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命了吗?伤那么重还敢往外走,你瞧瞧,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个不止,你以为自己是猫呀!有九条命,怎么也死不了!卫海天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胡来,我肯定咬你,咬得你遍体鳞伤……”
听着耳边念经似的叨念声,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卫海天不仅不觉得聒噪,还认为有如天籁一般,让他百听不厌,身心欢喜,全身舒畅得像躺在无人的大草原上,迎风吹来沁人心脾的花朵芬芳。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绝对是上天宠儿,给了他天仙似的娇人儿,不嫌他一身新伤旧创,不在意他家乱如遭匪,温柔婉约、蕙质兰心、宜室宜家,是多少男儿渴望的贤妻良妇。
“还笑,你这人没心没肺,一条命去了半条,差点当了阎王女婿,来了三个太医全力抢救,原本以为你肩上的刀伤最重,没想到背后那一剑差点将你剖成两半,月复部中刀,伤及脏腑,血又止不住,快流干了……”
“你的刺绣越来越好了。”
卫海天冷不防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正在唠叨不休的苏明月怔了一下,不懂他话意为何。
“听说我的伤是你一针一线缝合的,谷太医还称赞你缝得好,又直又美,针脚密合,要是没有你的好手法,我这条命真的救不回来。”
他也没想过会伤得这么重,在安排属下善后,以及命人入宫禀告皇上接下来的行动可以开始了,便整个人倒下。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苏明月就来气。“那是死马当活马医,他们都说救不了,要我放弃,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就血一直流,止不住嘛!那就缝起来,像缝羊皮水袋一样,缝得密了就不会漏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一股脑地将烈酒倒在针线上,擅绣的她飞快地将他的伤口当绣布一针一针缝合,她以为她的手在发抖,可是缝完之后才知整只手臂都僵硬了,硬得像石头。
还是秋沫、回香又搓又揉,又用热巾子敷了一夜,她的手才有一点点感觉,还是太医开了药抹上三天,她的手才恢复知觉。
“月牙儿,谢谢你的不放弃。”卫海天轻握柔白小手,用着布满厚茧的大掌搓揉纤纤葱指。
他晓得她为他做了什么,因此非常不舍,心疼她这双为刺绣而生的天工巧手差点废了,这辈子欠她的怕是还不清了,这般美好又坚毅的女人,是他的。
“有什么好谢的,换成是你也会想办法救我,我们之间用不着再分彼此。”
他是她、她是他,同生共死。
苏明月很感动,为了维护她,他拖着伤重的身子站在她身边,足够了,她的心塞满对他的爱恋,从今以后,再也无怨无悔。
“不一样,你还要扛着我那一家子对你的谩骂和羞辱,他们根本不让你救我,存心让我死,我娘那张嘴说不出半句好话,弟弟自私,妹妹只想着攀龙附凤……顶着层层风暴至今,你还好吗?”他什么也帮不了她。
苏明月讶然。“你怎么晓得?”
他狡猾一笑。“我有很多眼线。”
“啐!准是谷太医说的,他的嘴上没把门,比三姑六婆还碎嘴。”从没见过这么爱说话的太医,连院子里长了一株婆婆丁,他也能从清热解毒说到火炒煮汤,打个蛋花下去更香浓美味……
若卫海天不是张翠花亲生的,她都要以为那是仇人之子,一群人急着要救重伤的将军,当娘的居然张开双臂阻拦,还一脸嫌弃的说人不能死在将军府,太晦气,他们还要住在里面。
将军竟然住不得将军府,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让所有人都傻眼的怔在当场。
有个不顾儿子死活的亲娘,却有个拼命护他的苏明月,她不管张氏如何刻薄的嘲弄她,将阻拦的她推开,大步带人往里走,一行人把她当路边石头,完全无视。
张翠花气个半死,在房门外破口大骂,卫海风在一旁帮腔,同样是怎么难听怎么骂,最后还拖来一口棺。
简直是极品了,无可比拟,连太医都说人活着没死,母子俩却用力敲墙拍窗,想让卫海天不得安宁,活活拖死。
隔天,不想和他们打照面的苏明月便让小四等人带人守在院子外,未经允许卫家人不得入内,若有喧譁准许动手,只要不见伤随人玩,要让他们怕,再也不敢靠近。
“就算他不说,我身边的人还不会开口吗?他们把你赞得像一朵花,害我狂飮好几缸醋,这么好的你陪在我身边,我真是三生有幸,这辈子只对你好。”
卫海天不只庆幸,还有些后怕,若非奉皇命回老家查缉有人私下招兵买马一事,他不会遇上她。
其实几年前他回去过,却听说苏家搬去外地,音信全无,他才又落寞回京,没多久就去了边关。
“那你还退婚?”想到这件事她仍有些堵心,虽然那时的她并不在意两人的女圭女圭亲,可是心里还是不舒坦,她觉得要提退婚也应该是她提,由男方提起好像她这人不好,何况他的家境还不如她。
他呵呵一笑,把她想抽出的手握得更紧。“因为我傻。”
“狡辩。”她一啐。
“所以傻人有傻福,兜了一圈我们还是在一起。”天定良缘是切不断的,他俩的缘分早已注定。
“哼!谁和你在一起了,自作多情。”她还在恼他伤没好就私自下床,缝好的伤口又泌出血丝。
因为缝得很密,因此伤口并未裂开,可是肌肉的用力又把缝合的伤处撑开了些,不仔细看还真像伤口又开了口。
苏明月气卫海天不珍惜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是休养,其他事不用放在心上,忍一时之气,日后总有机会讨回来。
“是谁自称将军夫人,把公主气得都哭着跑掉了。”他取笑,却也心疼她受的委屈,似乎她总是受他的牵连。
“你要舍不得我欺负你的金枝玉叶,下回我避得远远的,不坏你们的好事。”她反击。
他一听,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别呀!我的好月牙儿,我的将军夫人舍你其谁,公主要哭就哭吧,她方才哭得其丑无比,我吓到了,你要保护我,绝不能让丑女靠我太近。”
噗哧!“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
能入宫的妃嫔能丑到哪里,美人生的孩子就算不美也不会丑到鬼见愁,如意公主眉长眼细,是个凤眼美人。
“在你面前要脸做什么,人太老实娶不到老婆。”他轻轻一拉,将她扯入怀中,俯身一吻。
“等等,小心你的伤……”
唔、唔、唔……须臾,喘息声响起,令人脸红。
“品尝不到琼浆玉液,我肯定会爆体而亡……”他想要她,想到全身都发热,只有她能平息。
“胡说什么?”苏明月气恼的往他肩上一拍。
“啊!”卫海天惨叫出声。
“你……呃!我忘了你肩头有伤……”看他少了血色的脸又白了三分,苏明月眼眶不禁一红。
“别哭呀,月牙儿,不、不怎么痛,你看你的针线活做得多好,手重些也没事。”原本是想哄她,没想到他一提到“针线活”,她泪如雨下,把他吓得差点魂快飞了。
“我……我的手是用来刺绣,不是缝伤口的,看你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面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弱得我以为你没喘气,那时我多怕……”她一直忍着不敢哭,直到现在。
“好,没事了,我命大,阎王不收,以后不会再有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他看到燕岚十八骑,以为只来了十八个,哪知狡猾成性的成王把阿拉汉身边的两个壮汉也派出来,赤勒和狼牙的实力不弱,是萨满国的前锋。
“那你不打仗了?”
“呃,这……”被泪水洗过的双瞳明净美丽的望着他,他却说不出她想听的话。
身为武将哪有不打仗的道理,哪里有乱就往哪里去,身受皇恩义无反顾,他保护的不只是黎民百姓,还有月牙儿,以及他们的家园和将来的孩子。
看见他的迟疑,她苦涩一笑,随即又释怀。“不为难你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等你回来。”
闻言,卫海天动容,轻轻将下颚往她头顶一放。“你真好,好得令我汗颜。”
她轻言细语。“我只想你无后顾之忧,每回出去记得回来,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月牙儿……”他大手捂住她双眼,不让她看见男儿眼中也有泪,他是她的支柱,不是多愁善感的爱哭包。
“对了,你的伤会好得这么快要感谢一个人。”有恩当图报,不能视为理所当然。
“谁?”他漫不经心,只想看着她。
“太子。”
他一顿。“太子?”
“他送了一根千年的血参,一碗血参汤下肚,你的面色立即好了许多,微弱的脉搏变强。”没有血参不过是好得慢一点,不过心意无价,人家肯拿出来表示重视这个人。
卫海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皇上让我做的这件事也是为了太子铺路,让太子的上位更顺遂。”
少了成王这隐患,太子日后的皇位更稳固,他不用一面应付繁重的国事,一面提防成王的逆反之心。
“他想让太子念着你的好?”果然是帝王心术,走一步看三步,连往后的十步都做好安排。
“这是其一,另外想让我归于太子党,以我的兵权辅佐新帝,朝堂的官员若是太罗嗦,新帝指谁我就打谁。”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忠心,而且没的心思。
“啊,皇上真会算计。”把人当棋子,那么长远的事也预设周详。
“皇上不算计就不是皇上,他连最亲近的人也算计在内。”太后、妃嫔、皇子皇女,他连自己都不相信。
“嗯,挺可怜的。”都说孤家寡人,皇上没有朋友,爹娘兄弟姊妹,乃至于妻子、孩子都得防备。
卫海天一听心爱女子对其他男人的同情,他立即不满的搂住她不放。“我才可怜,你看我伤得这么重,连床都下不了,你要多疼疼我,给我点甜头吃,譬如……”
他一手伸向她胸口,打算先做新郎。
“再动就废了,你想多躺几天?”她轻啐地挥开禄山之爪。
“不动也会废,我不近二十余年……”他从未尝过女人味,都饿了。
面上一红的苏明月有些松动。“再忍忍,等你好了就成亲,反正迟早都是你的人,跑不了。
“月牙儿……”他动心也动……唉,不能说的地方。
“头儿。”
卫海天正想将人扑倒,上下其手,卧房外传来小四的声音。
“有事?”冷音一沉。
“头儿,你娘和弟弟非要闯进来,不让你娘进来便宣称手中有包毒药,你不见她,她就死在门外。”真是难缠的老太太,他家头儿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摊上个爱做妖的娘。
“他们还在闹?”真是不死心。
“是呀!”闹得可凶了,从没见过这么闹腾的老妇人,跟仇人没两样。
“让他们进来。”这事早晚要解决。
“头儿,你确定?”小四怕他反悔。
“没事,她总不能杀了我。”他自我解嘲。
“头儿……”为什么他觉得很难过?
“小四,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们。”以及他的月牙儿。卫海天情意深浓地望着他这辈子最深爱的人,他别无所求了。
这话让小四精神一振,人也轻松起来。“是。”
宏亮的声音一起,听得人心情愉快。
一会儿,老了许多的张翠花像下了蛋的母鸡,神气活现的走了进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悔意,更无愧色,有的是趾高气扬、眉飞色舞,认为她赢了只剩半条命的长子。
而在她身后是仰着下巴,用鼻孔睨人的卫海风,他那眼神充满鄙视,觉得这些年将军府的大小事都由他出面解决,大哥鲜少在府中,对将军府的贡献不大,所以自个儿识相点,别想和他争。
“老大,我有话跟你说……”
“不可能。”
面一滞,张翠花又开口。“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
“还是那句老话,不可能。”宠子如杀子,他不会纵容他们一再得寸进尺,他的耐性已经告馨。
“你至少让我把话说完,你……”同前几次一样,她一提到重点,大儿子便不客气地出一一目打断。
“御赐的将军府不可能给卫海风,他没资格得到,所以你不用一直问我,就算我出事,内务府那边也不会变更鱼鳞册。”他们到底得有多蠢,想把将军府占为己有。
镇北将军府之所以为镇北将军府,是因为有个镇北将军,若是卫海天不在了,那么镇北将军府形同虚设,将被朝廷收回。
“为什么不行?我们都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将军府是我们的,你跟内务府说一声不就得了?”她不懂什么叫内务府,以为是一群无根的太监住的地方,只觉没什么好怕,让儿子凭着官威压一压就得了。
内务府顾名思义是掌管宫廷内务的机构,皇室私有产业的管理、宫廷日用的采买、宫廷礼仪、人员管理,甚至是皇庄租税,管的是皇帝的财物和后宫妃嫔的日常所需。
换言之,有点像一座府邸的总管,管门面也管内务,和大老爷有关的事他都要管,但是他不能替主子做主,要先请示过,得到允许才能做。
“娘,您知道何谓御赐吗?”卫海天掰开来和她好好讲。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就是皇上赏赐我们的东西,既然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没错,御赐是皇上给的,可是皇上给的才是我们的,皇上不想给了他便会收回,所以镇北将军府不是我们的,而是皇上的。”他们不过是暂居,日后子孙不肖照样会被收回。
“什么意思?”张翠花听不懂。
“皇上为什么御赐将军府?”卫海天看着他娘,似要牢牢记住她贪婪的嘴脸。
“因为你打了胜仗……”她忽然“啊”了一声,想到他们一家人为何住进将军府,但是她又想着一家人为何要分彼此,老大的和老二的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卫家人。
“娘也想起来了吧,皇上赏赐的对象是我,而不是卫海风,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将军府,他可以去打仗,南边倭人肆虐,只要不死,他三年内能混个四品宣威将军——”
“大哥,你想我去送死?”只想不劳而获的卫海风愤慨打断他的话。
“是呀!你这心是怎么长的,居然坏到连弟弟都容不下,明摆着的将军府给他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常回来。”张翠花用施舍的口气说着,意思是你看你弟多大方,就算你偶尔回来一趟,他也会准备个屋子让你住几天。
鸠占鹊巢还好意思说得这般光明正大,拿了别人一万两银子,施舍给人五十文,却要人家感激涕零。
“为什么要给他,他是平乱还是征西又或是剿匪了,他什么都没做就想夺走他哥哥拼死拼活得到的一切,我还是要问一句『凭什么』,因为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吗?”对于张翠花母子向卫海天的亲情勒索,满月复忿忿的苏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
“月牙儿,没关系,就要结束了。”他们也该反省,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我心疼你。”真的心疼。她爹她娘一直很疼她,弟弟乖巧又听话,虽然苏家由富转贫,可一家人的心还是凝聚在一起,没有不甘和怨恨,彼此珍惜。
看两人眉目传情,情话绵绵,张翠花心里莫名起了厌恶,竟一把将苏明月推开,还想一巴掌打向长子。
“偷来暗去的狗男女,没人要的小娼妇,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卫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再敢多事就叫人打死你……啊!我的手……大、大郎,你干什么,我、我的手……”快被他折断了。
“娘,别怕,我帮您教训大哥,大哥!你快放开娘,不然我去敲登闻鼓告你不孝……”卫海风话说到一半忽然左膝一跪,他的膝盖骨上多了枚银扣,痛得他没法直立。
“这是我的女人,我不会允许你们欺凌她。”卫海天松开手,缓缓将他的月牙儿拉到身边,轻握她手心一下。
“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和兄弟都敢动粗,一定要告他,告到他没官好做!
张翠花还是很天真,她想用“不孝”名义告长子好让长子丢官,那么将军府便是小儿子的,但是她没想到卫海天也能这么做。
“娘,忘了告诉您一件事,我准备辞官。”
张翠花、卫海风母子喜不自胜,嘴角扬得很高,以为目的终于达成了,但卫海天下一句话将他们打入深渊——
“所以你们可以搬家了,我不是镇北将军就住不了御赐镇北将军府,辞官之后必须还回去,以后我带着月牙儿回凤阳镇,她刺绣、我打猎,我们不用再为将军府给谁起争执了。”秋皆大欢喜……不可能。
“什么!”张翠花两眼翻白,倒在身后的小儿子身上。
卫海天真的上表辞官了吗?
是的,他连送了三天奏摺。
皇上每次一翻阅就哈哈大笑,朱笔一批——不准
所以他只能在府里养伤,帮他的“金牌小娘子”分线,穿针引线、箍绣绷、清绣布、剪线头,偶尔偷个香。
何谓金牌小娘子呢!
苏明月原本要绣个“观音坐莲”的绣画为太后贺寿,可是她得罪了太后最宠爱的如意公主,所以送绣画扬名一事也因此泡汤,太后不可能对她另眼相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谁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穷极无聊的苏明月不知该绣什么,她便随兴绣了三尺高、十尺宽的“桃源”,绣布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生动有趣,彷佛置身无纷争的桃花源,叫人向往。
因为太美了,美得令人流连忘返,善于钻营的朱喜便拿到玲珑阁拍卖,价高者得。
谁知不知怎么的这刺绣到了端敬大长公主手中,她是皇上的姑姑、先帝的胞姊,尊贵如太后都得恭敬的喊声皇姊。
看到那幅绣画的端敬大长公主一眼就喜欢上了,直说绣得真好,是她梦想中的桃花源,便委婉的让皇上赐点什么给手艺精湛的绣师。
是绣师,不是绣娘,苏明月一举成名。
皇上问苏明月想要什么赏赐,他本以为会是赐婚,但苏明月偏头想了一下,说她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
苏明月解释说京城贵人多,她一个绣娘怕得罪人,有了免死金牌她就安心了,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捉去砍头。
皇上莞尔一笑。
谁都听得出她“得罪”的人是谁,因此她出宫后多了一面御赐免死金牌,大家便喊她金牌小娘子。
“月牙儿……”
看着穿上戎装的卫海天,鼻头一酸的苏明月眼圈儿一红。“你、你要走了……”
“别一副哭丧脸的样子,我很快就回来了,快到连你难过的时间都没有。”离开她,他也是万般不舍,可是为了他俩的将来,这一趟他不得不去。
“多久?”不论他说得多气定神闲,还是有一定的危险,身为武将的女人不可能不担心。
“最多半年。”他估计。
“半年?”好久。
“比起去边关打仗,已经很快了。”不用一待三五年,忍受酷寒和粮食的不足,以及敌人的不时犯境。
“你的伤……都好齐了吗?记得不许再让自己受伤。”
经过月余的休养,他的身子好得很快,可是再快还是有暗伤未癒,偏偏国家社稷重于个人性命,皇命一下无从拒绝。
“好,都听你的。”轻抚她玉颊,他心中依恋。
苏明月微微一笑。“又哄我。”
“不是哄你,我已派人到凤阳镇提亲,你爹已经答应了,待我归来便是成亲日,欢喜不?”他迫不及待。
苏明月螓首一点,又有些懊恼。“还不够忙吗?尽有心思搞这些,只要你平安回来,我什么都不在意。”
“别呀,还是多上点心,我辞官的奏摺又送上去了,那边近日不会再蹦躂。”他说的“那边”,指的是他娘和弟弟,为了这件事,两人整天愁眉苦脸,就怕被赶出将军府,至于妹妹相思,她没心没肺只顾享受,万事交给二哥和老娘烦恼就好,嚷着想太多会生皱纹。
“不过你也要防狗急跳墙,我留了五十人给你,你有事尽避吩咐他们去做,自个儿别累着了。”他不在她身边,万事都得她自个儿来,心中的愧疚沉如巨石。
“我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次日,朝廷传出镇北将军因一女子而拒绝皇上的赐婚,皇上大怒将他关入大牢,直到他点头为止。
事实上卫海天已带领五万大军前往平州、泗水“剿匪”,兵贵神速,不到半个月功夫,他已进入平州境内,围剿、平乱、劝降、缴械、收编,两个月后又赶往泗水。
与此同时,皇上下令五千禁卫军包围成王府,却遭到成王府内三千余府兵的抵抗,之后由太子亲自坐镇,对峙了月余终于有了突破,他们在逃往外头的地道中堵到萨满国二王子阿拉汉,太子礼貌地请他到天牢坐坐,顺便修书一封要求付赎金赎人。
天真如杨大成等人居然到镇北将军府求援,还想煽动苏明月出兵劫狱,他以为卫海天也在牢里,因此一举两得,他相信苏明月不会拒绝才是。
谁知他一入内便被瓮中捉鳖,被等候多时的京兆尹逮个正着,苏东承和乔叔的证据送得及时,并且找到更多名受害者和当年一起行骗的同伙,两人不遗余力要扳倒骗人钱财者,这下如愿了。
杨大成被判归还银子和秋后处决,可是他自称非本朝人,而是萨满国人,因此皇上再派使臣前往萨满国协商,要么拿钱赎人,否则就悬屍七日,让人瞧瞧萨满勇士的下场。
只可惜杨大成的希望落空了,他的萨满人父亲不认他,对外宣称此子非他亲生,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一概与他无关。
闻言,杨大成彻底崩溃,不敢相信他自幼崇拜的父亲会这般对他,心灰意冷之际他供出与萨满国勾结的官员,包括魏相在内共一百多人落马,岑妃被降为才人,再无圣宠。
如意公主因受到太后的庇护未受牵连,不过在宫中也是寸步难行,被其他宫妃和皇子、皇女们奚落,以前她仗着太后之势目中无人,在后宫横行霸道,如今他们都还回来了,给她最沉痛的打击。
于是历经五个月又七天,镇北将军卫海天终于从牢里“放”出来,如今众人都知道他是打仗去了,他一样跪在金銮殿前,不卑不亢地聆听圣谕。
“卫爱卿,朕欣慰之,有此良将,朕的江山固若金汤,永保太平,朕今日给你赐婚如意公主……”
“皇上,万万不可。”卫海天连忙磕头。
“你想拒婚?”皇上冷视。
“臣已有婚约在身,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不能因臣小有成就就舍弃旧人另攀高枝,请皇上明察。”
皇上,不带这么玩人,他还赶着回去成亲,岳父大人、小舅子准备好棍棒,打算拦门揍女婿。
皇上抚着下颚“嗯”了一声,“听你所言似有几分担当,朕虽不悦但能理解,你前阵子上奏摺要辞了镇北将军一职,朕允了,好生回家种田去。”
“是,谢主隆恩。”唉,总算如愿以偿。
“叫你的家人尽快搬出镇北将军府,朕另有他用。”
“臣遵旨。”
卫海天退下后,皇上来到御书房,太子一脸忍俊不禁地迎上前,“父皇,您演了一场好戏,看您把儿臣的大将军吓得差点真的辞官,落荒而逃,儿臣心寒。”
“咕!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他吗?居然像朕给了他一杯毒酒,想也不想的摇头拒绝。”太丢他的面子了,皇家贵女还不如一名只会刺繍的绣娘。
太子冷讽,一点也不担心皇上听了不快。“如意是什么性子父皇不知吗?娶妻娶贤,换成儿臣也不要。”
“瞧你说的,如意哪有你说得那么糟糕,她也不过多了点骄性而已。”他是皇上,还不允许他的女儿骄纵一番?
“父皇,让她和亲吧,与其祸害儿臣的大将军,不如让她做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用她的刁蛮性子去祸害敌国,使其鸡犬不宁。”卫海天,本宫为你除去隐患,你可得尽心辅佐。“和亲……”皇上思付了好一会儿,认为此法可行。“青瑜,你认为吗?”
御书房后殿走出两名容貌俊美的男子,略微阴郁的一位是锦风堂堂主欧阳锦,另一位则长得和太子一模一样。
原来皇后当年生得是一对双生子,为免双龙夺珠,必须送走一子,但皇上、皇后不舍,迟迟下不了决定。
而后太后擅自作主将二皇子送走,交给尚未成为魏相的兵部尚书,可他并未将二皇子送入富裕人家养育,反而私自留下,另由他人照料,并告知二皇子他全家皆被皇上灭口,皇上是他的仇人,要他仇视皇上,日后成为父子相残的利刃。
事隔多年,此事被前锦风堂堂主欧阳西城无意间得知,他便自行请命下江南寻找二皇子。
那名十岁少年便是二皇子,欧阳西城为了救他而命丧江南,而后二皇子被皇上的人接走,一直养在他外祖家。
“父皇,这事问儿臣不宜,儿臣与如意不熟。”他甚至没见过她,只能隐身暗处。
皇上眼神一黯。“是朕的错,朕对你有愧……”
“父皇,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儿臣恨过您,但也释怀了,一国不能有二主,儿臣能理解。”只是有时常会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把他送出宫?他可以不要皇位,但不想做没爹没娘的孩子,被人嘲笑是不祥的野孩子……
二皇子赵青瑜与太子互视一眼,两张相似的面容各自闪过复杂神色,非怨、非恨,但也不是友好,各有心思。
“好好,你能放下朕很欣慰,以后皇家暗卫就交由你统筹,负责肃清朝廷弊端,欧阳锦是朕给你的人,好生善用。”欧阳锦好在没走偏太多,他不负故人。
“是。”赵青瑜面色如常的接受。
“是,臣接旨。”欧阳锦虽有不甘也拱手领命。
“青瑜,朕不会让你等太久,朕老了,等太子即位你便可从暗处走出,恢复你亲王身分。”皇上已先下圣旨,给了二皇子仅次于天子的崇高地位。
这边的皇家恩怨、兄弟情仇正要展开,那边的镇北将军府则是悲喜交加,卫海天辞官后镇北将军府将被收回,享受惯了的卫家人哭哭啼啼不肯离开,被内务府的公公命人强行驱离,一家人狼狈地被丢在将军府门外,望门嚎哭。
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再也不能仗着将军府之名横行霸道、招摇饼市,他们该何去何从?
终究是一家人,卫海天无法狠心置之不理,便在京外置一庄子,再给五百亩土地,做不成官家人,至少还是田家翁,五百亩地的收成够他们吃喝,但要像以前那股铺张浪费、大手大脚洒银子呼朋引伴是不可能。
张翠花、卫海风闹过、吵过、哭嚎过,但都无济于事,终于硬气一回的卫猎夫拿出一家之主的权威,将两人狠揍了一顿,又饿了他们三天,这才安分下来,专心学做农事。
“夫人,您快看,咱们的『明月绣坊』人好多,快把门挤破了……”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听着丫头回香的喳呼声,坐在花轿上绕城一圈的新娘子苏明月愉悦一笑。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在二十一岁的大龄年纪,嫁给她曾定有女圭女圭亲的良人,她的一生也圆满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绣坊,楼高三层,与奇珍巧物闻名的玲珑阁比邻而居,她父亲苏东承也拿回部分被骗走的财物,与乔叔两人合作,重新开始新的生意,苏家往日的荣景又回来了,亲友纷纷上门祝贺。
弟弟苏明章也考上秀才,在太子的安排下进入国子监学习,若干年后成了最年轻的探花郎,在新帝的提携下位极人臣。
“快快快,要拜堂了,新郎官、新娘子快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大喜之日,卫家人竟无一人到场,卫海天虽心有遗憾,但觉得不来也好,省得又来闹场,让他好好的婚礼变成闹场,叫人看了笑话又难堪,也难为了他的妻子。
可高堂拜的是谁?抬头一看,端坐在正位上的居然是——皇上!
“小德子,上前宣旨。”
“喳!奴才给皇上分忧,前镇北将军卫海天听令。”小德子有模有样的拿着明黄圣旨,当着皇上的面宣旨。
“草民在。”卫海天偕同一干家眷,亲众下跪听旨。
小德子清清喉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镇北将军卫海天镇乱有功,匡正正统,因辞官之故已无将军之衔,今朕龙心大悦,赐一品英武侯,原将军府改为英武侯府,其妻秀外慧中,巧手堪比天上织娘,赐一品夫人。钦此。”
天大的喜讯,众人傻眼,不是辞官了,怎么封爵了呢!
但见卫海天面不改色的谢恩,君臣相和演了一出好戏,明为辞官实为升官,在婚事筹备中将被卫家人搞得乌烟瘴气的将军府重新布置,好迎一对新人入住。
新房内——
“月牙儿,终于娶到你了。”他们的路走了好远。
“嗯。”她不再是下堂妇,而是拥有自己姻缘的佳媳。
“我心悦之,不离不弃。”他的承诺。
“我心亦之,随你而行。”在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安置吧。”他心热如火。
“嗯。”她娇羞面赧。红烛泪,燃一晚,情长不歇有缘人,交颈眠,不负君心两心相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