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又拿了一把刀。
他都已经懒得去算这是第几次了,这女人还真是学不乖。
不是没想过,既然她这么害怕,就让她带着刀算了,但在他这么好心的照顾了她如此多天之后,她还如此防着他,不知为何反倒是让他忍不住想逗弄她了。
话说病人他见得多了,像她这么顽固的,还真是世间少有。
幸好她倔归倔,却还算聪明,知道让他换药包扎,也晓得该吃饭时要吃饭,虽然她总是装睡。他也不揭穿她,这女人伤得太重,身子太虚,反正装着装着,她总也会真的睡着。
看着她紧紧握着的那把医刀,他还是把医刀从她手中抽出来,放回原位。
他不担心她会突然醒来,他甚至不担心她会死抓着不放,她是个聪明人,她脉象依然虚弱,真要动起手来,他还是有办法制她的。
不过她虚弱归虚弱,这几日,她确实有在好转。
事实上,那不只是好转而已。
垂眼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明明记得他刚捡到她的那日,她脸上被咬了好几口,让她破了相,但几天前她醒来时,那些伤就已经开始长肉,到了今日,虽然还有些凹凸不平,但已和之前判若两人。
一开始他还没注意,他替她上了药,遮住了那些伤,直到那日替她换药,小心洗去她脸上药膏才发现。
即便那药是外公留下的方子调的生肌散,可这伤也好得太快,一般要好成这样,少说也要四五个月,但这才没几日吧?
有那么一会儿,他还真以为是他记错,可她身上其他伤口也有同样情况。
因为如此,几日前就对这女人稍稍上了心。
她身上有许多伤,都非刀剑造成,倒像是遭到野兽攻击,他检到她时,她整个人就像个被野狗啃咬过的破布女圭女圭,明明伤得那么重还能活下来,连他都觉得讶异。
看着她的断手,再回想当初她的情况,只怕追咬她的,并不是野狗,恐怕是比野兽还可怕的东西。
若在追她的东西,真是他心中所想的,她老想拿刀防身也就很正常了。
心里,因此有了底。
于是忍不住臂察记录起来。
这女人身体的反应超好,给什么就吸收什么,吃得越多她恢复的速度就越快。
非但外观上看得出来,他替她把脉时,也能从脉象中,诊出她受伤的内脏,以十分惊人的速度在修复。
她复原的速度,比师弟更快,也比孙师父、外公和爹娘写的医书里的例子都还要快,甚至比袓师爷描述过的情况更加快速。
她的身体似乎知道要先修复重要的内脏,然后才是皮肤,最后才是那只断手。
所以她胸月复上的伤口是先愈合的,跟着才是头脸与手脚。
因为反应太好,他把所有的丸丹散药都拿出来喂她,再根据施喂的药材,替她把脉,查看反应,再一一记录下来。
除了喂药之外,当她不再反抗吃他喂食的东西之后,他不只炖了鱼汤,还和农家买了老母鸡,熬了鸡汤来喂她。
看着这女人在他的巧手调理下,日渐好转,真是让人心情大好。
不过汤汤水水、清粥肉糜吃了一阵,他猜她应该也想吃点固体食物,不过她老装睡,他可没办法硬塞只鸡腿到她嘴里——
等等,他可以吗?
看着继续装睡的女人,慢慢的,他扬起了嘴角。
他是故意的。
烤鸡的香味源源不绝而来。
即便没睁开眼,她都知道那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没用那红泥小炉,只刻意挑了个上风处,在地上堆了石块,架了烤架,开始生火烤鸡。
那鸡很肥,烤起来又油又亮,不断的滴着香油,每回那鸡油滴到火炭上,就会瞬间滋滋作响,教香味更甚。
她肚子饿了,很饿很饿。
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直到他撕下了一只鸡腿,吃得啧啧有声。
这一刹,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很蠢。
他知道她醒着,知道她是装的,一直晓得。
既然如此,她还躺在这干嘛?
这男人日日照三餐为她把脉,他若是个庸医就算了,偏偏他还不是。
可恶!懊死!
他知道她不对劲,就算不是个大夫,一般人看了她这样的复原情况,也会知道她不对劲,更别提这医术高明的家伙了。
但他没有因此吓跑,或直接将她载去官府,只是继续医治她。
她不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可她晓得她需要进食,而且他心知肚明。
她迟早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她何必还继续装下去?
所以,当他啃咬着那只鸡腿时,她从车板上爬坐了起来,下了车。
她双脚仍有些无力,站都站不太稳,她尽力稳住自己,一拐一跛的走过去。
坐在火堆旁,他看着她像婴儿学步那样,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那女人走得很慢很慢,有几步他真的以为她会跌倒,可她最后仍是撑住了。
等她走到火堆前时,她已满头大汗。
也许他应该去扶她,但他没有,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伸了手,这女人会张嘴一口把他的手咬掉。
所以他只是继续坐在那儿,看着她艰难的来到身前,瘫坐在地。
她汗水淋漓,浑身颤抖,但仍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副他要是敢有意见就试试看的样子。
他挑眉,微笑开口:“姑娘若饿了,千万别客气——”
话声未落,她已抖着手去抓那只架在火上的烤鸡,撕了另外一只鸡腿下来,张嘴就啃咬起来,根本就没在和他客气。
他看着她啃鸡腿,在她吃完了一整只鸡腿之后,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山楂乌梅茶。”
她瞅他一眼,这回没有迟疑,直接伸手拿过那杯茶,喝掉整杯,之后再去抓那只烤鸡。
她只剩一只手,照理说应该不是很方便动作,但他注意到她的指甲在瞬间变得无比尖利,让她可以轻松就抓下一块鸡胸来吃,但在那之后,她尖利的指甲又变得如常人一般。
那只是短短的一瞬,可他的眼力向来很好。
显然她的也是,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冷冷朝他瞥来一眼,等着他说些什么。
对此,他很识相的闭着他的嘴,只回以一笑。
她继续大口大口的吃着那只烤鸡,谁知当她吃得正爽快时,忽地不远处有一四脚着地的黑影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她一见,脸色刷白,反射性就往后飞退,瞬间抽出藏在腰间的医刀,一旁男人却在下一刹抓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
“没事,我画了结界,它看不见的。”
这话,让她一怔,才注意到那东西不是朝她飞奔而来,是用走的,它蹲趴在地上,东嗅嗅、西闻闻,然后抬起脸,抽动着鼻头,一边用那双贼眼环顾四周。
她能看见那青色的瞳仁扫过她,一瞬间,她几乎想转身逃跑,可那双青瞳在扫视过她时,完全没有停下,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她,就这样看到了旁边去。
四下查看过之后,那丑陋的东西拧起了眉头,露出了困惑的模样,它不死心的东走西绕,没有马上离开,可她看到那怪物不管怎么走,都是走在十尺之外。
然后,她看见了地上黑色的线条,那男人用烧过的黑炭,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围着两人和火堆,甚至包括了那辆驴车和毛驴。
圆圈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他各画了一个图案在地上,她知那是一种法阵,很简单,但很有效。
那丑恶的怪物没有办法走进来,似乎也看不见在圈内的人事物,它在圈外游荡了好一会儿,那怪物才转身走开。
即便如此,她仍止不住颤抖,直到身旁的男人开了口。
“所以,你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吗?”
她猛地回神,转头瞪着他,像是直到此刻才记起他还在这里。
他对着她挑眉。
“我不知道。”她眼也不眨的说着。
她在说谎,他知道。
她掩去了眼里的恐惧,但她的手指仍在颤抖。
像是为了遮掩止不住的颤抖,她转头伸手将整只烤鸡抓起来吃。
“那在下能敢问姑娘贵姓芳名吗?”他再问。
“我不记得了。”
她头也不回,继续啃那只鸡,只反问。
“我以为你说你是江湖郎中,不是道士。”
“这我祖师爷教的,行走在外,难免会招惹到一些脏东西。”他告诉她:“所以他给了我几张符咒,教了我简单的阵法防身避邪秽。”
闻言,她没再开口,只是吃得飞快,没两三下就将那油鸡吃得一干二净。
他怀疑她真的吃得下,她看起来像是要吐了,可她强迫自己将那整只鸡都吃下去。
她很害怕,怕那东西再回来。
它会回来的,他猜她比谁都还清楚,所以才会吃得这么急。
他没有阻止她。
她想要快点恢复体力,进食可以帮助她。
当她吃完时,她脸上那凹凸不平的疤还在,可是他注意到她转身离开时,她的腿不跛了,原本因为疼痛而弯曲的身子也直了起来。
她上车之后,就直接躺平,倒下来睡觉。
他挑起了眉,吃完了手上的鸡腿,掏出手巾擦了擦手,开始收拾东西。
那一天,他让毛驴拉着车,又往前走了十几里,方停车歇息。
她不喜入村镇,当然就更不可能到客栈打尖住店,这几日他就都打地铺,今夜当然也是如此,他绑好缰绳,拿烧过的炭枝在周围写下咒文,再从车驾下方拿出草席,随便往地上一铺,人一躺,眼一闭,就睡啦。
可到了半夜,忽然一阵声响传来,他起身转头一看,只来得及看见驴车后的门帘在夜空中随风飞扬着。
那老是动作慢吞吞的毛驴,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四足齐扬,跑得飞快。
若非他知那是头驴,还真会误以为那是匹马。
他一阵傻眼,坐在草席上,楞看着那毛驴眨眼就拖着车,跑得不见踪影,只留下两道车辙,一路往远方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