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容受到这么大的羞辱,贾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好不容易将贾容救下后,便气呼呼地要找出凶手。
然而凶手也没让他们多费心,甚至极为贴心地自己放出风声来——这件事情,就是张平镇总兵左安阳亲手干的。
而他会教训贾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珍馔点心坊的东家白露是他的女人,贾容使坏心眼,生意竞争不过竟命人暗夜纵火烧了珍馔点心坊,所以他便出手替她报仇。
这下贾家立刻像鹌鹑似地缩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你说既然凶手有了,贾家怎么不去报官?那你怎么不想想,张平镇甚至是宣镇,谁的官位比左安阳大?
而左安阳虽没有贾容纵火的证据,可他根本不需要,他在这里就是老大,说有这么回事,就有这么回事,教训贾容是理所当然。
那贾容已然遭了大罪,贾府的家主在得知他是招惹到左安阳后又狠揍了他一顿,免得这个轨裤儿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由于点心坊正在重建,白露白日巡了一下作坊后无事,便慢慢逛回总兵府,偏生贾府的事也在张平镇传开,百姓谈兴正浓,让她听了一耳朵,听众人说左安阳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叫她啼笑皆非。
稍微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左安阳那幼稚鬼自己放的谣言,用意就是反制她一直刻意撇清两人关系。
果然当她回到总兵府时,那个幼稚鬼早已回来,还施施然地坐在堂中喝茶。
虽然这么久没见,白露心里也是有些欢喜,不过并没有理会他,迳自往后院走,左安阳一看恼了,立刻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她终于正眼望向他,“你要我说什么?”
“我辛辛苦苦替你报了仇,你有什么感想?”他满怀期待地问。
白露还当真寻思了一会儿,正色说道:“仗势欺人的感觉挺好,难怪贾容乐此不疲。”左安阳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是在讽刺他还是贾容?
替她报仇她还无动于衷,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教人气闷,究竟要怎样她才会开心?
“你……”他不禁有些气馁,挥挥手懒洋洋说道:“不领情就算了,顺带一提你要的西瓜种子已经寻来,至于葡萄,寻来的倒不是种子,而是葡萄藤枝。”
左安阳没料到他熬了一夜替她教训贾容,她毫不动容,但提到这些西瓜葡萄,她居然美目一亮,抿唇笑了起来。
“真的?太好了!珍馔点心坊还在重建,我这会儿正好没事做,刚好能处理这些事。”
美人一笑果然不同凡响,左安阳顿时觉得这大堂明亮了起来,他原本有些恼怒的心情也全抛到九霄云外,看着她的眼中都带笑。
“你要怎么种?”他好奇的问道。
“张平镇适合种西瓜的地不少,你找几个熟悉农事的人给我,西瓜得先育苗,光这就能忙死人。还有葡萄是藤枝扦插没错,上头的芽眼只要没有被破坏,随时能长出葡萄藤来,这些也需要人帮忙,之后还要搭架子呢……”说起种水果,她随即滔滔不绝起来,对他的态度终于好了许多。“等我教会那些人,那些人就得亲自下地去教其他百姓。”
“我给你二十个人。”他很大方地拨人给她,毕竟上回打了胜仗后,鞑子大概是被打怕了,最近安分得很,那些小兵反而没事干了,要找几个有务农经验的熟手还不简单?这可是对张平镇都有益的事,也不算徇私。
“太好了!这样就够了!”白露喜悦地拍了拍手。
左安阳长吐出一口气,打趣道:“姑女乃女乃可终于高兴了,不生我气了?”
白露笑容一敛,口气顿时变得有些没好气,“从头到尾都是你左大将军在闹脾气啊!小女子何曾负气了?”
一句话差点噎死左安阳,合着最近过得这么不快活,都是他自找苦吃就是了?
“你……既然气顺了就回来吧!那军帐住着始终不舒适。”白露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终是有些别扭地道。
所以这是心疼他了?左安阳喜上眉梢,伤疤一好马上忘了疼,大手一捞就将她抱到怀里,白露没防备,居然身子一歪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以为她投怀送抱,左安阳得意洋洋,双唇就这么不客气地凑了上来。
她伸出玉手一挡,俏脸一沉。“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还用问吗?”左安阳因她的拒绝怔了一下,似乎怕她又生气了,居然没再靠过去。
“我没有说可以,你就不许乱来!”白露将他一推,顺势站起身。
左安阳彷佛泄了气,“还得你说可以?”
“那当然!”白露瞪着他,心头泛起的那微微酸意却是无法忽视,毕竟以前两人曾经那么亲密,如今却必须渐渐拉开距离……
“好吧,那我今天可以从军帐搬回来了吗?”他骞然问。
“可以……”
白露的话才出口,那无赖就欺了上来,很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接着逃之夭夭,临走前还不忘扔下一句话——
“你说了可以!”
左安阳干脆地拨了二十个人给白露后便撒手不管了,一头钻进了公务里。
或许是他那封向朝廷求助的信起了作用,听说年底朝廷将会派一名直隶巡抚前来,视察张平镇的情况,所以他得将一切情形弄清楚了,才好向朝廷开口要东西。
不过他没想到,张平镇的军需问题,竟然在巡抚到来之前就先解决了大半——
话说白露得到那二十个人之后,很快地教会了他们育种以及扦插葡萄藤枝,预计一、两个月之后,西瓜苗就能真正下地,而葡萄藤的芽眼也能培养女敕芽出来。
张平镇只有少数人种麦子等粮食作物,产量虽不高,但多少能糊口,大多数的人种的都是黍稷和芋薯苞米等粗粮,黍稷种得早的人,八月底、九月就可以收割,而粗粮更是无所谓产季之说,现在正当成熟,随时都能收了。
由于黍稷一季一产,之后田地便空下来到明年,粗粮则是不值钱,种多种少都一样,抓着这一点,白露便轮流带着那二十个人,还有左安阳特地配给她的女护卫,到张平镇的农地四处走动,像是政令宣传那般,说服大家和她一起种西瓜和葡萄。
横竖田闲着也是闲着,种粗粮也不能发大财,听到西瓜与葡萄在京里都是昂贵的水果,人人都心动了,何况是白露亲自来,现在谁不知道她是总兵的女人,百姓基于对左安阳的信心,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自然也乐呵呵的答应愿意试种。
何况这秋西瓜赶种下去,六七十天就能收成,葡萄则是入冬过年前后,届时天凉蔬果渐少,西瓜和葡萄可不就成了稀罕物?
白露还说,葡萄可以酿酒、做果脯,保证是京里都没有的味道,届时同样开设作坊来做,定可卖个好价钱,百姓对此莫不抱着期待。
于是张平镇这头热火朝天地种起葡萄西瓜来了,而珍馔点心坊那头也没放松,果然如左安阳保证,半个月后珍馔点心坊便重建完毕,比原本的更大更宽敞,甚至还增加了地窖,里头藏冰可保存一些没卖完的点心。
由于作坊未曾停工、存货足,几乎是重新开幕的前三天就已经将先前休业半个月的损失给补了回来,之后整整一个月皆是门庭若市,甚至有人大老远跑来与珍馔点心坊预订以后的糕点。
而众人知道这些糕点都是用乳酪等原料做的,买原料也会提供简单的食谱,因此也有许多人愿意买回去尝试制作,原料也跟着供不应求,订单都已经排到半年之后。
手里有着大把银钱,白露自然是先将军需的问题给解决了。
冬天一向是鞑子时常进攻的时机,因为鞑子住的大草原粮食匮乏,不像中原如此富庶,所以冬天颗粒无收的时候便习惯来抢。
鞑子习惯极寒的天气,他们又盛产毛皮等御寒之物,兼之体格天生高壮,根本不怕冷,相较起来王朝的守军因为军需不足,在大冬天的仍穿不上棉袄,衣着单薄,手都僵得拿不起刀了,打起仗来自然输多赢少,所以鞑子们都抢得很习惯了。
军中将领都有些忧心,鞑子这几个月的消停,有部分是被左安阳打怕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正在蓄积实力,准备冬季时干一票大的,所以张平守军过冬的军需必须在这几个月赶紧置办起来。
不过置办军需这件事跟白露也没太多关系,只要把银子塞给刘达,军队需要什么他自会去购置,这事不必她多费心。
然而第一笔钱花下去后,白露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珍馔点心坊吸金的实力,居然手里还有几百两的富余,对此思考了一阵子后,她叫来了李三郎吩咐些事情。
“什么?”李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白露姑娘你要买地?”
“对,按这个势头,以后我们的收入在满足了张平镇守军的需求后,必然还会有大量的剩余,更别说还有西瓜与葡萄还没卖出去了。”依她的构想,张平镇负责种,自然是左安阳负责卖,届时获得的利润恐怕不会比珍馔点心坊少多少。“所以除了买地雇佣人种田,我以后还会盖仓收粮,粮食要收得充足,我要仓廪都是满的。”
李三郎越听越不解,不禁问:“这两年风调雨顺,又没有天灾,收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我不是要赚差价,我只是未雨绸缪。”白露叹息一声。“总兵大人那么信任我,将让张平镇繁荣的差事交给我,我自然得多想一点。你想想,如今张平镇的大部分农地都种下了西瓜与葡萄,如果真的大卖,来年应当如何?”
李三郎小心翼翼地道:“当然是继续种继续卖,甚至连那些没种的肯定也会跟着一起种。”
“那就对了。”白露赞赏地微弯唇角,“不用几年,张平镇就会种满西瓜与葡萄,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值钱的作物,而那些黍稷粮食反倒没有人种了,长久下去,你再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本地会缺粮!”李三郎茅塞顿开,“那些外地的粮商若知道张平镇缺粮,一定会过来高价倒卖,届时百姓即使由卖西瓜与葡萄赚到了钱,却也讨不了好!”
李三郎原以为白露是胡乱花钱,想不到她竟已想到那么长远去,他一开始只是佩服她赚钱的本事,现在更佩服她的高瞻远瞩,已经五体投地。
白露也对他灵敏的脑袋很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于是两人商讨了一阵,决定地与粮仓都要置办在外地,李三郎便急匆匆的要去办了。
“你等一等!”白露迟疑了一下,终是咬咬唇,又多交代了一句,“今日我们买地储粮之事,你暂时不需要告诉总兵大人。”
不告诉左安阳购地储粮那些事是白露的私心,那私心却并非出自于她对钱财名利有什么贪念,而是她……还不想离开左安阳。
其实让张平镇致富这件事,白露已经开了个头,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做,那么张平镇的繁荣指日可待,而身为主事之人的她也是有薪俸的,当初左安阳很大方地表示收入的千分之一作为她的薪俸,但他可能没想到生意会蒸蒸日上,也彻底忘了她只要攒够五百两就能离开他。
到如今,光是那千分之一份的收入已远远超过她欠左安阳的五百两银。
她暂时不打算还他钱,把自己那份也贴了进去到外地买地买粮,就是不想离开。
若是一不小心还清了债务,她就该走了,可是现在她身上事情那么多,如何丢得开?她还得开发珍馔点心坊的新甜点,她还得帮着把西瓜和葡萄卖出去,她还没教百姓做果脯制酒,她还没看到张平镇富起来,她还没……她还没亲眼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后死心。
白露的心事左安阳并不清楚,也没心情顾及,因为那个听说入冬才会到来的直隶巡抚居然提早出发了,而且来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便是兵部尚书严明松,也就是左安阳未来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隶一带,而张平镇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阳不得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他并不打算讨好严明松,但也不能被对方抓出什么大错,于是这阵子他又住到了军帐之中。
两个月后,严明松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张平镇,左安阳率三百兵将于城门亲自迎接,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细瞧瞧,觉得严明松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阳本以为这种态度是严明松想避嫌有意为之,故不以为意,但事实上令严明松不悦的却是另一个人——白露。
在来到张平镇前,严明松去的就是宣镇,宣镇的首富贾家负责一切招待事宜,难得来了一个比总兵还大的官,贾容的父亲自然是带着儿子好一顿诉苦,将左安阳说成十恶不赦之徒,白露则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实说,左安阳就算逢场作戏,或是再仗势揍个贾容十次,严明松都不会皱皱眉头,不过独宠一个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问起白露的来历,而贾家早就密谋对付白露许久,自然是将她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诉严明松。
贾家家主说,白露是左安阳三年前在宁夏当参将时救回来的孤女,由于朝夕相处才得了左安阳的欢心,甚至调职张平镇时还将她带了过来,如今她在官道旁开的点心铺还是左安阳给她的本钱,对她宠溺至极。
于是严明松还没见到白露就已经在心里把她打上了必须除去的记号,抱着这种心情,他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张平镇,一见面就没给左安阳好脸色看。
休整一日后,左安阳便带着严明松巡视张平镇,他并没有像贾家那样好吃好住的巴结严明松,更让严明松心怀不悦。
一行人由中央大街行去,能住在中央大街的都是生活比较过得去的百姓,而从好几个月前,白露的作坊就已开办,也向百姓收购牛乳,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有些人见生活稳定,便咬牙盖起新房,有人起了头,就有更多人盖新房,几个月下来,中央大街两旁的房舍,青砖房竟比泥坯茅草房还多了,百姓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烂烂。
来到了地里,由于西瓜苗早已下种月余,爬了满地的藤看起来长势喜人;葡萄也扦插完毕,连架子都搭了起来,葡萄藤正努力地往上爬,一片欣欣向荣。
“张平镇看起来不像很穷的样子?”严明松纳闷问道。
“由于朝廷不理,我们只好自力更生。”左安阳知道严明松为官不甚清廉,也不打算细说。“我们成立了作坊,收购百姓家产的牛乳,制成乳酪等物销售出去,有了额外收入自然能改善百姓的生活。”
他又指着田里的作物说道:“这些是西瓜,还有葡萄,虽说是些稀罕水果,但只是试种,未来会不会丰收还未可知,但至少让百姓有了些盼头。”
“西瓜和葡萄?”严明松来了兴趣,“若是这些都长成了,可是一笔好大的收入!”
“我们也是如此希望。”左安阳严肃地说。“张平镇其实仍是穷困,只是眼下情况稍好一点而已,如果这些水果丰收,不只百姓能过得好,重点是我们张平守军的军需也能勉强得到满足,要知道冬日可是鞑子进犯的时节,如今军营里的兵将连棉衣都还没能备齐……”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严明松极为不耐挥了挥手,他原就不想走这一趟,张平镇很穷,守军缺军备,不正说明了是他这个兵部尚书无能?
就连左安阳那封请求拨款的摺子,他也扣在了兵部,万一让脾气暴躁的皇帝知道兵部缺了北方军饷,他这个尚书能好过?
当然,这其中涉及的贪墨,严明松是不会透露一丝半毫的。
然而今日见到张平镇渐渐兴起的盛况,他不由得有了些想法。那些西瓜与葡萄他可是知道有多大价值,夏日时一颗西瓜就能卖到几两银,葡萄那更是稀奇,宫里的娘娘可爱吃了,一串就抵得一支一两足金的金钗。
如今时机正巧,他身兼直隶巡抚,这张平镇的收入自然也管得,而他的未来女婿则是张平镇总兵,左安阳要是聪明一点,未来在卖水果这件事情上给他点好处,那么他不排斥日后替左安阳走动走动,在京里谋个更高的官职,毕竟女儿是要嫁给他,若随夫君来到张平镇这等边疆苦寒之地,他也是会心疼的。
“你说的那些作坊什么的,怎不带我去看看?”严明松突然开口问,光凭那作坊就能支撑如今的张平镇,不知道又是如何赚钱,让人心痒痒的。
作坊勉强算是公家的财产,但点心坊那就绝对不是了,两者都是白露一点一滴自己做出来的成绩,左安阳顶多用自己的私产支持了她起始的经费。
她能将作坊和点心坊的收入投入张平镇的建设及军需,已经算是达到当初兴建的需求,再向她要求更多,左安阳都要惭愧了,所以他并不想说。
可是左安阳身边的刘达及陈、方两位参将,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陈参将,那就是个平时没把脑子带在身上的人,劈头就说道:“那作坊如今生意可旺啦!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又实惠,订单都不知道排到几个月外去了,都是我们白露姑娘的功劳!”
“白露?”终于在张平镇听到这个名字,严明松眼睛一眯。
“是啊!白露姑娘开了家点心坊,那里头的甜点口味空前绝后,说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为了有充足的货源,白露姑娘向百姓收牛乳,又开了作坊,聘请咱们张平镇的人,让大伙儿都有钱赚,最近街上可是越来越热闹,和去年的光景大不相同啊!”陈参将憨憨地道。
左安阳一听他开口,脸色微沉,却已来不及阻止他。
严明松别有他意的瞄了一眼左安阳,“白露这名字我倒在宣镇听过,还有左总兵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蹟……”
“那只是百姓传得夸大了。”左安阳淡淡解释。
他的轻描淡写让陈参将有些不服,还想再说,却被刘达暗暗用肘顶了下侧月复,痛得他龇牙咧嘴,无法再说。
严明松却是笑了,笑容却有些阴恻恻的,“听说白露只是个被左总兵捡到的孤女,竟能如此自立自强,倒令人佩服,不知本官能不能见见这个奇女子?”
左安阳无奈,只能带严明松来到珍馔点心坊。
一进门那明亮洁净的铺面,还有橱柜里精致又充满香气的点心,伙计殷勤有礼的招呼声,都让严明松顿时心生好感,但下一个眨眼就又紧绷起来。
连他都这么容易生出好感了,难怪这里宾客如云。这样好的一门生意,进项应当是不少,听说这里能够开设点心坊,有左安阳的一分力,那身为未来岳父的他是不是可以……严明松不由得敛了目光,掩去了贪欲。
恰好白露今日正来查帐,左安阳便将她唤到跟前,和严明松介绍道:“严尚书,这位便是白露。”
严尚书?左安阳未来的岳父?
“民女见过严大人。”白露有礼地一福,垂首敛目,态度上抓不出一点错处。
她知道严明松身兼直隶巡抚,前日严明松的车队经过官道,还有客人特地为她介绍了一番,如今找上门来,白露有种不祥的感觉。
而严明松审视她片刻就将目光移开了,并没有将眼光放在她身上太久,他虽贪财,却不是喜好渔色之人,这一眼他便瞧出白露不只容貌不凡,举手投足间妩媚却没有半丝挑逗,显然并非心思不正之人,而能成功开办一个点心坊,自有其强韧之处,他的女儿恐怕比不过。
不过他的女儿娇娇可是从小在蜜罐子里娇养起来的,那身贵气也不是白露这个民女可以比得上的!
“这么风格独特的一家店,竟是由你这么一个弱女子撑起来的,令本官大为惊讶。这些点心及乳酪等物可都是你想出来,亲手制作的?”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试探意味实在太浓了,白露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左安阳,见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心领神会,便抿唇一笑回答,“禀大人,有些是民女想的,不过店里已有学徒,也会提供意见,至于做倒不全是民女做的,数量多的部分由作坊生产。”白露倒也没有扯谎,只是说得比较简洁笼统罢了。
不过严明松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并没有追问,有学徒便好,作坊能做出更好,这代表少了她,也不会太影响这家店铺的收入。
“严大人可要品尝看看小店的点心?”她顺势岔开话题。
“可以。”严明松架子摆得十足,这是他看上的东西,试试口味也不错。
左安阳代替白露引严明松到屏风后落坐,白露端来几个店里热销的商品便退下了,在严明松面前让她不自在。
乳酪蛋糕,杏桃女乃酪,以及她最近新做出来的女乃油千层派,卖相高雅细致,口感甜美柔滑,搭配一杯热茶,就连严明松这心存偏见的人也不由得赞了声好吃,只道是人间享受。
左安阳陪着严明松,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厌烦,他以为严明松多少会做些实事,关心一下军营的将士,但他一整日除了看了几个地方,就是一直吃喝玩乐,这简直就是无用的应酬。此时原本尚称清静的点心坊突然嘈杂起来,还传来阵阵哭声,令人心生狐疑。
“发生什么事了?”严明松皱眉。
“严尚书稍安勿躁,末将去看看。”
左安阳起身,但严明松竟也跟着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心中不愿,但左安阳也不能驳斥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走出屏风。
入目的是一名年约三十许的妇女,浓妆艳抹,身上衣裙是桃红色与鹅黄的搭配,显得有些庸俗,正抓着白露哭个不休。
“呜呜……你瞧瞧,你这模样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娇俏可爱,温柔婉约,呜呜呜呜呜,我年轻也是乡里间的一朵花,谁知道就……呜呜……”
“对不起,这位大娘……”白露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手腕被抓得都发痛了,想来等会儿该会有一圈淤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先放开我吗?”
“我不能放,放了你又不见了怎么办?”那妇女吸了吸鼻子,石破天惊地突然开口道:“你就是我的女儿啊!芸儿啊!娘找得你好苦啊……”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白露本能的很是排斥,左安阳皱起了眉,严明松却是见猎心喜。他正想除掉白露,得到这家珍馔点心坊,却不知从何下手,这妇人出现认亲倒是一个好的借口。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女儿?”白露脸色有些难看。
那妇人已经不哭了,面带哀戚地道:“你爹早死,你舅舅在宁夏花马池附近的军营里当兵,约莫三年前我带你去投奔他,怎知走着走着你就丢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后来你舅舅战死,我独身一人,这几年来没有一天睡好的,都在找你啊,你怎么就不认我了呢……”左安阳把话听在耳中,思索起来,这妇人说的地点与他捡到白露的地点倒是符合,时间上也差异不大,不过太多人知道白露是如何来到他身边的,要胡诌出这番话也不难,何况这妇人冷不防地出现要认女儿,怎么看怎么怪异。
思及此,他冷声打了岔,“你说白露是你的女儿,可是我捡到她后,她跟我在宁夏待了两年,你为何不来寻?甚至我当初也为她找过亲人,却是一无所获,怎么反倒如今离开了宁夏,你倒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这位是总兵大人?”妇人像是在左安阳面前有些畏缩,战战兢兢地道:“在宁夏时,我因为失去了女儿心急如焚病倒了,只能拜托她舅舅,大人说的寻人之事我也听说过,当时她舅舅去了一趟,但只怕是多年没见认不出来,他告诉我那不是我的女儿……早知道,我、我就亲自去了……”
妇人说到这儿抽噎了声,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我女儿在这里的,只是前阵子我到了宣镇,总兵大人教训了贾家的儿子,说是为了一名女子,我听当地的人谈论那名女子,说到她是总兵大人在宁夏救的孤女,就觉得她一定是我的芸儿,如今一见果然是这样……”
她这么说看似合情合理,但左安阳仍然不信,“除了这个呢?总不能每个人来说自己是白露的母亲,我们就得认吧?”
他当年可是没少费劲去查白露的背景,如果像这妇人说得这么单纯,为什么他查不到?在他看来,这妇人比白露还可疑。
而他对那妇人咄咄逼人质问的态度落在严明松眼里,让他内心更加不满。
左安阳对白露越上心,他的娇娇就越委屈,他严明松的女儿,再怎么样都不能被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压一头!
看着眼前的情况,严明松更坚定了要除掉白露的决心。
而那妇人被左安阳逼问后,突然用着只有站得近的几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芸儿的左腰际后方有一颗红色星形的胎记,大概这么大。”
她比出了一个大小,她的话让左安阳与白露都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左安阳直觉反问,因为他早已认为妇人是假货,可偏偏这胎记是真的有的。
“你又怎么知道?”白露还想问那妇人,听到左安阳的话,马上转向他,低声质问。
左安阳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得讪讪地模模鼻子,却是没有回答。
严明松自然也听到了,而左安阳及白露的反应让他知道那妇人说的应该是真的,于是他在心中冷笑了起来,表面上却大义凛然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来做个裁断。”
在场还有不少人,只是离得远没听清那妇人最后说了什么,严明松要介入,向前走了一步,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集中到他身上。
这种众星拱月的情况令他满意,遂摆足了架子道:“方才此妇说出了白露的身体特征,不是母亲必不能得知。既然如此,此妇应当是白露的母亲无疑。白露,你母亲为你受尽苦难,为表孝心,还不快些认下?”左安阳一听就想反驳,这简直太儿戏了,严明松刁难白露的姿态太过明显,然而他才一动,白露便偷偷地一扯他的衣袖,朝他摇头。
她吸了口气,朝严明松一福,“严大人,其实民女是真的认不出这位……这位大娘,因为当初总兵大人救下民女时,民女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所以无论大娘是不是我娘,事关重大,民女如今心慌意乱,能否请大人待民女细问之后再做定夺?”
白露失去记忆一事,同样是众所皆知,而她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严明松倒是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强逼,否则就要落人话柄,觉得他与这妇人有什么勾结了。
“嗯,就如你所愿。”
严明松脸色同样不太好,转身便欲回到屏风后,方才白露紧紧拉着左安阳的衣袖,他是默默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