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古书街上,有一家位于边间,不起眼的、连店号都没有的小书铺。
虽是不起眼的书铺,却有十分丰富的藏书,店铺老板人称海爷,年近五旬的他经常板着一张脸,不多话也不笑。
时值午后,海爷在柜台后打着盹,一名身着青色衫裤,年约十二、三岁的小泵娘走进店里。
她刚经过柜台,海爷便醒了。
“丫头,又想来偷东西?”他问。
小泵娘看着他一笑,尴尬又腼腆,默默地就往后头钻去。
海爷没理她,径自拿起柜台上的杯盏,啜了两口已经凉了的茶水。
他嘴里说的“偷东西”,不是说这个小泵娘会到他店里顺手牵羊,她偷的不是书籍,而是里头的新知及学问。
以贩书为业,他当然还是希望顾客能掏出银两来将书籍给买回家,不过他知道这个小泵娘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严格说来,这个小泵娘识字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他问过她为何识字,她说是她父亲在生活开销中东掐西拣地凑了些银子给她念了几年的女塾。
她第一次来,他便注意到她看的都是筋络穴位方面的典籍,这个发现让他十分惊讶。
怎么这年纪的小泵娘看的不是情情爱爱、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或是精彩绝伦,生动有趣的章回小说呢?问了她,她说是好奇兴趣……真是个奇怪的小泵娘啊!
总之,虽然他讨厌光翻不买的客人,但因为理解到她没有能力购书,却又有强烈的求知欲,也就对她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了。
不一会儿,有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瞧着面生,应是第一次光顾的客人。他面容俊逸,但英气勃发,看着他那身穿着及浑身上下所散发的贵气,不难猜到应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公子,找什么书?”海爷问他。
他淡淡一笑,“随便看看。”说着,他便往后头去了。
书柜前,小泵娘在那一头,年轻人在这一端。他看着她,只见她正捱着角落的阳光,专注地看着一本书籍。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似感觉到另一侧有客人,转头看了他。
眼神对上,她先是一羞,然后对他礼貌的一点头。他朝她一笑,便转头随手取了一本书翻着。
小泵娘低头继续专心看着手中的《灼艾抄》,这是一本详实记录各种温灸针法及施术要诀的典籍。因为罕有,书价极高,并非她所能负担,因此她只能偷空到这儿来,一页一页地读,一点一点地记在脑子里。
不到半个时辰,她依依不舍地阖上书,心想:下次来,它会不会已经被买走了呢?
于是,要放回架上前,她又不甘心地翻开并多看了两眼,这才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书摆回原位,然后走了出去。
她前脚一走,年轻人立刻将她刚摆回去的书抽了出来,然后又在架上随便抽了几本书,飞快地前往柜台跟海爷结账。
没想到这面生的客人第一次来便买了好几本书,其中还有高价藏书,海爷喜出望外。
结好帐,年轻人快步地走出店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那个小泵娘。
“小泵娘。”他唤了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面生的年轻男子。
他将《灼艾抄》递给她,“拿去。”
看着眼前那本她向往不已却求之不得的《灼艾抄》,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
“我买错了,退换又嫌麻烦,送给妳。”说着,他不等她反应,便将那本书塞到她手里。
她抓着那本书,“买错?”
“是,买错。”他肯定地说:“妳若用得着,就留着吧!”
她紧紧地将书贴在胸口,眼底泛着激动的泪光,“用得着,用得着,我、我求之不得……”
他微蹙眉心,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她咬了咬嘴唇,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可最终她还是嗫嚅地说了,“我想做个有能力为自己做主,也有能力做利他之事的人。”
闻言,他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似的,这丫头片子,口气还不小啊。
须臾,他缓了缓神,唇边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很好呀,小泵娘。”他忍不住伸出手,模了模她的头。
当他模她的头,她露出惊羞的表情,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意识到此举在京城不合礼数,她虽只十二、三岁,但也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儿了。
抽回手,他淡淡一笑,“希望妳能得偿所愿。”
“公子,我爹说无功不受禄,我、我身上还有一点钱……”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方帕子,摊开来,里面搁着两文钱。
他唇角一勾,伸手拿过帕子跟两文钱,接着,两文钱还给了她,拿走帕子。
“我刚好缺一张帕子,咱们以物易物吧!”他说。
那帕子是再普通不过的粗棉布,而且还是隔壁大娘给她家小儿做棉布裤子裁剩的料子,不值一点钱的。
“那帕子是不值钱的东西,这书……”
“欸。”他打断了她,“等妳有天能做利他之事,便是回报我了。”
“但是……”
不让她说,他挥挥手,“赶紧回去帮妳爹的忙吧!”语罢,他一个转身便走了。
不远处,有位小扮上前,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渐行渐远。
赶紧回去帮妳爹的忙吧!小泵娘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怪了,他怎么知道她还得回去帮她爹的忙呢?他认识她跟她爹吗?可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呀!
她将《灼艾抄》紧紧贴在胸口,只觉得暖呼呼地。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她感激地喃喃道:“谢谢你,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