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诚亲王府
秋意渐深,然盛开的菊花名品硬是将满园子点缀成春日风情,可是在诚亲王夏元业的眼中只有那棵已现萧索的梧桐,而树下巧笑倩兮的身影还是如此鲜活,若非伸手一触瞬间化为虚空,他还以为她又回来了。
明明是他先见到她,可她却成了老四的侧妃,何其不公,但他莫可奈何,他争不过嫡子,争不过父皇对老四的偏宠。
他恨极了,只能挑拨老大、老二、老三跟老四争储,老四三番两次遭到暗杀,父皇情况越来越不好,京中暗潮汹涌,老四自顾不暇之下,不得不暗中将人送走,给了他机会出手夺人。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取得她离开的路线图,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想掳人,有人却想杀人,他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最后没掳到人,还将人搞丢了,如今人也不知道流落何方,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爷。”诚亲王府侍卫长林成唤道。
夏元业收回思绪,回头瞥了一眼,“如何?”
林成连忙上前靠近夏元业,低声道:“卫侯身边的人手不错,但不像影子卫。”
“关于影子卫的实力,我们终究只是猜测。”父皇是战场杀神,他训练出来的人至少有以一敌十的实力,可是,父皇只是建立影子卫,并未直接经手,影子卫是否能跟父皇训练出来的人相比,这很难说。
“若宫中递出来的消息属实,去年抢劫和亲王府真的是影子卫所为,他们的身手绝对可以跟宫里的亲卫军相比。”
和亲王喜欢研究机关,王府打造得比大理寺的地牢还坚固,和亲王深以为傲,对外放话说连一只老鼠都钻不进去,一个月后,和亲王府就遭到一群蒙面人闯进去抢劫,损失不少,和亲王气得直接告御状,可是皇上反过来训他,若非他太嚣张,窃贼如何会盯上他?皇上维护窃贼,王爷生了疑心,便让宫中的钉子查了一下,没想到竟是皇上指示影子卫干的。
对于宫中递出来的消息,夏元业存了三分怀疑,不过这样的消息也没必要作假,再说了,老四为了名声没有动他们几个兄弟,但是一直找机会明着暗着修理他们,老三不安分,亲自将机会送上门,老四当然不会放过。
“你认为影子卫不在他手上是吗?”
“这倒未必,他身边的人不见得是影子卫的人,但不表示影子卫不在他手上。”
略微一想,夏元业就明白了,“身边侍候的全是自个儿的人。”
林成点了点头,“先皇事必躬亲,放手将影子卫交给卫侯全权负责,可能性不大。”
“不,你不了解父皇对卫侯的信任,那是可以将背后交给他的伙伴,若非卫侯的儿子媳妇被人一把火烧死了,整个京畿大营就在卫侯手上。”
林成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卫侯会不会察觉到盗匪有异,刻意隐藏实力?”
夏元业细细一想,目光一沉,“本王倒是忘了那一带不该出现盗匪。”
闻言,林成懊恼的握拳,“这是卑职的疏忽,卑职不该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往后行事谨慎一点,无论如何,盯紧卫纪明。”
“王爷放心,卑职一直派人盯着。”林成的话刚刚落下,就见侍候信鸽的侍卫急匆匆而来。
“王爷,刚刚接到景溪镇那边传来的消息。”侍卫连忙呈上小竹筒。
林成接过小竹筒,打开竹筒取出卷在其中的纸条,递给夏元业。
摊开纸条一看,夏元业皱起眉头,“卫侯三日前出发北上。”
“北上……进京?”
“除了进京,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玉霞岭的事。”
“难道他有什么发现,急着进京禀报皇上?”
略一沉吟,夏元业转而道:“你先查清楚卫容渊是不是还在景溪镇。”
怔愣了下,林成反应过来的道:“卫侯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京城,方便他孙儿在玉霞岭寻人?”
夏元业点点头,冷冷一笑,“当年卫侯明明已经离开朝堂,父皇还是经常夸他憨厚忠信,教我们要多跟他学习,没想到他骨子里就是只狡猾的狐狸。”
能得帝王赏识重用,绝对不会太过平庸。林成可不敢实话实说,万一王爷多心,关注起他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他岂不是搬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你让守在玉霞岭一带的人盯着卫容渊。”
“是,那卫侯呢?”
“既然他的目的是要引开我们的目光,我们总要给个面子。”
“是,卑职会派人阻止他进京。”
“延迟他进京就行了,他不进京见皇上,我们如何确定影子卫在他手上?不过,卫容渊那边更要留心,但也别盯太紧了,免得打草惊蛇,教他们生出防备。”
“是,玉霞岭那边要不要卑职亲自过去?”
夏元业摇了摇头,“你只要关注卫侯,一旦他进了京,他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
林成应声告退,赶紧去信下达指示。
走出门,正好跟某人四目相对,李安然的脸都绿了,这是什么狗屎运,怎么这几日一出门就遇到这个人?
虽然爹教她离人家远一点,但是见了面点头招呼这是礼貌,李安然当然不会忘了表面功夫,胡乱的点了一下头便赶紧转身走人。
“妳走错了。”卫容渊出声提醒道。
走错了……李安然看着前方,还真是走错了,可是她能承认吗?当然不行!于是当作没听见,硬着头皮往前走,然后辛苦的绕上一大圈,不过最后还是跟等在巷口的卫容渊撞个正着。
唇角一抽,李安然真想扑过去掐人,这个家伙是跟她杠上了吗?不过,她就是有满肚子的牢骚也不敢兴师问罪,爹说了,她只能闪避,不能撞上去。
念头一转,李安然双脚很有自主性的绕过人走。
“妳干啥一看到我就躲开?”卫容渊显然不打算放过她。这丫头太过分了,难道他是瘟神吗?
“我哪有躲开?”李安然当然是死不承认,可是面对他盛气凌人的样子,脖子不自觉的一缩,换了一下台词,“我只是觉得我们当陌生人比较好,你不觉得吗?”
“我看不出来,原因?”
“……男女有别。”
闻言,卫容渊忍不住要嘲弄她,“妳一个大夫在乎什么男女有别。”
“我这会儿又不是在行医。”
“妳不是随时随地当自个儿是大夫吗?”
“……我也是懂得看情况的人。”
卫容渊恍然一悟的点点头,“明白了,遇到任何人,妳都是大夫,唯有遇上我,妳就变成男女有别。”
李安然只能傻笑,实在不知道如何为辩解。
卫容渊冷冷一笑,没好气的道:“妳好像忘了我家的石榴都落入妳手上。”
这会儿李安然更是哑口无言。
“妳吃了我家好几年的石榴,如今才要划清界线,未免太慢了吧。”
略微一顿,李安然讷讷的道:“我可以给你银子。”
“我家的石榴宁可烂掉也不卖,不过,若是朋友,我倒是愿意割舍。”
“跟你当朋友?”李安然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如同雕刻般的俊脸瞬间拉得又臭又长,卫容渊冷飕飕的道:“妳是什么意思?”
“我不太想跟容貌过于完美的男子当朋友。”面对一张无可挑剔的容貌,还是个男子,这根本是一种自我折磨,她又没病,何苦呢?
卫容渊一张脸黑得堪比锅底,这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不知道他堂堂七尺之躯最痛恨人家拿容貌作文章吗?
“既然如此,以后离我家的石榴远一点。”
李安然忍不住龇牙咧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小气?”
“妳连我的朋友都不是,我为何要对妳大方?”卫容渊傲慢的抬起下巴。
李安然一时不知如何响应,换成是她,她也不会对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人大方。
“再说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小气,就是朋友也有亲疏之分。”
顿了一下,李安然重重的叹了声气,眼珠子瞟了他一下,“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送你一坛石榴酒。”
卫容渊两眼一亮,“妳会酿石榴酒?”
这会儿换李安然傲慢的抬起下巴,“不只是石榴酒,还有柿子酒、枇杷酒。”
“妳采了好几年的石榴,只给我一坛石榴酒,会不会太小气了?”
“过去几年你不在这儿,如今才想追回已经喝光石榴酒,太迟了。”
“我要的不多,三坛。”
“什么三坛还不多,我也不过酿了十坛!”她的十坛可不只是出自他家的石榴。
“以后我家的石榴都给妳。”
李安然抿了抿嘴,举起右手比了二,“最多只能给两坛。”
“三坛和两坛不过差一坛。”
“你要还是不要?”
“好吧,两坛。”卫容渊摇了摇头,“妳这丫头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李安然歪着脑袋瞅着他,“你喜欢吃亏?”
在他看来,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又如何能够接受吃亏这种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吗?”
“两坛就两坛,不过,不知道妳的石榴酒是否足以教我退让。”
“你喝了不就知道了吗?”李安然哼一声,甩头走人。
卫容渊站在原地目送李安然离开,眉头微皱。这丫头的态度怎么一下子转变那么大?那日还热情挥手招呼,今日怎么恨不得变成陌生人?
庆州不及襄州繁荣,但庆州的驿站远大于襄州,驿站外面更是形成一个集市,甚至有襄州和郕州的人来这儿做生意,白日热闹程度不下于庆州府城。
忙了一个早上,今日又是毫无进展,卫容渊索性在驿站外面的集市坐下来吃馄饨,随意看着来来去去的人。
“公子,庆州已经走了大半了,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卫春愁死了,年初得了皇令,他们寻找陈武可谓一路畅行无阻,如今过了一两个月了,连边还模不到,一如最初掌握到的线索—— 云贵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玉霞岭附近的无名坡,换言之,最适合躲避敌人藏身的地方是玉霞岭。
“我们这儿没有消息,卫夏那儿说不定有进展,况且,这会儿也不过找了庆州,还有郕州和襄州。”
其实卫容渊也很苦恼,虽然玉霞岭位于庆州、襄州和郕州中间,云贵妃若还活着,她在这三地都有可能,而庆州最适合藏匿,正因如此,庆州是他们寻人的第一站,也格外仔细,不过传闻云贵妃是个奇女子,也许会反其道而行,藏身在热闹的城镇。
“也是。”不过卫春显然心存怀疑。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小神医来了。”
卫容渊微微挑起眉,不会是那个丫头吧……目光不自觉跟着人群往某一处移动,没一会儿他就看见李安然了,周遭的吵杂彷佛没有影响到她,而原本混乱的人群到了摊子前面就自动分道—— 一边排队看病,一边明显来凑热闹。
卫容渊知道自个儿不应该一直盯着她看,可是看着看着目光就收不回来,身为大夫的她明明很严肃,不过这副认真的模样竟然莫名的动人。
李安然显然感觉到某人热烈的目光,抬头望向他所在的地方,两人四目对上,一个怔了一下,怎么又遇见他了?一个心虚的耳根子红了,怎么被人家逮个正着?
李安然送给他一个鬼脸,傲娇的哼一声,继续看诊。
怔愣了下,卫容渊忍不住笑了,这丫头一点亏也不吃。
“公子,我看到武阳侯府的侍卫。”卫春突然低声道。
卫容渊匆匆收回思绪,“哪儿?你怎么知道是武阳侯府的侍卫?”
“左前方豆腐花的摊子。上一次进京时,我见过此人与武阳侯的幕僚在酒楼饮酒,不过当时的他是个谄媚的小人,不像今日高高在上的样子。”卫春的身手在影子卫排不到前十,可却是卫容渊身边的第一人,乃因他识人的本事无人能及,见过一面,他就可以掌握到对方的特色,即便变装也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卫容渊用眼角瞥了一眼,微蹙着眉,“知道另外一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派人跟着他,先看看是谁派来的。”
卫春随即起身离开,待做好安排后才回来坐下,“他是为了云贵妃来的吗?”
“出现在此,不是为了云贵妃,还能为了什么?可是,”卫容渊略微一顿,“宫里还有一个云家女,云贵妃有没有找回来对武阳侯府毫无意义,处理不当说不定还会引发内哄,至于云贵妃的孩子是否顺利生下来,那是皇上最期待的儿子,意义当然不同,不过宫里的云嫔还年轻,将来生个皇子不是难事。武阳侯府对于寻找云贵妃母子的事只要静待消息就好,大可不必派人过来凑热闹。”
“若不是武阳侯府,是谁派来的?”
“武阳侯府究竟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如今只能先盯着。”卫容渊清楚京中权贵彼此的关系与他们在外的名声,但各家关起门来是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
“公子放心,相信今晚就可以将他在这儿的一举一动查清楚。”
这不过是个小人物,卫容渊并未放在心上,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云贵妃母子的下落,若是人活着,将会牵动京中情势,接下来面对的只怕是一连串的麻烦,若是死了,人死如灯灭,不再有利益纠葛,即便找到真凶又能如何?
“回去了。”卫容渊站起身,临走之前目光很自然的寻找某个人的身影,发现摊子上已经没有人了,可是排队看病的人并未散去。“那丫头呢?”
顺着卫容渊的视线看去,卫春赶紧主动前去打探,一会儿回来道:“刚刚驿站的人过来请李姑娘,好像有一个大人受了重伤。”
卫容渊皱了一下眉头,不放心的道:“我们过去瞧瞧。”
两人隐藏身形进了驿站,很快就找到那位大人住宿的房间,因为有两名侍卫守着房门外,由此可知这位大人的官位不低。
卫容渊不便亮出身分,只能在外面悄悄关注着,等候消息。
约莫过了一刻,卫容渊见到李安然和杏儿跟着一名小厮走出房门。
“你们赶紧做个决定吧。”
“那个……小神医是在开玩笑吧。”小厮一脸惊恐,声音微微颤抖。
李安然充满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真的不是多了不起的手术,犯不着如此害怕。
“我刚刚说得很清楚,虽然我用针灸阻止继续流血,但最好进行缝合之术,将伤口缝起来,这有助于伤口愈合。”顿了一下,李安然更进一步解释,“伤口超过半寸就要缝针,更别说你家大人伤口有四寸长,不缝起来伤口又绷开了……你应该可以想象结果吧。”
小厮想象大人喷血的情景,只能硬着头皮问:“怎么缝合?”
“当然是用针线缝合啊。”
“……针线?”小厮很用力的咽了口口水。
李安然很想赏他一个白眼,“这就跟补衣服的道理一样,很简单。”
小厮很想哭,“人的皮怎么可能跟衣服一样呢!”
“人的皮跟衣服不一样,我用的针线也不一样,特制的。”
“什么特制的针线?”
“我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一句话—— 你家大人要不要将伤口缝合起来?”李安然懒得跟他废话了,拖拖拉拉这么一会儿时间,她都可以将伤口缝好了。
小厮犹豫不决,这会儿房门打开来,守在房内的侍卫走出来,恭敬的向李安然行了一个礼,“大人说有劳小神医了。”
李安然赞赏的点点头,“放心,不会痛的。”
小厮冷不妨的抖了一下,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就让人觉得很痛。
“小神医请。”侍卫恭敬的欠身道。
李安然带着杏儿转回房间,进行缝合手术。
卫容渊看着他们返回屋内,神情显得很困惑,“孙老说过缝合之术,可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疼痛进行缝合之术,她为何说不会痛?”
“李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让人不会痛?”卫春想当然耳的猜测道。
卫容渊仔细回想,孙老曾经提过一种使人醉无所觉的药,但药方已经失传了。
“若是能进去瞧一眼就好了。”卫容渊真的很好奇。
“我去后头瞧瞧,看看能否找到缝隙瞧一眼。”
卫容渊摇了摇头,“不必,直接问那丫头就行了。”
略微一顿,卫春有点担心的道:“李姑娘会告诉公子吗?”
闻言一僵,卫容渊瞪了他一眼,“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怕她不说吗?”
卫春张着嘴巴半晌,还是闭上了,他看李姑娘就是个任性的,若是不高兴,她绝对会跟银子过不去。
“我们回摊子等她。”卫容渊转身走出驿站,卫春赶紧跟上。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李安然还是很累,急着收摊回家睡觉,不过某人偏偏不让她如愿,一路缠着她,从庆州驿站外面的集市缠到她家门口。
“你是什么意思?”李安然火大了,原本打算眼不见为净,奉行爹的命令远离他,可这家伙不愿意配合,她不想理会还不行。
“我不是说了,有一件事想请教妳。”卫容渊再次重申。
李安然认定这是搭讪的伎俩,不当一回事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说说看。
卫容渊深怕她下一刻又转身走人,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妳如何让受伤的人忍痛进行伤口缝合?”
原来是为了缝合术来的!李安然微微挑起眉,“你是大夫吗?”
“不是。”
“既然不是大夫,你问这个干啥?”
“我好奇。”
李安然冷冷一笑,“你又不是大夫,有什么好好奇。”
“我有个世伯是大夫,对缝合之术一直很感兴趣,不过就是大汉也不见得能够承受缝合伤口的剧痛。”
李安然歪着脑袋打量他,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她没有这个时代握着药方不外传的想法,更别说她的药方是人家的智慧结晶,只想握在自个儿手上太不道德了,不过,这个药方不只是解决外科手术的麻醉问题,还是一种危险药品。
念头转了好几圈,李安然试探的问:“你听过麻沸散吗?”
卫容渊怔愣了下,“华佗的麻沸散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华佗的麻沸散是失传了,但我可以找到自个儿的麻沸散啊。”若非华佗一派的弟子,李安然当然不可能得到华佗的麻沸散,且她也搞不清楚自个儿的麻沸散是不是华佗留下来的,也不好说自个儿的麻沸散就是属于华佗所有。
卫容渊眼睛一亮,可是心里难免存疑,毕竟连孙老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妳真的有麻沸散的药方?”
略微一顿,李安然含蓄的道:“我的药方比不上传说中的麻沸散,但刳破月复背,抽割积聚勉强应付得来。”
卫容渊唇角一抽,这不就是华佗麻沸散的功用吗?算了,这不是重点,他更在意的是麻沸散,“妳可以将药方卖给我吗?”
李安然看着他半晌,摇摇头,“不要。”
“不要?”
“我为何要卖给你?”
“妳开个价。”
李安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她又不缺银子,“我说了不卖。”
“这个药方可以救很多人。”
“我是大夫,难道比你还不清楚这玩意儿的功用吗?这可以是好东西,但也可以是坏东西。”麻醉的另一层含意是迷药,用不好救人就变成害人,这也是她明明有麻沸散的药方但不敢随便给人的原因。
卫容渊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我是用来救人。”
“我如何确定你是用来救人?”人心隔肚皮,她只能看到他的外在,看不见他弯弯绕绕的心思,再说了,单就外在来说,她看他也不见得是好人,他身上有一股杀气,不过人长得帅,又善于掩饰,寻常人倒是感觉不出来。
“妳看我像个坏人吗?”
李安然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圈,“我看你不像坏人,但也不像好人啊。”
“我哪里看起来不像好人?”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之,无论从哪儿看,你都不像好人。”
若非自制力太好,卫容渊肯定会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将自个儿看个仔细,不过,他也知道这丫头是故意刁难。“这是偏见。”
李安然摇了摇头,纠正道:“这不是偏见,这是感觉。”
这不就是偏见吗?卫容渊故作委屈的道:“丫头,我不过是要了妳两坛石榴酒,妳有必要就此记恨我吗?”
李安然嗤笑一声,“我又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两坛石榴酒值得我记在心上吗?”
“若不是为了那两坛石榴酒,我究竟哪儿惹到妳了?”
“……没有,我们就是合不来。”
“咦?”卫容渊很困惑的挑起眉,“我们明明很合得来啊。”
李安然差一点跳脚,“我哪有与你合得来?”
“我们不曾相对无言,这不就是因为我们两个合得来吗?”这是卫容渊的真实感受。
他跟着一堆糙汉子长大,无法忍受女子扭扭捏捏、装模作样,更别说那些姑娘们一见到他就恨不得扑上来,好像好几年没吃到肉。若非祖父教他敛住一身戾气,不能教人一眼就对他起了防备心,他一个眼神就可以将扑上来的臭虫拍飞了。
李安然一时哑口无言,他们何只不曾相对无言,还“火花四射”呢。
“妳还是老实说好了,我究竟哪儿不合妳的心意?”
“……我就是看你不合眼缘,行吗?”
“初次相见,妳还想拜我为师。”
“……”李安然很想一拳打晕他,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他的对手。
卫容渊挑衅的扬起眉,“怎么不说了?”
“……我懒得跟你废话了,告辞了。”李安然转身敲门。
“原来妳的本事也只有这样,说不过就跑。”
跨过门坎,李安然转头一瞪,“对,我只有这么一点点本事,可是,我有麻沸散的方子,不卖给你。”
卫容渊完全落败,最后得了某人一个鬼脸,还有房门当着他的面前砰一声关上。
半晌,卫容渊幽幽的道:“这丫头的脾气真的很大!”
卫春斜见了主子一眼,李姑娘的脾气是大了点,但主子好像挺喜欢的。
卫容渊斜眼射过去,“看什么?”
卫春连忙摇头道:“公子不必着急,李姑娘就住在这儿,跑不掉。”
是啊,她是跑不掉,但这丫头是硬脾气的,他只怕有得磨。卫容渊看了紧闭的门一眼,转身进了对面的门。
卫容渊不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可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他有任务在身,麻沸散的方子也只能暂时搁在一旁,先将庆州查清楚再说。
他们兵分两路,而眼见他的部分已经走遍了,还是一无所获,他觉得没必要在庆州浪费心思了,准备接下来查探郕州,不过刚刚拿出舆图,卫夏就带来好消息—— 他在最后查探的村子陈家村有了发现。
“那段期间在此落户的一位女子很像云贵妃其中一名丫鬟,名唤英姑,不过英姑是个哑巴。”卫夏还没有见到人,可是所有的特征都符合,他觉得可能性很大。
“哑巴?”
“对,据说她倒在林子里,遇上上山打猎的猎户,因为病了三个月,清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能说话,可能是发烧伤了喉咙,后来她就嫁给救命恩人,在陈家村落户。”
“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夏点了点头,“听说磕到脑子,流了很多血,差一点活不下来。”
手指轻轻敲著书案,卫容渊很难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何况两种最难以理解的情况都遇上了,就是想问她过去发生什么,即便她识字能书写也回答不了。
卫夏显然知道他的想法,“公子,根据我的打探,她作假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她太能装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你可别忘了她不是一般的丫鬟,是暗卫。”
略一思忖,卫夏提出自个儿的想法,“身为暗卫,假装失忆、不能言语确实不是难事,但为了避免露馅,会尽可能减少与人往来,然而她并未如此,甚至因为她的身手不错,偶尔还会随夫君一起上山打猎。”
若是如此,她伪装的可能性真的不大,不过,卫容渊还是没有放下心里的怀疑,毕竟这样的巧合太少见了。
“她有孩子吗?”
“有,不过是成亲两年后才生下的。”卫夏很清楚他关注的焦点。
“真可惜。”卫容渊叹了声气,原以为当时那种情况下,云贵妃很有可能提早生下皇子,并将皇子交给丫鬟带走,分开逃命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若非生死关头,云贵妃不可能将孩子交给丫鬟。”
“这倒是,若是分开逃命,云贵妃只怕是凶多吉少。”刚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很虚弱,活命的机会更小了。
“公子要不要见她?”
“见是要见,可是如何见,还不能惊动别人,这就令人头痛了。”卫容渊苦恼的道。
“若是能让她自个儿找上门那就好了。”
“让她自个儿找上门?”卫容渊微微挑起眉,细细琢磨,有了一个主意,“若是云贵妃出现,她会不会自个儿上门?”
卫夏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公子要用云贵妃试探她?”
卫容渊点了点头,说白了,他就是不相信她变哑巴又失去记忆,“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最后跟云贵妃分开的人,而且身受重伤流落陈家村,主子究竟是死是活她可能不清楚,但至少可以确定她们分开之前云贵妃是死是活。总之,透过她,我们好歹可以证实陈武有没有说实话。”
“不过,就怕她不会上当。”
“若她忠心护主,她就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她知道云贵妃的下落,一眼就看出我们在试探她。”相较于陈武,他更相信英姑,精挑细选训练出来的暗卫是不同于王府的侍卫,他们大多是孤儿,没有家累,当然也就没有京城大户人家仆役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忠诚度自然不同。
“根据打探的消息,除了村里的人,她并未跟外人接触。”换言之,卫夏相信英姑并不清楚云贵妃的下落。
“我也认为她不清楚云贵妃的下落,毕竟连她的命都是捡回来的。”
“可是,要如何试探?”
“以云贵妃的名义修书一封约她见面。”
迟疑了一下,卫夏有些不放心的道:“我们连云贵妃的字迹都不知道,如何以云贵妃的名义写信?”
“只要是女子书写,是否出自云贵妃之手并不重要。”
卫夏不解,“怎么说?”
“对英姑来说,云贵妃的闺名就是一个诱饵。”
“公子是说,明知是陷阱,英姑也会跳进来?”
卫容渊信心十足的点点头,“若她忠心护主,一定很想知道主子的下落。”
这一点卫夏也承认,可是,公子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万一她不上当呢?”
“不会,除非她知道云贵妃的下落,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即便如此,我们只要盯着她,一定会找到人,这对我们反而省事。”
卫夏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有人冒名找上她,她担心云贵妃有危险,必会想法子连络云贵妃。”
正是如此,卫容渊也盼能如此,可是随着陈武现身,至少曝露了有两方人马在这里头搅乱,若云贵妃有幸活着,必然藏得很深,而英姑说不定已经被其他人盯上了,他们想从英姑身上找到云贵妃,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卫夏突然想到一件事,“公子,这几日我发现附近出现一些陌生的面孔。”
卫容渊微皱着眉,虽然祖父提醒过,很快就会有人盯上他,但是来得还真快,此刻祖父只怕还未入京。“最近行事多留点心眼。”
“是,公子。”
“你去找个擅于簪花小楷的暗卫。”
卫夏应声退下。
卫容渊唤卫春铺纸磨墨,坐下来细细思索,如何撰写这封书信。
天很蓝,阳光很温暖,可是李安然的心情很郁闷。
“这是什么意思?”李安然龇牙咧嘴的瞪着卫容渊,她往左边走,他就走左边,她往右边走,他就走右边,这是存心跟她过不去吗?
“我想请妳给一个人治病。”卫容渊想证实英姑的失忆和哑症是真是假,当然要经过大夫诊断,可是孙老不在身边,除了她,他找不到值得信任又能守密的大夫。
“治病?”李安然很意外。
“妳不是小神医吗?”
“我可不曾说过自个儿是神医。”李安然神情转为严肃,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她是医术精湛,可是相对于数百年之后,她的医术真的没什么,当然也不敢自称神医,至于别人怎么看她,她可管不着。
“人家都说妳是小神医。”
李安然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他一眼,“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
卫容渊一时哑口无言。
“人云亦云,假的也变成真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妳懂得缝合之术。”
李安然摇了摇头,一副他很没见识的道:“懂得缝合之术没什么了不起,只要掌握缝合的深浅,熟练了就跟缝衣服一样简单。”
“我从来不觉得缝衣服是一件简单的事。”
“若是你经常缝衣服,你就不觉得这需要多大的本事。”
“……我都是自个儿缝衣服,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不觉得缝衣服很简单。”卫容渊觉得自个儿快词穷了,为何他们会扯到缝衣服的事?
李安然很讶异的挑起眉,“你都自个儿缝衣服?”
“要不呢?”
“衣服破了直接扔了啊。”据爹所言,卫家家底丰厚,当然不缺侍候的人,可是除了陈婶,她不曾见过女子进出卫府,这说明一件事—— 卫家不用丫鬟。
卫容渊闻言一僵,仔细想想,他的衣服大多是破了就直接扔了,除非有时待在荒山野岭、不方便更换新衣才会缝补,不过缝补过的衣服也很快就扔了,终日在外奔波,衣服磨损得很快,再缝补实是惨不忍睹,索性扔了。
李安然摆了摆手,懒得废话了,“总之,缝合之术跟缝衣服一样—— 熟能生巧。”
瞪着她半晌,卫容渊终于挤出话来,“很多人找妳看病。”
“除了在医馆,我给人看病不收银子,当然有很多人找我看病。”她倒不是将自个儿的医术当成慈善事业,而是感受到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穷乡僻壤看病不易,穷苦人家更是舍不得为了小病花银子,小病往往变成大病,大病又很容易拖垮一个家庭,既然她有能力,在能力范围内伸手帮一下又何妨。
“若不是妳医术好,他们怎么愿意找妳看病?”
“穷人家没有多少选择,再说了,我好歹还是百草堂的大夫,比起走街串巷的铃医来得令人安心。”
这丫头非要跟他唱反调吗?说不通,卫容渊只能诱之以利,“若是妳能治好此人的病,妳要多少银子都成。”
李安然没好气的赏他一个白眼,“你当大夫是什么?悬壶济世原是大夫的职责,漫天开价岂不是成了江湖术士。”
卫容渊两眼一亮,“妳答应了。”
李安然顿时怔住了,悬壶济世原是大夫的职责……这不就等于答应他的请求。
“我想请妳帮此人看病,一是我相信妳的医术,二是此人治病必须保密。”
李安然微挑着眉,他相信她的医术,可能吗?应该是想封她的口吧,不过看这样子,他是真的想请她给人看病。“若你不是寻我开心,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卫容渊忍不住苦笑,哀怨无比的瞅着她,“原来我在妳眼中竟是如此不知轻重之人。”
李安然突然心生愧疚,爹教她离他远一点,但并未说他是坏人,她硬是将人家当成坏人防备,确实有一点过了。
清了清嗓子,李安然不再刁难,“你说个日子,上哪儿给人看病?”
三日后,李安然换上男装带上杏儿,随着卫容渊来到庆州,进了陈林镇一间酒楼。
李安然从没想过在酒楼给人看病,可是允诺人家在先,她也不好挑剔,心想,选在这种地方看病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当她吃饱后,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
“病人呢?”
“妳稍等,我去瞧瞧。”卫容渊出了雅间。
李安然靠在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喝了一盏茶卫容渊就回来了。
“对不起,病人有事来不了了。”
“你在耍我吗?”
“她可能临时有事,不便前来。”卫容渊也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刚刚下来并未见到卫夏。
卫夏负责送信连络英姑,见过英姑,因此守在下面等人,若非遇到什么事,他不会擅离职守。
“你以为我出门一趟很容易吗?”
“我见妳在庆州驿站摆摊子给人看病,还以为妳出门很容易。”
嘴巴一张又阖上,李安然只能懊恼的瞪着他,因为不好说那是正事,今日不是正事,虽然她也是出来给人治病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不能坦白,只能扮男装假装溜出来游玩,这种理由偶尔用一次没关系,多来个几次,爹肯定要禁足她的。
“我是真的请妳来这儿给人治病。”这会儿卫容渊心里也很着急,虽然他们不确定今日英姑会不会出现,但从英姑看见书信的恍神,卫夏认为她失忆的事大有文章,换言之,她今日出现的可能性很大。
“是吗?”
卫容渊连忙举起手,“我可以对天发誓,今日绝对不是闹着妳玩。”
“那你倒是说说看,那人得了什么病?”
“我不清楚她真正的情况,只知她烧坏喉咙、磕到脑子。”
烧坏喉咙、磕到脑子?李安然唇角一抽,怎么有一种遇到宅斗的感觉?“没见到人,我无法断言是否能治得好。”
“我一定会说服她接受医治。”
“时候不早,我得赶紧回去了。”虽然陈林镇属于庆州,但紧邻襄州,离景溪镇只要半日的车程,要不今日她就不能拿“偷溜出门游玩”当借口了。
卫容渊可没忘了她不只是大夫,还是个姑娘,赶紧送她回家。
回到卫府,卫容渊坐下来用了晚膳,卫夏就回来了。
“英姑来了,可是打了五斤的酒便离开酒楼,我觉得奇怪,随后跟上,很快就发现另外有人在跟踪她。”卫夏简洁的叙述当时的情况。
卫容渊微蹙着眉,“可有查到对方的身分?”
卫夏点了点头,“同样住在陈家村,是个混不吝的,是陈家村最有名的恶霸陈山。”
虽然他猜想过说不定早有人盯上英姑,可没想到是同村的恶霸……这说明什么?卫容渊轻敲着榻几,有人雇用同村的恶霸盯着英姑,目的当然是想透过英姑找到云贵妃的下落,换言之,有人早他一步……不,也许更多步找到英姑了,只是,这个人是哪一派人马—— 是想追杀还是想掳人?
“陈山身手不错,是打猎的好手,可是贪财,宁可给赌场当打手,所以他结识的人很复杂,因此村里人人惧之畏之。”
“陈山跟陈武可有关系?”
“陈武出生北方,而陈山是陈家村土生土长的猎户,不过我还是悄悄打探了一下,陈山有个名唤陈武的隔房兄长,同样住在陈家村。”
“没关系也无妨,只要盯着陈山,总能寻到一些线索。”
“是,我会派人盯着,英姑呢?”
“英姑能够察觉到有人跟踪,还转个弯提醒我们,这就表示她并未失去记忆。”
“英姑是暗卫出身,察觉到人跟踪并不奇怪。”
“没错,她可以察觉到有人跟踪,但并不会意识到这件事与云贵妃有关。”
卫夏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是啊,因为什么都记得,她才会小心翼翼深怕曝露云贵妃的行踪。”
“我不是说过了,只要她来赴约就可以证明失去记忆有假。”
“如此一来,我们要找到云贵妃就省事多了。”
此事真的如此简单吗?卫容渊倒不觉得,若说有人雇用陈山盯着英姑,难道不会对英姑失去记忆或不能言语起疑心吗?又是失忆又是不能说话,任何人都会生出怀疑,更别说那些紧追着云贵妃不放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试探英姑,而英姑能躲过试探,若单靠装模作样,实在不可能。
见卫容渊一脸深思,卫夏便知道他另有想法,“公子,有何问题?”
“没事,陈山那儿别盯得太紧了,免得教他察觉,另外我再给英姑一封书信,我们帮她引开陈山,请她直接来景溪镇的百草堂。”
卫夏怔愣了下,有些模不着头绪,“公子为何请她上百草堂?”
“我们可以引开陈山,但不能保证没有其他人关注她,没有比上百草堂寻小神医治病包好的掩护。再说了,治病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总不能教那丫头成日扮男装跟我去庆州。”他好不容易让她点头应了治病,当然要尽量配合她。
“确实如此,引开陈山不难,但是次数多了总会教人起疑,不过,”卫夏略微一顿,转而担心的接着道:“英姑会不会不肯治病?”
“为何不肯治病?”
“见到我们,她就知道我们假冒云贵妃,只怕不会乖乖配合。”
“不,她会配合我们,我们可是领了皇命。”
卫夏想想也对,可若英姑真不愿意配合,他们也莫可奈何。
“这事不急,我们首先要见到人,再来决定是否需要治病。”
卫容渊随即吩咐卫春备上笔墨纸砚,撰写书信,再让卫夏交由女暗卫誊抄后送给英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