柔的手轻抚她的头发,像小时候男样。
“小米为什么不留长发?你留长发很漂亮。”大米问道。
“你姊姊问你为什么不留长发?她说你留长发很漂亮。”阿哲转述。
真的是姊姊!
姊姊喜欢她的长发,喜欢帮她编辫子,姊姊有一双巧手,能把她从野孩子变成小鲍主。
“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帮我梳头。”小米哽咽道。
“姊姊不在,小米要学着自己来啊,把头发留起来好不好?”
阿哲继续当起传声筒,传达大米的话。
这时候,沐姗说过的话突兀地在小米耳边出现,她不由得握紧拳头。
当一抹无人看见的孤魂很辛苦吧?一再错过轮回,姊姊会面临什么?她是真的自私,对疼爱自己的姊姊很残忍,对吧?
无数的问号问得她心绞痛,小米用力吸鼻子,倔强地不让泪水流下,她点头回答,
“好,我学着自己来,不管绑头发、做饭、整理家务,我可以一样一样学着做,姊姊,我已经长大了,我很会赚钱,我可以把生活过得很好,所以姊姊快走吧,不必再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我也要姊姊过得好,我不想再自私了,姊姊你走吧……”她不停保证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听得两个男人心酸。
大米泪流不止,她抱着妹妹、亲吻着妹妹,她晓得可以了,她可以放心离开,妹妹已经长大、已经独立、已经愿意放下,再也不需要她的陪伴。
远处一道光影撒下,笼罩在大米身上,她的身影渐渐淡去,消失在阿哲和杜雍的视线里。
半晌,杜雍拍拍小米的肩膀,低声道:“你姊姊走了。”
倏地,小米泪崩,她转身投进杜雍怀里,她需要一个温暖怀抱和许多温暖。
杜雍叹气,轻拍她的背,低声安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小米总是表现得像个女汉子,但是她没有表面上那样勇敢,对比小米,杜雍想起待在家里的沐姗。
今天不带她过来,是因为她手脚冰冷得厉害,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也鲜少流汗,这样的她很不正常,必须尽量避免碰触鬼魂。
沐姗和小米截然不同,她外表看起来脆弱,内心却是再勇敢不过。
阿哲说沐姗是个斗士,她凭着一股强大意志在很难混的社会里混出一栋房子,拥有安定的生活。
阿哲说在发现自己有特殊能力时,沐姗没有哭闹喊叫,而是选择克制自己的恐惧,与他们和平相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的勇敢与特殊。
快要中午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去吃饭?还是又到楼下超商买泡面?
想起她,杜雍有满肚子的不放心。
沐姗没有出去吃饭。
她已经在杜雍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星期,趁着他不在,沐姗把行李打包好,将钥匙寄放在楼下警卫那里,之后坐上计程车回家。
她还是没有钥匙,所以花钱找开锁师父,再花一笔钱安上新锁。
看,很容易的,只要花一点钱,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家里,一点都不困难。
她当初之所以没有强烈反对杜雍的过度热心,其实是因为贪恋那点温暖,贪图那份安全,贪恋那个男人的气息……吧。
这是不对的、不好的、不应该的,早已经习惯一个人的她,不可以陷入太多的温情,因为她很清楚,柔软不利于面对残酷世界。
她不需要杜雍!
回到家里,熟悉的阴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男孩坐在角落处,玩着她买给他的玩,看见她回来,他对着她微笑。
突然间,沐姗觉得很安心。
把行李整理好后已经三点了,错过中餐,肚子饿得有点狠。
沐姗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拿出泡面,然后又听见重复过千百次的话。
“真是的,就没看过这么喜欢吃泡面的,泡面有这么好吃吗?就算好吃也没营养啊,怎么讲都讲不听……”
她笑了,真好,终于又回到原点。
她真的可以不需要男人,不需要温情,不需要多余的关心在意。
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连一颗蛋都没有,关掉炉火,拿起钱包、手机和新钥匙,准备到楼下超市买一盒鸡蛋。
打开大门,她碰到正要带言言出门的晴恩。
看见沐姗,晴恩夸张地冲过来,用力抱住她,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
知道夏天做什么最好吗?就是抱住沐姗,那感觉就像抱冰枕一样,能够抱出一整个透心凉。
“你终于回来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怎么都没有交代一声?”睛恩抱怨。
“出差。”她没说实话。
“难怪那么多天都找不到你。我要带言言去看电影,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有点累,这几天要忙着交稿。”
“你啊,不要这么拚,赚钱重要,命更重要。”
“我知道。”她笑着牵起言言,和晴恩母子一起走进电梯。
按下电梯楼层,晴恩看看儿子,然后凑近沐姗耳边轻声问:“小时候你说过,你和阿哲都可以看见鬼,是真的还假的?”
“真的啊,贪心鬼、肮脏鬼……什么鬼都看过。”沐姗开玩笑道。
晴恩瞪她一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是胡说八道。”
“怎么了,突然想翻旧帐?”
晴恩看看正玩小汽车玩得很专心的言言,压低声音说:“言言常说你家里有个小扮哥,我一直不相信,认为那只是幼童的想像力。”
“现在相信了?”她好笑地问。
“这几天你不在,我听见你家里传出一些声音,开炉火、拍球、吸尘器……好像真的有人住在里面,我问言言,他把小扮哥的模样形容得很清楚,你说你家里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请个师父来看看?”
沐姗立刻回答。“不必,当初我买的就是鬼屋啊,不然价钱怎么可能压那么低。”
“鬼屋你还住!”晴恩大惊。
“他们又没有干扰到我,各过各的生活,就当多了几个室友。”
“还不止一个?夏沐姗,你的心脏会不会太大颗!”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她拍拍晴恩的肩膀,抢先一步走出电梯。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晴恩一定会告诉她,哪个师父抓鬼很厉害,哪家宫庙专收冤魂,这一通讲下来,言言的电影来不及看,而她的午餐会变成晚餐。
“她有没有和你联络?”
送走小米后,杜雍回到家,还没上楼,警卫就把家里钥匙交给他。
沐姗走了,他打手机也没接,他认为她还在生气,昨晚他确实把话说得太重。
“没有,沐姗搬走了?她没提前告诉你?”阿哲问。
“对。”
“她应该会回家吧。”阿哲猜想,沐姗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她不能回家,那个房子不干净。”
呵呵笑两声,阿哲问:“你也看见了?”
“对,你为什么不帮她解决?”
“解决什么?他们相处甚欢,我何必当坏人。重点是,人家对沐姗没有坏心眼,不会害她的啦。”
“你没听过人鬼殊途?”长期沾染阴气,有碍身体健康。
“你又不是不知道沐姗有多倔强。”
“既然她没有找你,肯定是回家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趟,把她家里那三只收掉。”
就算收不掉,至少讲讲道理、沟通沟通,让他们离沐姗远一点。
“你以为我是法力高强的大师父吗?我的正职是程式设计师。”
奇怪了,怎么永远没有人记得他的正业?
“意思是,你拿他们没办法?”
“对,他们执念深,对那个房子有严重眷恋。”
“你就这样放任不管?”还以为他是沐姗的好朋友。
“你是要我怎么管啦?”
“过来一趟,再沟通沟通,看看他们愿不愿开条件离开。”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好吗?不过阿哲比沐姗更早认识杜雍,知道藏在亲切温和面具后头的杜雍有多强势霸道,如果他没点头,杜雍肯定会不断地说,直到他点头为止,所以他决定省略这些烦人的过程。
“半个小时后,沐姗家楼下见。”
没多久,杜雍的车子停在沐姗家楼下,恰好碰到她和晴恩、言言走出公寓门口。
他关上车门,大步走过去。“沐姗。”
看见杜雍,晴恩笑得一脸嗳昧,用手肘推推她。“男朋友厚?”
“不是。”沐姗答得毫不犹豫。
她才不信呢,听听,他喊沐姗喊得多亲密。
挑眉,晴恩对杜雍说:“我是沐姗的好朋友李晴恩,请问你是?”
“杜雍。”
“沐姗的朋友厚,我要带儿子去看电影,先走了。”
打完招呼,她在沐姗耳边说:“等我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
说完,晴恩带言言离开,留下两人面对面。
僵在这里不是办法,沐姗率先开口问:“有事?”
“为什么离开?”
“郑宇棋的案子已经结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对不起,我不这么认为,重点是……”她抬起下巴,刻意说道:“你忘记了吗?我和小米不同,我坚强得很,坚强得不需要朋友。”
“你在生气。”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不过是点头之交。”她退后两步。
沐姗的话让人很气馁,他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一个点头之交?
深吸口气,杜雍摇摇头,告诉自己:没关系,温和只是表象,他的性格强势无比,他有本事让点头之交变成莫逆之交。
沐姗皱眉问:“还有其他事?”她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了,他还不走?
“你的房子不能住人。”
“容我提醒,我已经住了两年。”
“所以你身体冰冷,气血两虚,经常晕倒,长期下来对身体很不好。”
“关你什么事?”
“我们是朋友,朋友就该关心彼此。”
“收起你的关心,我不需要,麻烦离我远一点。”话说完,也不买鸡蛋了,沐姍推开他,转身回家。
杜雍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他一定把她给惹得很火大。
叹气,摇头,杜雍回到车子里面,等阿哲过来。
另一方面,沐姗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她从不轻易生气的,她对任何人永远都带着冷漠疏离,但她竟然对杜雍发脾气!
她提醒自己,不过是个点头之交,不管他有一个、三个或千百个女朋友,都跟她没有关系。
重新回到厨房,看见还没煮的泡面,沐姗突然觉得恶心,她打开电视,试着让声音充满每个角落,试着把孤单逼出房子——她没有成功。
闭上眼睛,她想把紊乱的脑袋理清楚,可惜还是没有成功,她越来越混乱。
恍惚间,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她猛然张开眼睛,看见沙发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矮矮的、胖胖的,他的头微秃,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脸色苍白,正在对她笑。
“我认得你,你是郑宇棋。”她的恐惧只维持三十秒,很快恢复平静。
“对。”
“找我有事?”
“我需要你的帮忙。”
“杂志将周瑷的事情报导出来,她的演艺生涯已经毁了,等过几天她从国外回来,将会被警方绳之以法,而赵嘉宁也已经被警方逮捕,整起事件结束,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体,我有话想对我的妻子说。”
又来……虽然经验不多,但被附身的感觉其实很糟,只是看着郑宇棋温和的脸庞,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仍是点点头,闭上眼睛,说:“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