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大理寺非但查清了皇上在北郊秋猕遇袭一事,就连春申侯的谋逆之罪都来了个大翻盘,正是因为凌湛逮着了一个关键人物——春申侯府里的一名管事。
当初春申侯被举发谋逆,是因为侯府位在码头边上的仓库被人发现藏了不少铁砂,朝廷严禁民间私屯盐铁,春申侯自然是百口莫辩。
然而逮着的刺客被凌湛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供出了一条线索,然后凌湛着人暗地缉捕逮着了幕后主使人,却也得知那人原是春申侯庄子里的一名管事,正是当初凌湛想寻也寻不着的人。
如今两桩事牵扯在一起,足以证明被押在牢里的春申侯是无法往外递消息,甚至买凶杀人,那名管事供出了是镇国公府应家给了笔银钱,他都还原封不动地存放着。
此事一出,朝堂哗然。
原以为身为嫡出的三皇子不满皇上迟不立储,于是让舅家屯铁砂欲私造兵器造反,如今案情大转弯,谋逆的竟是应贵妃的娘家兄弟,也是不满皇上迟不立储,所以准备举兵造反?
皇上震怒,狠狠将镇国公府连根拔起,镇国公府几房男丁被判斩立决,女眷进教坊司,即便当晚应贵妃哭倒在顺干宫前也挽回不了皇上的决定。
而春申侯虽然逃过死劫,但基于有人举发他苛待庄户又私自圈地等等罪名,还是罚了薪俸,闭门思过半年。
齐墨幽初知道这消息时震惊得小嘴都合不上,朝堂一夕风云变色的故事不少,但转折如此吓人,且牵连如此广的还真是少见。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跟夏烨月兑不了关系。
那人……是打算拥护三皇子罗?
她猜想着,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结太久,只因过没几天便传出西戎进犯,皇上下旨由她爹领军支援。
得知消息时她怔住了,虽说她常听爹提及战场上的事,但爹领兵出征是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如今面临爹亲上战场,这让她惶惶不安。
可她那看起来柔弱的母亲却指挥若定,让嬷嬷和管事们立刻着手给爹亲准备御寒的衣物和一应药材,还能喘口气编绳。
“娘,难道您一点都不担心爹?”消息传回府,可是她爹还在兵部,过两日就准备领兵出征,能待在府里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柳氏苦笑了下。“我能不担心吗?可是担心有什么用?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爹无后顾之忧,去做他该做的事。”
她自然明白娘亲的意思,可心志要这般坚定可不容易,她懒懒地偎在她身边,看她打着绳结,不禁问:“娘,这是要给爹的吗?”
“嗯,这是咱们南方的长命绳,上头穿的是佛家七宝,戴在手上可以避煞保平安,以往你爹上战场时我就替他做上一条,给他亲手戴上,才能让我安心。”柳氏嗓音柔软,带着几分抚慰的力量。
齐墨幽得知这长命绳的意味,不禁也想学。“娘,教我。”
柳氏有些意外,难得女儿对女红类的东西有兴趣,她自然肯教,于是让她挑了几条线再手把手地教着。
难得齐墨幽用心学,在齐彻回府之前终于编好了一条,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但至少还有个样子。
当晚,她把自己编的长命绳绑在爹亲手上后就乖乖回自己的院子,因为她知道双亲定有很多话想说。
两日后,她和母亲送走了穿上盔甲的父亲,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府瑞安静了许多,就连那个爱哭的弟弟也跟着安静不闹事。
白日她还是勤练剑术,下午得闲时编编长命绳当练手,心想待她爹回来后她应该就能编得极好,然而,她却再也没有机会等到父亲归来。
来年,京城一带才刚降下一场大雪,就连京郊大营都因为这场雪而提早休息,免了下午的操演。
卫崇尽难得得了空闲,回衙门看兵策,然才翻了两页就听到燕奔来禀,说是凌湛到了,他忙要他把人给请进里头。
“发生什么事了?”一见凌湛入内,卫崇尽随即起身急问。
要不是有什么大事,凌湛犯得着冒着漫天大雪跑到京郊大营?
凌湛连肩上的雪都未挥,神色严肃地道:“与西戎之战,承谨侯折了。”
“什么意思?”
“承谨侯战死了,混战中,就连尸体都找不着。”
听着凌湛再清楚不过的一字一句,卫崇尽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想起的是承谨侯待他的好,想起的是承谨侯府和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他不敢想象齐墨幽要是知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
“这消息已经传到齐家了吗?”
“早上就传到了,皇上下旨让礼部官员前去替齐家设了灵堂,承谨侯的爵位也由嫡子袭爵,而夏烨要我跑这一趟是要我转告你,赶紧点兵,将可用之人列表呈上,他要你去抢战功,非要将西戎打退不可。”
“怎会这样?年前明明还传出捷报的!不是说将西戎逐出跨山以西了吗?侯爷用兵向来神准,战略可圈可点,哪可能会在混战之中把自己给折进去?”他愈想愈觉得不对劲!
“所以夏烨的意思是,你要是去了西北就能查探侯爷的死,究竟是不是有人在后头推了一把,也算是回报当初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王八蛋!”卫崇尽怒击了身旁的柱子,硬是将柱身打出个凹痕。“西北存亡之际,要是真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而折损阵前大将,那简直是混蛋到不能再混蛋!”
“你冷静一点,夏烨就是怕你冲动,才会让我提前过来告知你一声。”
“凌湛,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他那么一个忠君的纯臣,从不涉入朝堂斗争之中,如今要是被人设陷……”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的事告诉齐墨幽,他甚至不敢想象现在的她是不是哭成泪人儿了。
“崇尽,逝者已逝,咱们要做的是替侯爷找出真相。”凌湛拉住他,黑眸如利刃。“只要你有办法在西北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我就能想法子给侯爷讨个公道。”
“人都死了,公道重要吗?”他哼笑着。
在承谨侯府里,他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家是像那个样子的,那是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温暖,可那份温暖却被瞬间冰冻了。
“重要,如今皇上认为侯爷是奋战而死,但要是西戎不退,怕有人会以此大作文章,说不准还会将战败算在侯爷身上,这你能忍受吗?”
卫崇尽闻言,眸色闪过一抹冷戾。
他哪能忍受这种事发生?
纵使不为齐墨幽,就凭爷侯待他的好,他就该为他尽一分心力,不过——
“京营没有统兵权,就算我现在点兵也没用。”更何况他不过是个掌号头官而已,他的顶头上司没下令,他什么也不能动。
“夏烨既然会这么说,自然已做好准备,你照办就是。”
卫崇尽轻点着头,沉静下来,立刻着手处理,预计在今日之内把事都给处理完毕,然后在前往西北之前,他必须去见齐墨幽一面。
两日后,卫崇尽接下皇上旨意,随援军启程前往西北。
只剩一夜的空档,他策马顶着风雪直朝承谨侯府而去。夜色里,雪虐风饕,衬得府前的白幡分外凄凉,他站在大开的门前发愣,好半晌才踏进里头,由门房的小厮领至灵堂。
灵堂里不见齐墨幽和其他人,只有下人守着没有遗体的棺木,他上前点上一炷香,告诉侯爷,定会查清他战死之事是否有人动了手脚。
好一会,侯府总管赶来,他才问:“怎么不见府上主子?”
“侯爷死讯传来,夫人就病倒了,连二爷也跟着病了,小姐白天就在灵堂里守着,直到入夜才回正院照顾夫人。”总管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崇尽眉头紧拢,想了下,道:“明日我即将随援军前往西北,不知能否通报一声,让我和小姐见上一面?”
总管闻言,虽认为不妥,但卫崇尽是侯府贵客,他不敢怠慢,让他稍候片刻,自个儿亲自去请示。
不一会,总管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卫崇尽问着。
“这……不知道怎地,正院的门全都上闩了,我拍了门也不见婆子开门,实在是古怪得紧。”
卫崇尽听完,瞬间急如星火地朝正院而去。
自家院子在入夜之后上锁再正常不过,但是每扇门必定都有婆子小厮守着才是,没人守又封了院子……
他不敢揣测,心里又惊又怕,来到正院拱门前,他轻而易举一跃而过,却隐约听见兵器互击的声响,他心头都凉了。
他心急如焚,拔地而起,直朝正屋而去,远远就见到屋前有几位黑衣人正和侯府的护卫厮杀,而齐墨幽也在其中!
“齐家妹妹!”他喊了声,已经拔出腰间佩剑。
刀光剑影中,齐墨幽冷静沉着地持剑相对,黑衣人的剑光直朝她门面而去,就见她沉稳地格开,毫不客气地朝来人腰间劈下,血水溅了她一脸,她的眼却眨也不眨。
下一刻,有股强悍的力道一把搂住她的腰间,她头也不回地将剑转了个方向,正要朝身后刺下——
“是我!”
那带着喘息的声响让齐墨幽急急收了手,回头一看,竟是卫崇尽,她怔愣间,低声唤着,“卫家哥哥……”
“没事,我在,不怕。”他随即将她放下,护在身后,看了眼战况,庆幸侯府护卫技高一筹,想拿下几个黑衣人并非难事。
于是他干脆护在她身边,回头见她脸上溅了血,赶忙抽出手巾替她擦拭。
齐墨幽静静地由他擦拭着脸,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未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有人喊道——
“小姐,已经全数拿下。”
齐墨幽这才像是回过神,轻拉下卫崇尽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问:“其他的呢?”
“小姐,门边逮着了个人,已经押来。”
“带过来。”软绵的嗓音透着一股锐利。
半晌,两名护卫押了个男人走来,看着几个黑衣人都被拿下,再见地上的血渍和断肢,他吓得魂不附体。
齐墨幽看着那人,手持长剑徐缓走去。
长剑随着她的走动,剑锋在青石板地上刮出刺耳声响,那人看着眼前这个十岁大的小泵娘如此举措,吓得几乎说不出话。
“给我回去告诉她,如果再有下回……地上那些你瞧见的,将会是她的下场。”轻软的嗓音在雪夜里清晰传来,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
那人直瞅着她,颤如秋叶,她随即下令让护卫把他押到二房去。
剩余的护卫则开始收拾残局,其中一人询问着,“小姐,这些人是否要押进知府衙门里?”
“押,就说承谨侯府遭贼了。”
卫崇尽闻言看了她一眼,月兑口道:“你分明知道幕后主使,为何要放过?”从她刚才说的话,他就知道今晚这事跟齐家二房月兑不了关系,她怎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这不是给人日后再下手的机会?
“不放过又能如何?二叔病倒了,要是再让他知道二嬢做了这事,是要将他给活活气死吗?我刚失去了爹,不想再失去我二叔。”齐墨幽口气淡淡地道。
卫崇尽抿紧了嘴,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可齐二夫人买凶杀人……这口气到底要怎么吞得下?她的反应,怎会如此云淡风轻?
“对了,卫家哥哥怎会来了?”
“我明日要随援军前往西北,所以就来看看你,哪知道竟会撞见这事,你是不是早有察觉?”卫崇尽郁闷得很,恼她竟然不向他求援。
“父亲战死沙场,只要除去我阿弟,二房就能袭爵,所以我一直防备着,故意锁了院门,就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她神色依旧淡淡的,像是自言自语。“爹不在了,我必须保护娘跟阿弟。”
卫崇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齐家妹妹……”她才多大的孩子,怎能将重担都压在她肩上?偏偏他要前往西北了。
齐墨幽伸出手环抱住他。“卫家哥哥,你前往西北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跟我爹一样……你要好好地回来。”
“当然,我会好好地回来,而且要灭了西戎才回来。”
“对,不能再让这种憾事发生。”她喃喃说着“像是想起什么,突地将他推开一些。
“卫家哥哥,如果你去了战场,能不能帮我……找我爹的遗体?”
“我会,我想办法去找,只是……”他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要是尸体腐坏了,他根本无法分辨出侯爷。
“我知道,我……卫家哥哥,你跟我过来。”她说着,拉着他朝廊上跑。
直到进了她的房,她从箱笼里取出一只木匣,再从木匣里取出一条蓝白相间的长命绳。
“卫家哥哥,我爹手上戴着长命绳,如果你看到有戴着这种长命绳的人,一定就是我爹。”
她说着,便将长命绳往他手上绑。“我娘说,长命绳是南方人的习惯,用丝线穿着佛门七宝,可以保佑配戴之人趋吉避凶,你戴着,一定要好好的。”
卫崇尽不语,看着她颤着手绑着,不一会感觉到一滴温热落在他手上。
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怎么也绑不好。“卫家哥哥,我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抖……我绑不好……”
卫崇尽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她太过镇定,超乎年龄的沉稳会让人忘了她才十岁大,还是个应该活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孩子,就算她猜得到二房的狼子野心,也不代表她真的可以从容面对,真的无惧杀手,甚至取走人命。
他头一次砍杀人是他十二岁那年,血喷出来的瞬间,他心里是有恐惧的,更遑论她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小泵娘!
原以为她无忧无虑,古怪得老爱舞刀弄枪,可事实上她是早有防备,未雨绸缪罢了。
原以为自己一出生就没娘疼,还摊上那样的爹,这样的人生注定悲惨,谁知道人生的际遇竟是如此折磨人,才多久的光景,原该幸福的她竟要一肩扛起侯府,还得要防备二房,却又带着顾虑不敢做绝。
老天怎能这样待她?
“卫家哥哥,其实我怕……爹爹不在,娘病了,二叔也病了……阿弟还那么小,我其实很怕……”她压抑着嗓音,像是怕被人听见她的胆怯不安,会让周遭的人感染她的惶然恐慌。
“你做得很好,齐家妹妹……你别怕,虽然我不在京里,但在我离京之前,我会让京里的亲人朋友多加照料你,你不会是一个人的。”抱着这颤抖的小小身子,卫崇尽心疼得无以复加。
就知道她在逞强,她的面无表情不过是遮掩恐惧罢了。
齐墨幽在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就连哭泣都很压抑,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她的泪水里,刺得他发痛。
好半晌,待她发泄够了,她才难为情地推着他。
卫崇尽放开了她,拿衣袖给她擦泪,瞧她哭得双眼红肿,他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想留下来,可他不得不走。
“齐家妹妹,你要是得闲,给我写信吧,什么事都写,我一得空就给你回信,要是我在那里得了什么消息,也会告诉你。”
齐墨幽点了点头,羞怯地垂着脸。
说过不哭的,可是在他面前,她却如此失态,真的很难为情。
“记住,一定要写信给我,你知道没人会给我写信的,你得给我写上几封,否则别人都有家书,只有我没有,多可怜。”
“才不可怜,我一定给卫家哥哥写信。”
“很好,还有,你要等我回来,要是没半个人等我回来,那我多可怜。”
齐墨幽还浮着雾气的眸直睇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待卫家哥哥回来,我就在城门口迎接你。”
“说好了。”
“当然。”
两人打了勾勾,相视一笑,看时候真的太晚了,卫崇尽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再赶紧策马到震北大将军府,找了自家舅母,央求她要是得空就到承谨侯府走动,也给夏烨捎了信息要他派人盯着承谨侯府,以防二房又生出恶心。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天色也快亮了,他匆忙赶到京营,随军出行。
他告诉自己,定要用最短的时间回京,得到他要的权势,如此才能保护搁在他心坎上的齐家妹妹。
两年后。
官道上,快马急驰,接近城门时,马上之人高持令牌,守门兵立刻打开城门,快马随即进城直朝宫中而去,两个时辰后,快马再度从宫中朝承谨侯府而去。
等停在承谨侯府的大门前,飘摇的白幡教马上之人怔住。
心头刺了一下,他下了马,门房认出他来,直接领他入内。
灵堂里三两个人围在一块细谈,他就站在灵堂外看着里头,却没发现齐墨幽的身影,直到门房通报后,他踏进灵堂,一抹纤瘦的身影徐徐来到他面前,他才发觉他的齐家妹妹真的成了个小泵娘。
她一身素白,发瓣上只扎了素白的绢花条绳,一身素白无绣样的襦衫长裙,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苍白,也衬得那双眼越发黑亮。
“……卫家哥哥?”她难以置信地低喊着。
这两年来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聊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他的回信总是避开战事不谈,写的都是塞外的风情和西北的寒冻,当然也写了些他外祖父和舅舅、表哥的事。他似乎在西北过得还不错,这两年也确实一直有捷报传回来。
因为有书信往来的关系,对齐墨幽来说,他还是记忆中的卫崇尽,如今猛地一看,她有些认不出他来。
只因他似乎抽高了许多,就连稚气都褪去不少,整个身形、肩头都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很惊讶?”他喰笑道。
她当然惊讶,因为在书信上他并没有告诉她,他会回京一趟,谁知道竟会遇见侯府办丧事。
“是……你是从哪儿知道我母亲去世的事?”一问出口她便知道不对,毕竟母亲两天前才去世,再快的急信都不可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
“不,是碰巧。”他看向灵堂,先入内点了香,吊唁完,才从怀里取出一条陈旧的长命绳。“我在跨山西边找到了这条长命绳,但并没有看到……”
山里头猛兽众多,他不敢说齐彻的尸身是否被猛兽给吞进月复。
齐墨幽颤巍巍地接过长命绳,瞬间红了眼眶。“是我娘编的……”她止不住哽咽,好半晌才开口道:“卫家哥哥,真的谢谢你。”
听着她带着浓浓鼻音的嗓音,他心底微微地疼。
这两年来,他从舅母那里得知她过得并不好,可是她给他的书信里压根没有透露半点,聊的大多是家里的趣事,就连母亲病重也绝口不提。
吸了口气,他佯装不知她的隐瞒,用轻松的口吻道:“不用客气,这是当初答应你的事,还有,我赶回京城面圣,为的是要止住近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还侯爷一个清白。”
在他前往西北不久就收到舅母的来信,说京里流传着因为齐彻判断失误才会导致损兵上万。
为此他和外祖父、舅舅暗地查探这事,一再抽丝剥茧之后,终于查到是另一名将领暗中给了假情报,让齐彻连夜领军前往跨山救援,因而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那位将领正是四皇子外祖父家的旁支,当初是四皇子举荐他到西北的,而自己赶回京复命,为的就是向皇上禀报这事,等候皇上裁决,皇上也立即下了旨意,应该会比他更快送到西北才是。
虽说可能无法让皇上对四皇子减少太多宠爱,但是多疑是帝王的天性,他埋下种子,总有一天要让帝王心底的多疑发芽。
“多谢。”她忍着哽咽,垂着眼不让他看见她眸底的泪。
然而这丁点伪装哪能逃过他的眼?他的手动了动,正想将她搂进怀瑞安抚时,有人走近教他打住了动作。
“墨幽,这位是——”
齐墨幽吸了吸鼻子,回头扬笑道:“舅舅,这位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公子卫崇尽,是父亲的友人之子,也多亏他去了西北才能帮我找回爹的遗物。”她说着,摊开手上陈旧的长命绳。
柳继元眉目清秀,五官和柳氏有四五成的相似,看向卫崇尽的目带着几分审视。“多谢卫公子。”
“柳爷无须多礼。”
“多谢卫家哥哥,如此一来,我就能把这条长命绳放进母亲的棺里,就像是父亲与母亲同葬。”
她笑中带泪的模样,倔强中藏着脆弱,教卫崇尽眉头紧拢。
他直瞅着她转身将长命绳搁进了未阖上的棺内,心里感慨不已。
初见她时,她是个笑靥如花的小泵娘,那般天真烂漫,好似不知愁滋味,可才过了多久,她已经成了个拿笑意遮掩心思、失怙失恃的小泵娘。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状况,她的二叔打从她父亲去世后就彻底病倒,二房由她二婶打理内外,哪怕两年前她发狠敲打过她二娘,如今大房只剩一对姊弟,谁能保证她那二婶不再生出恶心?
爵位的继承向来能勾动人的贪欲,可那些人却永远都不明白,一个爵位是拿血和命换来的,那些人究竟凭什么平白继承?
灵堂里,眼见她孤单地站在棺木前,似在对她母亲说些什么,他心头有着说不出的闷,说不出的恨,恨那些人硬生生地夺走她灿烂的笑。
可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卫公子要不先到偏厅歇一下?”柳继元瞧他风尘仆仆,想必是从西北一路赶回,倒也算是情深义重。
卫崇尽摇了摇头,他还等着一会和齐墨幽说说话。
正忖着,见外头走进名少年,面貌依稀可见是当初跟随在她身边的薛隐,个子抽长了不少,他走到她身旁,贴得极近,微俯身,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什么。
这一幕教他眉头微微拢起,这丫头……八岁那年跟他说男女大防,现在都几岁了,全忘了不成!
柳继元瞧他神色不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扬起眉思忖了下,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这孩子命不好,两年前才丧父,如今又丧母,要不是我收到她的信,赶紧赶来京城,见了家姊最后一面,也替她挡住了齐二夫人欲强势介入办丧事,真不知道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齐家两房早已经分家,这是大房的事,她没有资格介入。”卫崇尽睨了他一眼,目光随即又盯在薛隐身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失去爹娘后,二房成了与她最亲的人,齐二爷至今却还卧病在床,大小事皆不管,岂不是给了齐二夫人大开方便之门?她要把手伸进大房实在是太容易了,尤其是……墨幽的亲事。”话落,他意味深远地打量着卫崇尽,就想看他有什么反应,证实自己的揣测。
自从他到了侯府这些天以来,听墨幽提起卫崇尽的次数多得不胜枚举,令他对这个人很有兴趣,如今一见,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年轻又霸气的男人。
卫崇尽微怔,眉目一沉,一股与生俱来的狠戾迸现。
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这次再回西北,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将难缠的西戎给歼灭,他并没有底,可是再三年她就及笄,而且也除服了,要是齐二夫人真有心插手她的婚事,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幸好,皇上让他三天后再前往西北,他还有点时间想想这事要怎么办。
正忖着,就见侯府的门房领了燕奔走来。
“可有连系上夏大人?”他问。
“夏大人已经在庆丰楼候着。”燕奔一脸苦涩。“就是等得有点久,才会要小的赶紧通知主子一声。”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他已经被夏大人那张嘴给逼得不得不走这一趟。
卫崇尽轻点着头,心想这事刚好可以跟夏瘵谈谈,让他帮忙拿主意。“柳爷,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卫公子不跟墨幽说一声?”
卫崇尽朝齐墨幽看去,瞧薛隐还在那儿,扯了扯嘴。“不用。”话落,头也不回带着燕奔离去。
等到齐墨幽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见他的身影,忙找柳继元询问。
“他说有要事在身,得走了。”外甥女落寞的神情落在他的眼里,更教他确定外甥女真是对卫崇尽上心。
偏偏卫崇尽目前还守在西北,什么时候能回京也不知道,他虽是南方的商贾,但因为家大业大,自然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知道西戎极为难缠,尤其近来又联合了附近几个部落更显得壮大。
更糟的是,坊间有不少西北军闹内关的传闻,甚至有将领与西戎勾结,去年又逢南方数州遇旱,导致粮食短缺,教战事更加艰难。
问他经商,他十分在行,问他战事……他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出这战事何时能够平歇,而他的外甥和外甥女只能留在这侯府里让人拿捏,他心焦却也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