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十余辆大车就从青草巷离开了京城。
朝和县在南边,吏部文书又说要一个月内上任,所以一路赶赶赶。
薛文澜跟宋心瑶分开马车,晚上自然是分房而睡,牛嬷嬷跟大雅、小雅看在眼底,但着急也没用,小姐都没说什么,他们底下的人更不能去劝姑爷。
小雅忿忿不平,“姑爷高中,马上换了一个面孔,好欺负人。”
牛嬷嬷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只能压制住两个小丫头,让她们照常服侍,小姐已经很心烦了,别让她更烦。
就这样一路赶着南下,所幸早秋天气不错,不冷不热又不下雨,车行很顺,总能在入夜前赶到驿站。
就这样过了二十余天,终于进了太原府,问当地人,说再三天路就能进入朝和县。
宋心瑶却在这时候身体不舒服,所幸已经进入太原府,要找大夫容易得很,大夫说是一路舟车劳顿太过疲倦,休息几日,吃两服药就好。
小雅跟驿站的厨娘借了小炉,就在厨房熬起药来。
宋心瑶躺在床上,想到薛文澜一路的冷漠,想到自己才十七岁,身心倶疲。
咿呀一声,门开了,一股子药味飘进来。宋心瑶睁眼,心想,喝药的时间到了,以为是小雅,结果却是薛文澜,双手捧着盘子,上面一个刻花瓷碗。
眨眨眼,努力消化情绪,“怎么过来了?”
“牛嬷嬷说你不舒服。”
“有点累而已,没什么大碍。”
心里又觉得好可笑,他们是夫妻,居然生疏成这样,而且自己始终不知道原因,只能被动的接受。
默默的把药喝完,心里又想,明明还关心她,为什么又要对她这样冷淡。
用绢子擦了擦嘴角,“我没事,你去忙吧。”
这一路南下,他可“忙”着,所以一切都光明正大,不同车、不同房。因为他忙啊,自己这个妻子又怎么能打扰他呢。
薛文澜看着她,“就在这边休息一两日吧,反正也进太原府了,再者,我还要找房子,也得时间。”
宋心瑶马上抓到关键字,“找房子?”
找什么房子?县丞有官宅,什么都是现成的,哪需要另外找。
薛文澜一脸平静,“以后,你就住在派给县丞住的屋子,我会另外找房子住。”
宋心瑶只觉得五雷轰顶,他连跟她一个屋檐下都不愿意了。
以后他住在租房,她住在县丞宅邸,五年后轮调,再一起出发吗?这算什么夫妻,还不如……不如……
她以为人生很快乐的,毕竟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可是没想到这个月看尽脸色,还是丈夫给的,冤枉的是她完全没有做错什么。
他可以再娶平妻、收妾室,一样可以养儿育女,成一个家,老了等待子孙满堂,孩子承欢膝下,可她呢?就得一个人看着天空,一个人看着屋檐,一个人看着雨落,才十七岁就要等老,等死?
她要跟二叔娘一样了吗?过着有丈夫,却也没丈夫的日子?
这种婚姻有什么好维持的,二叔娘也想和离的,但朱家不愿意,说朱家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叔娘的青春就这样在宋家虚耗了。
一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一个姨娘偷人,所以连带害着主母没了丈夫,二叔娘也什么事情都没做错。
宋心瑶眼泪流了下来,“薛文澜,我可以不跟你吵,可是我得知道原因,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受委屈,你当初也说过会对我好,这桩婚事没人逼你。”
薛文澜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不要知道原因比较好。”
“我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厌恶,你不跟我说清楚让我死心,我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你既然折磨于我,我也会想办法折磨于你。我是女子,什么都没有,你现在可是有前程的人,你要毁在我手上吗?”
两人又拉拒了一下,薛文澜这才开口说——宋心瑶听完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可是这一切又明明白白。
原来十年前周华贵入住宋家后,宋有福在中秋宴上看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表妹,惊为天人,当天晚上就藉着酒意闯了雁阳院,欺负了周华贵。
周华贵自然委屈,但是寄人篱下又怎么敢吭声,说出来人家还会以为是她这个投靠的表妹不知道羞耻,勾引了已经有妻室的表哥。
然后宋有福食髓知味,常常到雁阳院,周华贵不敢说什么,只能忍。
可是没想到就在薛文澜中了举子之后,周华贵怀孕了,明明一直以来都有喝药,还是怀上了。
这孽种自然不能生,只能喝更强的药流掉,周华贵却因此身体亏损,所以薛文澜那次高中后南下祭祖,她才抱病,还只能说自己是欢喜过头,所以身体不适。
可是饶是这样,宋有福没放过她,等她身体恢复了,照样溜到她房间。
周华贵苦不堪言,后来只能厚着脸皮跟表嫂汪蕊说这件事情,没想到汪蕊却道:“你们两人的好事我没兴趣知道,你自己注意点就行。”
周华贵冤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又不能跟宋家撕破脸,为了儿子,只能一直接受宋有福的糟蹋。
结果这一次又怀上了,而且因为年纪大了,喝药之后大失血,躺床不能起,连移动都不能,大夫说了,再乱移动可能会再出血,性命不保。
周华贵不想忍了,儿子已经高中进士,也是个可以依靠的大人,自己何必继续留在宋家遭受这样的屈辱。
那日薛文澜去探视她,祁大夫也在,祁大夫以为薛文澜知道,所以在外厅提起,薛文澜简直不敢相信母亲的病是因为流产,可是祁大夫医术很好,又不可能误诊,所以他进房询问,周华贵无奈之下只好哭着把事情说出来。
自己是如何委屈,如何忍耐,宋有福多么不是人,大表嫂汪蕊又是多么冷漠。
薛文澜当时便想把母亲带回青草巷,可是祁大夫说不行,现在身体弱得很,别说换个地方住,就连下床都不可,若是不听话,到时候再度出血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只能把母亲暂时留在宋家。
他是个普通人,知道母亲的遭遇后,他怎么样也没办法面对宋有福跟汪蕊的女儿,哪怕宋心瑶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但他就是没办法面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厌烦,然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对,宋心瑶是无辜的。
可是啊,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难怪母亲不喜欢宋心瑶,还要庶生嫡前,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被宋有福跟汪蕊这样欺负,母亲怎么会喜欢他们的女儿。
薛文澜自己也没办法面对,一个是生他的母亲,一个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他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了。
他看到宋心瑶,就会想起宋有福跟汪蕊,然后会想起母亲那羞愧无比的眼泪,这样苟且偷生都是为了他。
自己是踩着母亲的卣(洁,一步一步前进。
他在宋家的一切,都是母亲拿尊严换来的。
“娘也觉得对不起你爹,好几次想去死,但你还没成亲,娘要看着你成亲有后,才能去找你爹。”
薛文澜心疼母亲之余,怎么样也无法面对宋心瑶了。
她爹娘这样欺负母亲,他还对她好,是不是很不孝?
他想要母亲安享晚年,可是只要宋心瑶在,母亲就无法开心得起来,自己也是枉为人子,早知道一切是母亲这样委屈换来的,他宁愿从来没有进入过宋家。
宋心瑶听呆了,下意识的想,不,她的爹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娘也不是。
可是一切好像又有迹可循,母亲总是隔三差五就让周华贵到翠风院,如果是为了安抚她,就可以成立了,否则她想不出来母亲为什么会对一个投靠的表妹这样亲近。
她爹也的确对色字放不下,家里虽然只有两个姨娘,但外室可没少过,只不过娘手段厉害,都没让那些外室怀孕。
所以雁阳院的人才会那样听周华贵的话,连母亲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老爷罩着呢,谁敢不听,大太太再厉害,这个家终究是老爷做主。
难怪她说“夫君放心,在宋家一切老太太做主,婆婆可以好好养病”时,薛文澜会露出那样厌恶的神色,因为周华贵根本不是生病,是流产——第二次了,宋有福造成的,汪蕊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薛文澜口中那个的宋有福是她的爹,冷漠的汪蕊是她的娘。
她最亲爱、最亲爱的爹跟娘。
爹爹虽然不常在家,但对她也不差,娘就更疼她了,别人家生了女儿都当赔钱货,只有她娘当她这女儿是宝贝。
可是……可是……难怪薛文澜要跟她分开住。
明白了。
都明白了。
宋心瑶从哭泣,到止住眼泪,从心脏狂跳,到现在平静无波,觉得瞬间苍老,疲倦的程度无法形容。
这不是只是一段对话那么简单,这是两个月来的视若无睹以及冷漠。
不管怎么样,那是她的爹、那是她的娘,她爱他们,也愿意替他们做任何事情,不会有所犹豫。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她会承受的,没什么好说了。
“薛文澜,你是不是不想再看见我?”
他没说话。
宋心瑶的心情荡到谷底,没说话,那就是了,“我们和离吧。”
“和、和离?”“是,你不想看到我,这样的婚姻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和离了,各自生活,这样比较干脆。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件事情,对你的基本了解我还有点自信,你怕女子和离后会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是她们,我不会。”
“和离后你要住哪?”
看吧,果然是想过,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自己提而已,“在京城城郊找个地方住。”
宋家是不可能回去的,当初大宴宾客,敲锣打鼓说姑爷高中,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回去宋家,那不是给宋家丢人吗?
她只能自己找一个没人认得的地方,一个人生活,当作自己不存在,这样对宋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路遥远,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要和离就干脆点,不要拖泥带水,你写个文书给我,剩下的你派人去官府办了吧。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自愿下堂,此生无望,以后就是等着老去、死去。我爹做的错事,我用一辈子孤寡替他还,往后不管你高升到哪里,都不准再找宋家麻烦,不然我定闹得你们薛家不安宁,宋家若毁,薛家也别想善存,我说到做到,希望你能明白。”
薛文澜神情复杂,他也想过要报复宋家,可是许氏却是无辜的,她对他们母子那么好,若害得老人家晚景凄凉,流离失所,他也心不忍,可是母亲所受到的一切又怎么能装作没事?
宋心瑶要回京了,他还是喜欢她,不过没办法面对她。她是无辜的,他的母亲也是无辜的。
薛文澜带着登高、远志,跟几车事物到了朝和县。
前任县丞已经于一个月前外派到他处,这大位空了一个月总算有人来,众人当然是想办个欢迎会热闹一下,反正朝和县富商众多,大家都愿意办这个宴会,出一笔钱就能跟新来的县丞有个小交情,那是求都求不来的。
薛文澜既然要入官场,之前自然好好求教过,这宴会是跟下属打好关系的第一步,他可以不去,但凡事给别人留点面子,日后会方便许多。
所以当师爷说起,他便道:“你们看着办吧。”
师爷又想,那夫人呢?听说这新来的县丞有个成亲两年的夫人啊?
想问,但又不敢问,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定夫人被婆婆留在京城呢,一想又觉得眼睛一亮,自己女儿长得还可以,若是能被收为妾室,将来生下儿子那也是大路一条啊。
但师爷口风不紧,所以消息传出去了。
于是接风宴那日,各家女儿都来了。
东瑞国的官户跟一般人区分极严,就算是大户人家小姐,若能给县丞做妾室,那都是大大高攀,娘家风光更是不在话下。
只是任凭那姑娘再貌美,才华再出众,薛文澜都没太多表情,只是礼貌的点头就没再多看一眼,姑娘怕羞,就有点胆怯,一个晚上虽然有七八家的小姐都来,却是没人能跟薛文澜说上话。
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这县丞既然不,那就得找其他路子来讨好,其中林员外脑子最灵光,十七岁的年轻县丞想必还是有抱负的,于是说起朝和县的人物风俗,山上产什么,水中又产什么,居民大多靠什么为生,邻国来往的频繁程度,这正和薛文澜心意,便开口问了几句。
这一个晚上,众人总算模清这年轻县丞想什么了,于是忙不迭的讲起朝和县的种种,地理山水自然不在话下,还有些比较特殊的风土人情,廖家寡妇是怎么撑起一个家,保住了廖家“朝和第一绣”的名声,蒋老爷又是如何乐善好施,年年都捐大笔银子给青云寺,好救济穷苦人。
这些,都是薛文澜想听的。
虽然出发前也看了朝和县的人物水土志,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哪怕念得再多相关资料,都比不上在地人一席话。
众人模清他的想法,哪还有不宾主尽欢的道理。
薛文澜自然有他的意思,藉机告诉朝和县的官商,他来是为了主政,是为了让这里的居民过得更好,美女与金钱他没放在眼底,只要他们能明白,好好配合政务,自己在商务上也会给予一些方便。
他没酒量,于是只小飮一杯,自然没人敢不长眼的灌他酒,县丞大人以茶代酒?酒通通拿下去,换茶上来。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也算宾主尽欢。
薛文澜特意向操持的祝员外道了谢,那祝员外高兴得都快上天,他们做生意的最怕上头人捉模不定或者过度贪财,这薛县丞不难讨好,想到以后做生意可以顺利些,哪还有人不高兴。
吃完饭,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回到官衙。当初师爷看中祝员外操办,就是因为祝家离官衙近,来往方便。
薛文澜洗了澡,酒醒了不少,只是茶喝多了,没什么睡意。
看到那张百子绣床,又有点出神。
不知道宋心瑶到哪了?算算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近郊,花了二十几天南下,又花二十几天北上,不知道她还吃得消吗?牛嬷嬷跟大雅、小雅有没有好好伺候?
薛文澜打开抽斗,取出一个黑色包裹,布巾里面是一条浆坏的兔毛围巾,还有一个繍着鸳鸯的荷包。
围巾,是六岁那年她给他的。
荷包,是十四岁时她给他的。
其实应该扔了,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净,可是每次想叫下人拿去扔总还是舍不得,这两样事物丢了,他跟宋心瑶就真的再没有关系。
半晌,他又收起来放回抽斗,心想,也许再过几年,自己都会忘了这抽斗有着这两样事物,顺其自然就好……
“大爷。”登高进来,“刚刚收到消息,薛夫人已经进入太原府了。”
“那你替我去接母亲。”
“是。”
母亲身体养好后,宋家老太太就派车让母亲南下了——他的母亲终于离开宋家,不用再遭受那样的羞辱。
以后他会好好孝顺母亲,绝对不让母亲再受一点委屈。
四日后,周华贵进入朝和县,母子相见自然有一番欢喜。
周华贵眼中含着泪,“我们母子总算可以独立生活。”
“是儿子不孝。”
“怎么是你不孝呢,没事,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儿子带母亲去看院子,早早就准备起来,等着母亲入住,我原想自己打点,不过想着也没操持过这种事物,怕疏漏,所以请师爷的夫人打点。”
周华贵心情很好,“母亲也不是求富贵的人,有屋子、有床,那就很好了。”
母子俩一起进入内院。
秋天,院子开了菊花跟桂花,菊花清雅,桂花飘香,衬着凉凉的秋风,让人精神为之舒爽。
县丞的院子比不上宋家,但花朵错落有致,还种有可以拿来熬药的金茶花,据说是上上任的县丞母亲身体不好,大夫建议喝金茶花调养,喝了一两个月果然有效,整个人精神许多,所以种了不少。
薛文澜自己不喝,下人当然也没人敢采县丞的花来晒干,所以现在开了满团金簇,看起来十分富贵。
周华贵的是一进院子,三间大屋,师爷夫人很是细心,什么都想到,连桌子上的八仙盒都摆满迎宾喜糖。
周华贵笑得很开心,宋家老太太对她虽然疼爱,但发生那种事情又一直寄人篱下,不比现在靠着儿子来得理所当然。
这屋、这瓦,都是儿子给她挣来的。
这是一个寡妇最好的结果了,老天有眼。
周华贵看了一圈,终于想起,“心瑶呢?”难不成看不起她这婆婆,连迎接都懒了?“她……”薛文澜想想,以后要一起住,总也瞒不过,于是道:“我们和离了。”
“和离?”
“她已经回京。”
“怎、怎么和离?”周华贵都傻了,怎么不是休妻,而是和离。
和离代表女方无错,那这样错的不就是她儿子了吗?想说些什么,可儿子的脸色又不愿意多谈。
想想,原因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吧。祁大夫跟文澜说了实话,这孩子这样孝顺,又怎么能忍受宋家人。
只是怎么会是和离,应该是休妻啊……
但见文澜似乎不想再谈,于是打起精神,“没关系,以后娘给你找个好姑娘当妻,再找几个好生养的当妾,多生几个,让我们薛家热热闹闹。”
“儿子现在只想着专心政务,不想其他的事情。”
“怎能不想,你今年十七了,再过两三个月就十八了,好命的儿子都开始启蒙,以前母亲不好出手,现在母亲可要专心为你张罗,好好听母亲话,娶个贤妻,生几个胖女圭女圭给母亲抱那才是正经。”
远远的,传来一阵阵鼓声。
击鼓鸣冤?
薛文澜敛起神色,“母亲,儿子有公务要做。”
周华贵虽然有记忆以来周家就没落了,但她的母亲许玉却是许家精心教出来的,没钱请女先生来教,许玉就抱着女儿慢慢跟她说,所以周华贵不是完全没见识的那种乡下人,只是见识不大。
儿子去前堂后,她便好奇也跟着去看了。
击鼓鸣冤是大事,不少路人也会跟着到大堂看热闹,这么多人中间加一个周华贵,根本引不起注意。
击鼓的是一个花样少女,长得美貌又楚楚可怜,自称叫做丁香,说姨娘早年病死,母亲去年亡故,她跟爹两人相依为命,可亲爹前阵子病死了,叔叔一家来夺房子,宗亲偏袒叔叔,让她把房子交出去。
丁香在大庭上啜泣不已,十分无助。
周华贵想起自己,当年夫君沉海,薛家远亲就抢夺房子,那县丞收了好处就把房子跟船主赔的一百两都判给了那不要脸的亲戚,没想到这样的人这么多。
薛文澜处事秉公,听得此事不合情理,便让人去把丁家的族长喊来,还有那个叔叔一家子也都带来,明日早上再开审。
丁香见县丞居然愿意接这小案子,磕头谢恩。
众人眼见明天才有戏,便各自散去。
周华贵对杜嬷嬷说:“你去打听打听那丁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婚配。”
杜嬷嬷连忙称是。
这丁香珠圆玉润,她看着实在喜欢,若是能给文澜当个妾室,一定可以早点开枝散叶,圆自己当祖母的梦。
晚一点杜嬷嬷回来了,说丁香家里没人了,也没婚配,被赶出来后,现在住在姑姑家的鸡寮。
周华贵一想就喜,让人去把丁香请来她的院子。这样的女孩子,给文澜当妾室再好不过,亲戚太多会麻烦,丁香这种孤女最好了,就算有什么不愉快也会因为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而选择忍耐。
一个家,女人就是要忍,吵来吵去像什么话呢。
丁香隔日很快就来,周华贵问了她,愿不愿意给县丞当妾室,原本以为是稳当的,毕竟对一个孤女来说,能当县丞妾室可是大大高攀呢,却没想到那丁香摇了摇头,她的母亲就是妾室,这辈子被太太折磨到死,所以她绝不为妾。
周华贵都僧了,她以为自己是施恩,别人若知道可以高攀一定会马上同意,却没想到有人不愿意。
一时间又尴尬又气愤,只叫杜嬷嬷好生招待丁香,自己则悻悻然回屋子去了。
丁香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家族欺负孤女,看县丞要不要办,薛文澜既然要办,那族长跟不要脸的叔叔当然龟缩了,马上说是误会一场,只是担心丁香年少被骗,所以暂时替她“保管”。
事情结果传出去,众人大声称好,老百姓想要的就是一个清廉的父母官,能关心他们,而不是只想着从富户捞好处。
结果丁香击鼓成了,后面又来了不少,都不是大事,只是以前的县丞不愿理睬,薛文澜没有不耐烦,一个一个问过,一个一个解决,该谁的财产都要归还回去,完全不偏袒,其中只有一个比较少见的,年轻妻子状告丈夫马大郎要和离。
马大郎长年在外工作,把断腿的爹跟中风的娘都丢给妻子照顾,妻子原本也没怨言,一边刺绣填补家用,一边照顾公婆,什么都亲力亲为,是附近人人称赞的孝媳,没想到那个说没钱的马大郎却给一个叫做丽娇的青楼女子赎了身,当作外室养起来,还生了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妻子这下不能忍了,要回娘家。
马大郎却是不愿意,给外人照顾哪有媳妇尽心哪,有这媳妇顾着、养着,他才能跟丽娇逍遥啊,于是打死不肯,还放话了,“只要你一日是我们马家的媳妇,就一日得顾我爹娘,和离?别想。”
薛文澜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发话给师爷,“判和离。”
马大郎顿时跳了起来,“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又没做错事情,凭什么判和离?我不服。”
薛文澜反问:“你不顾妻、不养妻、不爱妻,又凭什么让妻子替你孝顺?”
“她是女人,女人就得认命。”
“在我的县衙,女人不用认命。”
旁观的人都拍起手来,虽然说丈夫是天,但这马大郎未免也太过分了,爹娘丢给妻子养,自己跟外室逍遥,这算什么男人。
师爷很快写好文书,马大郎虽然不愿意盖手印,但是根据东瑞国的规矩,官判和离也有效,他就算不愿意,只要官衙文书出来,妻子便不再是他的妻子,而是前妻,从此没有赡养他爹娘的义务,各自婚嫁也不相关。
那年轻娘子拿了和离书,千恩万谢的跪下,“小女子多谢县大爷英明,以后日日会替县太爷点平安香。”
薛文澜温和的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马大郎这下真慌了,“你、你别走啊,你走了我爹娘怎么办,我现在养不起他们,丽娇也不会顾老人家,你给我回来!你是我们马家的媳妇,大不了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一两,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年轻娘子呸的一声,一个月一两就想买她的青春,拿起和离书走了。
一个婆妈大声说:“这妻子本就该娶来疼爱的,人家养大闺女也不容易,嫁你为妻,你居然这样糟蹋她,真不是人。”
“老婆子,我可没对你不好啊。”
“我又不是说你,我说那马大郎呢,一个月一两这种浑话也说得出口,真不要脸,话说回来,要是女婿这样对咱们女儿,我们就上门去打死他。”
另一个婆妈道:“这小娘子也真冤枉,当初大红花轿过门,又没做错事情,却要和离,也不知道欠了马家什么。”
薛文澜听在耳中,不由得想起宋心瑶。
她也是大红花轿,也没做错事情,但也是和离了。
不知道她好吗?
想派人去打听,又觉得没必要,既然和离,就不应该打扰她,让她慢慢忘记他,就像让他自己慢慢忘记她一样。
现在虽然还不可能,但以后总可以的。
很快的,时序入了冬。
南方没有京城冷,只要换上厚一点的衣服,被子夹层多塞点棉花就行,不用烧炭,当然更用不到暖石。
县丞初一十五休沐。
薛文澜一直很想到附近走走,但公务太多了。上一任县丞几乎只帮大商户办事,民间事物多不愿意理会,所以当老百姓知道新任县丞愿意理他们,哪还有不上门的道理,冤枉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改变别人一辈子,拿回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或者甩月兑一个折磨她们的丈夫。
他忙到快过年,这才终于休息。
母亲约他去附近的善心寺上香,他欣然同意。
他是县丞,但也是儿子,母亲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了,他要好好孝顺她才行。
到了那日,两人穿妥冬衣便在师爷夫妻的陪伴下上山。
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个小丘,善心寺不大,但因为灵验,香火倒是很兴盛,尤其过年在即,人人都想着年前来一炷平安香,行人如织,前庭跟佛堂满满都是人。
师爷夫人笑咪咪的,“薛夫人,善心寺的签诗最有名,等一下您一定要去许个愿,让菩萨指点迷津。”
“我也没什么想求的,就是想要儿子快点娶妻生子,我想抱孙子。唉,现在别说孙子,就算是孙女,我都当宝贝疼。”
师爷夫人多精哪,马上接口,“县丞年轻有为又相貌出众,我们朝和县多的是窈窕淑女,等明年春天一到,夫人您办个赏花宴,由夫人亲自操持,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朝和县说赏春花,那就是相亲,到时候您亲自看过,找几个合适的大家闺秀,开枝散叶也不用一两年。”
“不过我儿子已经和离过一次……”周华贵想到这个就郁闷,为什么不是休妻就好,为什么要给宋心瑶和离书。
师爷夫人笑劝,“那是缘分没到,和离是县丞给前妻颜面,是好心,当然不是县丞有什么对不起前妻的地方,我们都能理解的,薛县丞这几个月解决了多少事情,在老百姓口中那可是大大称赞的好官呢,能侍奉县丞,大户千金求都求不来。”
周华贵脸露微笑,“真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