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嫁 第三章

作者 : 朱轻

第二章

终于,当天快黑的时候,玉惊鸿突然指着远处山峰的某个位置,转过头,对着崔宁远笑道:“到了到了,就那儿,我们再走快些。”

她肌肤白晳,却因为一路急走,面颊透出了健康的绯红色,再加上眼波流转,笑颜盈盈……

崔宁远再一次面红耳赤,他转过头,又佯装什么心事也没有似的,淡淡地嗯了一声。

玉惊鸿心想,这崔公子好高冷,不过她最最担心的事儿总算是揭了过去,今夜不用睡在湿湿的荆棘堆上了,所以她还是很高兴,并没有在意他的冷漠,她更加加快速度,带着他朝麒麟峰下的那栋小木屋赶去。

不过一会儿,两人终于赶到了小木屋那儿。

崔宁远打量着这屋子,小屋看起来是新建的。正屋只有一间,屋子正中间用石块砌了个烤火用的炭围,后头有间柴房,柴房里有简单的锅灶,被剁好了还堆得整整齐齐的柴堆,有盛了大半缸米的米缸,灶下还堆着些山药,凉薯等物,以及柴房的后门处还有两个已经接满了雨水的木桶。

看来,这幢简易的小木屋也就是供来往猎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玉惊鸿一进屋就开始了忙碌。

她动作利落地用火石在灶膛里生了火架锅、放水,从她背篓里拿出了小袋米,倒了些米粒在米缸里,又用个竹筒杯量了两杯米出来,倒进了锅里,然后捡起灶下的山药,削皮清洗再切段,也扔进锅里。

忙完这一切,她又问崔宁远,“公子你会生火吗?”一看这崔公子,便知他出身富贵,她觉得他应该不会生火,但她也没欠他什么,不应该所有的活都由她来做。

幸好崔宁远点了点头。

玉惊鸿笑了笑,说道:“那劳烦公子去拿些柴枝来,在正屋里烧起篝火,厨房后头有现成的柴枝。”说完,她提着斧子出了门。

崔宁远依她所言,去取了些柴枝过来,堆在正屋中央的炭池里,很快就生起了篝火,跟着他突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咚咚咚像是砍树的声音。

崔宁远出门一看,果然玉娘子正在距离小木屋不远处,抡着斧头正在砍树。他连忙过去,可也不好直勾勾地去看人小娘子,只得把头转到一边,淡淡地对她说道:“让我来,你去看看厨房里煨着的粥。”

玉惊鸿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已经有些酸了,再想想,她都已经把这颗树砍得差不多了,这崔公子虽然看着文弱,但只要多劈几斧子,应该能劈断吧?于是她把斧子交给他,她则转身走向了小木屋,做晚饭去了。

崔宁远拿着斧子,看着已经被她劈了近一半的树,觉得有些稀奇。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女子砍树,不由得十分诧异。心中又生岀了几分对玉娘子的好感。他拎起了斧子,轻描淡写朝着玉娘子已经连砍了好几下的地方补了一斧子,那棵树便应声而断了。

跟着,他掀开袍角,动作利落地将倒在地上的那棵树砍成了柴枝,抱进厨房后头一一堆好。

不过一会儿,玉惊鸿就做好了晚饭,其实晚饭倒也简单,不过就是熬上一锅粳米粥,再配上玉惊鸿从家中带来的胡麻饼,并两样佐粥小菜罢了。

只是,小木屋并不大,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尴尬。

玉惊鸿与崔宁远捧着碗,相对而坐,想看不到对方都难。

她捧着碗,低头饮粥,注意力却全都被坐在对面的崔宁远吸引住,今儿个来爬山,崔公子却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确实如飘飘谪仙般清隽俊透,可今天下过雨……

玉惊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他的袍角,他的袍子肯定已经被地上的泥水给拖曳得泥泞不堪了。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袍角居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且他跟着她爬了这半日的山,还砍下了一整棵树,并且还用斧子将那棵树给剁成了一块一块的柴火,晾在厨房后头。

如此劳作了一整天,他虽面有菜色,眼圈下也挂着浓重的青影,但他整个人看起来面容整洁,衣着整齐,就连靴子也是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半分不妥的样子。

此刻他危襟正坐在篝火前,慢条斯理喝着粥,既不露齿,也没发出半分啜粥的声音。

玉惊鸿低下了头,心想这崔公子到底是何方人士,教养如此之好?再想想,崔乃当朝国姓,难道说这崔公子,竟是当朝皇室宗亲吗?

想到了这儿,玉惊鸿更加不愿意与他有任何交际,便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在这儿暗中打量着崔宁远,崔宁远其实也在打量着她,如此腰细貌美,明明家世清贵,却难得的不带一丁点儿的娇气,爬起山来动作迅速,生火做饭干练利落。虽说力气小了点儿,砍棵树半天也没砍下来,但她绝不是个花架子,就连他这个惯行军的大男子也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这玉娘子是怎么练就的?她怎么就跟京中其他名门世家里的那些弱鸡儿一般,风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完全不一样呢?

玉惊鸿也觉察到,对面的那个他,好像在打量她,她觉得尴尬,索性将吃完了山药粥的碗放到了一旁,拾起一根细枝柴火,在地上画了个棋盘,自个儿博弈了起来。

崔宁远观察了她一会儿,等她画下了七八个黑子儿跟白子儿,他略一思忖,便说道:“这是吴图二十四盘里的隔叶黄鹂局?”

玉惊鸿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反问:“公子也知道吴图二十四盘?”这是失传已久的古棋谱,爹爹晓得她爱下棋,特别借来一本让她誊抄了。而书中记载的二十四盘残局,她已解了三盘,这一盘隔叶黄鹂她已经想了好几天,虽然暂时还没能解出来,但已然有些头绪了。

此刻听到崔公子一眼道破了这盘棋,她有些惊喜,便追问道:“不知公子可否赐教一二?”

崔宁远点了点头,他父王也爱下棋,这吴图二十四盘正是他父王的珍藏。往年他追随父王驻守边关时,无论行军操练累到极点,抑或是战事繁重,父王每天都会挤出点时间出来与随从下棋。

先皇也知道父王爱棋,因此四处张罗了旧棋谱,尽数赐予父王,吴图便是其中一本。而在这些年里,父王或是自解,或是求问了不少名士,一早儿就已经解出了这二十四盘残局的解法。崔宁远当然也知道。

当下,他便将粥碗放到了一边儿,接过了玉惊鸿递过来的小木枝儿,开始执起了黑子儿。

与崔宁远早就知道解法不同,玉惊鸿是完全不知的。所以她落子儿极慢,每一步都需要沉思熟虑。

当崔宁远落了二十余子以后,因玉惊鸿的想法格外与众不同,崔宁远原来的解棋法子已经无用,但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致。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的,直到深夜,这盘棋局才解了。

两人平局。

玉惊鸿很是敬佩,笑道:“公子棋艺精湛,小女自愧不如。”不管怎么说,这盘棋她已经思索了好几日,比不得这崔公子一上手便能解局。

殊不知崔宁远才是满心羞愧,他执的是黑子,按惯例开棋先走白子,这平了局,便是黑子落后一步。但这隔叶黄鹂局他原本早已记得烂熟于心的,全因这玉娘子诡思奇想,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也才让他也跟着用自己的想法,逐步解了这困局。可他也不好说破,只得说道:“玉娘子才是棋艺高超,是我输了。”

“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小女执白子儿先行一步,占了便宜罢了。”这困了她好几日的棋局终于被解开,再加上崔公子的性格如此谦逊,玉惊鸿实在很高兴,便多嘴说了句,“想不到公子竟是高手,幸会、幸会。”

崔宁远连忙说道:“只因家父酷爱博弈,这才跟着学过几盘……”

玉惊鸿顿时心生向往,“若能有幸与令尊过上几局才好。”

崔宁远笑道:“一定会有机会的。”说起来,他也有些惊诧,看起来玉娘子不但不知道他的身分,而且也不知道他父王是谁?可明明两家人的庄子只隔了不到三分地儿。

可不得不说,这样儿的交往,似乎又更容易看到她的本性。

这时,玉惊鸿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听说公子上山寻兰,也是为了令尊?不知令尊……”

崔宁远点头,“家父病体抱恙,听闻府上兰草奇趣,心向往之,命我来向府上求兰草,这才不得不叨扰玉娘子了。”

玉惊鸿听了,叹气道:“家中尊长们年纪大了,身子骨儿不如从前了,总会有这样或那样儿的毛病。我们为人子女的,先别管自个儿心里想些什么,只管在言语上多顺着些他们,就是最好的孝顺。”

崔宁远深以为然,“不错。”

两人聊了一会儿的天,玉惊鸿突然觉得有些肚子饿。

她本想忍忍算了,偏偏晚饭吃得太素,份量也少,此时饥火难耐,似是有些压制不了。再想想崔宁远和她吃得份量差不多,而男子的饭量本就比女子大,想来他应该也饿了。

于是她便问道:“也不知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崔宁远答道:“约莫已过了二更。”

“你怎么知道?”玉惊鸿奇道。

崔宁远苦笑了起来,“不瞒玉娘子,我素有食宵夜的习惯,一到二更,必定肚饿,所以……”

玉惊鸿噗哧一声,掩嘴而笑。

他有些面红,拿过一枝燃烧着的柴火,站起身对她说道:“白日里见外头好像有棵野刺果树,我去采些野刺果回来随便裹裹月复,玉娘子要是觉着困了,先歇着吧。”

玉惊鸿连忙制止他,“黑灯瞎火的岀去做什么,你听这雨声滴滴答答的,好像外头又下了雨。不若我做点儿热食吃吃就好,火把给我吧。”

说着,她也站起身,不由分说便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一扭身,去了柴房。

崔宁远犹豫了一会儿,弯腰拾起方才他和她用过的粥碗,也进了柴房。

玉惊鸿已经在灶前忙碌了起来。她先用火把,灶膛里引了火,又架锅倒水盖上了锅盖,然后又把火插进摆放在灶上的一只陶罐里,再从的背篓里拿出了一小块用叶子包好的腊肉,用刀切了几片下来,揭开锅盖将腊肉扔进水里再盖上锅盖。

接下来,她又从背篓里拿出了一小袋面粉,倒了些在钵里,掺水揉起了面团儿。等到锅中水沸腾了,整间厨房都飘起了腊肉的浓香,玉惊鸿这才用擀面杖将面团儿擀成薄薄一层,再用刀切成了细细长长的面条。

锅里的腊肉已经被煮得软烂,玉惊鸿将面条放入腊肉汤里,然后洒了些盐,最后抽去灶膛中多余的柴火,等到灶腥里剩余的炭火燃尽之后,她方始拍手笑道:“大功告成,我们有汤面吃了。”

早在玉惊鸿忙碌着的时候,崔宁远站在一旁已经看得呆了。

呃……虽然说,大家闺秀须识德容言功,但有钱人家也不会真舍得让自家的小娘子上灶台烹饪、浆洗、缝补什么的,只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就成。可这玉娘子的动作……怎的生火做饭这样熟练?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她居然煮好了这样一大锅热气腾腾又香气四溢的腊肉汤面,这……

再看看她苗条的身段,妍丽的面容,以及她清贵的家世,这样的小娘子,根本就是妥妥的宜室宜家。

崔宁远突然明白了父王的良苦用心,他千里奔骑刚到家,就被父王催着来求兰草,原本他还有些不太高兴,心想不就是求几株兰草,犯得着这么着急?再想想玉老爷居然也肯地让女儿领了他这个外男上山,这岂不就是给了他和玉娘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机会?

明白了双方尊长的意思以后,崔宁远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他仔细又打量了玉惊鸿一番,更加觉得她不仅品貌好、家世好,就连性格与才情也是一等一的。

“公子,我宵夜只能吃两口,恐积了食克化不了,用个大钵给公子盛面如何?”玉惊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崔公子的身分看着就应该是非富即贵的,用个大钵给他盛汤面就只怕他觉得不够体面。

崔宁远笑道:“有劳玉娘子了。”

玉惊鸿这才用了个大钵,将锅里的大半汤面给盛了,剩下的用个小碗盛好,用个托盘端了出来。

崔宁远已经坐回到篝火边,还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枝,使得火势旺了些,也使这屋看起来更光亮些。

两人各自捧了自己的面碗,围在篝火边慢慢地吃着。

玉惊鸿突然笑了起来,“临时做的汤面,也没等醒面,这面不够筋道,公子见谅。”

崔宁远已经吃了好几口了,听了她的话,他连忙说道:“这汤面的味道实在好极,实是玉娘子费心了。”

玉惊鸿听了,莞尔一笑,虽然知道这崔公子讲的是客套话,但被人这么客客气气地对待着,也实在是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如今虽是六月的天气,可一到了夜里,温度就骤降,再加上山里又比山脚下还要冷上几分。所幸此时有篝火在前,玉惊鸿的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肉汤面,烤着火,吃着热汤面,别提有多么惬意了。

殊不知,崔宁远也觉得应如是。相较于玉惊鸿对温暖与食物的满足,他更觉得多添了几分秀色可餐,且还有这样一碗用咸香醇厚的汤汁伴着的热气腾腾又味道极佳的面条。

也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在他人生过往的二十三年中,并没有哪一个夜晚像这会儿似的,让人觉得心满意足。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吃完汤面,玉惊鸿便收拾了碗筷,避开崔宁远,躲在厨房后头略微洗漱了一番,这才又回到了篝火边,朝他道了晚安,然后安坐在篝火的一旁,和衣而眠。

夜深了,崔宁远看着已经陷入熟睡,眼眉间却仍显得英媚而又生机勃勃的玉惊鸿,心中有些窃喜,父王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玉娘子虽是和离女,但崔宁远自个儿并不介意,不过还是与这玉娘子多处处,多观察一下比较好。

有美相伴,这令崔宁远彻夜无法入眠。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她,她肌肤雪白,衬着她的眉儿淡淡的,鼻梁秀气而又高挺,最最好看的当属她的唇了。她的唇小小的,但极饱满,那唇儿的颜色,形状,都像极了太后养的那株叫做一捻红的牡丹花瓣似的。

崔宁远心中莫名就有种冲动,他有点儿想试试,她的唇这样像花瓣,那起来呢,尝起来呢,模起来呢?

他心中莫名其妙地就燃起了一把火,直烧得他浑身都难受,臊热难当。无奈,他只好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小屋门口,将门推开一条缝儿,抱臂站在门口吹着清劲的夜风。

第二日清晨,玉惊鸿是在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中醒过来的。她睁眼一看,面前的篝火已经熄了,身边也并没有崔公子的影子。

她连忙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然后听到门外似乎有些动静,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一看。

正好崔公子朝着小木屋走了过来,两人还差点儿撞到一块儿,玉惊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她突然愣住,虽然他还是他,肃冷高贵而又俊朗。可是他好像又有点儿不同了,大约是因为歇了一宿,他一扫昨日的面有菜色,变得精神奕奕。

且他正低下头,正冷冷地看着她,冷漠的眼神中透出了犀利,好似雪亮锋利的剑,能直劈人心。

也不知怎么的,玉惊鸿被吓了一跳,她的一颗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面颊绯红,呼吸急促,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跑进了厨房,然后背靠在墙壁上,抚着自己的心口,还大口大口地喘着。

“天,玉惊鸿,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个美男子吗?你怎么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似的,居然还逃了,天,待会儿怎么面对他。”玉惊鸿羞忿地低声自言自语。

不过,在她心里,另一个声音悄然响起,可崔公子确实好看,没人像他那样,生得那样俊,气质那样好,身段儿也……

想到这儿,玉惊鸿更觉得心儿狂跳,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般。

“天哪,玉惊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快不要乱想了,好丢人。”她恶狠狠地告诫自己,期望能尽快平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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