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两个人是怎么搞的,有点不对劲。”躲在远处偷看的周氏探出头来,小声地压低嗓门,对跟在一旁的孩子说。
“是有些怪,大姊的脸很臭,看也不看谢大哥。”可谢大哥却是神情愉快,像是捡到黄金一般。
“不会是你大姊使性子,不给人好脸色看吧?”自己也不过说了一句“天造地设”的璧人,她家闺女就摆脸色了,人在面前却视若无睹。
另一道声音讶异出声。“大姊好像哭了,眼睛很红。”
说话的人随即挨了两颗粟爆,被推得老远。
“胡说什么,你大姊从来不哭,那一年被大宝推下斜坡也没掉一滴眼泪,她像我。”刚强,宁可让别人哭也不委屈自己。
“对呀!我也没见大姊哭过……”霍青云一顿,抓抓后脑杓。“娘,大姊的眼睛真的很红,像兔眼。”
“没看错?”周氏心口一抽。
“应该没错,除非她眼睛进沙子了。”他眼力极佳,树上枝桠间小指长的小虫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难道县令大人欺负她?”想到此,周氏的心窝抽着疼,她是护崽的母大虫,每个儿女都是她的心头肉。
“娘,大姊是能吃亏的人吗?谢大哥敢动她一根寒毛,她肯定扑上去咬他一口。”大姊外表看着端静,其实是连人肉都敢啃的凶兽,他便是血淋淋的兽口下硕果仅存的幸存者。
“说得也对。”她太过操心了。
方才周氏假借要处理鱼虾、螃蟹而将两个儿子带走,她的用意便是让闺女和她看中的县令大人培养感情,希望在没人打扰的情况下两人会看对眼,进而生情。
她故意留下小女儿在他们之间跑来跑去是避嫌,并非孤男寡女私下相会,有颗小跳豆在,别人不好编排什么不堪入耳的闲言闲语,他们清清白白。
可是这会儿倒是弄巧成拙了,闺女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一张脸拉得老长,苦大仇深,彷佛想把谁弄死。
相较于自家闺女的反常,县令大人的神色也不太对,与闺女恰恰相反,眉头带笑、两眼发光、卓尔不群的身形彷佛多了一双翅膀,感觉走路都快飞起来了,好不快活。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周氏对女儿的婚事很在意,挑挑捡捡想给她配个好夫婿,欢欢喜喜出门子,不过她也关心女儿的心情与喜好,若是不喜欢对方,真让她嫁了也不安心,省得成怨偶。
唉!真是让人烦心,左右为难,渡江县的适婚男子是不少,但配得上女儿的没几人。
烧心呀!儿女都是债。
“娘,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万一他们打起来……”
霍青云咽了咽口水,闻着随风传来的烤羊香气,本来不饿,闻到这味就饿了。
霍青云端了个锅子,里面是洗净的鱼和螃蟹,弟弟则提了个桶,里头是三、四十颗吐完沙、有婴儿手掌大的河蚌,准备拿来烤的。
“呸!呸!呸!尽说此一触霉头的话,没一句好话,你巴不得他们大打出手是不是?”周氏双手援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打算好好骂儿子一顿,教他怎么说话。
“娘,君子动口不动手。”
见娘手举高,要往他脑门拍下去,霍青云机伶的先跑开,躲过娘的千斤之掌。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娘。”见儿子跑了,一时来气的周氏也就拔腿追了,当娘的还说不得儿子吗?
母子俩你追我跑,后头跟着提桶的小儿子,因为桶重,走得特别慢,慢吞吞地呼哧呼哧喘气。
“娘,吃肉。”看到母亲的身影,偷吃了好几块羊肉的霍青霜欢喜的喊着,脸上还有沾到的油。
“哟!烤好了?这么大头的羊真不容易,香得我都想赶紧吃一口了。”托女儿的福,她还是第一次吃烤羊,油滋滋又香喷喷的,一定很好吃。
“我也有帮忙烤哦!罢刚大姊和谢哥哥突然跑掉了,没人看着火。”霍青霜揉揉发酸的手臂,表示她很辛苦。
“什么,『一起』跑掉?”像是天上掉馅饼了,周氏眼睛闪着光,化身三姑六婆,专听人家的八卦事,追根究柢起来。
“对啊,一起,刚刚谢哥哥拉着大姊的手,大姊好像气呼呼的踹他,两人去了那边……”
霍青霜喳喳呼呼的告状,因为两人都不在,她怕羊烤焦,只看了一下下就把注意力放到烤羊上,很努力的转着羊,转得她满头大汗,手酸得不行。
“咦!踹了人……”看不出县令大人是性急的人,做法豪迈,直接了当的下手了。
“闭嘴,不想吃肉了是不是?”霍青梅羞恼的说。小奸细,事儿在她嘴里留不住。
一听到不给她肉吃,霍青霜急了,拉着娘亲的袖子用手捂嘴,“如肉、如肉,我要如肉。”
她说的是吃肉、吃肉、我要吃肉,可是捂着嘴巴,声音模模糊糊,听起来发音不标准,有些好笑。
“闺女呀!你……”周氏一脸好奇样,想打探两人的进展,心里百爪挠心的直发急。
没等她说完,霍青梅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什么都别问,吃您的肉。”
“哎哟!我都没开口呢,你给你娘甩什么脸子,我是说这河鲜搁哪儿煮。”看到女儿脸色不对,周氏话题一转,把大儿子往前推,让他去播锅。
“那边。”
霍青梅往旁边一指,有个石头叠起的小灶,火正旺着,挽起袖子的男子正用蒲叶搧风。
“霍婶,这边,我火生好了,你把锅子架上去就好。”神色自若的谢漪竹招着手,好像没什么事发生。
“欵!就来,还是你懂事,这火烧得真好,不像我那闺女呀!都不把我当回事。”她嘴上埋怨着,眼珠子不停转着,想由他这边挖出点她不知道的东西。
“霍婶说哪的话,青梅妹妹性子好,人长得好看,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她全身上下无一不好。”
一在“丈母娘”跟前,谢漪竹嘴甜得像糖不用钱,拼命往外撒,甜得令人心窝发软。
“哼!”。
某人不领情的一哼,桃腮却是微微一热。
“哼什么哼,鼻子痒呀!”骂完女儿的周氏又喜笑颜开的看向“准女婿”,满意到不行。“我闺女就是脾气硬了些、不会讨好人、嘴笨,一门心思在酒楼上,人情世故上不开窍。”
女儿只能自己嫌弃,到了别人嘴里便是毁谤,周氏不会一迳的说好话,那是让人说的。
“不会,人美心好,有耐性,话少点是矜持,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是宜室宜家的好姑娘。”他往旁边瞟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那个谁呀也不是无动于衷,竖直耳朵偷听,还怕人知晓的板着脸,假装忙碌。
羊肉烤得不是很均匀,有的地方焦了,有的地方没熟,看似神情专注的霍青梅拿着弟弟杀鱼的刀一边削肉一边添火,把没熟的肉再烤熟点。
眼眶泛红的她不是哭了,而是烟熏的,她一分心让烟给跑眼睛里了,不过也有几分是气出来的。
她没料到谢明朗……不,是谢漪竹比另一世的他更混帐,居然强吻她!
令她更不快的是,她竟然不排斥他的气味,莫名其妙被吻了不仅不挣扎还为他找借口……
一定是能遇到“老乡”的机率比被雷打中还低,她免不了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理心,憋得太紧没法找人宣泄心中的无奈和孤寂,与古人想法不同的他们只能互相适应,所以彼此才会脑袋发晕。
“那你们聊了什么呀!我家闺女还踹你了,真是太不应该了,她好歹是官家千金,怎能做出不得体的事。”很可惜没看见女儿怎么踢人,不然她也好教上几招又阴又狠的踢人姿势……
咳咳!她不是教女儿踢人,而是自保,这世道坏人多,到处是不怀好意的黑心鬼,她养得如花似玉的女儿,自是要护其周全,也教会她保护自己。
“霍婶误会了,是我看她手脏了想带她去溪边洗手,但她实在太害羞,直说男女有别,不让我拉她,一急就抬腿了。”挠痒痒的力道跟被蚊子叮了没两样,不痛不痒。
“害羞?”他说的是她闺女吗?
有别于周氏的眼露狐疑,霍青梅听了他的话直接被口水哙到,连咳了好几声,咳得脸上都浮起红晕。
她会害羞?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是气着了!
回过神的她还很后悔没多踢几下,对着这种心怀不轨的人不必手下留情,他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哪能由着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含蓄又羞涩,小白菊般惹人怜爱,楚楚动人,令人想呵护。”谢漪竹眼底带着笑,由眼角余光看见某人倏地握紧的拳头。
周氏一听这话心花怒放。“那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令千金不小了,也该提提亲事,若是没有好的人选不妨考虑我。
打铁要趁热,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娘,肉熟了,快过来吃。”
霍青梅一喊人,谢漪竹准备说下去的话就被打断了。
“肉熟了呀!好,娘这就过去,你先切一盘给弟弟妹妹止饥。”这味道可香了,她都馋了……呃!她还有事呢!“大人,先吃肉吧!这鱼汤不用顾着,滚了就能喝。”
“嗯,我跟你过去,霍婶以后也别喊我大人,显得生疏,就叫我漪竹吧,当是你的子侄辈。”
他在布线拉关系,先摆平关键人物,打通第一道关卡。
“那怎么好,你是县令大人……”她明明笑得像朵花,开心不已,表面上还要推辞一番。
“无妨,县令也是人,也需要亲人在身边,我一任最少三年,这三年就劳霍婶照顾了。”他朝周氏行礼。
如果能由他自行安排,他打算外放九年,等京里的事都平静下来再带妻小回京。
瞧瞧,多好的孩子,多会做人,让人想多疼疼他!“闺女呀!你肉是切好了没,没瞧见大人都饿了吗?”
他饿了关她什么事,没人请他来,是他打着下乡探访的大旗硬要跟来!“那儿搁着,自个拿。”
霍青梅面无表情地指向吃得正欢的三兄妹,草地上铺了一块布,几个人坐在上头,正在狂吃猛吃。
“真是不像话,也不知等等人……你也别当自己是外人,一起吃比较热闹。”她就不信闺女嫁不出去。
“霍婶你先吃,我陪陪青梅妹妹。”他说着便往火堆边走去,搬了凳子往霍青梅身边坐下,看得周氏直乐。
“滚开!”霍青梅一声低吼。
谢漪竹笑了。“不够圆,滚不动。”
“少跟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的意思。”他这人太危险,总有种捉不住他的感觉。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我克制不住想靠近你的冲动,你一枪打死我算了。”分隔两个世界重新聚首的缘分,挡都挡不住。
她瞪眼。“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何况现在哪来的枪?
他低笑出声,目光专注。“青青,我们试试吧。”
感情的事能试试吗?
听了谢漪竹告白后的霍青梅苦恼不已,回府后整夜不能入睡,睁着大眼望着床帐上百花迎春的刺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谢漪竹只是小小的七品县令,一般家境出身,没有什么富贵亲戚,也许她会点头,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其实是羡慕他的,也被他爽朗的性格吸引,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拘泥一块小地方,而她则被困住了,谨小慎微,对于想做的事总是考虑再三。
如谢漪竹所言,她是个胆小表,因为顾忌太多而错过美好的事物。
她没去过义大利看比萨斜塔,也没到过巴黎左岸喝咖啡,连离自家最近的日本也是因公事出差,从没慢下脚步赏樱泡汤。
她很多事都没做过,也来不及做了。
如今这一步跨出去,她会不会后悔呢?
想了又想的霍青梅快把自己逼出病了,她心里的天秤两边拉扯,除去权贵间的斗争这点不好外,她实在骗不了自己——
谢漪竹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最了解她的人,她……
砰!
咦,什么声音?
“谁?”
好像有重物落地声,就在院子里,那么大的声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心里七上八下的霍青梅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走,本想喊人的她终究没开口,想着一屋子老弱妇孺,真有贼子来光顾他们也应付不了。
一到了院子,她左顾右盼,除了因风晃动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外,再无异样,明月照地,泛着晕黄。
难道是她听错了?
再一次查看四周的霍青梅并未发现有人潜入的迹象,也没发现什么掉下来的东西,于是她打算返回屋子,试着入睡。
突地,她的足踝被什么东西捉住……
她倏地满脸发白,唇上血色全无,全身僵硬不敢动弹,连看都不敢往下看。
有……有鬼?
“青……青青……”
青青?谁在喊她……
不对,只有某人知道她的另一个名字。
深吸了口气,她平复受到惊吓的心灵,缓缓弯,拨开枝繁叶茂的矮树丛。
只见整排开着花的矮树丛中趴了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有些树枝已经被压弯,只是因为树丛太密且天太黑,所以方才她才没发现异状。
男人面朝下,面貌难辨,头发乱成一团。
“谢漪竹?”她轻声问,不确定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人。
“痛……”大意失荆州,阴沟里翻船。
“痛?”
莫非是想攀人房顶还是爬树,却失足摔下来?
霍青梅想到之前他半夜站在她窗外的事,莫名地心里生起一把火,若是他打算偷香窃玉、偷鸡模狗,摔死也活该。
不过她的脚踝被捉住也走不掉,只有跟他耗,摔不死是他命大,上天总有好生之德。
“很痛……”痛到骨肉分离似的。
“你去做贼了?”半夜不睡觉在外游荡,非奸即盗。
“嗯……做贼。”梁上君子。
“你真去做贼?”她有些吃惊,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且身为县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他缓了缓,“你先扶我起身……”
“你哪位?”她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更何况引“狼”入室,谁知他是不是又在演戏耍她。
“……窦青青,你真……真想我死……”他身上的气力一点点流失,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你到底去谁家偷窃,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本县的青天大老爷?”
很不想理他的霍青梅还有一点恻隐之心,听他声音有气无力,趴在地上久久不起身,当过女童军的她还是决定日行一善,使了点劲将石头般沉重的男子扶起,以肩顶住他快往下滑的身体。
“金家铁铺……”他气若游丝。
“什么,你说什么?”他在跟她开玩笑吗?光只听到喘气的呼息声。
将全身重量一靠,谢漪竹的唇靠在她耳边,吹气似的呢喃。“金……金家铁铺……”
“金家铁铺?”他去金家铁铺做什么,打农具吗?
他虚弱一笑,又痛得吸了口气,“正确说来是天鹤山,金家铁铺的铁矿在天鹤山最深处一处隐密的山谷。”
“喔,不过是铁矿……不对,铁?”
在现代社会铁很普及,到处是钢筋水泥建成的高楼大厦,然而她身在古代……一长串的朝代在脑海中展开,从夏商周朝、春秋战国、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
每一个朝代的兴衰都需要一样东西——武器,而刀、枪、剑、戟都需要铁。
所以铁决定了胜负,赤手空拳、拿木刀木枪的人怎么打得赢装备精良的兵马呢?那是以卵击石的蠢行。
“呵呵……想通了?”在冷兵器时代,铁是战备物资,由朝廷全权掌管,民间百姓、地方官员不得擅自开采。
想通了,但是……“不要告诉我你正在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鸵鸟心态。”他取笑。
“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多活几年。”她就是个死老百姓,没有加官晋爵的野心,何况在古代,以她的女儿身这些事也落不到她头上。
既然没什么好处为何要跳入这滩浑水,弄得自己一身泥甚至上不了岸,最后淹没在泥沼之中。
前一世她的父母死于酒驾肇事,从小失去双亲、为生计奔波劳碌的她始终缺少一份安稳,因此她更向往平静的生活,不愿与危险挂勾。
而他恰恰相反,他是危险的代名词,追求刺激,哪里危机四伏就往哪里冲,自恃反应灵敏又有强健体魄以及一流的身手,他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打击犯罪不落人后。两人的性情有如云泥之别,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极端,可是命运已将他们拉在一起,缘分这种事始终叫人无法理解,莫名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点就连上了。
他想笑,眼前的视线却逐渐模糊。“你以为……你和我走得那么近,那些在暗处盯着我的人不会发现你的存在?”
她已经上了贼船,别想有下船的机会。
“阴险!”还是一肚子坏水。
“非也,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同样的遗憾再有第二次,他便是头猪。
“谁要跟你在一起,自做多情,我……唔!这是什么,湿湿黏黏的……”她的手掌感觉到湿糊糊的黏稠感。
“是汗……我流很多汗……”
黑夜中看不到谢漪竹的苦笑,视线逐渐模糊的他只觉得今夜的星子很明亮。
“是汗吗?感觉不太像……”霍青梅说到这,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风吹了过来,令她眉头一皱。“是血。”
眼见瞒不住了,他避重就轻。“是受了点小伤。”
“都流这么多血了这叫小伤?”
她怒气往上冲,加快脚步将人扶进屋子,微亮的灯火下照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身上的黑衣被划开好几道破损,每一个破洞中都有鲜血泌出。
因为一身黑衣,所以看不出还有哪里沾到血,但一进入室内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充满整个空间,湿透的衣服还不断往下滴血。
他笑得苦涩,忍住身上的阵阵痛意和脑中的晕眩感。“是小伤,连随从加侍卫,我们七个人不到,可对方有七十五个死士、十三个来自大内的高手,我们以少胜多,对方死伤过半,我这伤不算回事……”
嘴上说得得意,事实却令他咬牙切齿,他们原本是打算夜探矿区,先打探出矿场有多大、有多少人采矿,是一般百姓还是外地调来的矿工,由谁监工,由谁负责将铁矿运出,谁又是接头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挖矿的人不及百名,铁矿产量也不多,但护矿的侍卫却出奇的多,简直把矿场层层围住,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守卫之严密出人意料。
因为守卫太密集了,他们一进去没多久就被发觉了,像包饺子似的将他们重重包围,每一刀、每一剑都是不留活口。
谢漪竹在红刀、黑剑的掩护下顺利月兑身,其他人将人引开以免追着他大开杀戒,为了不被一锅端了,他们分散开来,东南西北绕一圈甩开追兵,再回县衙会合。
他便是借道从霍府屋顶过,越过围墙再回自己的寝房,谁知中途月兑力失足,正好落在霍大小姐的院子。
“死……死士?”她吸了口气。
“刘相一把年纪了还放不下权势,暗地里培埴为数不少的死士,他将这些人给了他外孙,让大皇子用在链除异己上。”
只是京城有五万禁卫军守护城中秩序,一天三班巡逻,死士们想要出手并不容易,一不留神便会把刘相和刘妃曝露出来。
“大内高手呢?”真有其人?那不是戏剧中才有的角色吗,用来保护皇宫中的贵人。
他一哼。“不是还有刘妃吗?虽然她在宫中并不受宠,可是身为妃嫔还是会分配到护卫,加上刘相为她准备了不少眼线在皇宫四处,有人被她收买、有人遭受威胁,她又是大皇子之母,自有人投靠。”
当年的皇上并无让刘妃入宫之意,可当时他只是皇子尚未登基,在刘相的威迫下只好纳她为侧妃。
原本刘妃想要的是皇后之位,多次暗中加害当时的正妃,而她之所以能生下庶长子,也是因为即便皇后数度有孕,也都被她暗施毒手弄没了,她又在汤水中下药与皇上春风一度,这才有了大皇子的出生。
可惜她机关算尽也无法将儿子推上太子之位,皇后之子才是正统,受百官推崇。
“你早就知道渡江县有人盗采铁矿,所以才来这里上任?”
真相大白,要不这个穷县哪有人自告奋勇要来,上一任县令都走大半年了。
“这是其一,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过主因是京城待久了有点腻,想到京城外的地头走一走,来渡江县当县令是一个机会,我就来了。”他说着说着又踉跄了一下,差点把扶着他的霍青梅压倒。
“啊!你小心点,太重了,我快扶不动你了……”她是自找罪受,竟然把人扶进自个儿屋里。
关心则乱,发现一身是血的谢漪竹,心口一紧的霍青梅先不假思索地将人带进自己屋里,想着有伤就得治,见死不救她做不到。
可是回过神来就后悔了,她应该把人往隔壁他自己的屋子送,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至少有他自己的人照顾和上药,不用连累她受罪,他的伤也能得到更妥当的医治。
何况男女有别,闲话可是会害死人,他们所处的是礼教严谨的年代,就算彼此多说一句话也会被当成私相授受有私情,严重点要剃发做姑子甚至自尽,以表女子贞节。
“再走两步路就到了……”唉!太自负了,以为能从容不迫深入敌方,谁知在她面前丢了个大脸。
“你……你别把身体的重量都往我这边压,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挺住……”气喘吁吁的霍青梅改扶为半拖半拉,涨红的脸像煮熟的螃蟹。
“你轻……轻点……嘶!”伤口又出血了。
“我已经够轻了,你以为我有多大的气力可以当牛使。”她拖呀拖,终于将人拖上床榻。
当谢漪竹躺上床的那刻,两人都吁了一口气,大汗淋漓。
不过问题来了,谢漪竹的伤谁来处理?
他们互看一眼,有了结论——
“我没月兑过男人的衣服,你自个儿来吧!”
说到月兑衣,霍青梅还是有点害臊,另一世的她可没交过男朋友。
靠着意志强撑的谢漪竹苦着脸。“我要是能动就不会为难你了,此时的我全身乏力。”
男人都有一份好胜心,不愿在心爱女子面前显露脆弱的一面,他想让她晓得他无所不能,是屹立不摇的梁柱。
可是他的伤真的太重了,又失血过多快要失去意识,就算他想逞强也无能为力。
“你就不能不给我找麻烦吗?每次一遇上你都没好事。”不是被调戏便是耍无赖,现在还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一副快驾鹤西归的模样。
然而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对血流不止的冤家,霍青梅还是没法子置之不理,她嘴上嘀咕了两句便拿起放在梳妆台的剪子,一把剪开黑衣,再用木棉为她准备夜里喝的茶洗净伤口。
习惯使然,不管用不用得上,霍青梅都会准备类似现代急救箱的急救包,内有请人特制的退烧药丸和治风寒的药粉、止血散、供头疼脑热使用的日常用药,以及充作止血带的白布条。
虽然不像一般大夫准备得那么齐全,不过用来做简易的伤口处理还是够的,撒上止血散后,很快血就止住了。
“青青,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真的发自内心的喜欢你,终此一生,非你不可。”即使已看不清她的容颜,眼皮沉重的谢漪竹仍坚持表明心意,让她知道他想得到她的决心。
“放手,你别拉着我,不是没力气了吗?”葱白小手被握住伴放在左胸,霍青梅的双颊骤地一红。
听到这样的情话,谁都无法不动容,她只是害怕不能一起走到最后,世上最难医治的是情伤,无药可医。
“是没力气,所以一握就放不开。”舍不得放,他拉着她柔白的手放在胸口,心连着心。
她一听,似恼非恼的瞪视。“不要命了吗?都什么时候还要无赖,你的伤口尚未完全处理好,你得让我腾出手来包扎,真想再死一回?”
听着她嗔怒下的关心,他嘴角上扬。“不会死,我还要娶你为妻,用我的一生来爱你、守护你,生一窝小猪崽,围着我们喊爹娘,你……你给他们糖吃,我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无法听闻。
“谁家的人会生猪,越说越离谱了,你就没点正经……”咦!眼睛闭上了,他是太累了还是昏迷了?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被以为昏迷不醒的男人又发出喃喃自语的梦呓,直接冲击霍青梅心窝——
“青,我爱你。”
我爱你……
耳边响起的这一句,让手一顿的霍青梅红了眼眶,泪水悄悄的滑下面颊。
多少年没听过有人说爱她了?自从前世的爸妈车祸过世后,再也没有人跟她说——
“宝贝,爱你喔!”
她就是个缺爱的孩子,干枯的心房渴望爱的滋润,每个孤单寂寞的夜里,她用双手环抱自身,想着有人爱她就好,只要让她的心不再寒冷,她想要有个拥抱,能分享体温的怀抱。
“上一世你为什么不跟我告白呢!让我以为我是个不被爱的人,等待不到属于我的春天……”
如今寒冬过去了吗?
包扎好最后一个伤口,放下剪子的霍青梅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子,浓眉似剑、五官俊美,厚薄适中的唇瓣因失血而有些青白,坚挺的鼻梁表示他性格坚毅,不轻易受人左右。
这就是她所认识的谢明朗这一世的长相吗?
不,他是谢漪竹,不能搞错了,过去的种种都该抛诸脑后,他俩都有一个新的开始,不再是一碰面就斗嘴的冤家,如今他们一个是定远侯世子、一个是小县丞之女,两人走向不同的道路。
“青青……青青……别走……我……保护……你……别……别怕……”
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拭去眼角泪珠,霍青梅笑得宛若三月桃花开,她轻轻拉高被子盖住昏睡的男子,双眼一眨也不眨的凝望着他,似要看清他的模样好牢记心头,永生不忘。
她真的沦陷了,陷在他深情的温柔中,他让她无法自拔了,只能一直往下沉。
如她所料的,一过半夜受伤的人便开始发烧,她花了一整夜用井里的水冰敷他的额头,再用厨房做菜用的黄酒为他擦拭腋下、颈肩、脚底等部位,想办法替他降温。
直到东方天空大白,谢漪竹的热度才降了一些,不再高得吓人,体力不支的霍青梅这才头靠着床柱,无意识的睡了过去。
当她睡着不久,被她以为会昏睡三天三夜的男人睁开眼,在短暂的头晕目眩后,他看见近在眼前的娇颜。
咦!她还在?
再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没有血色的俊容露出一丝怜惜和宠溺,他轻轻将柔若无骨的小手包在大掌中,眼中的柔情柔得要溢出眼眶,他能看她一辈子也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