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魔星撩一生 第二章 天涯沦落人

作者 : 雷恩那

三寸长的钢针不仅钉入血肉,更生生钉入骨中,若欲拔出,势必会弄痛她。

令琴秋讶然挑眉的是,他骤然下手,惹得她背上剧痛暴起,神识未稳的她却依然连半声痛都舍不得高喊,但身躯直接反应,她翻身将他这个“敌人”压制,出手就是杀招。

他瞬间被放倒在榻上,而他相信,扣在颈项上的女子双手只须一扭,轻松就能将他了结。

在那短短一瞬,他看到她眉眸间迸出的杀意,凛冽如霜刃。

当一张模样偏女敕的面容现出那般绝然冷酷,不带半丝情感,不染半分怜悯,更无半分半毫的恨,说到底仅是再纯粹不过的意念,她动了杀他的念头,不为什么,只为她自身求活。

然后又是一个瞬间,她眸光乍变,十指卸劲,将他认出来了。

琴秋发现自己对她根本挪不开眼,因为她的神态转变再转变,那变化之快之奇之妙,让他左胸随之绷紧、放松,放松再绷紧,在反复之间尝到近乎焦灼的心绪,这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感觉自己仍活生生,而非一具行尸走肉。

于是他的薄唇缓缓绽笑,克制不住对着她笑。

姑娘果然是妙人,没令他失望,竟是问——

……你、你月兑了,是吗?

问话的同时,她毫无预警地落泪。

珠泪烫肤,他愣怔不已,见她表情再次变化,似蓦然间全面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瞇眸抿唇,气息略沉,清冷小脸尽是戒备的颜色。

感觉按在颈上的力道更松了些,琴秋对她眨眨眼,彷佛不曾留意她落泪般缓声又道——

“早听说灵真道人在忠勇公府内设下的三阵十二关,当中最险最刁钻的一道名曰『七星连发』,可怜姑娘负伤而来,却是令在下开了眼界,亲眼目睹它造成的伤有多刁难人。”

……男人知道的事着实不少。她死死盯着他,方才落在他脸上的两滴泪因他牵唇说话而从颊边滑落,她心头微紧,双唇深抿成一线。

彷佛瞧出她内心所思,他嘴角轻扯,笑笑解释。“这里是作何营生,相信姑娘不会不知,在这清晏馆内讨生活,什么事都要懂些皮毛才好,寻常与人说话,多听多记多学准没错,如此一来,陪销金寻欢的客人们闲聊才能说得有模有样,好似自个儿真懂得许多,身价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在她看来,正承受她冷冷俯视的男性面庞生得极好,“清俊”二字拿来形容他的五官模样当真恰到好处。

他的眉型细长入鬓,双目长而不狭,高挺的鼻带出一抹棱角分明,唇瓣薄而有型,秀颚的左下角还点着一颗极秀气的小痣,让秀气登时都变得……变得没那么秀气,恍若勾出一丝媚态。

她费了些力气才挪开对他的注视,发现两人独处在一间密室里,四面石墙无窗无门无洞,薄蓝澄透的清光来自于摆设在四边墙角的奇磷石座。

那些怪石会发出莹光,在完全漆黑的地方辉芒会加倍灿耀,她曾在西边域外的石峰深洞中见识过,却从未想过中原汉地会有人拿它们来当作照明。

不得不说,这主意真好,只是……为何会出现这间密室?她是如何进到这里?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她气息紊乱,眸珠不住宾动,忽瞥见他摊成“大”字型的双臂,右手握着一颗黑黝黝的、像石头的玩意儿,左手指间则捏着一根三寸钢钉,钉上带血,泛着诡谲的幽光。

那是刚刚从她琵琶骨上拔出的毒钢针。

背部剧痛如灼火腾烧,她神识方稳,在此一时分便感到格外煎熬。

她秀额布满细汗,额角隐隐抽颤,却听到身下男人温柔出声,半乞半劝——

“让我帮妳可好?我发誓,会轻手轻脚、小心再小心,尽可能不弄疼妳,好吗?”末了,怜惜一叹。“再拖下去只会更糟,我不想妳再受更大苦楚,救人救到底,妳成全我吧,好吗?”

她说不出话,一是忙着忍痛,二是对他恳切的请求感到好……好无言。

果然是个奇怪的人,好怪……

她模糊想着,手劲陡松,才放开在他脖颈上的箝制,整个人也跟着松懈下来。

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主心骨,再难撑持的身子向前趴倒,压在他身上。

“我……我赤身**……没、没穿衣衫……”他宽袍前襟的刺绣纹路轻刮她的肌肤,她这才留意到自身状态。

琴秋坦然道:“嗯,是没穿衣衫,不过下半身还在。姑娘背上的伤从左肩往下共七处,欲拔出这『七星连发』,不得不卸去衣物,还请姑娘莫要怪罪。”顿了顿,他补充又说:“庆幸的是姑娘长发甚丰,刚刚跨坐在在上时,散在胸前的长发将该遮的都遮实了,什么都没露出。”

他后面补上的话让她额角抽跳,有些听不出底细。

此时此际这副身子有没有被他看光,对于长年刀口舌忝血、以杀人为业的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她只是极不愿在外人面前显得如此虚弱无助。

她暗暗咬牙试图从他胸前挪开,蜷缩着忍受剧痛的身子已被他不知从何处扯来的薄巾轻裹,重新让她伏在软榻上。

他继而道:“姑娘背上被钉进七根淬毒钢针,钢针全数没入血肉里,导致妳背肤上仅余极细小的红点伤口,要取出凶器甚是不易。好在我这儿恰有一颗玄铁磁石,有了它,要将钢针的针尾引出肤外再拔起就容易些许,不用切肤挖肉,且亦能抑制毒素扩散,只是拔针过程会异常疼痛,如今才拔出第一根,还得请姑娘咬牙忍耐……再忍忍,可好?”

听到他低声问话,感觉有一只大掌落在她脑勺上,缓缓地来回抚模……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只大犬,蜷在主人身畔讨怜似的。

太软太弱!

她尽力忽略他掌心传出的温度和手劲的温柔,低咳一阵,从齿关间要强地蹭出声音——

“玄铁磁石中原罕见,价值不斐,阁下……阁下好生阔气,随便就能拿出来示人。”

他仍笑笑的。“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不是阔气,是恩客多了去,说到底『琴秋公子』在这小倌馆里挂的可是头牌,追捧在下的达官贵人、巨贾富豪还当真不少,我将他们伺候好了,从他们手中讨得一方玄铁磁石把玩,那有何难?而此物今日能派上大用场,也算妳我有缘。”

……有缘吗?

她拉长呼吸吐纳稳下心神,想着他的话,想着自己负伤逃出忠勇公府,在气力将竭前逃入这座纸醉金迷之地。

她知道身上染了特殊香气,也料到忠勇公府的教头和护卫们迟早要追来,她藏进香气甚浓的花木丛与紫藤垂瀑中,只为挣得些许时候来行气袪毒,未想会出现一排隐密的石阶,她倒坐在阶上,耳中捕捉到的是楼内男子们交欢时所发出的申吟和嗄吼……

她退无可退,被迫听取,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他弯身钻进花木丛上楼而来,这才逼得她避无可避,只得出手挟持。

察觉他拨开她的发,正尝试用磁石吸引第二根针尾,她想到什么问什么,下意识想分散刺骨般的痛。“那这间密室呢?也是你用来伺候贵客的地方?”

蓦地咬紧齿关,她浑身一颤,因他引出针尾后猛然拔出的那一下,尤其折磨人。

琴秋吁出一口气,这时才淡然回答——

“那就得看这位贵客是谁。在下通常将入幕之宾安排在思飞楼楼下的雅室,二楼这儿还没接待过谁,至于这密室里,今儿个我只想伺候好姑娘妳了。”

她侧首往后看,目光与他对上,后者嘴角微翘,又拿着磁石继续对付她的伤。

“为何帮我?”她嗄声问,额布薄汗,双眸瞬也不瞬。

他不答反问:“姑娘可是与忠勇公府的大公子有血海深仇?”

她努力想掌握体内行气,无奈事倍功半,遂咬牙吐声。“并无……”

“无怨无仇吗?那,敢问姑娘可是以杀人为业?”

“……是又如何?”

“是的话,那便对了。”他手上持石,引针的动作未停,沉吟几息方道:“妳疑惑在下为何相帮,然,姑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中刀光血影,混口饭吃不容易,妳所处的江湖是如此,我所在的这个风尘里又何尝不是?就不知『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个理由,能否说服姑娘?”

第三、第四,紧接着第五、第六根的钢针接连拔出。

她浑身发抖,连喘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微颤声嗓再次低问:“忠勇公府那几头猛犬你……你是如何摆平?还有那些人……他们闯上楼必不会善罢干休,你、你……”

“我月兑了。”

琴秋平淡的一小句话,直接解了她悬在心间的事。

他接着又道:“姑娘适才神识稍醒,冲着在下开口便问,想来是牵挂此事的。”俊颜一派从容。“忠勇公府的李教头领着人、放任猛犬闯进,姑娘当时已被我拉进墙后的这间密室,加上我楼中花香与熏香交混,几张琴的木质所散出的气味又各不相同,要避开狗鼻子的嗅闻并非太难,至于那些人嘛……”薄唇扯了扯——

“他们想确认我背上有伤无伤,我月兑了给他们查便是,不算什么。”

她咬咬牙,声线更沉。“他们不是要查你,他们是为了—— ”

“在下知道,他们欲当众辱我。”他淡淡截断她的话,嘴角一直轻扬。“本就是下九流的人家,混的是下九流的营生,遇上这般糟心事也不会真往心里去,忍忍就过。不过这一回算是极好运,春老板……呃,我是说咱们清晏馆馆主凤鸣春,他也是颇有手段的,一见对方是忠勇公府的人马,咱们自家的打手即便养着不少也不敢硬碰硬起冲突,春老板忽地记起平郡王与小柄舅正宿在馆中怜冬公子的畅诗阁内,他赶上楼来护我时,已让人赶紧往畅诗阁那里求援。”

他宽肩微微一耸,神态轻松。“也得感谢咱们家怜冬公子在平郡王和小柄舅面前说得上话,贵人们愿意相帮,我被逼着卸衣之际,两位贵人遣了随身护卫过来说话,一下子便把场面稳下了,而当时我也才月兑去外衫半露身躯,裤子还套着呢,所以不算受辱,也算不上吃亏。”

哪里不算受辱?

明摆着是被欺侮了啊!

她胸中发闷,喘着气紧紧盯住那张彷佛逆来顺受惯了的淡定俊庞。

许是事情关乎到她,是受她牵连才令他白白受这一场,让她不禁对他生了些内疚,有些在意起来。

“公子今朝施以援手,他日我定当回报。”她嗓音低哑,许出的诺言却令闻者深感重量。

琴秋表情微怔,嘴角翘弧忽地加深,在四座磷石清光的烘托中,他颊面深深浅浅地染开两坨奇色,彷佛……害羞了。

“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在下……我、我没想过的,却是……”腼腆地抿抿唇,鼓起勇气道:“倘若姑娘不嫌弃,倒想探问姑娘芳名,虽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依旧还是想知道有缘人姓什名何。”

室中陷进寂静,就在琴秋内心嘲弄一笑,以为得不到结果时,她却磨着两片唇蹭出——

“我姓邬,『黑耳朵』的那个『邬』……”

琴秋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个字,只是当气质偏冷、眉眸沉肃的她说出这般话,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憨然,让他费了番劲儿才将笑意压下,一本正经听她接着说——

“邬落星。”她顿了顿。“我从师父的姓……被师父拾到时,那晚恰见满天流星飞落,所以才如此命名。”

琴秋问:“妳很小就成孤儿?”

“嗯……”她伏在枕上的螓首点了点。

“好巧,我也是。”他再一次对她轻扬嘴角,再一次探掌轻抚她的脑勺。“爹娘走得早,凡事都得靠自个儿,原来啊原来,咱俩不仅是天涯沦落人,还同病相怜了。”

邬落星被他抚得有些晕沉,也觉得是毒素未清之因,然后就是……就是好生莫名其妙。

她竟莫名其妙地意识到自己的赤luo,意识到对方是成年的男子,而她尽避杀人如麻、手段凶残,到底……到底还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

她肤温升高,**的背肌却畏寒般隐隐浮出一层鸡皮疙瘩,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她不禁缩了缩颈背,半张脸容埋进软枕中。

“邬、落、星。”他一字字品味,颔首道:“这名字颇有诗意,好听。”

她似有若无哼了声,没有看他。

她突如其来的羞涩似影响到他,让他也感到有丝异样。

琴秋好听的嗓音在室中荡开时,夹带着一点点的沙哑和一丝丝低柔,如指尖再三连流地拂过古琴七弦,音中有音,回荡入心——

“邬姑娘背上尚余最后一根钢钉未取,这一根位在最下方,直直没入妳背脊尾端—— ”说着,他的手直接模上去,轻压在那个位置。

邬落星简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惊跳起来。

忠勇公府所布置的这一道“七星连发”,最后一针就落在她脊柱底端与股沟之上的腰俞穴位,除伤处颇为尴尬外,更是她气行运转最大的阻碍,他此时状若无意一抚,剧痛与麻痒交迭,顿觉浑身肤孔骤开,寒毛凛立,极度敏感。

但无论如何,非拔除不可!

“钢针直刺入骨,要将针尾引出头来需徐徐图之,妳再忍耐些。”

他不住安抚,落在她后腰与臀上的指温却有些泛凉,力道亦重上许多,似正同那根钢针抵死缠斗,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痛!

痛得……很好。邬落星模糊间竟欢迎起这样的剧痛,能助她忽略他指上的力度以及太过亲近的碰触。

她不习惯与人这般贴近,不习惯软弱,但这位琴秋公子古怪得很,好像完全无视她冷如冰霜的神气,不是冲着她扬笑便是诱她闲聊,惹得她意志不稳,说了太多话。

“邬姑娘,在下怕是要失礼了,请原谅。”

“什么?你—— ”闻他所言,她再次回首去看,竟见他双掌按住她,两根姆指一左一右压在她脊柱尾端。

他脸朝她俯下,鼻与唇全贴在她肤上。

她先是错愕,接着凭本能想一把甩飞他,手臂半抬之际,腰俞穴骤然酸软,暴起的刺麻感如潮涌一般向四肢百骸拓开。

牙关陡紧,内唇漫出血味,眼睁睁看他喘息不已地直起上身,嘴里咬着一根三寸钢钉,是她背上的第七根也是最后一根。

他头一偏将钢钉吐在一旁的托盘里。

重新看向她时,他颧骨上的红泽略深,清清喉咙解释。“最后这一根颇顽强,明明引出针尾了,稍一松手就又沉进血肉里,这才不得不以唇齿代替手指,将它咬住取出。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邬落星见他满头是汗,连鼻端下的人中亦布着细汗,心头忽地一软。

“……多谢。”她掩下心思,抓着薄巾挣扎坐起。

一件散发出淡淡檀香的男款薄衫随即罩上她的肩,轻裹她的luo身。男人语带担忧的嗓音在她头顶上响着——

“缓着些,别急着起身,那七根钢针皆淬了毒,尽避针已取出,毒素多少已渗进血肉里。我熬好解毒汤药了,是医馆里坐堂大夫们常开的解毒药方,可能无法完全对付妳体内的毒,但应能缓和些许的。汤药就在外头,我去端来。”

心中蔓延异样感觉,邬落星不及说话,就见琴秋倏地离开软榻,双掌平贴在墙边一推,推开一道窄门,天光泄进。

外边,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尚留余温,让陶瓮里的汤药仍保持热呼呼的温度,琴秋仔细将汤药倒到白瓷盅里,正欲端进里头的密室,邬落星已随在他后头走出那道暗门,裹着男款长衫扶墙挪步。

思飞楼上是他私人的地方,见她现身,琴秋倒也不担心会被瞧见,遂温声招呼。“那就随便坐吧,是乱了点,得请姑娘将就。”

外头正值午后时分,春光清和,一把把温亮穿透窗纸和几扇破窗恣意洒进,将楼上景象清楚呈现。

邬落星眸光迅速挪移,瞳仁瑟缩,眼前所见哪里是“乱了点”而已?

根本是被大肆破坏,乱到无法无天,惨不忍睹!

应是一搭一搭挂在顶端的水色轻纱全数落地,上头踩出无数鞋印,两座嵌在墙面的多宝槅几乎空空如也,漂亮的摆饰不是歪倒就是碎落在地,也许还有不少被明目张胆地顺手牵羊了。

用来隔开小前厅和内房的一座插屏,屏风是精致的云海双面绣,央心已遭划破,采圆雕手法的木质基座上像被大刀砍着玩似的,把刺绣师父和雕刻师父呕心沥血的作品毁得一乾二净。

成套的桌椅东倒西歪,几只箱笼亦歪倒,里边的衣物散了一地。

这般凌乱的场子,唯有一件东西被收拾起来—— 邬落星垂眸瞅着齐整摆在木质地板上的五张琴,依琴座大小有三张七弦琴,一张是十二弦的,还有一张十六弦琴,然,摆得再齐整亦是徒劳,琴身摔裂,琴弦被割断,全成废物。

而即便废了,主人家仍将碎裂的部分全收拾好。

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琴中自有灵,琴灵敛于心,破损的琴被吊慰般郑重静置,足见琴的主人对待每一张琴皆以魂命相交。

她背贴着墙,缓缓落地而坐。

“来,趁热喝。”琴秋抱着一盅汤药伴她席地落坐,用小调羹舀着黑乎乎的一匙抵近她唇边,柔声劝诱。“张口啊,喝了会舒服些的。”

他的地方,在这个肉欲横流、酒池肉林中独属于他的一小块静地,因她,被捣毁得几乎面目全非,他没有急迫地忙于收拾,却将大把精力花在她身上。

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待她好?

因为是同病相怜,所以无条件待她好?

是吗?是吗?

邬落星思绪有些混沌,内心的异样感觉翻腾再翻腾,她怔怔望着他,傻傻张开嘴,将他喂进嘴里的温烫药汁一口接一口喝下。

此时,“七星连发”的钢针尽数取出,其实凭她的功力足能自行调息行气将毒素逼出,根本不需要他的解毒汤药。

但她拒绝不了,也许……也许根本不想拒绝。

心头那股异感扩散再扩散,把内在无形的棱角抚平了,她竟生出渴望、有了喜欢——

被某个人像放在心尖上一般如此重视,她好生渴望。

彷佛被宠着、疼着,她很是喜欢。

渴与喜,所以愣愣地接受他给予的一切,直到一小盅汤药见了底,他抓着干净衣袖替她擦拭唇角和下巴,她讷讷问出——

“我替你把人都杀了?”

“呃……啊?”琴秋眨眨眼,不明就里。“杀谁?”

“昨夜闯进来的那些人……待养伤几日,我去把他们全杀掉。”

面无表情的秀女敕脸蛋,朱唇吐出毫无起伏的冷酷话语,姑娘家周身矛盾,令人心痒。他再次眨眼睛,随即摇头笑出。“不好。”

邬落星柳眉微蹙,不懂他为何拒绝。

琴秋道:“忠勇公府里出大事,戒备定然更加森严,妳再闯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我不想妳再涉险。”

她心间一跳,对他有些挪不开眼,磨着嘴皮好一会儿才道:“那……可有想要之物?我很有用的,我去替你弄来。”

他瞅着她弯眸扬唇,好像她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把他逗得乐不可支。

“邬姑娘的意思是想报恩吧?”他将见底的药盅放在地板上,一腿盘坐,另一腿曲高,将一只阔袖慵懒地搁在曲高的膝头上,这般坐姿轻松写意,令他气质更显清越优雅。“相逢即是有缘,谈回报难免落入俗套,真要拘泥这些,那在下卸去姑娘衣衫,看了也模了,是否就该负起责任?如此一来妳要报恩,我需负责,想来邬姑娘只能以身相许才能两全其美。”

她表情很逗。

当他说完,她的面无表情又僵持了会儿,接着像领悟过来他所说的,一双杏眸慢慢、慢慢瞠圆,最后就大大张着,瞬也不瞬直盯他。

琴秋同样直勾勾凝视她,然后漂亮长目一眨,忽地咧嘴笑开——

“要姑娘以身相许是委屈了,我这样的人,操持这种下九流的生计,不是个能托付的。”略顿。“仅是顺着报恩的事儿说笑,结果没能把姑娘逗笑,倒是惊着妳,实在有愧。”

邬落星喉中发涩,双眸亦涩,两排羽睫终是掀动,蓦然回过神。

“……我没有惊着。”这话是在逞强,她自身知晓,其实真吓到了。

但除此之外还兴起别种情绪,一时间无法清楚描述,只觉他后来解释的话让她胸中发闷,即便那张俊庞浮满欢意,落入眸底也觉刺眼。

似乎要再多说几句才好,但她一向口拙寡言,想不出该说什么。

她懂的、会的就是杀人技,余下仅“贫乏”二字。

忽地,前头小厅门外传来唤声,她认得那嗓音,是昨晚抢上楼来护他的人。

“秋倌啊—— 秋倌你不会还睡着吧?早该醒了吧?”

闻声,她面前的男人立时扯来轻纱将她覆盖,悄声说:“是春老板,不碍事的,妳就坐着别动,他立在外边也瞧不真,我去去就来。”

层层轻纱也染檀香,拢了她亦是一身好闻气味儿,邬落星并未应声,仅微微点头表示明白,就听到琴秋离开的脚步声。

徐缓步伐一直踏到门边,门被打开,候在外边的凤鸣春立时拉高声调——

“咱还以为你睡死了呢,一整天没见人影,连饭也不吃吗?哪,帮琴秋大爷端饭菜来啦,都是请灶房刚备好,且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别跟忠勇公府那伙人生气,别自个儿为难自个儿。”

“多谢春老板关照,我无事的。”琴秋语调带笑。“楼上的活儿我自行看着办,慢慢收拾就好,不会怠慢清晏馆的营生。”

“谁跟你计较什么营生不营生的?咱这是担心秋倌你会一时难受,把自个儿活生生给饿瘦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琴秋轻笑两声。“不会的,不会对自己不好,只要活着,总有好事发生,总会遇见有缘人,历经昨晚的事,识得有缘人,那也是……也是挺快活。”

“什么有缘人?啊—— 啊、啊!秋倌说的是平郡王和小柄舅这两位吧?那是那是,当真是有缘人,还好咱们家怜冬公子拢得住这两位贵人,昨儿个全赖他们照看,只不过……唔……”突然吞吞吐吐。

“春老板有事便说,无妨的。”

“呃……呵呵,嘿嘿,也非什么大事,只是咱们受了平郡王和小柄舅的恩惠,承了情就该还,他们两位今晚邀了海宁侯世子一同来访,特意点名要你与怜冬作陪。唔……咱知晓,你从来就厌烦那位痴肥的海宁侯世子,但如今这势头,咱们哪能不低头?所以秋倌啊,咱是想……你要不姿态放软些,咱们就别让那位世子爷难堪了,好不?”

四周先是陷进沉寂,尔后,琴秋清嗓浅浅扬动——

“我明白了。今晚会伺候好海宁侯世子,春老板无须忧心。”

“好、好,秋倌明白就好。那……那没事啦,你好好用膳,用完膳就精心准备一番,等着晚上接客。”

然后凤鸣春离开,思飞楼的主人回到内房,邬落星自个儿将轻纱扯下。

一整个大托盘摆满琼浆佳肴直接搁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妳定然肚饿了吧?快吃。”琴秋半跪着布置一切,将一双银箸递来给她。

邬落星下意识接过那双筷子,朱唇张了张,没有出声。

为她倒好一杯香茗,琴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双眉一挑,挠了挠额际温声道——

“若是内急了,角落那道小门过去就是解手盥洗的小室,妳可随意使用。”

道完,他昂扬立起,转身就走。

邬落星见状气息陡炽,冲着他的背影终于问出口。“那你呢?你、你一整天未进食,不饿吗?不吃些吗?”

他半转过身对她勾唇浅笑,轻摇了摇头——

“时候已晚还是不吃为好,毕竟晚些便得接客,又不知会怎样折腾,吃了东西会很难受的。”唇角翘弧加深。“邬姑娘不是要报恩吗?为了不浪费食物,就帮我多吃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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