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喊的不是我。
掩耳盗铃的陆青瑄自欺欺人,她将纤柔的身子往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头缩,以为不出声便没人知晓她躲藏于此。
可惜她的丫头若儿、锦儿根本不晓得她在躲什么,两人纳闷地看向树后的二小姐,表情愕然。
“还不出来。”
他叫的不是我,男女七岁不同席,金大腿饱读诗书怎会明知故犯,肯定是别人。
陆青瑄心想再躲一会儿,等人走了再现身。
“青瑄表妹,我看见妳戏水小鸭的绣花鞋,妳的脚还真小,没我的手大。”这丫头还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一见人就躲,毫不自知这逗人模样惹人怜爱。
“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水鸭,才不是戏水小鸭,表哥太坏了,欺负人。”她脚小碍着谁了,又不需要逃命,小脚秀美,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下田干活的大脚婆才要皮粗、脚掌大,走路有风。
“这才叫欺负。”蒋三闲大手一伸,直接揉乱她绑着细辫的垂腰长发,发丝乱如狂风吹过。
“啊!我的头发……你走开,坏人。”什么金大腿,根本是没人性的疯子,她被骗了。
蒋三闲的父亲蒋镇安是天武二年的状元郎,因容貌出众而为皇帝所喜,故而下旨赐婚福安公主,择日完婚。
但是蒋镇安已有心仪女子,便是蒋三闲的母亲谢离月,因此当庭抗旨拒婚,言明已有婚配。
其实两人当时只是互生情愫,还不到非君不嫁、生死相许的地步,但这话一出,两个人便圈在一块,再无分开的机会,否则便是欺君。
皇上是位明君,虽然震怒,失了颜面,但也基于爱才之心,收回旨意改为两人赐婚。
不过皇上也是一个父亲,为了替爱女出气便将蒋镇安外放偏远小县,任一县县令,十余年未曾移位。
一开始皇上只想给个教训,过个三、五年便将人调回,给予高位,谁知有心人的从中挑拨,两任、三任后,皇上也渐渐忘了有此人,福安公主下嫁皇甫世清,即为左相之妻。
但是没人想过,谢离月之前是有婚约在身,恰巧是一心恋慕她多年的皇甫世清,守候已久的未婚妻被夺,背信负心,他又被迫迎刁蛮任性的公主入门,心中的苦闷和恨意可想而知。
蒋三闲刚出生那一年,蒋镇安在任上便遭到刺杀,而后的十年几乎年年都有刺客上门,但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见血,或轻或重的伤口遍布全身,像猫戏老鼠般的戏弄。
而在第十年,刺客又来了,偏巧洪水来袭,蒋镇安和刺客以及数名衙役被山上冲刷而下的土石掩埋了,等再将人挖出时已无气息,无人生还。
父亲一过世,蒋三闲母子便搬出县衙,另外置屋在县内居住,同时托人前往京城报丧,让蒋家派人将棺木移回家族墓园安葬,蒋镇安是长房长子,理应魂归故土。
可是他们却接到一封信,信中言明蒋镇安的拒婚累及家族,因此已被除籍,不再是蒋家嫡系子孙。
看了此信的谢离月恍若晴天霹雳,她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害得丈夫落得此等地步,为此自责不已。
谢离月是平远侯府二房所出,母亲虽身分尊贵,可娘家父母皆已亡故,无人能依靠,但是为了尚未成年的儿子,她牙关咬紧独自培育儿子成器,盼着他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为他死去的父亲争一口气。
只是谢离月出身娇贵,出京之后又有丈夫一心护着,因而在独力养儿中偶染风寒,她不在意地忽略,导致寒气入身,伤及心肺,拖了几年也去了,与丈夫黄泉相聚。
临终前她担心儿子无人照顾,便写了一封信给堂姊谢皎月,托她代为照看,此恩来世再报。
蒋三闲原本不愿随姨母入住刺史府,但他家的屋子莫名起火烧成灰烬,无处可栖身的他只好离开。
这一住便是三年,已考取秀才功名的蒋三闲便利用这段时日用功读书,守完三年母孝正好入考场应试。
这是众人所熟知的蒋三闲身世,但是其中仍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譬如是谁派人刺杀蒋镇安,屋子为何失火,蒋三闲在去刺史府的途中发现有人跟踪,甚至在茶水中下药。
这些他都不说,牢牢记在心中,有一天待他位高权重了,他会一一讨回,谁对不起他他就要谁偿还。
“我坏就不把妳从湖里救起来了,妳这丫头知恩不回报,太叫人心寒了。”他啧啧两声,彷佛有多失望。
“是你救了我?”她讶然。
蒋三闲目光一闪。“没人告诉妳?”
螓首一摇。“我问了,他们说是一位路过的婆子。”
她根本不信,明明昏迷前看到的是男子身影,她感觉到托着自己的力道很果决,绝非妇人的力气。
可是别人不说她也无从查起,好像所有人就瞒她一人,似乎她的落水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得守口如瓶,不得声张,否则会出大事。
“呵!路过的婆子……我这长相像老婆子吗?眼瞎的人还真不少。”他自我嘲讽。
见过世间冷暖的蒋三闲还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吗?还不是看他父丧母亡,身后无显族,落难于此尚且靠人庇护才有立足之地,世族之家的儿女大多用来联姻,谁会轻易送人。
“咯咯……你把头发染白,脸上画几条皱纹,再把背往下压就像了。”陆青瑄咯咯发笑。
“敢取笑我,胆子长肥了。”他作势要掐她腮帮子,把面颊拉成丑娃儿,看她的胆敢往哪边长横了。
“不要,不许掐我,男女授受不亲。”她吓得连忙捂脸,尖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蒋三闲眉头一挑。“不亲也亲了,我是一手揽着妳的腰抱在怀里,妳说我还能离妳多远。”
乍地,她粉颊微红。“多谢表哥搭救之恩,若无你的及时伸出援手,恐怕青瑄早已命丧湖底。”
“所以今生无以回报,只得以身相许。”他说得戏谑,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闪着些许笑意。
面上一羞的陆青瑄娇嗔。“戏文看多了都生了癔症,那是戏台上才有的,谁会当真。”
“我会当真。”他似真似假的说着。
“表哥别逗我开心了,你是注定要飞到云霄上的人,我一个庶女可不敢心生妄念。”偶尔抱抱金大腿有益无害,让她和姨娘多座靠山,可是谁敢痴心妄想把金大腿变成自家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小庶女又何妨,我可是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搭上我说不定是妳吃亏,赔上妳一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难道她能看出他有朝一日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蒋三闲在心里苦笑,前路未定的他又怎好臆测她的想法,也许误打误撞猜中了,鱼跃龙门只差奋力一搏,她大概是指他只能靠着科举给自己一个好出路吧。
“一时穷不是穷,等你考上了举人再发愤图强,春闱再蟾宫折桂。”权势滔天的他怎么会穷,抄几个贪官污吏,他地窖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可不比皇宫少,富可敌国。
陆青瑄脑海里转的是重生前看到的金山银山,当鬼的她垂涎不已,可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连模都模不着,整个鬼身从金子、银子中间穿过去,只能望着黄白之物叹息。
一年对他而言都太长了,他等不及了……“丫头,我已向姨母求娶妳,妳可愿允诺?”
“嗄?”她怔忡。
看她傻乎乎的娇憨样,为之失笑的蒋三闲再次把手往她头顶一放。“傻样。”
“啊!不许再把我的头发弄乱。”她紧张地盯着他,唯恐再一次被拨乱头发。
“不乱,瞧妳那小眼神都快把我看成仇人了,我这人戏弄人也是有原则的。”他一脸正经。
“啐!信你是傻子。”她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好似在提防他出尔反尔,手一动又不安分。
“妳还不傻?”他看她就是个小傻子,傻得纯真、傻得无邪、傻得不知人心险恶、傻得喂大吃人的老虎。
陆青瑄不服气的杏眸圆瞪。“我哪里傻了,我是大智若愚,不想象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想得多,自寻麻烦。”
“嗯!说得有理,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多思多苦恼,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她比他豁达。
闻言,她脸一红。“表哥,你越说越不象话,谁要你中意了,让人听见了我的名声就毁了。”
她还是很爱惜小小的名节,虽然微不足道。
“最迟在秋闱后,一旦发榜了,我必遣官媒上门提亲,到时就不会有人闲言闲语。”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不能给别人机会,如果他在年后进京,势必会碰上那个人……
“你有把握能上榜?”看他一脸自信,她真想打击他。
“若是我都落榜,此次科考必有舞弊。”以他的才学和破题能力,主考官得有多瞎才敢黑了他。
“说得你好像独占鳌头似的。”虽然已知他是这一届的解元公,她还是忍不住想酸他一句。
蒋三闲眉目生辉地展颜一笑。“我想娶妳为妻。”
她顿了顿,微露怅然。“母亲不会同意的。”
“妳确定?”事在人为。
“是。”嫡母不会让她们母女称心如意,表面上看起来大度的主母,能接纳丈夫的妾室,实则恨之入骨,不时地使些小手段打压,甚至想置人于死地,一泄心中怒气。
在重生之后,陆青瑄才知道嫡母对妾室、庶子庶女的好全是伪善,三哥陆岑的学问并不比二哥陆夙差,但他一遇考试必有事,不是月复痛便是连拉三天,这次最惨是摔断腿,与科举无缘,目前只能打理府中庶务。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庶子女的婚配都不是太好,除了她以外,个个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最后夫妻失和、子嗣困难,没有一个平平顺顺,白发到老。
即便是陆青瑾也被妾室毁了容,她嫁了个看似前途似锦,事实上却殴妻成习的武官,在议论婚嫁之前便有种种类似的传闻,武官已死了两个老婆,陆青瑾是第三个。
但是嫡母对此事绝口不提,还哄着庶女说是一门好亲事,把陆青瑾骗得团团转,欢天喜地的嫁过去。
不到一年,如花般的小娘子骨瘦如柴,全身是伤,她心里有怨却不敢找上嫡母、嫡姊出气,于是又习以为常的朝陆青瑄发泄,口出恶语、强取豪夺,甚至荒谬地想要换夫。
“如果姨母点头了呢?”他不会让姨母从中作梗,他们都忘了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陆刺史的话才能一锤子落定。
他先向姨母一提是为尊重,表示他还敬她为长,几年的收留他还是心存感激,并未忘恩。
但是他的婚事却未必要姨母做主,她虽是长辈,但和他已是两姓人,可以从旁提点,给点建议,可要成亲的人是他。
蒋三闲对姨母并无多少敬意,一个人再迟钝也感受得到对方的真心和假意,谢皎月愿意留下他不过是为了一个贤淑美名,实际上眼底的厌恶叫人想忽视都难。
要不然姨母不会放任嫡女、庶女对他的一再羞辱,百般轻蔑,想借着两人的手逼他离开,全了表面的面子,对外则道他是自己走,没有人赶,她也是万般舍不得,可人各有志,她想留也留不住。
一个小手段便把自个儿摘出去,撇清无容人之量的嫌疑,内院妇人的心机可见一斑,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女。
“除非天下红雨。”嫡母的心性她再了解不过,庶出子女怎么打压怎么来,不可能给他们出头的一天。
庆国公府的婚事原本是大姊的,娶妻娶嫡,谁要个庶女入高门为媳,可事先得知“女婿”有龙阳之癖的嫡母硬是将她记在名下,以偷龙转凤的方式换了她,又说了不少好话哄着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嫁。
若非发现了夫婿只喜欢男子的癖好,庆国公府的确是不错的归宿,在未发生那件事前,婆婆是极好的婆婆,手把手的亲自教她如何管理内院的事,处置不听话的婢仆,更大胆地将针线房、油烛、香药等事务交给她打理。
前三年,她真的是蜜里调油,日子过得好得不能再好,她学会看帐,审时度势、看管下人,与内院妇人打交道,如何与人应对,察言观色,打点方方面面和各种交际礼数。
连自个儿都不敢相信她还会做生意,开起布庄、酒楼有模有样,一说起生意经便头头是道。
可是真应了那一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一死,全为了别人作嫁,她一样也拿不回来。
闻言,他低低发笑。“妳把姨母看成凶兽了,要闯过龙潭虎穴才算数,她没妳想象中难摆平。”
陆青瑄啐了他一口,躲过他又伸过来的手。“要不然你怎会被大姊、三妹拦着,没来由的一阵痛骂,不是我要说母亲的坏话,若无她的默许,她们会挑你的刺儿?”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嫡母其实是有想成全嫡姊和嫡亲表哥这一对,虽然蒋三闲此时并不得志,还有些……穷,可他背后却站着右相祖父,嫡出的长房长孙不可能不认祖归宗,一旦恢复原本世族子弟的身分,何尝不是良人。
可是陆青黛向来短视肤浅、眼高于顶,不愿屈就一无所有的穷亲戚,她想要当官夫人、出入高门,非王侯将相还看不上眼,至少也得是底蕴深厚的世家,一进门便能掌家做主。
嫡母顺着她,不强求、顺其自然,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怂恿刺头般的陆青瑾当箭矢,话里话外都要蒋三闲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不要有强摘柿子的念头。
可自始至终蒋三闲看上的从来不是这对自以为是的姊妹,任凭她们一搭一唱的说得滔滔不绝。
“陆大小姐、陆三小姐不就是闲得发慌吗?不是妳、便是我,她们也就这点事忙活。”无知、愚蠢,自作聪明,偏又不自知,耀武扬威一番便志得意满,以为占上风。
无事可做就只好找他麻烦了,刺史府里就他一人好欺,不趁机踩上两脚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可笑又可悲的闺阁千金,眼中只有后院一亩三分地,想着女人和女人的斗争。
一样是被害人的陆青瑄顿时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同病相怜,前两天她们连袂到我院子,怪我一落水就生病,害她们被父亲责罚,我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就不能病上一病吗?我是人,并非神,百病不侵。”
听着她难得的抱怨,蒋三闲心里生出异样感受。“妳知道妳怎么落水的吗?”
眼睑一垂,她声细如莺。“她们说失足就失足呗,我还能有别种说法吗?”
身为庶女,她只有忍气吞声的分,打落牙齿和血吞,尽避父亲疼爱她与娘亲,但一个家是有规矩的,后院是嫡母的天下,她说什么是什么,连父亲都不便插手。
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
不能乱,一乱便是败家之相。
“聪明的做法。”先保全自身,不以卵击石。
即便是他也要中举之后才能有其他作为,父仇母恨不共戴天,他迟早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陆青瑄心头压了一块重石似的,眉锁轻愁。“哪是聪明,是明哲保身,我的身分注定要吃一辈子的亏。”
“错了,有一种方法能摆月兑现状。”人不会只有一条出路,端看有心或无心冲破重重迷雾。
“什么方式?”她困惑的问。
“嫁人。”他眼底藏着狡黠。
“嫁人?”
“嫁给我。”
“……”好大的坑。
“小泵娘家皱什么眉头,活似活了两世人的老婆子,镇日发愁。”顾九娘梳着女儿的头发,赞叹这头乌丝生得真好,油亮似黑缎。
她的确活了两世,一点也没错,心如老妪。“娘,为什么我们的将来要交给别人打算?”
陆青瑄有感而发,十三岁的躯体里装着历经沧桑的老灵魂,活过一世的她对现状十分不满,想剪开困兽般的束缚。
庆国公府终结了她的一生,也让她痛过、恨过,巴不得亲手毁之,可他们让她走出一方天地,看见天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她见识过山川,感受万物的天生天长,闻名而未见过的王孙贵族如浮扁掠影,在她眼前出现。
她的心,野了。
也变大了。
重活一回,她已经回不去原来的陆青瑄,胆小懦弱,唯唯诺诺,以嫡姊为尊,唯命是从。
“嘘!小声点,不要被别人听见,夫人不喜欢底下人有一丝不敬。”处处是夫人的人,稍有不慎便祸从口出。
顾九娘神色安然,不再有刚入门时的愤世,心中满是酸涩和怨怼,女儿的出生磨去她的尖锐,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为母则强,因为女儿她愿意忍让。
“明明妳才是父亲的元配,妳替父亲奉养长辈,披麻带孝,妳为公婆服丧三年,本在三不去之中,谁也不能抹煞妳为媳的身分。”在父亲的老家,他的妻子是她娘,连陆氏族人都认同。
三不去。
一是无所归,妻族消失,妻妾被休后无家可归,不休。
二是与更三年丧,妻子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休。
三为前贫贱后富贵,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休。
她娘三样都符合,姥姥、姥爷和众亲族因瘟疫病笔,娘是唯一活下来的,她一人祭祠两家,等着未婚夫荣归故里。
可是等到的却是使君有妇,本该是正室却因势不如人而沦为妾室,过往的孝悌一笔抹去,只能是攀附乔木的蒬丝花。
“瑄儿,不可胡说,这话不能由妳口中说出,妳要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哭过、怨过、痛恨他人的介入,可是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她心中所爱唯有夫君一人。
与人共事一夫的无奈让她流干了眼泪,曾经她盼着只有两人的小家,不用太富贵,平平淡淡,养几个孩子白头到老。
只是事与愿违,丈夫的好不只她知道,别人也瞧见了,面对权势和威迫,他们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幸好丈夫并未忘了她,虽然守不住许下的承诺,但他的所作所为也让人心宽了,在恨过、怨过后,她还是深爱着,无法离去,因此她妥协,成全了丈夫的无可奈何。
“母亲也就是平远侯府可依靠,若是女儿嫁得比她好,夫君权势滔天,她凭什么压在妳头上。”在朝廷上中翻云覆雨的首辅大人锐不可挡,他一出手,满朝哀嚎。
重生前的陆青瑄根本不晓得娘亲有这一段过往,她一直以为娘亲出身贫困才被迫为人妾室,因此十分感谢嫡母对母女俩的宽厚,她才事事顺从,无有拂逆,回报嫡母的大度。
临死前她才知道娘亲的委屈,而嫡母也晓得父亲成亲前已定下一门婚约,可是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和侯府千金争,她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人辗成泥。
直到丈夫将青梅竹马接进府,她才知事态严重,想着法子想把人弄死,不许丈夫心里有别人。
可惜她三番两次的作为惹怒了丈夫,他愤然丢下一句令她几乎呕血的话,这句话始终是她的阴影。
顾九娘活,她谢皎月便是陆家媳,反之,他不介意多死一个妻子,天高皇帝远,等平远侯府的人找来了,她的尸体也僵硬了。
因为陆青瑄快死了,恨了她二十多年的陆青黛终于说出深埋多年的过往,用来打击奄奄一息的陆青瑄。
如今带着重生前记忆回来的陆青瑄也明白了娘亲与嫡母间的爱恨情仇,更加为娘亲抱不平,仅仅是出身矮人一截,就得丈夫被夺、地位不保,所生子女成了庶出。
所以她也怒了,觉得谢皎月母女欺人太甚。
她没想过讨回公道,但是却不愿毫无限度的容忍下去,谢皎月霸道,惯做表面功夫,她要做的是不再受蒙蔽,保护好娘亲,让她顺利地生下月复中的弟弟。
是的,顾九娘怀有身孕。
可是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是谢皎月身边经验老道的婆子看出妇人有孕的迹象,顾九娘根本毫无所觉。更别提她还以为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以致十余年来未曾受孕,殊不知是自己被下药多年所致。
这回有孕是个意外,而谢皎月也是心狠的,认为过了多年,丈夫大概也忘了曾经说过顾氏亡则妻殁的话,她想一石二鸟,让顾九娘生不了孩子也活不过鬼门关。
那年腊月,顾九娘没发觉脚底下有一处是冰,在门口滑了一跤,下月复出血,摔得很惨,尽避她月复中的胎未掉,却是动了胎气,需卧床调养。
谢皎月闻言气极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年前收到入京的圣旨,年后二月二龙抬头启程返京,那时的顾九娘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在进京的前几日她月复泻不止,胎象有点不稳,在大夫建议下她被留在驿馆,待情况稳定后再进京。
只是顾九娘没活着进京城,由一口棺木运送入京时,已成形的胎儿六个月了,是个男婴,一尸两命。
她小产血崩。
“呵呵……瑄儿想嫁人了?”看着女儿微噘的小嘴儿,顾九娘轻抚她水女敕面颊。
“娘……”她是想护着她,还有弟弟。
“是姨娘。”她拍拍女儿的头,提醒她不可失了规矩。
在刺史府,谢皎月最大,后院的女眷全归她管,她们稍有动静她都能第一个知道,没人能逃得过她的耳目。
顾九娘也是在模索中得到教训,十几年下来她也累了,丈夫再好也好不过她十月怀胎的女儿,她要为女儿多做打算。
“娘……”她的亲娘。
“乖,听话。”她可以犯错,但女儿不行,十三岁的小泵娘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有任何瑕疵。
为人母者总想把最好的留给儿女,盼他们安乐,一世无忧、富贵双全、子嗣绵延、无病无灾到百年。
“我心疼妳。”母女连心,她岂会不知娘亲心中的苦。
顾九娘微微红了眼眶。“妳有这分孝心姨娘很欣慰,不过都这把岁数,也没什么好计较了,只要妳日后嫁个好人家,姨娘也了无遗憾了。”
“妳不想再生个弟弟?”陆青瑄目光往下一移,停在娘亲的肚子上,这时已有小豆丁了。
说到孩子,她苦涩一笑。“不敢指望了,上有勋贵之家出身的嫡母,投胎当我的儿子不是好事。”
顾九娘也想有个血脉亲儿,日后养老、子孙绕膝,可是一想到一出生就是身分低人一等的庶子,她滚烫的心便凉了一半。
何必生出来受苦,看人脸色呢!女儿嫁了是捧别人家的饭碗,不用再担心嫡母以终身大事作筏子,而庶子一日不分家便受制于人,想做什么都绑手绑脚,困在千古不变的“孝”字当中。
“如果有了呢?”她想要弟弟,好歹有人撑腰。
她呵呵笑着。“说什么傻话,有了自然就生,难道为了心里一点小绊瘩就不让他出生,我是他娘亲又不是刽子手。”
说不想要孩子是骗人的,一个女儿还是太少了,可是命里没有如何强求,她都从失望变绝望了。
说是认命的顾九娘面色涩然,她内心还有一丝丝期盼,有儿有女才是个好字,圆满了心中所望。
偏偏天公不作美,未能如愿。
“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说不定有意外之喜。”这事越早爆出来对娘的处境越有利,不能让母亲有下手的机会。
看女儿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顾九娘连忙拉住她的手。“妳急什么,莽莽撞撞的,姨娘的身子姨娘还不清楚吗?由得妳瞎操心。”
“不急不行,我要当姊姊。”她急得想早日落实,免得一错眼又出了什么事。
“妳早就是姊姊了,瑜姊儿就跟妳亲。”绿袖是个薄命的,没见女儿几眼就撒手人寰,把瑜儿丢给她。
“不一样。”她想解释,可这事玄之又玄,不好说。
死后又重回十三岁这事太光怪陆离了,陆青瑄怕说了之后被当成怪力乱神,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妖怪。
“别胡思乱想了,搞得神神叨叨的,前阵子妳才病了一场,要把身子骨养好了才好找人家。妳和大小姐差一岁,也不知道夫人为妳相看了没。”
“还早得很呢!大姊的亲事一日未定,母亲的目光便不会放在女儿身上,还有得磨。”前世嫡姊出嫁只比她早三个月,而她是及笄后才订定婚期,起码还要等上两年多。
顾九娘一想也对,长姊未出门,妹妹怎好议嫁。“是姨娘心急了,夫人事多,妳还排不上号。”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知肚明表面看来处事公正的谢皎月向来偏重自个儿生的儿女,若未将他们安排好,她是不会分心为别的肚皮爬出来的孩子做打算,事情先后她自有盘算。
其实她俩都晓得,有好的对象谢皎月只会留给自己的女儿,等挑剩的次品、残品才会从手中流出来,谁比得上谢皎月的善于谋划,她绝不会让庶子庶女的将来凌驾自己儿女之上,必要时她会将人给弄残了也在所不惜。
譬如秦姨娘的儿子陆岑也就在读书上强了一些些,谢皎月便未雨绸缪的在马上动手脚,陆岑一骑马外出就出事,马儿疯了,将人摔下马背,前蹄乱踢,陆岑的脚被一蹄子踩断了。
哭得死去活来的秦姨娘就靠这儿子和谢皎月叫阵,儿子脚一断也等于断了她全部希望,她哪能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高喊着要和谢皎月拚命。
只是这事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贵妾再贵还是妾,能和正室一较高下吗?无疑是找死。
何况又有平远侯府这座大山在,秦姨娘根本毫无胜算,嚷嚷几天无疾而终,日子照过。
好在陆岑的腿还有救,找了个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太医为其医治,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治好了也要过年了。
“听说三闲少爷向夫人提了妳的事,这孩子倒是好的,也是苦过来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品性不坏没啥好挑剔的,她也是看了几年,是个好读书的孩子。
“提是提了,但妳认为母亲是那种妳好、我好、大家好的人吗?”她未从中破坏已是天良未泯了,无利可图的事她只会暗中使绊子,让人在平路上栽个大跟斗。
顾九娘苦笑,微露忧色,她也遭过几回暗算,大多有惊无险。“能成是美事一桩,他上无爹娘也省事多了,就是少了帮手,不过若是成不了也别气馁,咱们慢慢找。”
“会让咱们自行做主吗?女儿天真,妳也犯傻了,连家世清苦的蒋家表哥母亲都不愿允婚,妳想她不会挑个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裤子弟,或是老得足以当我祖父的富贵中人,去给孙子都比我大的老头子当继室?”
重生前,谢皎月的确有此打算,但庆国公府那边逼婚逼得急,她索性将庶女往前推,先躲过这一回再说。
别看刺史官位不算小,在地方上也是呼风唤雨的四品官,百姓眼中的土皇帝,可在京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中一品、两品的官儿,官多位高,四品官算什么,还不如皇亲国戚府里的管事。
皇子府里多的是四品带刀侍卫,陆刺史一入京就真的是芝麻小辟,见谁都得行礼,给人叩头。
官高一级压死人。
“这……”顾九娘也迟疑了,女儿的话让她犯愁了,真让夫人决定瑄儿的婚事,只怕并非良缘。
“我的事不急,妳的事比较急迫,赶紧找个大夫来……”迟恐生变。
“瑄儿……”唉!都一朵老黄花了,还能结出果吗?
“什么事这么急,还要找大夫?”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身的官服,官威十足。
“爹。”
“老爷。”
两人迎上前。
“九娘,妳病了吗?气色有点不好。”陆敬之以手抚向心爱女子额头,关爱之意表露无遗。
“我……”没事。
“爹,姨娘有孕了。”陆青瑄欢喜得笑瞇眼。
“瑄儿妳……”尽会胡说八道。
“太好了,快请大夫!妳快点坐好别劳累,给爷生个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