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珪今日出门了一趟——司农卿指定要用来种贡竹那块地,下人说已经围起来了,他得亲自去看。
说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事关皇家,又是太后寿辰七十要用,马虎不得。
相陪的自然是赵封,工人对京官没什么概念,但讲出梅花府少尹家的大少爷,却是知道的,带上赵封,可比什么都有用得多。
司竹监只适说得好听而已,七品虽然已经不低,但还不到权力中心,现下只能替上品官办一些事情,要等进入五品,那才是权力的开始。
苏子珪当然会好好挣,给苏家争光,给母亲争光。
梅花府的人办事还是挺可靠的,短短几天就跟山头几个农民买好地,也让他们迁出,现在那山头就是皇家所属,以后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赵封见下人办事妥当迅速,也觉得有面子,“今日就请苏大人赏脸,到闻香楼喝点酒,算是赵府的一点心意。”
苏子珪的性子这几年已经圆融许多,知道这是赵家有意结交,也颔首微笑,“还请赵兄带路。”
赵封大喜,连忙对车夫说:“去闻香楼。”
闻香楼是一座两层楼的饭馆,后门一条平行着各商铺的小径,小径过去就是湖。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隐隐霞色,湖水上也倒映出浅橘,湖上有舟,飞鸟掠过,说不出的的诗情画意。
闻香楼生意很好,高朋满座,小二一看是少尹家的少爷,连忙带到二楼的雅座——为了避免怠慢贵客,二楼的三间临湖雅座是一直保留着的,以免高门子弟上门却无处接待,得罪了人。
小二引人入座,放下帘子后,马上笑着招呼,“赵大少爷,还有这位大人,两位想吃点什么?”
赵封道:“点你们最好的席面。”
小二哈腰回复,“好咧,五两席面,共十八道菜,请问要点些什么酒?”
赵封把酒牌递过去,“苏大人想喝点什么?”
苏子珪道:“有小思吗?”
“有咧。”那小二笑得高兴,“今日刚好进了一些,马上给贵客上来。”
小二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就上了开胃渍菜跟一瓶小思。
赵封伸手倒酒,“敬苏大人。”
苏子珪也举起酒杯,“这次多亏赵府帮助,不然我这外来人,一时之间怕也是弄不好这些事情。”
两人客套一番,赵封便问起京城的民情,苏子珪知道赵封也有读书压力,于是便捡些好的说,让他别这样恐惧到京城考试,赵封听得津津有味,想像来日自己高中,那报喜马进入自己居住的客栈,该是何等风光。
两人说着,赵封突然一笑,指着沿着江边迅速快走的人影笑说:“半夏。”
苏子珪内心一突,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就见向清越快步走在沿江道路上。
赵封拿起花生就往她身上扔去。
苏子珪不太高兴,就算是她主动离开苏家,那也是苏家曾经的少夫人,怎能让人拿花生扔她。
见向清越停下脚步,模了模头,左看又看,又是一粒花生,忍不住朝四周望去,看到二楼靠窗的他们,一脸诧异,但还是走了进来。
不一会,廉子掀起,向清越一个屈膝,“见过苏大人,见过大少爷。”
苏子珪奇怪,她不是赵芳霏的贴身丫头吗?不伺候小姐跑出来做什么?
赵封更直接,“你怎么会在外头?”
“回大少爷,奴婢今日不用当值。”
“原来是休假啊,倒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偷跑出来玩。”
“大少爷说笑了,奴婢怎敢。”
赵封又道:“我们今日出来得仓促,没带丫头,你就给我们倒酒吧。”
向清越又是一个屈膝,“是。”
“等我回去跟你们小姐说,明日再让你多休息半天,算是补给你的。”
“不用了,伺候主人家是奴婢的本分,怎好多要休息。”
苏子硅想,这下可好,前妻在场,他都不知道尴尬的是谁,自己也矛盾得很,见到她在劳作,有时候觉得活该,苏家的福气不会享,偏偏到这里来伺候人,有时候又觉得不舒服,这个女子只能伺候自己,怎能伺候别人?
赵封的兴致还是很高,苏子珪的兴致却没那样高了。
向清越是他命中魔星,她不好,他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
然后想,早知道答应赵熙一同南下是这样的结果,在京城他一定死命推辞掉,自己单身上马住客栈,向清越怎么样,不看到就没事了,一看到就心烦意乱。
这边是苏子珪内心复杂,但向清越也好不到哪去——才刚刚跟两个小宝贝告别,赶回赵家的路上却被人扔得满头花生,然后叫上来倒酒。
真想一个拳头呼得赵封倒地不起,可是没办法,下人就是这样,没得选,用花生扔她己经算轻了,听说以前赵封还扔过杯子,把那丫头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赵芳霏虽然脾气不好,但自己还是很尽心服侍,因为赵芳霏不打人,也不拿东西扔人,要说什么坏处,只有个性比较阴沉这点而已。
啧,苏子珪,你这什么脸,本姑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知不知道,不好好感谢我,还摆出一副不想看的样子,拜托,谁想看你啊,我在梅花府生活得好好的,是你从京城跑来,我们才会打照面,不然根本老死不见。
爱摆姿态是吧,好,本姑娘就灌醉你,让你出丑。
于是向清越报复似的,苏子珪只要喝了一点,她立刻补上。
这么奇怪,当然被赵封发现,“半夏,你倒酒这样快做什么?”
“奴婢看苏大人好像很能喝的样子,所以不想扫兴,就倒得快了。”
赵封笑,“你又知道苏大人能喝了?”
“是奴婢僭越了,原来苏大人不能喝。”
苏子珪被这个语气给激怒了,“谁说我不能喝?”
向清越得逞,一笑,“苏大人能喝,那就多喝点,我们梅花府的各种酒类,可是销往整个东瑞国,有名得很。”
就这样,一个坏心、一个赌气,一顿饭下来,苏子珪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小思酒,后来虽然勉强自己站起来,但已经分不着东南西北。
向清越突然笑不出来——赵封小醉、苏子珪大醉,那现在是谁要扶苏子珪啊?怎么看唯一清醒的只有她啊。
实在无奈,她也不能去搜赵封的钱袋子,只好留下字条让掌柜上赵家帐房取酒菜钱,掌柜见惯了,只是哈腰,五两的席面外加三斤小思,赚得可多了,跑一趟算什么。
时间已经晚了,少爷跟客人喝醉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不可能大声嚷嚷让人来帮忙,赵封让自己的门房小厮扶回去,向清越则撑着摇摇晃晃的苏子珪往客院走。
忍不住骂起自己,人真的不能做坏事,看,她不蠢了坏心想灌醉苏子珪,现在就折磨到自己。
真重!
幸好她力气大,这要是一般丫头,哪扶得起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
嘿,加油,客院就要到了。
旁边传来苏子珪不清不楚的声音,“我……还能喝。”
向清越心想,真的醉了,清醒的人会说自己不能喝了,醉汉才会一直说再来一杯,想着酒醉人不能讲道理,安抚着,“好好好,回去再喝。”
“给我,来,来一瓶屠苏。”
向清越月复诽,又不是过年,喝什么屠苏,发神经也该有个限度,但嘴巴上还是劝着,“好,喝屠苏。”
苏子珪安静了一下,又道:“我考上进士了,大奉四十五年,考上进士。”
向清越一呆,突然内心又气又酸,“考上,那挺好的。”
“可是向清越走了。”
“不走干么,留着在你们苏家变老吗?”
反正也听不懂她讲什么,醒来当然更不会记得,所以她也不用小心翼翼,想酸就酸,想骂就骂。
“你说说,她为什么要走,我对她挺好的啊。”
向清越没好气,“好个屁。”
“屁?什么屁?”
“你对向清越的好都只是屁,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打算而已,你要真有那计划,我也不怪你,但你要早点跟我说,让我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想用孝顺扣死我,耽误我一辈子。”
“她是媳妇,孝顺我娘有什么不对?”
“啊,她欠了你们家,所以才白白被你耽误三年青春,你这人真是没良心,我当初救你一命,好歹看在这分上对我善良一点,可你不,你就想着娶房玉蘅当平妻,走太原府尹那条岳父帮忙安排的路,小人。”向清越想想,有点火,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她力气大,苏子珪吃痛,忍不住嗷了一声。
向清越继续骂,“还知道痛,就你们家的人知道痛,别人的痛都不算痛,你知道我听到那些话有多难过,我原本还在奇怪怎么就是没孩子,后来知道,一定是我外婆保佑,不让我替你们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家生崽子。”
苏子珪已经神智不清,但还抓住重点,“什、什么话?”
“要我说第二次吗?”
“要,我忘了我说过什么。”
“哦,你忘了喔,真好,说过的话忘了就当作不存在,但不巧的是本姑娘记仇第一名,我就跟你再说一遍。
于是把那日端小汤圆过去时所听到的母子对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向清越怒气冲冲,却没想到说完后苏子珪还是一脸呆滞,向清越懵了,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神经,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唉,对耶,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骂骂他?
“嘿,苏子珪,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苏子珪双眼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哦。”
“龙凤胎?”
“嗯,一对姊弟,很可爱,不过他们姓向,永远不会姓苏,你也看不到,不过等他们长大,我会让他们回京城去认亲是我跟你有仇,但我不想把仇恨传到孩子身上,多一个人疼爱不是坏事,只不过你还要再等十几年。”
啊,说出来了。
当着苏子珪的面说出来了。
好痛快。
向清越觉得出了一口闷气,内心忍不住想,如果打人不会留疤痕就好了,那她一定趁着苏子珪酒醉,打他一顿。
苏子珪醉醒醒的,“龙凤胎是什么?”
“是孩子啊,你也不要觉得给我鹿角灵芝是恩典,那是给你的女儿吃的,她先天痩弱怕冷,夏天补一补看冬天会不会比较好,孩子真的很可爱,长得超级像你,不过可惜你看不到。”
“我想看……”
“你想得美。”
向清越用力搀了搀,眼见客院近了,大门就有守门婆子,于是不敢再讲这些,只道:“就快到了,忍忍,别吐啊。”
话才刚刚说完,苏子珪就发出反胃的声音。
向清越不敢动他,停在原地,轻轻模着他的背,“别吐在路上,回去客院再吐,乖啊,千万忍着。”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移动。
守门婆子见状,笑说:“怎么是你。”
“别说了。”向清越一边扶着一边往里面去,“叶嬷嬷、叶嬷嬷?”
喊了两声,叶嬷嬷没回答,看样子不在,倒是姿和跟晨曦,一个从耳房出来,一个从中间的大房出来。
姿和晨曦一看,都瞬间扑上。
“苏大人怎么了?”
“大少爷喝醉了?”
向清越心想,这就是差别了,对姿和来说,这是大少爷,而晨曦就算受到喜欢,只能称呼苏大人,比不上姿和跟苏子珪的感情深厚。唉,不知道两人孩子多大了,一岁,还是两岁?希望是女儿——对向清越来说,当然女娃男娃一样好,她对向珍跟向云都一般疼爱。
但苏家是什么人,每个人额头上写着“重男轻女”,尤其是苏大夫人,如果苏子珪那房只有女儿,对苏大夫人来说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向清越把人交给姿和,“苏大人跟我家大少爷喝酒,喝醉了,没事,就是喝多。”
晨曦哭天喊起来:“苏大人,您醒醒,我是晨曦啊,您最爱的晨曦,您别这样,您看看我啊。”
向清越心想,你脑子装水吗,我都说他醉了,你还在那边醒醒,最好你叫醒醒,他就真的行了,还“您最爱的晨曦”咧,陪了几年的姿和在旁边呢,将来就算开始给名分,姿和一定也在你之上,可能是贵妾之类的,还跟姿和叫嚣,有够白目。
苏子珪睁开眼,“姿和,我口渴。”
姿和连忙道:“大少爷等等,奴婢马上叫人给您煮醒神汤。”
于是朗声吩咐赵府分派过来的丫头,“春花,去要点热水。秋月,去煮醒神汤。”
然后快手快脚把人扶了进去。
晨曦握紧着拳头,看样子十分不甘心。
向清越想,这也才两人就能争成这样,真不知道京城苏家大房现在如何,虽然人人都说苏子珪淡漠平妻,但搞不好妾室一堆啊,斗,有得你斗。
晨曦见苏子珪被抢走,无奈,但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转手一揖,“多谢半夏姊姊。”
“不用谢,我也是奉大少爷之命,人送到,那我回去了。”
“半夏姊姊可别误会,苏大人是看着姿和面熟,所以才让她接手,事实上啊,”晨曦一脸害羞状,“苏大人很喜欢我。”
“那挺好的。”向清越又想,跟我讲这干么,我又不跟你争宠。
“半夏姊姊是下堂,我也就不害臊了,苏大人晚上对我可宠爱得很,总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又夸我皮肤好,模起来舒服,这是姿和那丫头出身的人万万比不上的,你别误会我不得宠。”
向清越内心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没好气,忍不住回,“可你跟我说这做什么,我不是赵老夫人那边的人,也不是苏大人这边的人。”
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是,干么损姿和,你自己也是丫头出身,苏子珪名分都还没给呢,只何候了几夭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没看出姿和的身形就是生过孩子的模样吗?还能跟她争,厉害。
屋里传来苏子珪的咳嗽声,听起来猛烈一阵咳,向清越知道那是他当年落河留下的后遗症,只是忍不住奇怪,都这么多年了,苏家怎么还没给他治好。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啊不对,苏子珪可得好好活着啊,这样向云、向珍将来才能有个好靠山!
苏子珪半梦半醒,有人扶了他起来,给他灌了汤药,有点苦、有点熟悉,是一种很久以前曾经尝过的味道,但说不上来是什么,喝下去后,觉得咳嗽好多了。
还有荚香,带着木质香味。
谁还用皂荚,他们苏府可没穷到要用皂荚啊……
他突然想到稻丰村,对了,那是他在稻丰村常喝的汤药,是枇杷叶熬的水,皂荚则是向清越身上传来的,虽然只是个村姑却是爱干净得很,出太阳就去洗衣服,住在那的时候,自己的衣服也是皂荚的味道。
他好几年没闻到了,怎么现在又出现?
苏子珪只觉得迷迷糊糊。
一睁眼就觉得头疼,想了想,自己昨天喝太多了,那个该杀的向清越,居然那样激他,自己也真是的,禁不起一点激。
“大少爷,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叶嬷嬷一脸高兴,“时间刚好差不多,该起来喝解酒汤。”
“现在什么时候?”
“快午时了。”
苏子珪揉揉太阳穴,下了床,晨曦一下扑过来,“苏大人,您可醒了。”
一阵牡丹气味的香粉味道袭来,苏子珪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这么浓的香气让人鼻塞,不自觉的又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闻到的皂荚香,那样的朴素、那样的舒服……
“苏大人您醒来就好。”晨曦一脸担心,“奴婢昨晚一夜没睡,可是姿和姊姊不让奴婢进门,还命令奴婢不能擅自出来,奴婢担心却又无计可施,直到早上,叶嬷嬷才准奴卑进门。”
苏子珪知道晨曦是在给姿和穿小鞋,不上当,“去端水进来,我要梳洗。”
晨曦委委屈屈的应下,“是。”
叶嬷嬷一脸不齿——不过服侍上少爷,连名分都还没有,就想欺负人了。
姿和是不让她出来,那又怎么了,姿和现在是躍鲤院的管事娘子,还不能发落一个暖床丫头的去留吗?
叶嬷嬷一面给他叠被子,一面道:“嬷嬷仗着年纪大,多说几句,大少爷有咳嗽之症,以后可千敢别这样喝酒了。”
“我知道。”
叶嬷嬷叹息一声,大少爷的身体本来很好,失纵半年后回京就开始有咳嗽之症,当时苏家自然请贬名医,调养得也挺好的,至少服侍的丫头都说晚上没听见咳嗽了,但前两三年考进士时,也不知边怎么的又开始了,还挺严重,大夫说这是心病引起的,大少爷太紧张这次考试,气结于胸,吃药也只能略微调养,主要还是看自己。
晨曦端了水盆跟漱盥进来,两人服侍苏子珪梳洗,又给他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叶嬷嬷有话想说,便打发晨曦去厨房做粥,晨曦一脸不情愿,但见苏子珪都没什么表示,也只能乖乖去。
叶嬷嬷见他梳整完毕,打开梅花窗跟格扇透气,大中午的,太阳极大,但客院大树多,却是不会躁热。
苞京城干燥的风不同,江南夏风湿润许多,风吹来,显得些许清凉。
苏子珪坐在绣墩上,让叶嬷嬷用药油松头颈。
喝太多,头好疼。
“大少爷,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回京了。”
苏子珪嗯的一声,表示听到。
“大少爷若是有什么想法,可得趁着这几天。”
“嬷嬷怎么关心起朝政来了。”苏子珪笑,面对自己的女乃娘,自然没那样严肃,“其实本就是小事情,只不过司农卿怕出错才非得要我跑这一趟,年年进贡的东西又哪里会错了,照我说,是司农卿自己吓自己罢了。”
“嬷嬷说的不是那个。”叶嬷嬷手上一用劲,“嬷嬷说的是向姑娘。”
“向清越?她怎么了?”
“大少爷昨晚醉了,喊了向姑娘的名字。”
简单几个字,听在苏子珪耳中却不是那一回事,第一时间就是否认,“不可能。”
“嬷嬷怎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这……也是,叶嬷嬷没那样无聊,自己真喊了向清越?对那小没良的念念不忘?
自己还想着她?不,不是的,一定是喝醉前只看到她的关系——苏子珪一边否认,一边又有种被看透的尴尬。
自己这几天的装模作样,不都是因为在水榭上看到她吗?
叶嬷嬷一边揉,一边劝,“大少爷这么孝顺的孩子,却不愿听大夫人的话,娶房家表小姐,不都是因为心里还想着向姑娘?”
苏子珪想都不想就否认,“我只是不喜欢房玉蘅,那跟向清越有什么关系?”
“二少爷娶宣和郡主,难道是因为喜欢宣和郡主吗?三少爷娶嫁过人的香山县主,不也明白因为县主有个公主母亲,自己娶了,眼见就能攀上皇家。大少爷已经是大人了,又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喜欢与否,从来都不是衡量正妻的标准,大少爷是嬷嬷带大的,嬷嬷还会不懂少爷,少爷气向姑娘,但又放不下,才会这般别扭。”
“我不是还喜欢她,我只是想等一个喜欢的……”苏子珪口是心非的说。
没错,母亲是一直希望他娶房玉蘅,可是他不想啊,金小姐、温小姐、尉迟小姐,他都不喜欢。
妻子很重要,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必须好好挑选,然后彼此都一心一意。
从小,他看着母亲怎么斗房姨娘,古姨娘、王姨娘,也看着婶娘如何整治白姨娘,苏家着似平静,大宅后一片龌龊。
可是父亲跟叔父永远装作不知道,初一十五,苏家要一起吃饭,白姨娘脸上偶有伤痕,叔父都假装没看到。
他小时候,房姨娘曾经掉过孩子,当时无赖是母亲下的手,父亲心疼房姨娘,气得要金声侯府给交代,后来是侯府的老夫人亲自出马这才水落石出——孩子是自己掉的,房姨娘想着掉了都掉了,不如诬赖大夫人一把。
母亲为此把房姨娘打个半死,当时苏子凯跟苏子东在祖母那边求情,祖母说她不管,至于自己亲爹则因为自己闹到金声侯府,自觉没脸,所以不出面,任由自己心爱的表妹被打鲜血淋漓。
苏家后院,就是这样乱七八糟。
他小时候就想过,为什么爹要娶姨娘,只有母亲一人不行吗?他们一家四口快快乐乐生活多好,而且父亲如果不娶姨娘,母亲说不定还会给他添弟弟妹妹,一家人一起吃饭,想想就开心。
但只能是想想,事实上,因为母亲只在乎自己,嫡妹苏芷蓉因此跟自己这个哥哥不亲,苏子凯跟苏子东不用说了,恨死他这个大哥的存在,苏子振被古姨娘教得怪里怪气,讲话总是自贬身份,相处起来真的也不舒服。
至于大房最小的苏芷纭,则是极度缺乏母爱,她的生母王姨娘一直怨她怎么不是个儿子,让苏芷纭受到到了很大的伤害。
苏子珪也觉得弟弟妹妹无辜,但不管房姨娘、古姨娘还是王姨娘,都给母亲下过绊子、给父亲吹过枕头风,他无法告诉自己,姨娘归姨娘、弟妹归弟妹,对他来说,姨娘跟孩子是联在一起的,他不喜欢姨娘,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庶弟庶妹。
就因为苏家这样乱七八糟,他才会向往简单的生活——下朝后回家,一妻,几子女,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
和乐融融,而不是互相陷害,互相告状。
“叶嬷嬷,你知道我不想娶姨娘,所以正妻一定要喜欢的才可以,其实我挺佩服苏子凯跟苏子东,可以娶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甚至明明知道朝廷背后都在笑他们靠妻,他们也不在乎。”
叶嬷嬷叹息一声,“二少爷、三少爷本性不坏,是被房姨娘教坏了,房姨娘这辈子只想压大夫人一头,所以告诉儿子权力最重要,这不是毁了两个孩子吗,二少爷宠爱姨娘,结果宣和那主把那怀孕的姨娘活活打死,一尸两命啊。
“三少爷要娶香山县主,香山县主嫁过人不要紧,却带着一个两岁儿子,还改姓苏,成为三少爷的嫡长子,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愿意,只能说老天保佑,大少爷争气,靠着皇上赏赐常了七品司竹监,要是大少爷也这样出头,嬷嬷真要伤心的。”
“叶嬷嬷你说,苏家这样乱七八糟,我想娶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真的错了吗?”
“当然没错。”
“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与其像苏子凯跟苏子东那样窝囊靠妻,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和和乐乐相处,欢欢喜喜生活。”
苏家太乱太私,大宅后面太肮脏,所以苏子珪只想要简单。
哪怕母亲逼着他纳妾,他也不愿意。
对他来说,一个院子只能有一个女人,一旦多了,那就是灾难的开始,轻则争吵,重则死人。
“大少爷,您昨日喝醉了,喊了向姑娘——向姑娘虽然当时逃家,可是您喜欢她,这就够了。”
苏子珪喃喃自语,“我喜欢她?”
“不然不会在梦里喊人,您又不知道她昨晚子时来过——”叶嬷嬷似乎发现不对,急忙收声。
可苏子珪已经听得淸楚,“她昨晚有来?”
叶嬷嬷一脸为难,“嬷嬷老了,管不住嘴,明明答应向姑娘不说的。”
“嬷嬷你老师跟我讲,不然我不明白啊,你一边劝我,一边又什么都不说。”
“唉,姿和说,昨晚扶大少爷进来,都还没躺床上就咳个不停,后来跟嬷嬷说好,我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嬷嬷刚刚喝完浓茶,就听到向姑娘在格扇外说话,嬷嬷开门一见向姑娘捧着一碗汤药,说是少爷以前在乡下常喝的枇杷叶水,止咳很有效,但少爷喝醉了,不太听话,还是向姑娘押着少爷,嬷嬷才把汤药灌进去,然后向姑娘说,别提她来过。”
苏子珪怔住,所以他不是作梦?
他真的喝了枇杷睡,真的闻到了皂荚香?
她给他熬汤药,还过来端给他喝……
他真不懂了,向清越,你真还在乎我,当时为什么要逃,还跟母亲要了休书,甚至说了自己挨不住,那样坚决。
苏子珪思绪真的乱了,“嬷嬷你说,这算什么?”
“嬷嬷只知道,大少爷梦中喊了向姑娘的名字,嬷嬷只知道,向姑娘深更半夜的海区熬枇杷叶水,给大少爷喂枇杷叶水。”叶嬷嬷苦口心劝着,“虽然我们苏家对外宣称大少夫人在山上念长年佛,您不能娶正妻,但平妻却是可以的,只是您也不要,也许就是跟这向姑娘的缘分还没断。”
苏子珪突然有点想笑,“可是嬷嬷,人家都说夫妻是患难与共,我第二次考进士到第三次上榜之问,那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她逃了,没陪着我,我现在是司竹监了,又去求她回来,那我算什么?”
说他小心眼也好,如果就这样和好了,他没办法对母亲交代,也会觉得不甘心,没有一起挨苦,却一起享福了?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照这样来说,是不是他将来官路受挫或者得罪皇上被下放,她就又要跑了?因为挨不住。
不,不可能,他承认自己是还在意她,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苦难时选择逃离。
那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昨晚还有印象是向清越扶他下马车、扶他回客院,她一路上都在说话,说了很多,自己也听了,可现迕完全想不起来。
只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