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寥寥,星光暗淡,海浪拍打着船身掩盖远处的嘶吼,只有点点火光在海面上若隐若现。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两项齐备,这一次买卖应该很大。”清脆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若不仔细听,恐怕会被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声音掩盖过去,她的眸子灿亮如星,对着海面上的火光眨都不眨一下。
没过多久,不远处飘来一艘小船,摇橹的人影削瘦,随着他渐渐靠近,海水的盐味当中还挟杂着血腥味。
她连忙躲在岩石的阴暗处,直到那道人影越来越靠近,明月从云中钻出,洒落的和煦光辉映在那人轮廓上,阴晦的脸孔顿时变得清晰。
几道血痕破坏少年清俊的脸孔,他扔开船橹,手脚利落的跳上岩石。“叶新?叶新?”
“别喊了!你以为你是阴间使者在勾魂吗?”也不想想现在海上这么多死人,这些孤魂野鬼若是知道仇人姓名,保不齐全涌来找她索命,那她多冤啊!
阴间使者?这名号听起来不错。“胆小表。若不是妳坚持不上船,我需要再跑一趟来接妳吗?”
“那些人都投降了?”
“不投降的都扔进海里了,只是我们大老远来这里剿匪做什么?这些东洋倭人跟我们一样是海盗,想来也是他们的什么天皇私下支持,甚至可能所抢的财富都进了天皇的私库。”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所以不管这财富是不进了天皇私库,都注定不得善了。”苏叶熙直接解释,“剿匪只是让大魏的海商清楚知道我们西延海兵的实力,我们不可能永远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果然,妳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除了给海兵有实地操练的机会,还想着跟大魏的海商收保护费,若是计划周全,或许连那些大食商人也可以收些过路费。”
呃!懊说他高看她吗?她原本只想着震慑倭人,然后跟大魏海商收保护费,至于大食或者什么实地操练都不在她的规划中,但被褒奖到这个程度……她就虚心受了。只是他也真是惊人,拥有海绵般令人惊异的学习力,举一反三已不足以形容,他几乎到了触类旁通的地步。
“王—— 老大。”又一艘小船靠近,这回是海兵的头领陈勉,拉碴的黑胡布满腮边,几乎看不出长相,他确实有海盗的模样。
“怎么过来了?那些倭人都制伏了?”
“都制伏了,他们当中的领头者要求与我们谈判,大概是想谈赎金吧!”
“派个会说倭话的人去跟他说,赎金就按过去价金往上加三倍。”就为了这种小事?李承铉蹙着眉。
“属—— 不,是海兵,其实海兵里是有人会说倭话,但不、不太……”
五大三粗的糙男人说话嗫嚅半天,看着就让人不自在,苏叶熙率先受不了。“我去吧!”
“你去?”显然陈勉对于瘦弱的苏叶熙是不信任的。
他的存在感太低,就一名大男人来说,他不只长得跟鸡仔一样,声音细弱,估计那瘦胳臂连条猪仔都抱不住,这种男人进营区能派上什么用场?他甚至不敢上船,就只能在岸上远观,想来大概也是怕见血。
“你会说倭话?”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她会说流利的倭话,不,应该说日语。这应该感谢经纪公司的栽培,当年她刚出道时备受瞩目,尤其第一次出演电影就获得新人奖的鼓励,当时除了日方的经纪公司外,连韩方都派代表来洽谈,后来公司决定让她先锁定日本发展,所以学习日文就变成首要之重,她当年为了在日本发展还曾考过日文检定一级,高分过关。
“挺有模有样的。王—— 老大,小的马上送这位小兄弟过去。”糙男自然不知道她说什么,但听着挺像一回事的。
李承铉赏了一记白眼给他,转身带着苏叶熙往小船的方向走。
橹近大船,就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她甚至看见漆黑的海面上飘着不明物体,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研究,漠视这一切,但越靠近就越开始心惊,岸上看的火光虚弱无力,接近后率先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她甚至闻到烧焦味,但苏叶熙已经不想探究烧焦了什么?
那船舷上残存的旗帜好熟悉,那个图案是?
靠近才发现海面上集结的船只完好部分大约十来艘,几乎清一色是西延军船,这种以踏板驱动船只快速前行的战船,对于突击战有着杰出的效果,也是她在拍古装大戏时从中截取的构思,经过反复测试才得出的初版车船。
虽然她是引导者,但不能否认这男人提出更多实务加强,让这个构思后来实现成现在的模样。苏叶熙的聪慧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熏陶成果,但他呢?如假包换的古代人却有着聪明绝顶的智商。
迎风猎猎的黑色旌旗上是一只白骷髅头,远远在白日的照射下会折射出血红色,这是她特地找绣娘以双面绣的技法设计,主要就是震慑敌方。
只要击溃敌人的意志力,不花一兵一卒取胜是常事。
登上船后,领将一一汇报此役战果,同时还带来几名倭人装扮的男子。
“谁是船老大?我们只跟老大说。”其中一名倭人操着倭话。
“这位就是我们老大,你又是什么人?”苏叶熙迎上前,对上一双淬着毒的眼神,其中写满不甘心。
“区区无名氏不值一哂,但我们运的这批货你们不能动,看要多少赎金,我们可以付。”
“已经清查完他们的货了?有什么特别的?”苏叶熙这回用中文询问周围同僚,接着回头对着李承铉说:“他坚持自己只是无名小卒,但对他们的货却异常重视,甚至提出愿意付赎金来保存货物完整。”
“货仓兄弟都搜过一次,只是寻常的商货,并没有什么特殊,要说特别就是珠宝数量异常丰厚。”
“你们不是一般的海盗吧!没有海盗看到这么多财富还能神色如此镇定,你们到底是谁?”
没想到带着毒蛇眼的男子身后竟有这么俊秀的小男孩,这是小男孩的问话,显然毒蛇男看他出声后神色异常紧张,全身肌肉贲张,苏叶熙看在眼底自然也清楚对方来头恐怕不是一般的倭寇。
李承铉对着苏叶熙说:“没想到倭寇船上有小孩子。他们不是一般倭人吧!”
苏叶熙虽然是看着小男孩,但却用中文回答李承铉,“他们也猜出我们的身分不是海盗了。”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把他们带到船舱里。”李承铉示意陈勉将他们押进舱里,却惹来他们反抗。
苏叶熙连忙用日文说:“这里人多不好说话,我们只是想邀请你们到船舱里辟室密谈。”
“李兄弟,麻烦你让兄弟们手劲轻一点,这几个人可是贵重货物。”
这是海盗用的黑话,意思是这些人身分特殊可以取得较高的赎金,所以必须让人质无性命之忧。
“苏兄弟不用担心,我会交代兄弟手脚放轻些。”
“他们的身分很特殊?”李承铉与苏叶熙并肩而行,显然他也没有发现这个举止不妥。
“你有看见那小男孩只要被我们的人粗鲁对待,这些人的神情就变得很怪异吗,隐忍得很明显。”苏叶熙压低声音,“刚才他被扯了一下衣襟,我看见内襟领有菊花纹样。”
李承铉顿足,忍不住带着诧异看她,“妳看见他的内襟?那名小男孩至少有十二岁,倭人长得比较矮小,不代表年纪真的小。”
内襟是重点吗?“我当然知道!重点是菊花纹样。”
“男人是不该穿着太花俏,但这算什么重点?”妳到底是不是女人?居然看到男人的内襟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倭人的皇帝叫天皇,建立菊花皇朝,这么说您懂得菊花代表的意思吗?”
“妳的意思是那小男孩……”李承铉不敢置信,上天从来不曾对他这么优厚,似乎从她出现后就逆转了。
“皇室成员之一,我们赚到了!”苏叶熙眉开眼笑。
对,而且是赚很大。“回去后妳开始教我说倭话。”
他受够当一名聋子和哑巴了!李承铉的自尊不容许他事事都要听着一名女人发号施令,就算是口译也不行。
接下来船舱内的谈判再次刷新他的三观,这女人真是让人叹息她非男儿身,否则拜相封侯岂是难事!
就算身为女儿身,苏叶熙亦做到拜相!
“唉!这么优秀,我都烦恼起来谁配得上我了?”她对着西洋镜摆了几个臭美的姿势,搔首弄姿,最后抖落一层鸡皮。
“丞相大人岂是一般凡胎能配得上的,这得往瑶池金母身边的仙女们挑挑才行。”出现在西洋镜里的姑娘一身椒红裙装,手里拿着束带往丞相身上比划。“小红觉得这玉带好看。”
“这种自恋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她继续揉着双臂,地上的鸡皮应该可以成堆了。
“大人别这样乱动,玉扣带还没有绑好呢!”小荷也跟着在玉扣带上系上一只紫金鱼袋。
“妳们说,怎么有人这么自恋,成天就在西洋镜前吹嘘自己的容貌,又不是在演白雪公主,而且一名大男人这么重视外貌做什么?”这也是她想不通透的事情。
难道他以前就会介意外表?印象中好像没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某一年开始,但确切的时间她已经不记得了。
“白雪公主是谁?朝廷里有这么一名公主?”掀帘进来的是小青,她端着一盅雪蛤燕窝粥和一碟葱白盐花酥。
“不在咱们这里,在遥远的海的另一头呢!”很难解释清楚的事,苏叶熙都用这句话糊弄过去。
小红拧吧热巾子覆在她的掌心,过一会又擦上雪花膏才算完成。
小青看见她坐在杌子上,就递来白玉调羹,还将雪蛤燕窝粥的碗盖打开,“今早用的是宫里送来的血燕,这可是贡品,听送来的公公说是王上特地交代尚宫拨过来这些数,剩下留在宫里的可不多呢!”
“血燕是补血圣品,大人要多食用一些才好。”小荷也跟着附和。
她们这三名贴身丫头都是王上从宫里挑选送进丞相府邸的,当初被选中时,她们心底也抱着可以一朝登高的荣华富贵梦,但在知道她是女子后,一切念头如过眼烟云,却开启了另一扇窗。
原来女人也可以当丞相,原来女人不只是生孩子的工具,原来女人也可以光宗耀祖……她们从不甘心到心悦诚服,甚至引以为傲。
她们家的主子胜过男子千百万倍!
“妳们也匀一些吃,在吃食上别亏待自己。”
三名丫鬟相视而笑,“咱们都让大人给养刁一张嘴了,将来还不晓得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在府里挑个管事嫁,这么一来若受了委屈还有大人给妳们做主。”
“那么大人若是将来委屈找谁替您做主?”小荷嘴快的问。
“妳说这个做什么!”小青用力拍打小荷的手臂,声音之大让小荷痛得龇牙咧嘴,想要还手却对上小红警告的眼神。
小红算是她们当中的带头大姊,个性沉稳,也最受大人的重视,小荷顿时蔫了。
“小荷也是关心才这么问,但妳们看大人我会让自己受气?”
小红摇头又点头,“大人不会让自己受气,凡是受气就会找场子再讨回来,但嫁人不一样。”
“所以大人我才会专找那些次子、旁系,减少受气机会。”
“可是旁系不若嫡系,取得的资源有限不说,万事还得被人压上一头,大人可吃得消?”小红讲求实事求是,大人家门清静,虽然族里偶尔有事,但万事都是大人说了算,习惯了这种当家做主的姿态,怎么回去伏低做小?
“所以我也在伤脑筋中,幸好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放出风声要替族妹择亲,现在就看谁先抛出橄榄枝。”
“这方法是好,但不免处于被动,不如我们也派人找看看?”小青也提出建议。
“小青的想法不错,但妳忘记大人我可是四处溜达,若要探听消息,谁都比不过我的门路吧!”
“这是实话,尤其王上麾下的伏虎卫指挥使与大人的关系融洽,委托他出面也是一个好方法。”小红也说出自己的看法。
“对啊!妳们没说我都忘记伏虎卫的存在,他们就是专门打探这种私密事的,是该找江之焕聊聊天。”
江氏一族兴旺不及百年,称得上是新兴的世族之一,原籍福州的江干度只是一名富家翁,生养了六名儿子,他们均考取进士。一门六进士,同朝为官,先帝御赐六桂坊,后被誉为六桂联芳,此事尔后就成了新兴世族,但孙辈的江之焕不爱走文官之路,嫌讲话累赘,弃文从武,个性海派,是冉闵仪的好兄弟。
江之焕幼年时期有段时间还是李承铉的小苞班呢!
“但江指挥使的嘴巴牢靠吗?他会不把这件事告诉王上?”小荷莫名灵光一闪提问。
“王上知道又怎么着?大人是因为国家大事担误婚期,再说请江指挥使大人帮忙只是看在私人情谊的分上,又不是废公徇私。”
苏叶熙点头如捣蒜,小红的想法与她如出一辙,孺子可教也!
聚德坊里的兴桂楼是京城里最著名的酒楼之一,楼高三层,八角楼盘的设计是参考八卦意象,楼中最令人津津乐道就是礼宾楼层的规定,听说要上得了三楼的人可是要缴入会费,想入会还有资格审查,只是寻常人不晓得所谓的资格审查到底是在审查什么。
平时也少见有人能够上得了三楼,毕竟堵在二楼梯间的彪形大汉可不是摆设品,听说之前有位从大魏来的官家子弟硬要上三楼,后来被酒楼里的大汉从二楼扔下一楼,足足躺在医馆七八天,后来也不见有人出面讨公道,由此可见兴桂楼背后的靠山有多硬气。
“你说什么?”浑厚嗓门从三楼窗棂传出。
今天三楼有贵客临门啊?听这嗓音中气十足,应该是年少有为的青年吧!
“你小声一点,我又不是聋子。”挖挖耳朵,江之焕有点不悦。
“你说丞相大人拜托你帮忙找对象?”冉闵仪瞪大眼,这小子不晓得丞相大人实为女儿身。话说回来,详知内情的人屈指可数,朝中就只有王上和他知晓。
“是啊,说是帮他同胞妹妹说亲,而且是一胎双生的龙凤胎妹妹,我真无法想象若是妹妹与丞相大人一样聪明仅止天上有,哪个男人敢娶这种妻子回家啊!”江之焕瞪大眼,随即摇头,接着灌一杯酒入喉,压压惊。
“这些话你有同王上提过吗?”
“没有,丞相大人是今天下朝时才与我提起,一时间还来不及跟王上说呢!”过午开始就是他休沐时间,江之焕还想着这事要不向王上假装随口一提,毕竟丞相大人可是王上手下第一爱将,想来妹妹嫁人的事王上也会关切,尤其姻亲关系见微知着,牵连甚广。
“丞相大人既然要你探听对象,那么有开出什么条件吗?”
“条件很简单,丞相大人说对方家族庞大无妨,但最好是旁支,男方个性纯善无妨,功利野心不要太大,毕竟他妹妹的个性比较温顺,实在不适合担当大族长媳的重责。听起来确实与丞相个性相左,而且感觉丞相对这唯一的同胞妹妹十分亲近,若是能娶她进门,必定可以获得丞相的支持,所以这个忙不难帮,甚至还是件天上掉大饼的好事。”
冉闵仪只能在心底为他哀悼,王上对于丞相要嫁人这件事显然挂记的不得了!甚至他上回提议不如由王上娶了丞相大人时,王上可是陷入深思,最后他告退的时候也只挥挥衣袖就把他给撵出来了,过去好歹还交代内侍送他一程,那回可是连抬头都没有,更别提施舍关爱的眼神了。
这代表什么?王上在认真思虑娶丞相进门的事。
但堂堂一国丞相岂是那么容易娶进门的?要以什么身分娶她?将来会不造成后宫干政?
冉闵仪话一出口就惊觉自己太轻率了,但更让人惊悚的是王上居然认真考虑起来。
若这真的是丞相大人的亲妹妹,王上娶进门,君臣成了连襟也是一则佳话。现在情况却复杂百倍,眼前的臭小子什么都不懂,就以为自己捡了便宜,还不晓得天上掉的可是砍头的大刀。
“天上掉大饼?这饼这么大块,吃着不怕噎死你啊!”
“大哥怎么这么说?难道你有什么内幕消息?”这才是江之焕找上冉闵仪喝酒的原因。
能在朝堂上混出名堂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简单人物。
“你都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没想过就自荐亲族?那么要推荐谁?若是有其他人找上你搭关系,这个人情卖不卖?”
江之焕一脸哀怨,“这我不就是想过才找大哥讨主意吗?”
原来方才说的天上掉大饼,纯粹是糊弄冉闵仪。他虽然是武将,但脑袋也是灵光的,毕竟他祖上可是出过六位进士啊!
“不如小弟推荐大哥如何?”用手肘顶着冉闵仪的腰侧,一副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得意模样。
“你找死啊!”震天狮吼。
幸好这儿没有王上的眼线,否则他就是七月半的鸭子在找死。
江之焕双手按着桌角才能强压下夺门而出的惊恐,冉闵仪不愧是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瞬间迸发的威压让他胆颤心惊,克制着僵直的双腿不发抖,好一会儿他才能正常开口,“大、大哥,你说……你是与丞相面和心不和是吧?”
所以他现在知道天大秘密?一直以为王上、大将军、丞相三人是铁打的好交情,没想到私底下大将军和丞相大人是面和心不和的情况,可他们的表现完全不像……这也难怪,大家族里的亲兄弟都会在私底下勾心斗角着争宠,更何况是朝臣了。
“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自以为是了,冉闵仪也心累的不想再解释,“这件事我会跟王上提,至于丞相大人交代你帮忙的事情,你在挑中人选后得先给王上过目,再由王上决定人选是否适当。”
“需要这么大阵仗?”虽然丞相大人是王上宠臣,但就因为是宠臣,所以丞相大人十分清楚王上心态,这种事轮不到他多嘴吧!
“你若想保住这颗脑袋,就按我交代的话去做。”
“所以大哥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到底是什么?”否则没道理这么严肃,这个内幕消息一定是惊天大秘密,既然这么惊天……“是小弟妄言了,小弟还是不要知道这个内幕好了!”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你这小子还算聪明,光这份眼色够你活到百八十光荣辞官了。”呿!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知道这个惊天大秘密啊!冉闵仪是上了贼船就下不了,只能跟着一起当贼。“你说除了你,丞相大人有没有可能还请其他人替妹妹找对象?”
“所以除了找上江之焕,妳的意思是还拜托了虢国夫人、镇国公老夫人?”
这种压抑的气氛是怎么回事?苏叶熙奉旨入宫,才踩进御书房劈头就听见他询问亲事,她也没有多想的直言,接着随着答复这气氛就开始凝滞。
“臣认为虢国夫人八面玲珑、性情爽朗,几次替人牵的姻缘也极为合适,所以才请她代为寻觅适合对象,至于镇国公老夫人德高望重,经常担任全福夫人,若由她出面保媒也是一则佳话。”
“没有想到妳对『妹妹』的亲事这么上心。”他加重妹妹两字。
怎么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苏叶熙觉得一定有人前脚把王上惹恼,所以她后脚赶上倒霉。
“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这事得慎重再慎重,多小心都不为过啊!”回头一定得问清楚是谁把王上惹恼,害她背了黑锅。
“所以妳还是坚持要退出朝堂?”
“出嫁从夫。”
“孤娶妳,以王后之位许妳。”李承铉以为会听见她的谢恩,孰料她就直瞪着杏眼,忘记不可直视龙颜,甚至还忘形的朝前走了几步,露出一副……诡异的神情。
坠落的星尘光辉被收进她的瞳眸之中,靠近时,迸发出灿亮,让他看得眩目,一时间忘记喝斥她的无礼。
苏叶熙呆愣了一会儿后,似乎也惊觉自己的失仪,连忙垂首往后退两步。
星星消失了,魔法也跟着解除,他才惊觉自己居然看她看到发愣,还由着她放肆,但现在斥责似乎又太矫情,只好干咳几声化解这份尴尬。
不对,这有什么好尴尬的。“妳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王上喝醉了!”
直觉理智线快要断裂,若不是她厥功至伟,样样都是他亲眼所见,他都要怀疑这位股肱大臣能坐上丞相之位究竟是祖上冒青烟还是他一时脑烧坏了。
苏叶熙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想挽救,“臣的意思不是指王上轻率,不是……是懂王上对微臣的爱护之意,也懂王上求才若渴的心情,微臣认为立后应该更审慎,或许该请三卿—— ”
“妳这是拒绝的意思?”李承铉不敢相信,坚决无法置信。
这八年来他们虽然称不上朝夕相处,但同吃同穿的行动早就踰越所谓的男女大防,严格来说除了他以外,她根本不能再嫁人,现在他愿意许以王后的位置,结果呢?她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没有搞清楚现实状况?
“妳忘记我们曾一起出海伪装海盗,还曾一起远赴英格兰?妳和孤朝夕相处,严格来说妳的清白已毁,若是孤不娶妳,妳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和王上一起出海的事在微臣心中一直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以后也依然会是一段最辉煌和光荣的回忆,所以请王上不要让这段回忆蒙上任何阴霾,它们值得最光荣的印记。”苏叶熙撩袍屈膝而跪,这回她仰头直视李承铉。
出海半年之久,他们在船上互相扶持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教他说英格兰话,还有打着船用绳结,以及西洋剑的握法……那段时间里没有君臣之分,只有亲昵如兄弟一般,所以他可以放心将背后交给她来守护,这当中有友情、亲情,就独独没有任何男女情愫。
“孤要娶妳,对妳来说这么难以忍受?”
苏叶熙对李承铉熟悉到只消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此刻她多么痛恨自己对他的了解!
清清嗓子,她缓缓的开口,“独自来到这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亲人,照着镜子却不知道镜中的人是谁……你的出现,本来以为是救赎,谁晓得是恶魔,还残忍地告诉我若要活着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以为自己会被压力逼疯,结果一步步走出盛世直到现在,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
喜欢?如五雷轰顶,海水充斥口鼻,他挣扎一番才困难的开口,“既然喜欢,为什么拒绝婚事?”
她用的是我,不再是君臣之分。
过去只要是两人内心诚挚的交谈便不分君臣对错,他们是平等的。
“因为,只有喜欢是不够的!有一种比喜欢更深沉、更沉重的情绪,你会用膳时想着她,就寝前想到她,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喜悦、悲伤全部是她,甚至连呼吸节奏都一样,以为自己的存在就是因为有她。”
她眉弯、眼弯,嘴唇也弯,连今天的阳光都弯进御书房里,斜映在她灿烂的脸上。
她怎么能瞬间这么美丽?在他毫不设防时硬生生撞进他的心上,把他的心脏撞破一个大洞,并且在其间写上满满的苏叶熙。
是谁允许她这么做?李承铉愤怒却无济于事,只能大声喝斥,“愚蠢!”
“是愚蠢,人怎么可能仰赖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存在,所以理性战胜感性,那么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去面对那些麻烦?后宫数不尽的女人和孩子,朝野党派权衡取舍,时不时的旱涝灾变。”唇角的笑容消声匿迹,脸上顿时飘来乌云。
不是的,李承铉的愚蠢并不是指责……那只是一种恐惧,“妳可以成为我的王后。”
对!成为王后之后可以找回两人出海时的欢快,一样的!
“然后相敬如冰?我的余生应该是沐浴在灿烂耀眼的阳光下。”
“放肆!”李承铉恚怒,右掌重击檀木扶手,顿时木屑喷射。
所以妳是在否认那段时期与我在一起的快乐?难道那段时间的畅然恣意都是假的?
“微臣放肆,微臣该死,求王上息怒。”苏叶熙五体投地。
“妳以为孤不敢对妳怎样,所以才千百次挑战孤的权威?”语气中满满威压,尽显帝王气势。
“不,微臣认识的王上除了有容乃大外,还具备一般君主少有的仁心。”
又是这样,妳总懂得孤的软肋。“苏叶熙,滚出去!甭不想见到妳。”
不是苏叶新,而是苏叶熙,这说明王上气到已经在丧失理智的边缘。“是,微臣告退。”
捋虎须要适当,否则小心丧身虎口。苏叶熙太了解他了!所以几次下来都可以平安从虎口中幸存。
并不是认识久,了解对方个性就可以揣测出对方心意,尤其帝心难测,只能说苏叶熙是李承铉肚子里的回虫——
不对!饼去他曾这么玩笑说过,但当时苏叶熙说什么?
她大言不惭的说:“上辈子我一定曾是你坟头前的桃花枝,看着你入土、化骨,这不就都瞧遍了,怎么能不懂你?”
当时他回答什么?
“桃花枝?亏妳还敢自夸自己是桃花?满屋桃花尽醉人,妳能拿什么醉人?”
“我这不是还小没长开,你怎么知道我长大长开后不会醉人?”
还醉什么醉?还没醉人就先学会气人!
“气人?臣做了什么事气着王上?”
一阵粗声惊醒李承铉的思绪。
李承铉没好气的看着召见的冉闵仪,就是他出的好主意!但这事实在太丢人,他说不出口。“不用瞎问那些事,孤让你来说要你帮着想想,什么是你会用膳时想着她,睡觉前想到她,总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情绪?”
“相思,莫非王上喜欢上谁?”冉闵仪虽然是武将,但祖上好歹也出过进士。
“比喜欢更深。”究竟是什么?
李承铉对冉闵仪其实不怀任何期望,他就是烦,想找个人倾吐,或许……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吗?冉闵仪可是以一挡百的名将啊!
“爱?这不是那些英格兰人嘴巴上挂着说的字汇,虽然朝野文臣批评肤浅轻率,但那些番人说得直接却甚合我意,爱不就是简单、纯粹—— ”
“愚蠢。”李承铉豁然开朗,却更加……心痛。
冉闵仪没有发现王上的异常,还继续发表心得,“是愚蠢才会因为爱而为对方付出,谁不想当一名幸福的接受者?王上已经习惯接受别人付出的忠实、服从,所以无法理解这些情绪。”
“所以孤得到的忠实和服从并不是源自于爱,只是身分和权势威压?那么拿掉身分和权势,孤又剩下什么?”
呃!冉闵仪总算察觉不对劲,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王上魔怔了!事实上王上的出生就注定是王者,怎么会去想到那些?根本是杞人忧天。”
“所以她才会说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她不爱我!”李承铉总算明白她那番话的含意。
难怪他一直觉得心头堵得厉害,那女人永远不会让他有片刻快活就是了。她永远想找回场子,他不过就是觉得他们的情谊跟兄弟一样,这么想有什么不对?所以她不爱他?
笑话?我是谁,西延国的王上,至高无上,连邻国的大魏、曾经国势强盛的大国都必须俯首称臣,还想着送公主来和亲,要不是他瞧不上眼……还轮得到她当王后吗?
她不爱我?哪个她?
“难不成……王上说的是丞相大人?”冉闵仪在王上杀人的目光中,惊讶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的“丞相大人”几乎是唇上掠过的气音。
他完全不想窥视王上和丞相大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他生得这么善解人意!
“滚!慢着,这件事出孤口,入你耳,你最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微臣遵旨!”冉闵仪脚步飞快的离开御书房。
他才示意内侍关上门,就听见内里传来巨大声响,除了木碎声外,最大的应该就是瓷器碎裂声,估计还有不少玉器。
巨大的声响让人心惊,几位内侍都开始身子打颤。
几人面面相觑后,其中一位就是新上任的内侍总管项公公,就见他硬着头皮问道:“大将军,王上这是……要不派人再请丞相大人进宫?”
“想死就去请丞相大人进宫。”冉闵仪轻声。
这番话包含太多意义。所以王上这滔天怒火是因为丞相大人?朝中专宠的丞相大人要失势了?丞相大人究竟说了什么?难道是丞相大人妹妹要嫁人的事?
各种臆测千奇百怪,在子夜前出现在所有西延国重臣的书房内,成为唯一话题。
隔了一天连异国王室都知晓这件事。
“听说西延王恚怒之下将御书房尽毁,如果他真和丞相撕破脸,那么对我国而言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消息。”大魏宫中。
吐番王帐中,“不如藉这个机会,由可汗派亲信走一趟,只要我们许以重利,或许有机会拉拢这位智绝才高的丞相效劳。”
以李承铉治国手段严明来说,宫中的消息不该如此轻易就流传出去,这简直跟筛子一样,所以这就代表——
“他是故意的!”远在丞相府中的苏叶熙明白,他终于懂她一番话的意思了。
虽说中线以西为王上日常生活起居处,以东则是为了未来的储君准备,现在自然是空缺下来,但李承铉对极为淡漠,甚至很少进入后宫,一年当中也就只有祭祀才进后宫依礼拜见孝慈太妃,这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李承铉也只是尽到表面礼节。
所以这回他摆驾进了储秀宫,可把住在里头的三位才人、一位美人吓得魂不附体。
“你们说,你们有爱过孤吗?”
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最早伺候李承铉的虞才人仗着年资最长,率先开口,“臣妾自然是爱着王上。”
“你爱孤什么?”
“王上是臣妾的蔽身之天、立身之地,臣妾当然是爱着王上。”
许才人也赶紧跟着开口,“虞才人说的没错!臣妾对王上的爱如天上明月光辉永在,不曾抹灭。”
“所以你们爱孤不过就是因为孤是王上。”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到手足无措。难道王上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若是答错会砍头吗?会不连累族人?
“王上是上天之子,集天下权势、财富于一身,论长相俊逸绝伦,论外形硕长结实,论才智算无遗策,臣妾不懂王上怎么会怀疑到问起这问题?”赵美人果然是当中最有急智的,迅速理出一套说词,而且还暗暗捧了李承铉一番。
李承铉却不见愉快,只是眉头深锁,先是看了赵美人一眼,把她看得双颊酡红,越显娇羞后,抬脚转身就走。
“王上?”赵美人一阵失落,想追上去又怕遭罪,尤其王上最后别具深意的一眼,那是什么意思?
“咗!还以为说些好话就能留住王上,结果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不晓得怎么有脸得意。”罗才人平常就是一张利嘴,也最不受李承铉待见,所以方才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的闭嘴,就是等着逮着机会讽刺这些女人。
果然!别人的男人都不会教自己失望。
她早不当王上是她的男人了,只有这群笨女人没有看透!
“王上今晚不留宿吗?”项公公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询问。
“孤今天还被管着不够吗?”
谁敢管王上?
“奴才嘴笨,求王上恕罪!”项公公双膝一软,都不用等李承铉怒气迸发就先跪下求饶了。
“回去领罚,什么时候罚完再回来。”
“奴才遵旨。”项公公如丧考妣,又要去领罚,不如这回就别回来领差事,直接去倒夜香算了!
只是接他的人是谁?丞相大人之前临时让他上任,好像没有定好继任人选,所以他要找谁来?小叶子去倒夜香、归芷还在冷宫当差,小猴子去大将军那儿领活儿,那还有谁?好像几名丞相大人训练出来的总管都让王上折损殆尽了。
王上果然不是随便人可以伺候得来的,看这日子还怎么让人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