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文官上百,武官上百,一个六品的大理司直入京并不特别引起注意——登高跟远志经快马先行,把公家的宅子布置妥当。
马车辘辘,在宅子前放了一串鞭炮,便开了大门让马车进入。
经过五年时间,登高跟远志自然也都成亲生子,妻子都是朝和县人,这回北上,妻小自然一同。
薛文澜算是京城新贵,虽然薛家底蕴不深却大有可为,所以各家礼物来了不少,薛文澜吩咐杜嬷嬷跟大丫头好好照顾周华贵,让登高家的跟远志家的去点那些东西,还礼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办了。
替大爷处理礼物,这是在朝和县已经做惯的事情,登高家的跟远志家的自然很俐落,吃过午饭就张罗起来。
登高已经让牙婆带了十几个丫头等着,薛文澜不管后宅事情,自然由周华贵挑选,苦了大半辈子,总算靠着儿子也能当家做主,周华贵对这种事情一向有兴致,只不过这次例外,吩咐杜嬷嬷挑几个好的训练起来,她不想管。
杜嬷嬷知道她想孙,劝慰了几句便出去选人。
一路过来风尘仆仆,薛文澜吃完午饭,洗个澡把自己打理乾净,便自己一个人出门了,下人虽然奇怪,但大爷想去哪,谁又敢问,马匹牵来就是。
京城不管东南西北,开的都是早市,下午街上无人,因此一路策马。
就这样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停下来——朱红色的大门,擦得发亮的黄色铜环,大门两边狮石矗立,春树巷还是那个样子,宅子内黄槐探头,飘了不少黄槐叶在路上,风有点冷,空气中隐隐一阵桂花香,一派深秋景色。
薛文澜想起很多年前他跟母亲进京,比这时节还要晚一些,天气更冷,他们母子的衣服却不够保暖,眼见要睡在路边,那时才七岁的宋心瑶伸出援手……
“你谁啊?”门房见一人站在大门不走,忍不住出来赶人,一看,吓了一跳,“是姑爷,您站在外边做啥呢,快点请进,大小姐呢?没一同回来?”
“就我一个人。”
“姑爷快请,快请。”
“我有事情要找老太太。”
门房哈腰,“是是是,全嬷嬷,快点带姑爷去老太太那里。”
东瑞国国风保守,女子即便是和离,对家族来说也是极大的羞辱,若是家中有未婚的弟妹,恐怕都成亲不易。宋心瑶想必是为了保宋家门风,所以选择一人带着孩子独居在梅花县。
反正朝和县那么远,自然无从打听。
此刻见宋家下人喊着他姑爷,想起五年前,薛文澜还是有所感慨。
他搬离宋家这么多年,宋家也没什么改变,可是自己的心态却已经大大的不同,他当时以为自己已经受尽辛苦,现在想来,当年在宋家过的日子都算幸福了,若是没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好了……
许氏的院子到了。
全嬷嬷讨好的说:“姑爷等等,老奴先进去禀告。”
“嬷嬷请便。”
全嬷嬷便进去了,不一会许氏身边的熊嬷嬷亲自出来,喜笑颜开,“姑爷来了,快些进来,大小姐没一起?”原来,许氏也不知道。
是啊,只要心瑶一直写信回家,老人家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和离的事情。
这么糟心的事情,也没人会拿来膈应家里的长辈。
踏进许氏的花厅,看到老人家慈祥的笑容,他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历经一路辛苦,看尽镑种脸色,也是许氏安慰他好好读书,将来给母亲争光。
于是上前,行了礼,“文澜见过姨婆。”
“快些起来。”老人家笑容满面,“让姨婆好好看看你。”
薛文澜起身,许氏仔细端详他,笑说:“真长大了。”
“文澜已经二十二岁了。”
“在老婆子心里,你们都是孩子。”许氏很高兴,“快点,过来我这边坐着,听说皇上让你回京,以后是不是在京城就不走了?”
“还得看皇上意思,不过这几年应该不会再调动了。”
“那就好,京城满是文武百官跟皇室贵胄,多跟他们来往打好关系,对将来的仕途才有帮助。当地方官虽然自由,但你年纪会大,总不能当一辈子新贵,还是得找个派系依靠,前途才有人帮忙。”
薛文澜见许氏担心他的前程,内心一阵温暖,“是,文澜知道。”
“什么时候回京的?”
“今天上午。”
许氏乐了,“这么快就来看我?”
“有件事情想请问老太太。”
许氏是聪明人,一听哪有不明白,于是挥挥手,让人都下去,“好了,说吧,姨婆听着。”
薛文澜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问的问题一旦说出,那等于就是告诉许氏,自己跟宋心瑶和离了——老人家过得好好的,何必让她知道这个,可是这件事情不问许氏,他就没人可问了,很重要,他一定要弄明白。
许氏鉴貌辨色,“是不是要问心瑶?”
薛文澜一怔,“姨婆,您……”
“姨婆是老了,但不糊涂,心瑶的信上避重就轻,从来不提你,也不送一些朝和县的土产,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看不明白,把大媳妇叫来一问,她见瞒不过我,只好坦白。只不过宋家还要做人,新天还要做人,就没把事情讲出去。孩子,姨婆不信你不喜欢心瑶了,你倒是跟姨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文澜怔了怔,“我……我……”
然后我不出来了。
他该怎么说?该怎么问?
自从发现母亲还跟宋家人有联络,他内心就浮起一个疑惑,这时候离答案很近,但他反而害怕了。
万一答案就是他想的,他要怎么面对?
“姨婆,您可有跟我母亲写信?”
“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母亲出生时周家已经没落,她没好好学过写字,倒是礼物送了不少,一年会送好几次过来,吃的喝的都有,都是特产,京城可没有,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我就是这样才发觉心瑶不住在朝和县的,若是她住在那边,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送回来一点。”
薛文澜深吸了一口气,母亲没写过信,那么姨婆当然不可能回信。
跟母亲有联络的宋家人,又是谁?
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文澜,你是我妹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我有多疼爱我的小妹,我就有多疼爱你,姨婆是把你当自家孩子在看的,这点你要明白。”
薛文澜眼眶一热,“文澜知道。”
他娶了姨婆的孙女,却在高中外派后跟她和离,姨婆明明知道却也没怪他,还是见了他,好好的跟他说话,因为他回京而欣喜不已。
在宋家这么多年,宋新天有的,他都有。
他十四岁时前程不定,也没背景,那时他说要娶宋心瑶,姨婆也允了,没有刁难,只说让他好好照顾心瑶。
现在他对宋家有疑问,他只能来问姨婆——这种在京城住了百年的家族,下人忠心不必论,就算他愿意倾家荡产也未必能买到想知道的东西。
“姨婆,我……我母亲跟宋家某个人还有联络,您能不能帮我查查?”
“你怎么晓得?”
“我母亲清楚新天生有几个孩子,连我都不清楚,她却知道……”
知道宋有福那样对待母亲,他连一起长大的宋新天也无法面对,到了朝和县,宋新天写过几次信来,他都没回覆,然后,宋新天就不写信了。
他也很痛苦,但他觉得自己还跟宋家有牵扯,那对母亲真不孝。
他以为母亲也不想跟宋家有牵扯的,可是突然知道这个事实让他一时无法反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薛文澜一凛,“姨婆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两人相望,都是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薛文澜突然有一种感觉,许氏也清楚宋有福做过什么好事,“姨婆,您是不是……是不是……”
许氏点头,“原来你也晓得。”
薛文澜脑中一热,突然有点愤怒,“您为什么不阻止?”
“我要怎么阻止?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阻止你跟心瑶成亲?因为我知道一旦两情相悦,我说什么都没用。”
两情相悦?
薛文澜觉得自己听错了,但又想,应该不是听错,脑中恍若千万马蹄,让他无法回神,很简单的四个字,但他却不懂了。
姨婆的意思,是母亲跟宋有福互相喜欢吗?
“孩子。”许氏一脸难过,“难道你跟心瑶分开,是因为这样吗?上一代的事情,你们不用管啊,他们要怎么糟糕让他们去,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薛文澜觉得很茫然,他不懂许氏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的母亲被欺负……我怎么能……怎么能……”
“欺负?没人欺负华贵,你没听清楚吗?姨婆就是因为拆不开自己的儿子跟华贵,所以你提亲时,我才没多想就答应的。人生苦短,与其刁难孩子,不如顺着孩子吧,将来无论怎么样都是自己选的,没有怨言。”
“拆、拆不开?”薛文澜艰难的开口,“姨婆,您是说……”
许氏对外喊,“熊嬷嬷,把我放在镜台最后面的那个匣子拿过来。”
熊嬷嬷很快把东西取来,放下后,又关上格扇出去了。
许氏打开匣子,上面是一对成色很好的玉镯,就见许氏拿起玉镯,然后掀开底部,居然有夹层。
夹层取出一张纸条。
许氏叹息一声,把纸条推过去,“你自己看。”
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字:喜欢。
薛文澜认得,那是母亲的笔迹没错。
喜欢谁?父亲过世已经二十年,这纸条看起来不过七八年的样子。
许氏开口,“这是你母亲写给你表舅的。”
表舅,就是宋有福。
母亲写纸条给宋有福,喜欢。
薛文澜太震惊了,这么多年来他对母亲一直抱着愧疚,对宋家抱着恨,连带着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分开,然而他的孝道追究到底,事实居然这样不堪。
“他们互相喜欢,也有往来,我知道,你表舅母也知道,可是我们管不住,只能让他们注意一点,别惹出事情让孩子难做人。”许氏一脸难过,“你母亲到底怎么跟你说的,你会这样对待心瑶,是不是说我们宋家欺负她?”
“姨婆,我……我……”
“你那时有疑问,怎么不来问问姨婆呢……”
他要怎么问,他被愤怒冲昏了头,只想等母亲身体快点好起来,可以移动了,马上带她离开宋家。
他恨自己无用,不能保护母亲,也恨宋有福不顾基本伦常,这样欺负人。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这样认为的,可现在事实却告诉他,不是,不是那样,母亲跟宋有福两人是彼此有意,没有勉强。
他突然想到自己当朝和县丞时办的一个案子,一个寡母因为儿子跟媳妇感情太好,所以自己吃了一点砒霜,买通了大夫,然后说是媳妇想害死她。
很简单的案子,很快就破了。
当时师爷就说,这寡母想拿捏儿子,拿捏儿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儿子媳妇离心,这样儿子就会永远靠着母亲这边。
都是自己糊涂,只听了母亲的话就信了,没去想想问问许氏,也没想过要问表舅母,只要他当时多留一个心眼,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可是他当时太生气了,只想着永远不要跟宋家有交集。
如果这些不曾发生,自己可以跟心瑶一起期待新生命,可以看着她肚子变大,可以照顾她,等孩子出生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到孩子。
给他们起名,看着他们会走,看着他们会跑,看着他们渐渐长大,而不是像现在只有一幅画像。
是自己糊涂了,居然跳进母亲设的局中,而什么都不知道……
宋心瑶眼皮一跳,又一跳,按了按,还是跳个不停。
牛嬷嬷看她一直在揉眼睛,“小姐,怎么了?”
“眼皮一直跳,左眼呢,这是跳灾,还是跳财?”
“春分,去弄个热棉巾过来给小姐敷敷,如果没比较好,女乃娘去土地公庙烧个香,再拿个香灰回来洗。”
春分很快去了。
宋心瑶敷了热棉巾,果然好很多。
咚咚咚的,大门传来敲门的声音。
牛嬷嬷笑说:“大概是小少爷、小小姐回来了。”
今天是十五,市场有开,吃的、喝的什么都有,两个小家伙磨着要吃糖葫芦,宋心瑶便让夏至带他们去了。
牛嬷嬷笑着说:“来了、来了,别急。”
门一开,却是呆住——薛文澜。
他不是上京了吗?怎么又来了,她记得小姐跟他说过别来了,邻居看到会说话,这样对孩子不好。
“牛嬷嬷,我找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不见你,唉唉唉,你怎么自己往里面走,我说了小姐不见你啊——”
宋心瑶还敷着棉巾,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错,后来又想不对啊,就算这几日因为情绪波动吃不好、睡不好,也不可能幻视得这么严重吧?真的是薛文澜?难不成自己刚刚的眼皮是在跳这个?
薛文澜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满脸尘土,有点疲倦,眼中都是血丝但又神采奕奕,脸上的笑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宋心瑶看不懂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说过让你别来,这才几天。”
“我知道。”
“那还来,等下邻居看到怎么办?”
“我有件事情要马上告诉你,我骑了一夜的快马过来的。”
宋心瑶气不打一处来,“不能写信吗?”
“这很重要,我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宋心瑶想叫他走,但他脸上高兴的样子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他进士榜上有名的时候——不,现在更高兴一些。
他是个情绪不怎么外放的人,现在笑得都不像他了。
什么事情这样欣喜?不不不,自己可不是关心他,是好奇而已。
宋心瑶不是心肠硬的人,他再怎么说也是孩子的爹,见他这样,她无奈的放下棉巾,“说吧,我听着。”
“你让下人离开些。”
这关乎他的母亲,也关乎她的父亲,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是,他的母亲是错了,但那还是他的母亲,他生气、愤怒,但没办法把母亲的事情摊在阳光下让别人看,让别人议论纷纷。
宋心瑶就不解了,薛文澜今天太奇怪,彷佛吃错药似的,想想还是挥了挥手,“现在能说了吧。”
下人都离远了,宋心瑶就在眼前,他可以说了,但却不知道怎么说第一句话。
他一路快马想着要见她、要解释清楚,要……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当初他用疏离让她心灰意冷,自请和离,难道现在能简单的说“一切都是误会,你回来吧”,事情哪有这样简单。
母亲错了,他也错了。
求亲时,他说过会对她好,结果没有。
他没求证清楚,相信母亲的一面之词,然后开始把宋家当敌人,包括她在内,宋家的人都对不起他母亲,所以他没给她好脸色,还觉得自己站得住脚……
宋心瑶见他神色不对,“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脸色真难看。”
“我没事。”
“还是我让牛嬷嬷去请个大夫。”虽然梅花县没什么好大夫,但先请来再说。
“不用……”
“薛文澜,你有话就说,没话就走。我说过,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立场已经很为难,我不希望邻居对我指指点点。”
薛文澜知道再拖延下去也不会更好,于是开口。
那日见了自珍跟宝珍后,他母亲怎么提起宋新天有四个孩子,自己怎么觉得不对劲,所以昨天下午入京后,他就去找了许氏。
两人的对话,许氏的叹息,还有那封母亲写给宋有福的情书。
很难堪,但还是说得清清楚楚,没有疏漏。
宋心瑶都呆滞了,“你说我爹跟薛太太……”
“是。”
“他们两人,是……”
“是。”
“没弄错吗?他们……”太难相信了。
天啊。
宋心瑶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好心收留的夫家表妹居然跟丈夫好上了,这要有多难受。
母亲对薛太太一直很好的,自己有的,雁阳院也会有,吃穿用度都是太太等级,每次春宴秋宴,只要自己收到请帖,一定一起带出门去散散心,没怠慢过,然后看看这个投靠的表妹,是怎么回报她这个表嫂?
当然,女人年纪大了,男人难免会起心思,但是找几个漂亮的通房是方法,养几个青春的外室是方法,在大宅子里跟表妹搞上,这太污辱当家太太了,这是赤luoluo的打脸,宋有福打发妻的脸,周华贵打表嫂的脸!
然后又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期待的婚姻居然毁在一个寡母的独占欲中,为了能控制儿子,不惜诬赖对她有恩的宋家,把宋家形容得猪狗不如,只为了让儿子心疼,让儿子更听话、更孝顺。
怎么会有这种母亲?
讯息量太大,宋心瑶傻了很久,这才回过神,“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知道她爹只是,不是强迫表妹的畜生,母亲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太太,她心里好多了。
周华贵真绝,真的绝。
难怪宋家蒸蒸日上,母亲却没对娘家的小弟多加提拔,母亲总说:“有些人,你做得越多,他们就越觉得你欠了他,永远不满意,那不如什么都不要做,自己还乐得轻松”,当时,自己只觉得这世界上怎么有汪家小舅舅这种人,老是觉得妹妹嫁得好就应该提拔他,二千两的银子也敢开口要,想做生意自己想办法去,宋家凭什么出钱。
汪家小舅舅还振振有词,“宋家又不是拿不出来。”
是,宋家拿得出,但宋家不欠他。
宋心瑶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汪家小舅舅这样奇葩,没想到周华贵也不遑多让,或许还更厉害,宋家让她吃好喝好十几年,她倒好,一耙子过来,诬赖一家之主是畜生,诬赖当家太太不愿意伸出援手。
“心瑶,对不起。”薛文澜低低开口,“我母亲对不起你,我也是。”
宋心瑶想说什么,但想想,说什么时间都不会倒流,那些错过的也不可能再回来,于是只道:“算了。”
薛文澜不敢置信,“算了?怎么能算?”
“不算了能怎么办?算帐能回到五年前吗?不会,所以我说算了。”
“怎么可以这样算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不会和离,我们应该会一起度过在朝和县的五年,一起养育自珍跟宝珍,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学习,时间到了一起入京,现在应该一家子围在一起,准备吃午饭——”
“薛文澜,你还不懂得认命吗?这些都是老天爷的意思,我们只是一般人,没办法违抗天意的。”
薛文澜握紧拳头,“不,我不信,既然我能发现这个事实,就代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要说天意,那就是老天还有别的意思,不然怎么会这样巧,我到月老庙,自珍跟宝珍也到月老庙,还让我看见了。心瑶,让我知道孩子的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宋心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是,这也能算天意,不过事实就是她已经二十三岁,膝下两个孩子,对生活很满意,已经不愿意去想其他。
把孩子养大是一个很快乐的过程,孩子磨圆了她的棱角,也软化了她的内心,她比以前柔软很多。
若是五年前,自己一定会扑上去抓着他一阵打,都是他没问清楚,都是他母亲使坏才会让她下堂,让她一个人要经历这样多,不揍他一顿出不了气。
但自珍跟宝珍让她变成一个能包容事物的人,虽然很错愕周华贵那样,但又有点理解,自珍将来娶妻,她也会希望娶个跟自己贴心的。
当然,理解不代表原谅,她不会原谅周华贵使计搞砸她的婚事,但也不会想去报复她,她宋心瑶有儿子、女儿,儿子活泼爱玩,胆子大,有哥哥的派头;女儿喜欢黏人,有娘的时候要黏娘,没娘的时候黏哥哥,胆子小,晚上睡觉旁边要放很多迎枕,把床铺塞得满满的才行。
她的人生很满足、很开心,她无意纠结过去的恨事,人生苦短,往前看才是真的,“薛文澜,那些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别放心上。”
“我没办法……”一路上他都无法不去想,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她就这样不喜欢心瑶吗?一定要拆散他们才高兴?把两情相悦说成自己受到污辱,让他无法在面对宋家人,让他不得不让宋心瑶走。
“会有办法的,你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宋心瑶温言劝道。
“心瑶。”薛文澜的神色有点茫然,“你是不是对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所以才能这样劝我?”
他凭着一股气一路快马而来,想着要怎么解释、怎么求和,原来他们的上一代没那样戏剧化的恩恩怨怨,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一路想了好多,但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也许现在的宋心瑶,不想跟他过下去。
宋心瑶很平静的回答,“是。我把你当成自珍跟宝珍的爹,此外再无其他。”
薛文澜皱着眉,握紧拳头,眼神坚决,“我不会放弃的。”
“不会放弃?”
“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心转意,让你点头回到我身边,一家人一起过生活。”
“薛文澜,你脑子坏了,以前是我没脸见你母亲,现在真相大白,是我不愿意见你母亲,你是孝子,那是好事。可是,我没必要孝顺她,请安、问候、承欢膝下,我一样也不想做,她污蔑我爹,诬赖我娘,我还去孝顺她?那我真枉费爹娘把我拉拔长大。”
薛文澜急忙道:“你不用跟我娘住辟邸,我会另外安置一个宅子,你跟孩子就住那边,大家各过各的。我还是当我娘的儿子,但也要当你的丈夫,当自珍跟宝珍的爹,以后半个月住辟邸,半个月住外面的宅子。”
宋心瑶内心一惊,他们真的分开太久了,薛文澜这盲目孝子居然会说出这种各过各的话,他能容许有人不去孝顺他的母亲?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五年真的太长,人果然会大幅改变,这种话放到五年前根本不可能。
咚咚咚,忽然有人用力敲打大门。
牛嬷嬷挂记着孩子,连忙去开,就见宋自珍牵着宋宝珍的手,小扮哥一脸生气,宋宝珍抽抽噎噎竟是在哭泣,后面跟着夏至,头发散乱。
凉亭里宋心瑶跟薛文澜看到,已经没了别的心思,双双朝孩子快速走去,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宋心瑶蹲子把两个孩子抱入怀中。
“娘、娘——”宋宝珍见到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大大的眼睛泪水一直落下,委屈得不行。
宋心瑶被哭得心都疼了,“宝珍乖,别哭,娘在。”
“娘。”宋宝珍搂住母亲,抽泣个不停。
宋心瑶模模儿子的头,“自珍,能不能跟娘讲怎么了?”
宋自珍小脸上一股子怒气,“我们上街市,见到小六子跟他爹,街市人多,小六子他爹把他扛在肩膀上,妹妹多看了一眼,那小六子就朝我们扔核桃壳,说我们没爹,这辈子都不知道在爹肩膀上的滋味。”
宋心瑶皱眉,这李小六就是附近的孩子王,但宋自珍不巴结他,所以常常会藉故讽刺他薰们兄妹没有父亲。
夏至在旁边说:“小姐,那李大郎好无理,见儿子这一讲还咧嘴笑,婢子检起核桃扔回会,他还说、说……”
“说什么?”
“说我们一家子就是欠个男人教训。”
宋心瑶为之气结,怎么,男人了不起,那李大郎整天游手好闲,三餐靠妻子张罗,还真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吗?可恶,等会她一定要上门去问问什么意思,敢欺负她的孩子就得知道下场,要是不行,她就请人去打他。
薛文澜问:“那李大郎常常欺负人吗?”
夏至点头,“附近的人都吃过他的亏,但他力气大,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怕他上门
报复。”
宋心瑶无奈,“那你还拿核桃扔他?”
“婢子……一时忍不住。”
“扔得好。”薛文澜道:“这种人欠教训,你不回手,他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宋宝珍窝在母亲怀中,“娘,为什么小六子那种人都有爹,我跟哥哥没有,是不是我们不听话?”
宋心瑶一滞,薛文澜更是觉得心中一痛。他的孩子,因为没有爹被人扔核桃,而且这种事情一定不是第一次,这世道对女子很严苛,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三个人都会变成异类。
附近的大人会欺负母亲,附近的孩子会欺负孩子。
宋心瑶亲亲女儿的额头,“宝珍别哭,娘晚点去找他算帐。”
“娘别去。”宋宝珍抓着她的袖子,眼里含着两泡泪,“小六子他爹很高大,娘打不过他的。”
宋自珍鼓着小嘴,“宝珍别哭,哥哥会快点长大,保护娘,保护你。”
宋心瑶一乐,“哟,那娘就等着靠你啦。”
“嗯。”宋自珍用力点头。
“宝珍,娘的乖女儿,别怕啊,娘不会自己去的,娘找人去打他,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哄了半日,宋宝珍这才停止哭泣。
宋心瑶牵着两个孩子回房,给他们洗脸,重新绑过头发,又换了外衫,中间还拿布老虎出来逗他们,小孩子忘得快,一下就好了。
薛文澜一直在旁边看着,宋心瑶知道很怪,但又心软,让一个爹看看孩子洗脸换外衫又怎么了。
两个孩子倒没想那样多,对四岁的女圭女圭来说,有人抱、有人哄,那世界就很圆满,其他的都不要紧。
宋宝珍大哭了一顿,现在困得很,宋心瑶连忙打开小被子,又把迎枕都铺好让她钻进去睡。
不一会,宋宝珍就睡着了。
宋自珍牵着母亲的手,不太懂这个前几天才看过的薛叔叔怎么又出现了,母亲还让他进了内室,但他才四岁,这问题对他来说太困难。
宋心瑶牵着儿子的手出来。
薛文澜看着儿子,实在也想抱,但还是忍住了,劝道:“心瑶,搬回京城住吧。我是大理司直,在京里,至少他们不会被人笑、被人欺负。你就算不替自己想,总要替孩子想。”宋心瑶知道他是在走迂回战术,但可恶,真的有效,孩子被那样嘲笑,她的心都快碎了——她很好,可是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