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把人送回房中,蒋三闲倏地问道。
乍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头顶扔下,星眸迷蒙的陆青瑄有些迷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看她一副神魂云游在外的娇憨样,蒋三闲好笑又无奈地又问了一遍,低头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干什么,登徒子。”她倏地脸红,纤柔小手飞快的捂嘴,美目倩兮的瞪人。“登徒子是你的未婚夫。”他眼泛柔意,笑着轻抚她桃腮,爱不释手的来回抚模。“还没成亲前不许动手动脚,我娘说了,男女有别,你得离我远一点。”她挣扎地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抱得更紧,反而感觉他身体传来的热气,使得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发烫。
“姨娘。”他纠正。
“你怎么跟我娘一样死板,她和我爹订亲在先,她才是元配。”是谢皎月抢在前头,夺了正室之位。
“你怎么晓得你爹娘订亲在先,这件事知情的人并不多。”他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查出两人的关系,一直以来,没人知晓顾九娘是谁,她在抵京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看过婚书。”她月兑口而出。
“有婚书?”蒋三闲讶异。
“嗯!放在我爹的书房,有一回我回府省……呃!看我爹时,无意间在两本书的夹缝间看见一张发黄的婚书,上面是我爹娘的名字和他们的生辰八字,以及双方立具的父母……”猛然乍见时,她愕然不已。
陆青瑄想说的是回府省亲,那时她已嫁做人妇了,因发现丈夫心有所属的对象竟是男子,她悲愤不已的想找亲爹诉苦,陆敬之不在,她便在书房等他,一边抽泣一边想着她的丈夫为何好男色,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骗她。
哭累了,她便站起来在书房内走动,看到书柜上有本她找了好久却没找到的书册正在触手可及之处,于是伸手抽书。
书塞得太紧,她抽了几回没抽出,不甘心地用椅子垫脚,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书取出,谁知此时一张折得四方的纸从头顶飘落,她也没多想的打开一看,泛黄的纸张竟是婚书。
其实乍见“顾九娘”三个字的时候,她根本不晓得那是她娘的名字,事隔多年,她对娘亲的面容早就淡忘,记名在谢皎月名下她就是嫡女,哪还记得庶女的出身。
她一直认贼作母,把害死亲娘的谢皎月当母亲看待。
后来她爹回来了,她顺口一问,两鬓已斑白的爹亲竟然红了眼眶,悲伤而怀念的说着:“顾九娘是你娘,爹自幼定了亲的青梅竹马。”
闻言,她震惊得不能动弹。
错了、都错了,原来她喊的顾姨娘不应该是姨娘,而是爹的元配,只是尚未拜堂便成为别的女人的夫君。
那一段日子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用什么心态来接受这个事实,加上婚姻的不顺遂,有了厌世的念头。
也许是忽然觉得身边最亲的人都在骗她,没一个可以信任,因此她对活下去感到怀疑,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益发严厉的公婆,不足以依赖终身的丈夫,以及需索无度又落井下石的姊妹,她越来越痛苦,感觉生不如死。
不过在她死后的那几年,她以鬼魂的形态在人间游荡,很多以前她不明白的事一下子了然了,大姊令人作呕的白莲花嘴脸,三妹见不得人好、恶毒的心性,还有谢皎月做了婊子还要牌坊的伪善。
她的娘亲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始终逍遥法外,背地里嘲笑母女俩都傻,傻得犹不自知被玩弄在鼓掌之间。
当鬼的她想报复,如同话本上的索命,可是她发现自己办不到,即使少了身躯的她还是有着良善之心,她没法置人于死地,为自己和娘亲报仇。
只是她重生前的最后两年,她恨着的几个人都得到报应,谢皎月病魔缠身、面容枯槁,一被新纳的姨娘折磨得死去活来,那名姨娘竟与顾九娘长得十分神似,对谢皎月的加害不遗余力。
一瞬间,她都要以为是她娘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大姊陆青黛被小妾毁容,主母之位也被取代,所生的一对儿女抱养在婆婆屋里,始终与她不亲,另一朵比她更会作的白莲花成为她孩子的娘,她被关在小屋子里不见天日。
陆青瑾倒是好一点,腿断了,成了残疾,不过有一对孝顺的双生女,在她不快的破口大骂时还愿意照顾她,帮她喂饭、擦身翻身,一人一头用着竹椅抬她到外面晒太阳。
只是等两女都嫁了,她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陆青瑄没再看下去,因为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往后拉,再有知觉时已经重生了。
“我娘不是姨娘,她只是被抢去丈夫的女人。”所以她坚持不喊姨娘,因为她娘才是最受委屈的那个人。
面色一柔的蒋三闲轻揉她头顶。“即便如此,你还是得依照世俗的规矩走,在世人的认同下,谢皎月才是你的嫡母,毕竟你爹和你姨娘并未拜过天地,也没拜祭过祖先。”
名分取决于明媒正娶,一纸婚书做不得数,最多是陆父背信忘义,有了新人忘旧人,是名负心人。
闻言的陆青瑄有些难过。“难道我娘的一生就这样了吗?为了我爹只能屈居为妾。”
看她面有惆怅,他失笑地一弹她白玉耳垂。“也不尽然。”
她骤然抬头。“什么意思?”
他笑道:“嫁个好相公,日后官居高位,给你姨娘请个诰命,到时便能与你嫡母平起平坐,甚至她品级一高,谢皎月还得起身向她行礼,以前受的罪都能讨得回来。”
“是你吗?”陆青瑄两眼发亮。
“你说呢?”他但笑不语。
“一定可以的,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天下事不就你一句话。”她太兴奋了,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首辅大人吗?”目光一闪的蒋三闲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的,首辅大……呃!呵呵……我是说以三闲表哥的才智,要爬上高位并不难。”发觉说错话的陆青瑄一连忙改口,脸色微微白了些,想笑却笑得十分艰涩。
“瑄儿。”他语气一轻。
“嗯。”她一应。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冷不防一问,话中却带着笃定。
她一怔,眼神有些迷惑。“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哪儿也没去呀。”
“我是指……”他顿了顿,盯着巴掌大的小脸目不转睛。“重生。”
陆青瑄先是困惑,继而僵住,而后全身发冷,接着是……“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想被活活烧死。
“我也是。”重生之人。
“咦?”她惊讶的睁大双眼。
“三年多前。”
“什么?”怎么可能比她早。
她死时他还活着,虽不知他几时死的,可是在她重生前他还在朝廷中翻云覆雨,权势滔天。
“你大概在落水后回来的吧。”一向畏畏缩缩的人忽然变得胆大,敢直言对人,若无一番遭遇哪说的通。
她讶然。“你怎么晓得?”
蒋三闲眼带笑意地吻吻她玉额。“我比你聪明。”
“哼!”反正她就是草包美人嘛。
“我回来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娘过世的第二天,那时我便知道有人要放火烧我娘的棺木,因此我提早一天将她下葬。”说到此,他目光一冷,隐约感觉到大火逼近的灼热。
那一天,他将值钱的细软收拾好,用油布一层一层包得死紧,事先将水缸的水装得半满。
大火一起时,他便跳进水缸里躲好,上面再用石盖子盖住,仅留一条透气的缝隙,他曲着身抱住油布,没发出半点声音,静静地等着火越烧越旺。
为了瞒过放火的人,正厅中央仍摆放一具装了一截树干的棺木,来者在棺木上泼油,火折子一丢便走人。
少年的蒋三闲一见人走了,于是赶紧从水缸里爬出来,从容指挥救火,最后才从后门离开,然后投奔身为刺史夫人的姨母。
虽然他有足够的银两自立,可以买屋置地,做个小地主重新开始,可他知道他没死的事一旦被指使放火的幕后之人知晓,他的小命有可能不保。
他想活着,查清楚爹娘与谁结仇,他们的死是否单纯,或是另有内情。
而剌史府是他最好的躲藏之地,一来有侍卫保护,想害他的人不易得手,二来他可以利用剌史府做为掩护,暗中探查父母的过往,以及可疑的仇家。
重生前的他一直不明白左相皇甫世清为何刻意刁难他,让他的升迁之路险阻重重,而福安公主又为什么一见到他的脸便神色大变,拔出发上的簪子想要划花他的脸孔。
斗了一世终于将人斗倒,他还是不解其中缘故,直到重生后他追查一番,这才查出端倪。
原来皇甫世清曾与他娘亲订亲,在成亲前生变,他因爱生妒而恨上父亲,不时地派人刺伤他泄恨,却没想到最后一次真的把人杀死了,这才引发山洪爆发掩埋所有证据。
而福安公主是因赐婚被拒而心生恼怒,她不见得对父亲有多深的情意、非君不嫁,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身为皇室中人必须讨回颜面,她的骄傲不容有一丝冒犯,所以有了烧棺一事。
“啊!失火不是烛台倒了的意外?”对外的说法是野猫跑进了灵堂,不小心踢倒了烛台,烛油滴在棺木上起火燃烧,等发现时已来不及了,火势蔓延极快,一下子笼罩整个宅子,逃生困难。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暗中使坏。
听到那些人连死人都不放过,鼻头一酸的陆青瑄眼眶热热的,他们两人是同病相怜,只不过她回来的正是时候,还能护住娘亲,而他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后仍不得安宁。
不过她心里有小小庆幸,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像他这般刚好错过救母时机,平白又难受一回,那才是遭罪。
还好还好,她娘还活得好好的,同胞弟弟有机会出生。
蒋三闲嘴角一勾,笑得极冷。“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意外,只不过未被揭露而已。”
也是他有心隐瞒,不让爹娘的敌人将目光转向他,连他一并除掉,一家子于黄泉团聚。
“三闲表哥,节哀顺变。”陆青喧双手一环,轻轻抱住他,她承认自己不聪明,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他很享受小丫头的投怀送抱,微微的体香令人心猿意马。“我早就不伤心了,我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忘了最初的棒动,直到死时才后悔自己太早放手。
“你什么时候死……啊!呸!呸!呸!我是说你死时几岁?”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比她还多。
“五十八。”发已白,满身沧桑。
“哇!你活得好长,是我的两倍多。”她一脸羡慕。
“活得长真的好吗?”他自问。
当一个人什么都有了,权势、财富、高不可攀的地位,手握大权呼风唤雨,他的确有着不可一世的得意。
可是在夜深人静时,漫天的孤寂一涌而上,拥有半边天下的他感到特别凄凉,无妻无子、无人关心,他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年过半百才惊觉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
蓦地,他想起有张羞怯笑脸的小泵娘,她眼睛干净得如澄澈的湖水,闪着宝石光泽,一口贝齿轻露,非常爱笑,不知忧愁,不知背后人家如何笑话,她的心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纯真。
草包美人,他们用这四个字嘲笑她。
但他知道她不是真傻,而是心大,不与人计较,在嫡母、嫡姊故作良善的嘴脸下,她真的相信这世上没有坏人,只有不小心做错事的人,抱持着原谅胜过责备,给人一条活着走的路,也是为世间多建一片净土。
已经老迈的蒋三闲后侮了,他想找回曾经的美好,但逝去的回不来,他只能黯然神伤。“三闲表哥,你是怎么死的?”陆青瑄心里一堆阴谋论,譬如被政敌买凶杀死的,功高震主为帝忌惮,皇上暗下毒手,坏事做尽被仇家找上门,甚至于挡了底下人的路,他不死别人无法上位……
但是,她猜来猜去却猜不着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让人搬了软榻在树下乘凉,画了一会儿画作困了便往榻上一躺,等我睡醒时已重回在母亲的棺木旁,手里还有刚烧完的纸钱……”
他错愕极了,以为在梦中,还刻意在街上走了一圈又回来,把手放在火盆上一烤。
会痛。
静坐了大半天他才相信自己回到十三岁那年,活过一世的他想了很多,最后接受老天的安排。
而他离成为首辅之路还太远,这段时日正好用来习武,顺便查查爹娘的死因,解开心底的谜团。
一听,她妒恨得眼红了。“这么好死?”
“不然你想怎么死,头破血流、身中数十刀、手上插箭、断手断脚的死法?”气笑的蒋三闲往她额上轻拍。
“别打人,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她想到重生前两人都不是孩子了,连忙一喊。
看到年轻娇女敕的面容,他失笑地覆上去,深深吻住红艳欲滴的樱唇,还刻意轻咬了一下。“一把年纪?小瑄儿,你说的是谁,在下今年一十七,正是年少好颜色的朗小郎君。”
“你……”真不要脸,有这么捧自己的吗?“三闲表哥,你为什么向嫡母求娶我,你不是被皇上指婚南巢公主,世人皆言你对她情深义重,难以忘怀才未再娶妻?”
因为再无人匹配,故而首辅大人终身未娶。
他一僵。“你信这种荒诞无稽的传闻?”
“无风不起浪。”没有的事怎会传得绘声绘影,连她都感慨南巢公主死得太早,辜负了一段深情。
“她的死与我有关。”他直言不讳。
“咦!”为什么?
“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整日痴缠不休。”轩辕虹就如一般的皇室公主,骄矜高傲,蛮横无理,不管对谁都颐使气指,把人当太监宫女使唤,且需不分日夜随传随到。
那时的他还是个新科状元,无权无势,无任何依靠,在朝中地位尚未站稳,正打算施展手脚有番作为。
偏偏皇上的赐婚他摆月兑不了,南巢公主像道影子一样跟前跟后,让他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甚至性子一来就无理取闹,一下子要他陪她去郊外骑马,一下子又要摘花赏花,一下子要游湖吟诗,还和画舫妓子争风吃醋,把人推入湖里淹死。
此类恶行不胜枚举。
当时他和五皇子暗有往来,不晓得五皇子有凌云之志,因此小小的抱怨了几句,希望轩辕虹别再缠着他。
没几日便传来公主跌落宫中御花园旁的莲花池里,捞起时已身亡,身上并无伤痕,因此众人认定她是失足落水,但他知晓是五皇子为他出手。
“那我呢?你为什么想娶我?”陆青瑄没见过南巢公主,所以不会因她的死而有所触动。
蒋三闲眼眸一深。“因为我心悦你。”
“啊!”她脸一红,浮起小女儿的羞意。
“我心悦你已久,第一眼就为你倾心,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不敢开口求娶,想取得功名时再向姨母提起,可是在这之前你已嫁入庆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是我不能及的,我只能转身离去,暗自怅然……”
夜已深了,陆青瑄很想努力听,奈何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几度就要睡着。
“好了,时候不早,你先休息吧,再过几天就入京了。”看着陆青瑄闭眼,他才转身离去。
不敢问,不能问、问不得,当时的蒋三闲并未感受有多难过,男儿志在四方,未曾功成名就何谈儿女私情。
陆青瑄嫁人不久后,大皇子和三皇子为皇位之争已进入白热化,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折损了不少党羽,两派对立也十分明显,立长、立嫡的声浪满布朝野。
而他和轩辕萧也开始筹备登天之梯,他们表面上并无作为,似乎对谁为帝都不在意,站在中立谁也不支持,他们只效忠坐在皇位上的人,谁胜出谁便是九五之尊。
但事实上他和轩辕萧的势力已渗入文武百官之内,还在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马,按兵不动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等事情有了定局之后,看似公婆和善、夫妻和乐的庆国公府爆出天大的丑闻,相貌堂堂的二公子居然对男子情有独钟,妻妾数人独守空房。
那时候他才又想起嫣然一笑的小泵娘,一度想用自己的势力迫使两人和离,他再安排她改名换姓,由杨太傅认为义女,他遣官媒上门迎为妻室。
只可惜天意弄人,南夷起兵造反,西蛮意图不轨,蠢蠢欲动,北羌也有正在练兵的迹象。
战事全面性的爆发,这仗一打就是数年,他也临危授命上了战场,等到凯旋归来之日,他正好和庆国公府的送葬队伍错身而过,不知棺木内躺着的人是他的小泵娘。
一错过,便是一世。
两人无缘,空余遗恨。
“到了到了,南城门。”
陆府的下人高喊一声,闭目养神的蒋三闲缓缓睁开眼,想起重生前的一切,他面上有些低落,在对上另一双桀骜不驯的眼时,他迅速收起脸上的情绪,又是一番云淡风轻。
“一会儿进了朱雀大街后,拐个弯的转角处有条暗巷,我会让马车走得慢一点,你自个儿留神点往下跳,会有人接应你。”一入京城他就能甩掉这个大包袱,省得提心吊胆。
“京城你有本殿下熟?”轩辕萧不屑的哼道。
那可说不定,他曾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变化不大。“你熟,所以小心不要被逮到,白费功夫。”
“你属乌鸦的吗?”晦气。
“忠告。”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呿!你那张嘴没一句好话。”专来气他的。
“一路好走。”不送。
他一滞,气闷。“那个你不弄死?”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蒋三闲面容浅浅一笑,但眼底一片冰寒,若轩辕萧还心存杀意,他不介意一脚将人踹下车。
“中了美人毒。”他轻哼。
“至少是个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甘之若饴。
“没救了。”令人唾弃。
“总比某人从没人可惦记的好,受了伤还得疲于奔命。”他状似抚袖的抬抬右臂,白布缠绕的手臂无一丝血迹渗出。
在驿馆那一夜,他家小泵娘心疼他,又重新替他上药包扎,姑娘家手巧,包得很好,他粗手粗脚,轩辕萧身上的伤还有些渗血。
换言之,他在炫耀,一脸得瑟,他有别人没有,还不叫他得意几日,让轩辕萧恨得牙痒痒。
“好,你很好。”真碍眼。
“多谢称赞。”他离完人只差一步,完美至极。
“这不是称赞是讽刺,你听不出来吗?”他不和朽木交谈,显得他很蠢,轩辕萧气到伤口都疼了。
蒋三闲一啧。“嫉妒的嘴脸真丑陋。”
“你……”
“朱雀大街到了。”该下车了。
一说完,他悄然打开车门,趁马车转弯时车速减缓,他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才一跃而下。
一道黑影接住轩辕萧,倏地将人带入暗巷。
仅在眨眼间,马车内少了一人,无人知晓之前遭人追杀的轩辕萧进城了,伤他的人还在百里外寻人。
“少爷,你救了他好吗?”少爷势单力薄,不好和京中权贵对上。
“广福,闭上你的嘴,把这几日所见所闻都烂在肚子里,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唯有死人最守口如瓶。
便福是蒋三闲的书僮兼侍从。
“是的,少爷。”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表示口风紧。
马车一直往前走,不停。
长长的朱雀大街已到了尽头。
京城分内城和外城,陆府的车队已过了外城进入内城,依东、西、南、北四城门分列,由南门进的朱雀大街对京中格局来说并非太好,也不会太差,大多居住着朝廷官员,以三、四品居多,五品也有,但再以下就少见了,除非家底甚厚的人家才住得起。
而王公勋贵、侯府大家等高门大户则在东门一带,青龙守门,近皇宫,地势偏高且辽阔,非富即贵,一般市井小民想走近都不成,会被官兵驱离,戒备森严。
“为……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不是要去平远侯府?”看到门口高挂的“陆府”紫檀木牌匾,像是受了极大刺激的谢皎月失了分寸的惊声大叫。
“陆家人不住陆府要住哪里,难道要一家人栖身他人居所?”大惊小敝,有失体统。
“可是我踉我爹娘说好了,他们为我们准备了三进的院子,我们一到就能住进去。”她和爹娘以书信来往商量了许多,这才将女婿调进京,任三品京官,住进侯府好就近照顾,他们想得非常美好。
“你傻了吗?有五进宅子不住,去住什么三进小院子,我们这么多人可住得下。”陆敬之嘲笑妻子机关算尽,她那点心思他还看不透就枉为夫妻了。
“可……咱们为什么有这间宅子,为何我毫无所知?这儿是小辟员住的,我们应该去侯府……”在丈夫嘲弄的眼神下,她理直气壮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她的确是为了自己着想,没问过丈夫的想法,三进院子确实不大,正堂和主屋占了一进,自是她和丈夫的居处,丫头、婆子住下人房,两人的起居也有人服侍。
一进有三座小院,两座大的住嫡子,小的那个给庶子,各自的小厮、仆奴算进去也够住了。
另一进同样是三座小院,刚好是三个姨娘的院子,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住。
这样一来,丈夫就不好进姨娘的屋子,尤其是顾九娘,有女儿在,两人好意思同榻而眠吗,最后也只能回到主屋。
而她的女儿则安排在她院子旁的摘月阁,虽在三进院内却是独立小绑,院子里有假山、小桥流水,小桥下是养莲的池塘,三、五条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旁边有道小门直通侯府内院,方便表姊妹往来,连络感情,她也能通过此门和娘家人见面,两家成一家。
“我就是小辟员。”她还指望他官居一品吗?
“老爷……”谢皎月真的有点心慌了,明明回京对她最有利,可是她却觉得渐渐失去对府中大权的掌控。
身为主母居然不知府里添了进项,五进宅子不是小事,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而言,银子的多寡不算个事儿,而是买不买得到,除了贬官或外放,否则少有五进宅子出售。
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未曾回京,但她多少知晓朱雀大街附近的房价、地价,要买下这宅子没七八万两银子是拿不下的,他哪来这么多银两。
“别惦记侯府那边,你要想回娘家尽避去,我不会留你,住上一年半载也没人催你,不过我不是赘婿,你想仗着平远侯府的势来压我,咱们夫妻也做到头了。”他不再是当年的小进士,由着谢家人拿捏。
她一听,心更慌了,好像娘家人成了拖累。“我……我不是怕进京没个落脚处嘛!才求我娘给我们挪个地方暂时住下,等你户部的事儿稳了再往外琢磨合适的宅子,我也是为了一家人着想。”
“但你问过我了没?”夫妻是一体的,虽然他从未喜欢过她,但该有的体面他还是会给她,可她是怎么对他的?
“这……”她面上一讪。
“如果你问过我,我会告诉你在接到圣旨的第二日已派人先行上京,购得朱雀大街五进宅子一间,里面都叫人整理好了,只要人到了就能住进去。”可是她一向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想过别人要不要。
谢皎月顿感难堪,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好了,把行李都卸下来,各房归各房的,一进、二进是外院,少爷们自行去挑院子,三进是主院,我的书房设在那里,四进、五进院归后院,你们知道该怎么做。”陆敬之往三个台阶上站,站在朱漆铜环大门口,面向一干老少喊话。
“知道,老爷。”
“听见了,爹。”
妻妾、儿女、婢仆齐声一应。
接下来最忙碌的是搬东西,几十辆马车陆陆续续将运载之物搬下来,先放在一进的大院子里,等一会搬完了再送到各自的院子里,以免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几个少爷坐不住,一个个跳下马车往宅子内跑,想先去挑自己喜欢的屋子,他们和谢皎月不同,只想住在自家的宅子,而不是像打秋风的穷亲戚,一家人苦哈哈的挤在狭窄的地方,出入还要看人脸色。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人的地方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住一时做客还能忍受,若是长期待着,是人也会别扭,感觉低人一等,在主家面前抬不起头做人。
不过几个姨娘、姑娘倒是待在车内,下人们来来去去的搬运难免有碰撞,要是不小心硌到了、伤到了,那才是欲哭无泪,女人家都爱美,谁希望手或脚多个丑疤。
而且东西尚未归置,下了车到后院想泡个茶也找不到茶叶,反而更堵心,还不如在车里吃点糕点,闲谈二、三事。
又过了一会,空马车拉走了,看到布置得差不多的陆敬之从宅子里出来,他向女眷的马车走过去,在经过谢皎月母女那一辆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瞧见丈夫身影的谢皎月心中一喜,正想下车,谁知他大步越过她,停在顾九娘坐的马车前,小心翼翼的搀扶她落地。
见状的谢皎月气得脸黑了一半,啪地朝扶着她的丫头赏一巴掌,像是打给顾九娘看,借题发挥。
不过没人理会她,除了和她一样黑着脸的陆青黛。
“啊!”谁拉她。
正想跟着娘亲进门的陆青瑄忽地一顿,脚下似有什么绊住,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条细如发丝的蚕丝。
这一迟疑,她竟落在最后头,连丫头都进去了她还在门外,有些着恼地往后看。“三闲表哥,你想干什么?”她娇嗔地一瞪眼。
蒋三闲露齿一笑。“想和你说说话。”
“有什么话那么急,不能等安置好再说,你要害我跌倒了,我跟你没完。”她气呼呼地生着气,小脚跺了两下。
“这给你,我在车上刻的,你那两个丫头不怎么牢靠,改天我送一个给你。至少是个机伶的,不会被收买。
“玉钗?”看着往手心塞的钗子,上面刻着并蒂莲,莲瓣栩栩如生,彷佛有滴露珠正要往下滑落。
“给你的定情物。”他笑若朝阳,隐隐含着柔情万千,一丝丝、一缕缕,藉着羊脂白玉钗子由她的手心沁入心间。
粉颊一染霞色,羞中带喜。“你哪来的玉石?”
两人走得极慢,一前一后拉开一臂之距,缓缓走进宅子,一股月季的香气迎面而来,使人心情都愉快了。
“上山拾得。”他钻入数十里长的坑洞,被蛇咬、被虫叮,被吸血蝙蝠追得无路可逃,跳入丈深的地底冰湖。
“上山?”拾柴吗?
“习武。”
“嗄!”习武?
“重生后我觉得欠缺武技防身,不论是为你或是为我自己,我必须立于不败之地。”他没有忘了重生前几次危在旦夕的刺杀,几乎丧命。“所以我拜了四喜老人为师。”
“什么,四喜老人?”外传已有百岁高龄的隐世高人……
蒋三闲呵呵一笑。“一个要人哄着的老顽童。”
“我也想学武……”飞来飞去多神气。
“乖,我保护你就好。”他顺手又往她头上一揉。
陆青瑄不豫的嗔目一瞪。
“二小姐,你吓死奴婢了,奴婢一转身没瞧见你,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气喘吁吁的若儿一脸急色跑出来,都快哭了。
“没事,瞧你急的,我看那花儿开得好,想移两株到咱们院子……”她眨了眨眼,笑得好不开心。
陆青瑄边说边和若儿进门,丢下蒋三闲在后面不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