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凤宫里果然是好大的阵仗,以萧贵妃的身分,本来身边就有成群的宫女、内监了,更何况现在在正殿上还坐着另外四人。
萧贵妃虽然眼角唇边已有皱纹,但仍瞧得出来年轻时风华绝代的美貌,夏景烨的眉眼看来有几分像她。
坐于下首第一个的,严婳熙猜她便是长公主,也就是夏景烨的姑姑。她面上带着些许褶子,容颜十分慈祥,不过她的身子似乎不好,脸色是用妆容修饰出来的红润。
严婳熙是医者,要判断对方是不是病人,除了看气色,也可以由唇色、眼珠子的颜色甚至是头发、皮肤来判断。
余下的几位身着宫装,想必都是皇帝的嫔妃。皇帝已经多年没有选妃,所以这些嫔妃应该个个都有四十岁以上了,但却每一位都保养得当、皮肤光泽、眉目秀丽,加之神态端庄,严婳熙不禁赞叹,这些妃子放到现代,哪一个不是美魔女级的人物,想必年轻时个个是女神。
向这些长辈们行完礼后,夏景烨没想到她们连等也不多等,立刻就展开了攻势。
“景烨啊!姑母想见你一面真是太不容易了,你说说你父皇赐予你封地,让你出京建府后,你又不是没回京过,怎么就没想过来见姑母一面?”
“几次回京都来得急又走得匆忙,便没去叨扰皇姑母,这回回京侄儿会多留些时日,本想改日前去长公主府拜见皇姑母,不料今日先在母妃这里遇见了。”
“说什么叨扰?你那些表弟妹们个个都已经成亲生子了,我忙完他们的亲事又忙着抱小娃儿,好不容易这一、两年清闲下来,正琢磨着也看看你的亲事,想不到竟与你母妃想到一块儿去了。”
夏景烨没拒绝也没急着表态,父皇一向是比较支持他的,他希望能在告诉母妃之前先告诉父皇,或者也该一并让他们两位知晓。
“皇姑母,这是私事,改日我们再谈。”
长公主微愣,接着才意会的笑出声,是啊!她怎么忘了还有外人在场,“瞧瞧我,这不是急了吗?”
几名嫔妃各有心思,所以并没有觉得长公主的说法不妥,毕竟她们都是因为萧贵妃有意帮夏景烨选妃,这才自己送上来的。
皇帝专宠萧贵妃,虽然不是一步都没进其他嫔妃的宫里,但其他嫔妃到底承宠的次数太少,尽管打扮得再美,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表明心意,皇帝也没多去她们那里几次,久而久之她们便知道,今生要再争宠怕是不易了。
只是自己不得宠便罢了,若是有个争气的皇子,倒也能母凭子贵,但这些会把脑子动到联姻上头的嫔妃,当然不是没有皇子,就是生的皇子昏庸,再说了,皇帝膝下也不是没有成材的皇子,其中还属夏景烨最受宠,谁不争抢啊?
最后,这些嫔妃只能想着母家亲族中,若有合龄的小辈,就送到萧贵妃的面前让她挑选,有朝一日若成了毅王妃,那么母家的势力便可继续维持。
因此,长公主挑起的话题正合她们之意,又怎么会觉得有外人在不妥?“也不能说长公主急,长公主是近来闲散,想着能抱抱侄孙了。其实我们几个不也是这样?皇子都大了、成婚了,现在改开始操劳母家亲族里一些好闺女的亲事了。”
敢情现在是在催婚啊!那些娘娘怕是想把自家的亲戚跟夏景烨送作堆吧。严婳熙直到此时终于明白了这大阵仗的用意,难怪夏景烨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夏景烨见有人想把话题带回,又把话题拉开,“几位娘娘就别操心了,景烨过意不去,缘分这种事要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时候一到自然水到渠成,几位娘娘继续过闲散的日子不好?”
“殿下……民女觉得几位娘娘的日子是该过得闲散一些,对身子才好。”
萧贵妃一直没怎么注意严婳熙,直到她出声,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这一看,发现严婳熙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气质不输一些名门贵女,更重要的是,竟还生得一副标致的容颜。
“喔?你的意思是,本宫这些姊妹的身子不好?”
夏景烨可以听得出来母妃的语气不善,他认真检讨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让母妃发现了端倪,所幸严婳熙看来不卑不亢,没被母妃给吓着。
“倒不是身子不好,只是需要多加调养,像这位娘娘……”严婳熙对着其中一位嫔妃说着,“民女方才进来时就留意到娘娘揉着眉心又不断眨眼,甚至眯眼视物,民女初步判断,娘娘您的肝不太好,若不谨慎,未来怕会拖成肝病。”
那位嫔妃微愣,本来还看不起年轻的严婳熙,想着她哪里会有医署太医推崇的本事,没想到竟不用号脉就知道她的肝不好。
“可容民女一诊?”
严婳熙往她面前一站,那位嫔妃便不自觉的伸出手来了,她手一搭,诊完脉便收回了
手,“这位娘娘的脉象往来不流利,主肝血不足,因为肝阳上亢而双目乾涩、视物模糊,又因头晕目眩而时常推揉眉心舒缓不适。民女建议娘娘平日多吃些滋阴清凉的食品,如水果、芹菜、苦瓜、莲藕之类,具体该吃什么,只要经医署提醒,宫中御膳房应该知道,若有需要,民女也可提供一些食谱。”
“不用吃药吗?”
“娘娘,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肝还是解毒的脏器,您的肝不好,能不吃药自然是少吃,况且您的问题目前只是初期,以食补调养即可。需注意不要太劳心劳力,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莫要操劳太多,保得自己长命百岁才能久享天伦。”
萧贵妃多看了严婳熙几眼,虽然对方只是提出能够缓解症状的建议,但她怎么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萧贵妃望向夏景烨,他已经自在的坐在一旁喝起茶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严婳熙说完了一个,望向第二个。
那位嫔妃看了一眼萧贵妃的神色,知道她并不喜欢看严婳熙卖弄,立刻摇手,“我身子好得很。”
严婳熙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是,这位娘娘身上是没有什么大病,但就是神思太杂、夜里睡不安稳,同样的劝告,娘娘要放宽心过日子,否则……”她欺近了那位嫔妃,小声的说:“否则老得快,在后宫,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那位嫔妃吓得赶快压压眼角,好像那里的皱褶已经可以夹死苍蝇一般。
严婳熙再走到第三位嫔妃面前,那位嫔妃从方才就一直以手绢捣着唇,看到严婳熙一走近,居然打了个大大的嗝,还泛出一股酸臭之气。
严婳熙是大夫,自然没露出什么表情,倒是她身边的嫔妃轻咳了几声,不着痕迹的用手绢损住了鼻子。
“您的胃不太好吧?饭后总觉得胸口灼热,一个不小心喉头还会溢出酸水,平常也时常感到胸闷、乾咳。”
“不用诊脉你便知道?”
当然知道,这是现代人的文明病,严婳熙只点了点头没多解释,“这位娘娘,您这个叫胃食道逆流,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长时间忽视它的话,你的食道黏膜经反覆破坏,时间一久容易罹患食道癌。”
“什么叫『癌』?”
“就是绝症的统称,发生在什么地方就叫什么癌。”
“绝症!”听到绝症,这位嫔妃也顾不得萧贵妃瞪着她了,顾自己的性命要紧,“那怎么办?”
“您趁现在不严重,还可防治,虽然可以药物治疗,但最紧要的还是要由平常生活习惯着手,娘娘要避免暴饮暴食,可以少量多餐,降低食物停留在胃里的时间,甜食及油炸物可吃,但少吃,不要喝浓茶,最重要的是,生活压力容易造成胃的压力,所以舒缓压力是娘娘首要必须做的事。”
夏景烨偏过头,以茶杯掩住了自己的笑意,他相信严婳熙的医德,这些娘娘肯定都有她说的那些毛病,只是她故意把这些病跟平日里多思操劳给搭在一起,暗自让这些娘娘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去插手别人的亲事。
其实说穿了,哪一种病不怕多思神伤?所以严婳熙这么说也让人抓不出错处。
只是,这些嫔妃就算不把她们母家的贵女送到他面前来,母妃及皇姑母怕也不会罢休,不知道婳熙能不能也诊出皇姑母有这种多思操劳的毛病?
严婳熙望向长公主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甚至可说是有些凝重,“长公主,您:…似乎气色不太好。”
萧贵妃看了长公主一眼,不满意严婳熙胡言乱语,“长公主气色红润,哪里气色不好了?”
严婳熙对萧贵妃福了个身,才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医者望闻问切,『望』是第一关,自然不会轻易被脸上的妆容所惑,这她回头望向夏景烨,面露歉意,“殿下,请先回避可否?”
夏景烨放下茶杯,知道严婳熙要他回避定有原因,应道:“本王就在外殿等候。”
“谢殿下。”
等夏景烨走出去后,严婳熙才上前请长公主伸出手,她的手指在长公主的腕上一搭,这一回她诊得稍久一些,诊完也没松开双眉,“长公主,您是不是劳累就容易头晕、肩颈僵硬、疲倦、手脚冰冷,还有……月事血量变少,经出不畅,甚至色暗或挟有暗色血块?”
虽然在场的都是女子,但说到这个仍让长公主面色羞红,她微微点头。
方才严婳熙看长公主的样子,还以为她是皇帝的姊姊,但看她的脉象气血虚弱至此,怕她外表苍老不是因为年纪。
“长公主这是肝郁脾虚、气血虚弱,进而损伤中气。脾胃主气血生化,如今功能有损,导致长公主气血不足,若是严重些,甚至坐不了马车,还会时常恶心、呕吐、冒冷汗,伴有眩晕之症。”
这么一听,连萧贵妃都重视起来,长公主与皇帝感情甚笃,萧贵妃自然也与她感情融洽,听她病了,先前却从没听过她有这毛病,萧贵妃怎不着急?
“严姑娘,那么长公主该如何调理?”
“民女可为长公主开药方,长公主必须注重食疗,能补血的食物得多吃,药膳怕会药性相克,所以使用的药材请先让民女看过,再判断能不能依药方熬煮。除了补血,补气的食材也可多进一些,民女会另外书写一张穴位按摩的说明,长公主有空自己以指月复按压,或让贴身侍女为您按摩,这都有助于调养。”
“那你便快写吧!”萧贵妃对长公主是真正的关心,立刻道。
严婳熙让锦凤宫的宫女领着到偏殿去书写,拜来到古代时常写“讲义”教学相长之赐,她很能抓重点,让不懂医术、穴位的人也能看懂,写完后她捧着两张纸走出来,就听见了外头有太监高唱——
“陛下驾到!”
正殿上顿时一静,长公主及嫔妃都依礼站好迎接,严婳熙站在最后方。
片刻后,皇帝领着夏景烨走进来。
夏景烨站到了严婳熙的对面,也是立于最后方,萧贵妃让出主座给皇帝,自己则坐在次座,长公主及其他嫔妃仍坐在方才所坐之处。
严婳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这皇宫里的人是怎么了?明明养尊处优,但身子倒是一个比一个还差,这个皇帝看来似乎也有疾病缠身,他虽带着笑容,但难免感觉有些虚弱。
“朕方才到殿外,看见景烨在外头等着,说是严姑娘正在给你们诊治?”
“是!”
“那……严姑娘医术如何?”
这事萧贵妃倒不会说谎,尽管觉得儿子对这严婳熙似乎很上心,但也不会故意抵毁她,“十分精辟。”
“民女谢贵妃娘娘夸奖。”严婳熙说完,把手上的两张药方及穴位图交给了长公主。
“医署派去毅州参与赈灾的太医对严姑娘十分推崇,回京便上奏推荐严姑娘进医署见习,看来……是真有本事。”
进医署?这一点萧贵妃倒是犹豫了,进了医署就代表要住在京中,而她正想把景烨多留在京里一阵子,若他们之间真有什么,那岂不是给了他们更多机会?
“陛下,严姑娘医术甚佳,进医署当见习生岂不埋没了?”
“爱妃,太医不是推荐让严姑娘当见习生,而是见习太医。”
“见习太医?”见习太医虽然不能直接诊治皇帝,却能跟着太医见习,也能接触到皇帝的脉案做研究,是未来的太医人选,“可严姑娘是女子……”
“这就是太医们为难之处,本来见习太医是由医署自己评选,无须问过朕,但过去女子入宫只能为医女,太医觉得若只为医女白费了严姑娘一身好医术,所以才特地向朕举荐,破例收严姑娘为见习太医。”
“可男女有别……”
夏景烨这下肯定母妃就算不知他心悦婳熙,也猜出他有意了,这才想方设法阻止婳熙受赏后还留在京里。
“母妃,这是婳熙的心愿,儿臣想帮她完成,也请父皇多加考虑,给婳熙一个机会。”
皇帝及萧贵妃互望了一眼,由夏景烨对严婳熙的称呼听出有异,又看见他对严婳熙露出微笑,严婳熙低头娇羞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
说来皇帝看了毅州地动的奏摺,本就有意大大封赏,如今再见严婳熙的确有本事,人也生得容貌秀丽,对她的确颇有好感。
不过……以她的身分,要当景烨的正妃似乎不足,就算他赐婚,怕是贵妃也不肯。
萧贵妃一直希望他能尽快立景烨为储君,这当然也是他的心思,但不就是因为儿子不肯,这才一直拖延下来嘛。
萧贵妃认为,要当未来的皇帝,皇后的母家必须有足够的势力,但其实皇帝一直不喜欢外戚专权,所以才默许景烨拒绝选萧贵妃挑选的女子为妃。
皇帝也颇无奈,萧贵妃当年就是因为家世不好,这才错失了皇后之位,如今她却想让景烨找个家世尊贵的王妃,这不是重蹈了他们两个当年的覆辙吗?
萧贵妃果然是不同意的,当下就板起脸孔,“景烨,慎言,莫忘了你的身分,不可语气轻佻。”
严婳熙听得懂,她相信在场每一个人也都懂,萧贵妃实际上是在说,以他的身分,就算看上了她这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小女大夫也没用,她是配不上皇子的。
夏景烨自然不会放弃,母妃都已经看中那些嫔妃母家的贵女们了,他还能等吗?“母妃,儿臣并非语气轻佻,而是真心实意。”
“够了!说了让你庄重些,你一会儿随我到御花园去,我让人设了一场茶宴,你得去过过场。”
茶宴?怕是相亲宴吧!严婳熙心知肚明,但她意外的是,皇帝居然会帮自己说话。
“茶宴?参加的都是些年轻人吧,朕看严姑娘年纪也差不多,景烨,你就听你母妃的去一趟,也带着严姑娘一起去。”
“陛下!”萧贵妃还想抗议,但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她知道皇帝对严婳熙颇有好感,这才稍稍收起不悦。
夏景烨听到能带严婳熙去茶宴,自然不再抗拒,脸上也立刻露出了笑容。
皇帝轻叹,儿子的心思也太明显了,爱妃这是看不懂还是不想懂?
萧贵妃看夏景烨那样子,知道这回的相看让他带着严婳熙去肯定砸锅,便站起身子想一并过去。
皇帝看儿子为此苦着一张脸,只好暗暗对他眨了眨眼,伸手拉住了萧贵妃,“爱妃,不陪陪朕?”
“可这茶宴总不能没个主事的……”
“这不是有长公主在吗?还有这么多妃子也在,那茶宴能乱了套?”
三名妃子不禁大冒冷汗,陛下这是把她们都套进去了,毅王明显不要那些贵女,她们不敢得罪毅王,而萧贵妃更是得罪不起,这不两相为难吗?
当中责任最重的还是长公主,她再无奈,自己的皇兄丢的烂摊子,不接也得接,“是!皇兄,臣妹这就去主持茶宴。”
萧贵妃知道她们镇不住夏景烨,还想着要怎么说服皇帝时,就见皇帝突然变了脸色,抱着月复部发出痛苦的申吟声,脸色变得苍白无血色。
“陛下!”萧贵妃一惊,连茶宴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了,“陛下怎么了?”
“朕……月复痛……”
“太医!快传太医!”
经过太医诊治之后,确认还是一样的毛病,皇帝月复中化脓坏疽,若是表面伤口还可以清创,但月复中伤口无能为力。本来太医想用药疗看看情况是否能挽回,但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如今皇帝月复痛如绞,怕是药疗失效了。
皇帝早已经晕过去,太医围在床边,一个个面色凝重,在严婳熙眼中总是温文有礼的夏景烨第一次显露出气急败坏,连带着对太医也语气不佳。
最后终于有个太医左右看了看同僚,大着胆子说:“陛下这病怕是……药石罔效了。”
萧贵妃一听就晕了过去,被近身宫女一把接住,一名服侍萧贵妃多年的老嬷嬷拿了嗅盐在她鼻尖绕了绕,又掐了掐她的人中,她这才缓缓苏醒过来,一醒过来就爬到了床边,拉着皇帝的手哭了起来。
太医知道事态严重,得把话说清楚,“殿下,臣等会用药让陛下醒来,必须让陛下知道这事,才好……安排剩余的国家大事……”
“父皇不会有事,他方才还好好的,你现在说他药石罔效,让本王如何相信?”
“殿下,陛下月复痛已久,臣等诊出月复中应有一化脓坏疽,这不是突然发生。”
夏景烨人在毅州忙着灾后重建,自然不知道此事。
萧贵妃坐起身子,拿手绢压着眼角,语带哽咽道:“景烨,这是真的,你父皇已经病了许久,太医们试过诸多方法想看能否改善,没想到终究……”
夏景烨听着太医的话,像是找到了什么希望,他又问:“你们的意思是,父皇的月复中有什么地方生了坏疽?具体是什么地方?给本王说清楚。”
太医们互相看看彼此,低声讨论起来,最后推派一人说明,“殿下,应是肠子。”
“肠子?”夏景烨转身,直接走到远远退在后方的严婳熙面前,带着一丝冀望问:“婳熙……若肠子坏死,手术……能治吗?”
严婳熙不用把脉,光是听太医这么说,也知道是盲肠炎。盲肠炎用药大多是无效的,除非发现得早还很轻微,药疗配合饮食或许能痊癒,但皇帝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怕是症状早非轻微。
“殿下,借一步说话。”
夏景烨领着严婳熙退出寝殿,确定没有其他宫人能听见后,才问:“能治吗?婳熙?”
“殿下,陛下这毛病我只能大概猜出一二,不开月复的话不能确定治不治得了。最好的猜测是慢性盲肠炎,也就是肠子坏死的意思,若时日不久,只须切除就好,万一拖得太久,可能引发月复膜炎……”
月复膜炎在现代都还是很严重的并发症,更何况是在古代。其实切除盲肠在现代可是比上回拿掉胆囊还简单,算是成功率很大的手术,但在古代就不一定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殿下,你必须知道,就算是最乐观的慢性肠炎,也是要切除一小段肠子的,但躺在那里的可是皇帝,能让我随意切下他身上的一部分吗?怕是光听到要开月复,就不知有多少人会反对了。”
夏景烨知道别说那些太医了,母妃怕就是头一个反对的,但太医都说了药石罔效,他如何能在知道可能可以治癒父皇的情况下,却放弃这个方法不用?
“婳熙,手术过程你需要有助手,这里没有严氏医馆的人,你势必得用医署的人,他们……能看得出你切下的是坏疽或是肠子吗?”
严婳熙想了想,慢性阑尾炎通常都是阑尾开口处扭曲、肿胀,或被排泄物硬块阻塞阑尾口,因为发炎而恶化,必定与原先的肠子不同,这些太医又不是专门验屍的仵作,本来就鲜少亲眼看肚子里的器官,或许能瞒得过。
“应该辨认不出,殿下是要我骗他们那是一个坏疽,将之切除?”
“对!他们不是说父皇月复中是化脓坏疽,并不像你直断是肠子坏死,那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说、来做,或许可以瞒过去。”
严婳熙想想可行,同意做这个手术,又道:“可是殿下,还是必须先说服所有人让陛下做这开月复手术,而且你不能向大家保证一定能治癒,否则赔上的可能是我的命。我相信身为陛下,就算我让他老人家签了手术同意书,也保不了我的脑袋。”
“我明白。”
严婳熙看着夏景烨突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说得太冷血了,但她是医生,有时候必须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并不是身为医生早已看淡了生死,而是医生不能有过多的情绪,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病患家属的判断,这是自保,也是对病患最好的方法。
但眼前站着的毕竟是自己爱着的人,严婳熙又怎么舍得看他难过?她看了看四下,依然没有其他人,这才大胆的近前一步,踮着脚尖张开双臂抱住了夏景烨的颈项,柔声安慰着他,“殿下,你知我必定会尽力的,会这么说是身为一个大夫的职责,让你看清目前的现实是必须的,你不要忧心。”
“我明白……我不是怪你,我只是突然发觉我有多不孝,父皇知道我不喜与兄弟争,所以放我离开京城去了毅州,即便他心中属意的储君只有我,但还是依了我,方才知道我心悦你,更是想方设法的为我挡下母妃安排的相亲宴。我这一生恣意而为,没能为父皇分忧解劳,就连父皇生了重病,我竟也不知,方才听利公公提起父皇的病,我还以为就是拖久了的老毛病,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
严婳熙分出一手托住夏景烨的后颈,轻拍着安抚他,“谁说殿下没有分忧解劳了?你可是大庆的战神,没有你在外征战,哪里来京城的富庶繁华?再说要不是这病,我看陛下顶多就是个知天命之年,要谈下一任皇帝还太早,哪里就需要你留在京城了?”
夏景烨知道严婳熙是在安慰他,而且完全偏心于他,但他还是接受了,他回拥住严婳熙,心中的忐忑好似真的平息了下来一般,“多谢你陪在我身边,婳熙。”
“好了,事不宜迟,手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你快去说服里头的人吧。”
“我想……让父皇亲自答应此事。”
的确,开月复这种大事,就算明知道不开定会死、开了不一定会死,摆在眼前的选择只有开月复一途,但谁也不敢作这个主,唯有让皇帝自己决定,这手术才做得成。
“我们一起进去,如果要说明的话,由我来说比较清楚。”
夏景烨点头同意,与严婳熙一同进入寝殿。
萧贵妃只是看了严婳熙一眼,没多说什么,她本来对严婳熙就没有太多想法,如今知道儿子心悦于严婳熙就更没好感了,可是现在的她没心思处理严婳熙,她更担心皇帝的病。
太医见夏景烨回来,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方才贵妃娘娘已同意臣等用药,要让陛下醒来,交代……”
“正好,本王也正需要你们让父皇醒来,要请示父皇一件事。”
萧贵妃知道夏景烨一直不肯接受储君之位,可如今都这个情况了,她肯定等会儿陛下醒来必会把帝位传予他,他却说要请示陛下,是要请示什么?莫非至今他还要拒绝?
“景烨,若你父皇有什么心愿,你莫要忤逆他。”
夏景烨知道萧贵妃指的是皇位,但他打从心底希望严婳熙的手术还能治癒父皇,所以避开了这个问题,“母妃,儿臣想让婳熙来医治父皇。”
“几名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尚未进入医署的见习太医能有什么办法?”
“太医们说父皇月复中有坏疽,本王问你们,若平常身上有坏疽该当如何处理?”
“自然是切除……”要是只是切除一个坏疽,这几名太医哪里会烦心,有问题的是坏疽的位置,“但是殿下,陛下的坏疽生在月复中……”
“所以要开月复。”
“开月复?”别说萧贵妃听了惊讶,就连几名太医也十分震惊。
“对!严姑娘有办法医治陛下,就是开月复。”夏景烨对几名太医说了,也看出那些太医脸上的犹疑。
也不能怪他们担心,虽然他们听过救灾期间严婳熙对防治灾后疫病的独到见解,但开月复这事闻所未闻。
“开月复绝对不行!”萧贵妃怎能同意这么惊世骇俗的医治法,开月复?那切除了坏疽之后呢?把肚子缝起来?
“母妃,开月复的确不能保证父皇一定能保命,但是不开月复,父皇就会……母妃,难道我们不该试一试吗?”
“你要拿你父皇的命来试?”
“只要有可能救父皇一命,儿臣愿试。”
“本宫不许!”
在他们母子争论不下的时候,床上的人发出了十分虚弱的气音,声音虽然轻,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朕……允了……”
“陛下!”坐在床边的萧贵妃立刻握住皇帝的手,想到自己不知还能握着这双手多久,难免又因为悲伤而落泪。
“景烨,扶朕起来。”
夏景烨立刻上前将皇帝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皇帝对严婳熙招了招手,已经没有气力放大音量将她喊来。
严婳熙来到皇帝面前福了个身,然后便垂下目光等待皇帝询问。
“严姑娘,你能治好朕?”
“陛下,民女必须老实告诉陛下,陛下月复中的坏疽不知道有多严重,必须开月复才能清楚确切的情况,若坏疽感染了其他脏器,那么……”她没有说完,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帝面前说“死”字,她抬眼看见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他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便接着道:“若没有波及到其他脏器,切除掉坏疽便可,但是开月复终究是大手术,后续可能并发感染,所以进行开月复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但若不开月复,朕必死无疑是吧?”
严婳熙看了几名太医一眼,终究垂下头不敢言。
皇帝又望向几名太医,他们终是点头跪地伏身,“陛下,是臣等无能。”
皇帝靠着床头,阖上眼,对于自己面临的生死抉择觉得无奈。他是一国之君,左手可翻云,右手可覆雨,但终究敌不过天意,人终有一死,就算是皇帝也逃不过。
“这种医治法叫『手术』?过去闻所未闻。”
“父皇,婳熙在毅州曾为一名病患切除坏死的胆囊,那个手术十分成功,父皇或许不该太悲观。”夏景烨终究还是忍不住,多给了皇帝一份冀望。
皇帝望向严婳熙,见她的脸上有着欲言又止与无奈,他知道虽然严婳熙的手术成功过,但并不代表自己这回也能成功。
“景烨,父皇决定接受手术。”
“陛下!”
萧贵妃及太医们想要劝阻,但刚喊出声就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这个选择很明显,虽然手术不见得能活,但不手术只有死,你们不愿给朕一个机会?”
“妾身不敢。”
“臣等不敢。”
皇帝见众人不敢再反对,又抬起头问夏景烨,“景烨,若朕说,要让朕接受手术,你必须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只要父皇能活下来,儿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么……若这回手术成功,朕希望你接下储君之位;若朕手术失败,你……必须继位。”
皇帝……夏景烨终究还是走到那个至尊之位了,听皇帝的意思,不管死活,夏景烨这个皇帝是当定了,只是差别在登基的时间而已。
做为一个皇帝,他还能做到一生只有她一人的承诺吗?
严婳熙低下头来,因为知道自己的情路注定坎坷而落寞。
皇帝看见严婳熙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抹非常悲伤又无奈的笑容,他暗自叹了口气,怕是她自己都知道她的身分配不上一个皇子,更何况是皇帝。
“朕同意,若这回手术成功,严姑娘无须再经过见习,能直接进入医署就职,成为从四品太医。”
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女官,前朝甚至有女侍中等正二品的女官官衔,但大庆的女官做到六尚之一也不过是五品,而且大多是管理内廷事务,非在六局之内任职的女官,大庆可从来没出过一个。
而大庆太医的品秩往往由正六品做起,一生做到头也不过是正三品,整个大庆还只出过两个,其他大多到从三品就止步了。这回的手术如果成功,严婳熙直接成了从四品太医,那可是破例中的破例了。
“父皇……”
“怎么样?从四品,说大不大,但对女子来说已是不可得的荣耀及地位了,可不输一些高门贵女。”
夏景烨似乎听出些模模糊糊的言外之意,他回头看了严婳熙一眼,又低头沉思,最终再抬眼望向皇帝时,眸中已有了决定,“父皇,儿臣宁可父皇长命百岁,也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傻孩子,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早、死得迟罢了。朕知道你无心帝位,但你能说你不是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吗?”
“七弟、十一弟都十分贤能……”
“贤能或许,但太过懦弱。他们娶的皇子妃你是知道的,朕平生最忌外戚专权,你……不会娶一个母家强大到足以祸害大庆的皇后吧?”
萧贵妃听得出来皇帝愿意接受严婳熙做为夏景烨的王妃,这她可不容许,严婳熙没有一点家世背景,是帮不了景烨的。
“陛下,景烨上过战场,杀伐果决,就算将来的王妃母家势力再庞大,妾身相信他也能牢牢掌握并利用……”
“爱妃……你啊,真不懂朕的为难啊!”皇帝言已至此,便不再多说了,“景烨,这旨意,你接是不接?”
“父皇……儿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