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很快就到皇太后寿诞那天。
当所有人看到予菲手里那串金灿灿的珍珠手链时,全傻眼了。去年那一颗金珠已经教人眼珠子掉满地,现在竟然同时有二十七颗,还颗颗浑圆硕大。
予菲将金色珍珠呈上,道:“听闻皇太后一心向佛,此串佛珠共有二十七颗,代表小乘修行四向四果的二十七贤圣。”
“你是修道的,竟也明白佛教义理。”
“禀皇太后,天下佛道儒本是一家,都是劝人行善去恶的宗教,只是专精不同,不必非要分什么门派。”
“说得好,佛道儒本是一家。”皇后笑着接话。“不过本宫有个疑问想请教陆姑娘。”“皇后娘娘请说。”
“去年周家贡上的那颗金色珍珠是从番人手上买来的,据说一颗便价值连城,不知姑娘手上的珍珠是从何处而来?”
“回禀皇后娘娘,此事是一番意外。”
“哦,什么意外?”
“民女家居海边,一旦有船只返回,祖母便会带着我们去捡拾渔夫不要的小鱼虾。有回渔人直道秽气,因网里捞捕到许多珠贝,这珠贝肉味腥、不受百姓所好,渔人转手便扔了,民女觉得浪费便捡拾回家,没想到打开珠贝……”她避重就轻,大略说了养殖珠贝的过程。
当道士的,旁的本事没有,糊弄人的口才绝对需要,因此她说得高坐在上首的皇帝以及满堂贵妇惊呼连连——深深相信在吴州的小渔村里,有益于皇室朝堂的祥瑞正在发生中。
她哄得皇帝一颗心飞上天,直想转身让宇文将军回吴州把祥瑞探听清楚,再返朝回报。
予菲轻笑,可不就是祥瑞吗?他遍寻多年不着的三皇子就待在吴州呀。
皇后道:“也合该是太后娘娘有福气,才能叫百姓遇上此事。”
皇后都开口了,其他嫔妃能不接着夸奖?一口一句福气,说得满殿都眉开眼笑。
予菲笑望站在皇帝身后的慧明大师,他不高、略显发福,眼皮微微下垂,再加上半张脸都隐在胡子后面,她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相,不过他长眉、长发、长胡须,白白的毛发果真让他看起来像个老神仙。
她一直想不透,慧明大师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阿曜的命?就算是皇命难为,他也该屏除旁人,私底下对皇帝透露啊!
身为修道人都担心窥破天机、危害自己,因此经常得神神叨叨、语焉不详,他怎就敢当着大庭广众说出这句“天生帝命”?
何况,甭说他是大师,就算他是普通人也该明白,此话一出对新生皇子是祸不是福。
倘若换成她,一旦她看出对方天生帝命,肯定要紧抱大腿,想尽办法把他推上高位,顺手捞个从龙之功,给自己头上增添光环呀,岂可当众说出这种话,勾引有心人士来陷害?
难道他不晓得天命难违?不晓得逆了天道会遭报应甚至不测?
好吧,你说他天生不爱光环,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这根本是屁话,不爱光环会巴着皇帝、抢当国师?
是有多大的利益让他宁愿违天也要陷害阿曜?又或者……他根本是个坑蒙拐骗的家伙,什么“天生帝命”,不过是为了达到哗众取宠的目的?
想到此,予菲有心一试。
“朕听说,在吴州城是你破解七煞阵,破了杀妇取胎的命案。”皇帝问道。
予菲一笑回答。“是的,不过民女差一点遭到反噬,若非陈国公世子相助,许是今日没有此等机缘觐见皇上。”
听见杀妇取胎一案竟是予菲破的,大家更感兴趣了,只是个小丫头啊……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人心惶惶,当时皇帝还打算让慧明大师为此事算上一卦,可惜碰到慧明大师闭关,谁也不见。
“不可能吧,小泵娘年纪才多大,怎就有如此高深的道行?”
“是啊,你师从何位高人?”
这一问,予菲不得不再度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将她的天生奇才,以及只有主角级人物才会有的奇遇故事编得精彩万分。
当然,这个故事跟海龙王那个不同,相同的是都高潮迭起、让人百听不腻,她发誓,如果日后自己取代慧明大师成为国师,这个伟大神奇的故事肯定会传遍大岳朝。
说完拜师学艺,她又提到七煞阵。
她不只表情丰富,连动作也很精彩,见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在表演画咒、与灵秋道长在狱中对打的过程中,她顺手引阴煞上皇后的身。
众神之前、人人平等,予菲可不管她是皇后还是贱民,胆敢害阿曜性命?她先讨点利息来用用。
“……顿时阴风四起,我全身像结冻了……”
阴煞上身,皇后突然感觉彷佛有冰水兜头浇下,一阵严寒袭身。
她抖了抖,以为是故事听得太专心才会有所感,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小丫头竟敢在帝后跟前搞鬼。
引阴煞是很小的法术,但凡学过道法的人,一眼就能够戳穿。
予菲此举不只是为了替欧阳曜出口气,也想试试慧明大师的本事,身为国师,如果发现自己的小动作,扬指便能解除。
没想到他眼皮一动不动,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不会吧,真的被她猜中,他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
予菲决定再试一次。
“看着他的下场,民女想起师父的告诫,是非善恶、天道循环,尤其修习道法之人更不能以道法为恶,否则下惨会更加凄惨。”说话的同时,她引阴煞上慧明大师之身。
他有所感,身子一抖,眼皮略略撑开两分,怀疑地看看四周,不久眼皮又垂下去。
“听说你的观人之术也很厉害。”皇帝饶有兴致地问。
“皇上谬赞。”
“要不,你给朕观观面相。”
皇帝的面相是能够随便乱观的吗?至少得国师级的人物才敢看呀!她知道自己应该惶恐不已再谦让谦让的,但机会难得岂可错过?
何况她年幼又出身乡野,当然不懂得礼数。
微微一笑,她还真的走上前,一双妙目在皇帝脸上转着,半晌后喘口大气,犹豫道:“倘若皇上相信民女,民女可为皇上手中茶水施法,喝过后,龙体应该会痊愈。”
闻言,皇帝浓眉一紧,她知道些什么?
但皇帝没发问,只将茶水往前一递,道:“行,小丫头上前来。”
予菲先让皇帝看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之后接过茶水,喃喃自语,手在杯子上方画圈,趁着画圈时将灵泉滴入茶水中。
皇帝接回茶杯正要喝时,皇后忧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轻唤。“皇上……”
“皇后莫非担心小丫头给朕下毒?放心,这种一命赔一命的事……丫头会做吗?”
“当然不会,民女青春正盛,还有大好前程,怎舍得自己的小命。”予菲故作天真道。皇帝莞尔,举杯啜饮,发觉茶水比之前更好喝,想也不想一饮而尽,喝完后,一股热气从月复中升起,暖洋洋的、舒畅极了。
“喝完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朕,朕的面相如何?”
予菲听见此言,眉头一紧,满面愁苦,心里却暗爽不已,刻意问:“皇上喝过茶水,病谤已除,民女可以不说吗?”
“不行,朕要你说你便说。”
她垂肩皱眉道:“皇上的面相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子嗣不丰,顶多有三子,但长子……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皇后怒道:“此事众人皆知,需要你在此装神弄鬼?”
予菲像是被人触怒似的,一咬牙、挺身道:“皇上之前身体有恙,却不是生病,而是为人所害,不过事情应该解决了,而今皇上身体并无大碍,再调养数日便可。”
再调养数日便可?皇帝皱眉,太医说过此毒已经坏了龙体根本,怕是日后都得这般过日子了,没想到……
上个月他常用的药丸被人动了手脚,他经常坐着坐着就昏迷过去,至今尚未查出动手之人,此事除周太医、皇后和他身边伺候的小顺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会晓得?莫非观相真能看出一二?
皇后急了,忙说:“皇上跟前岂容你胡说八道!”
“回皇后娘娘,民女见皇上的太阳穴有一道伤痕,横过鱼尾纹,那伤痕既长且深,表示曾经遭人所害,所幸伤痕已经转淡,再加上皇上额头黑雾渐散,便猜测此祸已经远离……民女绝对没有欺瞒皇上,要不让民女为皇后娘娘观相,便可知道民女有无说谎。”
“好,你来替皇后娘娘观相。”皇帝接话。
“谨遵圣命。”说完,予菲抬眼望向皇后,没想到这一看,她猛地倒抽口气,吓得全身簌簌发抖,跪着向后连连退几步。
“怎么了?”皇帝问。
予菲重重磕头,砰地一声,那是拼命的磕法,痛得她咬牙切齿,她这是下血本了啊,要是没达到预期中的效果……
“民女不敢说……”五个字,她的声音抖得让人心慌意乱。
闻言,皇帝皱眉道:“朕赐你无罪,说!”
再抬头,她的眼泪顺着颊边滑下,一副“我马上就要到九泉底下见老祖宗”的模样,握紧拳头、深吸气、深吐气,再重重咬牙,道:“皇后娘娘,请听民女一句劝告,善行积福、恶行损德,这不仅仅是天知地知,身体上也会有记录,累积多少阴德、造就多少恶业,都会像树木纹理,诚实无欺地被保留下来。”
听到这里,皇后目露凶光,方要出声制止,就听皇帝道——
“说说,朕的皇后身体上记录了什么?”
予菲提气,一脸豁出去的样子道:“皇后娘娘凤袋凹陷、青暗虚肿、有克子凶兆,此为多有不善举所留下的印记,命宫处有数道悬针纹,此为做了亏心事之故,再加上皇后娘娘背后跟着许多冤魂……”
她这一说,众嫔妃们顿时心生寒意,下意识往皇后背后看去。
皇后被众人这样看着,再加上阴煞功效,突地感觉自己背后阴风阵阵,好像真的有人站自己耳边吹风似的。
素日里恨不得找机会踩皇后几脚的贤妃立刻接话。“大师,你能看得见鬼魂吗?能不能告诉我们,那是谁?”
已经叫大师了?真真是神队友啊!有贤妃在,何愁万事难成?
“禀娘娘,民女不认得。那名女子的眼睛很大,有一头很黑的长发,眉心处一点株砂德。她恋恋不舍地看着皇上,身边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件天马皮袍、头戴貉鼠皮帽,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气度翩翩、温润如玉。他说……”咬唇,予菲不敢再往下说。
她这么一形容,皇帝变了脸色,所以当年之事……他犀利的目光转向皇后。
皇后咬牙死撑着,此事绝对不能认,当年因为沈妃和岳云曜的死,以及岳云羲的失踪,皇帝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后宫,那把火差点烧到自己,若非证据不足,现在坐在凤位上的已经换了人。
沈妃和岳云曜的模样,是在进宫之前,欧阳曜特地画给她的。
他们打算瞅准时机将此事捅出,因为他们都清楚,时间过去这么久。想要找出证据难上加难,他们只能在皇帝心底播下怀疑的种子。
只要皇帝厌弃皇后,那么为了皇位,说不定皇后和岳云芃会做出什么事。
“他说什么?”皇帝凝声问。
“他说他不是天生帝命吗?为什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顿时,殿里一片鸦雀无声。
马车刚到国公府,就见欧阳曜在门口等她。
她下马车,他一把将她拉起,快步经过正厅、花圜,直往她院子里走去。
关上房门,他把她抱进怀里,深吸气。
打从她进宫,他的心就在半空中吊着,直到拥她入怀,他那颗心才算回到原位。
“不怕不怕,事情比咱们谋划的更顺利。”予菲喜孜孜道。
“把经过告诉我。”
“好……”她说了,一点一点说得非常仔细,连帝后的表情、贤妃与皇后之间微妙的关系都讲了。“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那个慧明大师恐怕是个骗子。”
“怎么说?”
“我在他身上引阴煞,如果他有一点道行,顺手就可以解除,可是他好像连发现都没有,直到我出宫前,阴煞仍然在他身上。以前我就怀疑,他是不是跟你有仇,干么说什么『此子天生帝命』,这是在替你拉仇恨呐,你娘又不是皇后,生下皇长子已经够惹眼了,再补上这句,皇后娘娘再宽厚也会对你心生嫌隙。”
欧阳曜沉吟须臾,道:“有了今天这事,皇后恐怕不会放过你,我会在你房外布下重兵,夜里你警觉点。”
“好。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后宫所有嫔妃、公主都给皇太后拜寿了,但岳云芃不在。”
有一个“天生帝命”的大皇子在前面,之后皇后娘娘做事可仔细了,凡被太医把出可能怀有皇子的嫔妃,几乎都无法顺利生下皇子。
在大皇子十二岁那年,沈妃有幸产下三皇子,此事刺激皇后颇深,也令皇后下定了痛下毒手的决心。
“不在吗?但我确定他在京城。”岳云芃比他们提早半个月离开吴州城,再加上他们与大军同行,速度只会更慢。既然已经返京,为什么没为皇祖母祝寿?“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说说看。”予菲道。
“岳云芃变得很不一样。以前他野心大、行事莽撞,空有脑子却做不出有脑子的事,经常遭受父皇责备。但在我死前几个月,他变得沉稳、心思深重,行事与过去大不相同,尤其这回在吴州见面,若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这两天我到处探听,打听到岳云芃拜慧明大师为师,修习一身道法,整个人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他不再流连花街柳巷,不再暴怒异常,经常参与朝政,能力颇得父皇与百官认同”
拜慧明大师为师?那不是问道于盲?“所以你怀疑他也换了芯子?”
“没错,我怀疑。”
她穿越、阿曜重生,那岳云芃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三人会从不同的地方,到此地碰这个问题也在欧阳曜脑子里纠结。
夜半,欧阳曜领人给予菲送宵夜,进了屋内却命下人和予菲换过衣服,匆匆带着予菲回到自己房里。
门关上,他将她抱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圈住她的身子不放。
“你已经在我屋子周围摆上那么多人,还不放心?”予菲失笑,他几乎把国公府的护卫全调到她院子里。
“没把你带在身边,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我知道这件事很困难,也很危险,但决定去做了就必须做到底。”
“我知道,我没有放弃的打算。”
“但是你问过阿羲吗?这是他要的吗?”这件事一直卡在她心里,她不确定这样做会得到阿羲的感激还是怨恨。
“阿羲从小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他似乎隐约记得三岁以前的事,虽然已经适应辛苦环境,却始终想要一呼百应,人人都听命于他。是他闹着想要先生启蒙,家里没钱,我才决定从军,赚钱给他请夫子,是他想要封侯拜将、当人上人。
“有一回我开玩笑问他,『若朝堂动荡、不得民心,你会怎么做?』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取而代之。』。离家前一夜,我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我问他怎么想?他告诉我,属于他的一切,他不会任人抢走。”
如果阿羲也这么想……予菲点点头。“如果这是他想要的,身为哥哥,你确实该为他争取。”
“方才大理寺吴大人上门。”他之所以变得更紧张,便是因为吴大人一席话。
“有事?”
“这几日京城连续死了六名小泵娘,死时她们都穿着红衣红裤,有人左臂被切下,有人丢了右腿,六个人丢掉的部分恰恰可以组成一个人形,最可怕的是,她们身上的血都被取扁了。”
心头一惊,她反手握住欧阳曜,冰冷的手心令欧阳曜心头隐隐不安。
“怎么了?”
“是引魄阵!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布下七煞阵,引魄阵需要有七个胎灵在旁护阵,才能将所要的魂魄召进尸块组成的人体内。我错了,我光想灵秋道长法力高强,能够布下七煞阵必定是凶手,却没考虑他的能力足不足以驾驭邪恶的胎灵——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那事竟还没完,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欧阳曜沉了眉心道:“昨天深夜,京城有三名孕妇遭人剖月复取胎,大理寺知道上次我有参与破案,这才找上门。”
所以……抬头,她看着欧阳曜,轻声道:“我怕了。”还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师,没想到穿越到古代,竟会遭遇如此难事。
再度把她拥进怀里,他道:“不怕,有我在。”
“你只是凡胎。”不是她想浇他冷水,实在是……师父曾说过,能启动引魄阵的必不是凡人,她的功力不足以匹敌。
“你说过我有紫气。”他自信满满。
她再叹一声,直接把头塞进他胸口。
他失笑问:“怎么了?”
摇摇头,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进去。“不想面对。”
“有这么严重吗?”
“比你我想的更严重一百倍。”
“所以要眼睁睁看着恶人行恶,颠倒天律?”
师父教过……不可以!但,不是不主持正义,而是有胆主持,就得有胆丢命啊!“我可以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吗?”
他大笑,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也许是从小到大的皇子养成教育让他明白,畏惧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再困难的状况,他从未失去信心。
“予菲……”
她想演偶像剧,想要坞着耳朵猛摇头,对着男主角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可是,耳朵刚捣起,她的头就被他从胸口挖出来,四目相对,他笑得很耀眼,下一刻,他轻轻靠近她,封上她的唇,然后,千年单身女傻了……
原来亲吻是这种滋味,像咬破樱桃,满口的香、满嘴的甜,那甜味渗进心里面,把她的五腑六脏都搞得暖洋洋,那效果比灵泉更好,让她想要一亲再亲,二亲三亲,把难忘的滋味常留在心口间。
没听说勇气是被人亲出来的,可是他的亲吻真的让她内心生出无穷勇气,突然间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突然觉得有他在、天便塌不下来。
环住他的腰,她倚着他,说:“如果我不幸阵亡,你要在墓碑上刻爱妻陆予菲。”
他大笑,说:“不要你动手,我来就行。”
他来就行?这是玩笑吗?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她禁不住对他泼冷水。“连我这个千年老妖都不敢说得这么笃定,你哪里来的自信?”
“与生倶来的。”
是啊,人家是天生的皇子,自信当然是基本配备。“你连鬼影都看不到。”
“听说道家中有一种法术叫做开天眼,天眼打开便什么都能看见了,你帮我开天眼,我去对付幕后黑手。”
“我帮你?”说完,她忍不住炳哈大笑,这一笑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很好笑吗?”他不解。
“我曾经暗地对你动过手。”
“有吗?”他怎会无感?
“有,但是没用,然后我狂拉三天肚子,让我尝尽恶有恶报的滋味。”
“为什么没用?”
“也许是你有紫气护身吧,你是我碰过的异类中的最异类。”
“你要不要再试试?也许这回就行了。”
予菲想翻白眼,他当道家法术是变魔术吗?一次不行,多练习个几回就没问题?
不过,为证明自己没说谎,她念咒引阴煞上他的身,这次她卯足力气,朝东西南北各方用力指上一通。“天清地灵,阴阳结精……急急如律令,去!”
他看见一股黑雾在她指间聚拢,下一瞬它们朝自己射来,只不过到他身前两寸处,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竟朝予菲反弹回去。
她被黑雾一撞,整个人飞上天,欧阳曜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施展轻功将她从半空中救下了来,而那股黑雾在撞到屋梁时便四散开来。
靠在他怀里,予菲似笑非笑。“看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福泽深厚,我没办法在你身上动手。”
好苦啊,要是天底下都是他这种人,她的法术顶多能够用来……切豆腐。
“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再想想……”
在她还没想出办法之前,有人敲门,两人互视一眼,予菲飞快旋身,往内室躲去。这里不是现代,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被传出去,她的名誉就会烂到无人可解。
见她躲好,欧阳曜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陈国公。“阿曜,祖父有事想对你说,可以进去吗?”
“祖父请进。”欧阳曜把陈国公迎进小厅里,给陈国公倒茶水。
陈国公定眼看着孙子,心里既激情又感动。
瞧!阿曜给他倒茶呢,过去只有他给阿曜倒茶的分,他家阿曜真的长大了,立下功劳,得到皇帝青睐,还继承了自己和儿子的本事,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一切肯定是他祖母、他爹娘在天上庇佑,才教他迷途知返。
“我的好阿曜,过去都是祖父的错,祖父不会带孩子,把你给带歪了,幸好老天有眼……”说着说着,他再度老泪纵横。
看着泪眼婆娑的陈国公,欧阳曜无法与当年那个驰骋战场的大将军做联想。
“祖父,都过去了。”
“没错,都过去了。当年是祖父的错,你喜欢的明明是孙家姑娘,祖父非要让你娶阿研,才会害你离家出走,吃尽苦头……”说到这里,眼睛一眨,眼泪又要掉下来,数年不见,陈国公的哭功见长。
“祖父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孙家姑娘和离了,她一和离,祖父马上到孙家——同他们说定,等阿曜回来,就迎娶孙姑娘为平妻,国公府必定会好好对待她。孙家已经点头,你三姑姑那边,我也同她说好,她家蔷儿想嫁进国公府可以,但一定要对孙姑娘好,不能吃醋。
“不是祖父自吹自擂,蔷儿是祖父看着长大的,可贤慧了,她进门后,后宅绝对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至于你带回来的陆姑娘……没事儿,这几天祖父东想西想,觉得只要你喜欢就好,也让她当个平妻吧。蔷儿心胸宽大,绝不会反对。”
一串话就帮他定下三门亲事,要是再同陈国公多谈几句,他肯定会满屋子娇妻美妾。
欧阳曜想笑,却发觉后脑杓热热的,不会是……恰恰好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钻自己的后脑杓吧?
他突然感到庆幸,幸好予菲的法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祖父,当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想,我对孙姑娘其实没有那份心思,只是同伴们起哄,认为我娶不到孙姑娘,我才赌一口气,非要把人给娶回来。至于表妹,我对她无心更无意,要是她进门,祖父知道我性子倔,一个不合心意的女人……我怕我会把人家给虐死,到时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这辈子我想效法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个女人,要不是祖父执意如此,国公府后院怎会那么安静?”
“你说……效法?”陈国公没想到解决孙家和蔷儿的婚事会有多麻烦,只想到自己也有值得孙子效法的地方,一张老脸得意无比,整个人骄傲起来。
“是啊,孙儿身上流着您的血,虽然从小您就不赞成我征战沙场,可是孙儿崇拜您,一心想效法您,这才处处同您作对,故意把自己变成纨裤。直到在外面吃尽苦头,孙儿方才明白,您是心疼我才舍不得我走您的老路,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打从骨子里想要立下战功。祖父,对不起,孙儿没听您的话。”
“没关系,是祖父想岔了,你流着我的骨血,怎可能安安分分当个酸儒。”
欧阳曜一愣,当年把读书人捧得像山那般高,现在竟改口,他们全成了酸儒?
“所以就算逼迫孙儿低头,到最后孙儿必定也会变成祖父这样的人,我会成为将军,会效忠皇帝、忠于妻子,必会将一夫一妻的传统维护到底。”
他说得斩钉截铁,看得陈国公骄傲满面,他忘记自己是来说服孙儿娶三个老婆的,反而喜孜孜地地拍拍欧阳曜的肩膀,再拍拍自己的胸膛,道:“阿曜放心,孙家和你三姑姑那边有我去说,就算陆家姑娘满身缺点、就算她的身分远远配不上陈国公府,但阿曜喜欢,祖父便爱屋及乌。”
“多谢祖父事事为孙儿承担。”
陈国公乐陶陶地“飘”出去了,满脑子想着,他是孙儿的榜样、是孙儿效法的模范。
予菲在后堂听得满脸无奈,什么冰块、什么冷面男,这家伙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比她更会糊弄人,他不当道士简直是浪费人材。
夜半,皇后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睁开,竟发现一束头发从半空中垂下,遮住她的脸。
这是谁的头发?
她伸手想拨开它们,没想到一拨开,一张惨白的鬼脸在眼前出现,她猛地倒抽气,放声尖叫。“不要过来!”
鬼有这么好商量吗?说不过来就不过来?
无视她的叫喊,鬼从空中慢慢降下,离她的脸越来越靠近。
那鬼狞笑着,嘴角滴下血水,血腥味和着阴冷气息向皇后袭去,皇后冻得全身不断发抖。
眼看那鬼越来越靠近,直到鬼脸与她的脸相贴,她紧闭双眼、不敢动弹,汗水、泪水直流。“不要杀我、不要害我……求求你饶过我……”
鬼没与她对话,只是笑声越发尖锐,长长的手指轻轻在她脸颊划过,冰冷的感觉像铁线划过肌肤,那疼痛从皮肤表层直透进骨子里。
“沈妃,我错了,我不该害死你、不该害死你的一双儿子,饶过我吧,我给你烧纸钱,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皇后不断呐喊哭叫。
突地,鬼朝她的脸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整个人吞下,皇后看见血染般的红舌头以及尖锐的牙齿……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宫女乐儿上前,企图摇醒皇后。
这时皇后紧闭的眼睛忽然张开,但她眼底看见的不是宫女,而是一个长着獠牙的鬼,那鬼的嘴角流着口水,充满恶臭的口水不停地落在她的脸上。
“不要找我索命,我错了、我错了,我认错……”她双手不断在半空中挥舞,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娘娘您怎么了?不要吓奴婢啊!”乐儿死命压住皇后。
这时满面惊恐的皇后猛然间平静下来。
乐儿松口气,问道:“娘娘,您醒了对不对?您已经醒了……”
“放开我……”皇后寒声道,她面无表情、缓缓坐起身。
乐儿连忙松开双手。“娘娘,给您倒杯水好吗?”
皇后没有回答她,只咯咯发出笑声,目光定在乐儿脸上,阴恻恻道:“我怕什么?你当人的时候我不怕,你都变成鬼了,我干么害怕?对啊,我干么害怕?”她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乐儿越发感到害怕,她不了解娘娘到底怎么了?
这时,另一名宫女湘儿见状,觉得太过诡异,急忙道:“你在这里守着娘娘,我去请御医和国师过来。”
“好。”
乐儿才刚回完话,没想到皇后突然伸出手,尖锐的指甲朝她的眼珠子枢去。
要去找御医的湘儿听见乐儿充满恐惧与痛苦的尖叫,转身就看见乐儿痛得缩起身子,捣着脸,鲜血从双眼汩汩流出,而皇后的手指戳出两颗眼珠子,鲜血喷了满身。
皇后在笑,呵呵笑得开怀,满面狰狞。
“来啊,你来啊!沈妃……我不怕你,你活着,我可以把弄死;你死了,我还可以再把你弄死一回,来啊!炳哈,来啊……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夜半里显得分外凄厉。
湘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这时,皇后跳下床,瞠大双眼狠狠瞪着湘儿,一步步朝她走来,串着眼珠子的手指对着她。
“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沈瑜,我不怕你,你死了、你两个儿子死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湘儿一步步往后退,突地放声大叫。“救命啊——”
同一时间,元和宫里,慧明大师也在尖叫。
他闭起双眼抱头鼠窜,分明看不见,但他的身形利落,没有撞到任何东西,一面跑、一面大喊。“不要找我,你们不要找我,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神棍,我没办法超渡你们……”
守在外头的小道童们急急跑进屋里查看状况,看着素日里仙风道骨的慧明大师这会儿像个被人追杀的小贼,怎么会这样?
“对不住,我说谎了,我不会道法,法术全都是骗人的,不要找我、求求你们不要找我……”
两个小道童听见慧明大师的话,吓得脸色惨白。国师竟然是……假的?
道童甲对道童乙说:“这事儿要不要禀告皇上?”
“皇上要是知道慧明大师是个骗子,肯定会把我们都赶出宫。”道童乙说。
“难道要帮慧明大师隐瞒?”
“不能吗?”
“当然不能,这宫里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的?咱们把这件事禀报皇上,还能将功折罪,如果事后被发现知情不报,小命就玩完了。”
比起没命,被赶出皇宫应该比较安全吧?两人相视一眼,有了默契,点点头,急急忙忙往外跑。
不久后,慧明大师羽化成仙的消息传出,为此皇帝还斋戒沐浴三日,送走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