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的名字叫杜嘉薇。
灯火通明的屋内,少女重复着这几日的自我催眠,好不容易忍下了到口的叹息,怔怔的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伸手模模这张很陌生的倾城容颜,有呼吸、手感是热的,就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罢了,也不算太冤,这张脸比她原本那张还好看,算是莫名穿越过来的福利。
再有,穿越前她是个双亲早逝的孤女,未婚,这会儿家人、丈夫都有了,虽然原主的家人对原主感情一般,但终归多了一些亲人。
暖呼呼的内室里,少女心中诸多感慨。
外间站了两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她们从刺绣精致的布帘细缝下,目不转睛的偷看呆呆看着梳妆镜的女乃女乃。
时间流逝好久,见她仍是动也不动,两个丫鬟不安的视线又对上彼此,也不知这脾气大的主子怎么了,前几日生病喝药没力气骂人,但这两日病好了,没发脾气不说,对她们也无打骂,安静的让她们害怕。
杜嘉薇恍神好一会儿,闭上眼睛,白皙如葱的手指缓缓移动到自己的大腿内侧,憋住气,掐住用力一扭—— 痛!
好好好,她穿越了,确定穿越了!
每日掐自己一回再睁开眼,还是眼前这面镶金镶玉的古铜镜……不是她有自虐倾向,是她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她在现代的事业正美好,回到老家捣鼓手作料理,奋斗了三年,总算成了追纵者几十万的小网红,虽然离她的偶像李子柒还很遥远,但她有在努力啊,可这一穿越什么都没了。
“叩”的一声,她无力的倾身,白净额头顶着冰凉的镜面,超想骂脏话,她也看了不少穿越电影和小说,感觉穿越的人都很看得开,怎么她就这么别扭没胆量?
时间继续流逝,杜嘉薇也不知道要这样沮丧多久,反正她穿越到古代的日子也没几天,浑浑噩噩情有可原。
屋外似乎传来人声,不过一会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杜嘉薇心头倏地一紧,刚刚才放下的一颗心又高高悬起,不得不说,让她不能那么自在过日子的头号战犯就是眼前这位。
范绍安,杜嘉薇的丈夫,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她还没有习惯这层关系,下意识回头,有点呆呆的看着他,虽然他面色冷漠,但还是很赏心悦目。
没办法,她天生就是个重症颜控,对这种颜值超高的男人完全没什么自制力,好在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冷冷的,若是笑了,她极有可能一秒变花痴。
两道浓眉,黑白分明略微狭长的瞳眸,悬胆鼻,偏薄的菱唇,找不到毛细孔的超完美肤质,美若潘玉的正港帅哥一枚,一笑晃人眼。
思绪间,范绍安冷冷的说完话,转身便步出内室。
咦?杜嘉薇愣了愣,慢半拍的意识到他说的是“明日中午,我会带学生回来用餐”。
范绍安身体往外走,但心思仍留在后头的妻子身上,若是往日,尖锐挖苦的话语立刻随之追来,但周围静悄悄的,他的步伐不由止住,回头瞥她一眼。
杜嘉薇下意识挤出一个笑脸,道:“二爷放心,妾、妾身会准备好午餐。”
当人家老婆的就是要贤慧,虽然她两世以来头一回进阶到妻子的位置,想来道理总是相同的……吧?
范绍安看到她挤出的勉强笑脸,眼睛顿时睁大,很快又恢复原来的淡定,她居然对他笑,还称他“二爷”?
他在家族男子的序齿里行二,因而府中奴仆都称他二爷,小厮丁顺便是从府中带出来的,仍习惯喊他二爷,但这杜嘉薇从嫁他的那一天起,可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态度也是趾高气扬的,更不可能称自己为“妾身”。
范绍安垂下眼,她又想耍什么手段折腾了?
淡漠的眼里闪过一道鄙夷,他步出内室,拢拢厚重大氅,一旁的海棠、青荷战战兢兢的二爷行礼,他视而不见的继续往外走,候在屋外的丁顺连忙走在前头掌灯引路。
两个丫鬟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认真说来,范绍安这个男主人从来没理过她们,也没打骂过,但她们对他的畏惧却远远大于女乃女乃。
屋内,杜嘉薇以手肘撑着脸颊,拧眉想着范绍安离开时的不屑眼神,觉得实在太没礼貌了吧,她撇撇嘴角,眼角余光不经意看到海棠、青荷怯怯的掀了帘子走进来。
“奴婢请示女乃女乃可要洗漱歇下了?需不需备热水?”
洗漱歇下?杜嘉薇眨眼,慢半拍的想到此时已是月上树梢,晚膳稍早前她一人吃了,现在是该洗洗睡了。
那范绍安呢?他不在这睡吗?
可恶,穿越来的时间不够长,又昏昏沉沉养了几日的病,信息量太多来不及消化,现在只能慢慢从脑袋里的记忆数据库先扒拉一下急需要用的记忆。
哦,原来两人感情超差,从新婚那晚就分房睡。
真是可怕的时代,原主不就是落个水曲线毕露,让下水救她的范绍安抱了一下,最多衣衫有些不整,这就算失贞,两人强硬被凑成对儿,难怪相看两相厌……
思绪拉得太远,她看着仍等着她开口的青荷,点点头。
青荷连忙一福,急急回身,拉着海棠出去提水,活像后面有鬼在追杀似的。
等待热水的期间,杜嘉薇没事干,从原主的记忆里又抓了些过往来八卦。
原主是个刁蛮跋扈的大小姐,不愿与夫君同床共枕,陪嫁过来的丫鬟却有心上位,便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投怀送抱,可惜范绍安就是万年不融的冰块,让丁顺直接将光溜溜的小美人儿抓到原主面前,让她处置。
原主的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对心大的丫鬟没半点怒意,只觉得她不招范绍安喜欢,便找人牙子卖了,而后很大方的让其他陪嫁丫鬟一个个轮流去勾引范绍安,承诺她们只要成功就将其抬成姨娘。
原主看不起范绍安,却明白名为夫妻,他若想对她做什么亲密事她根本不能拒绝,索性往他旁边塞人,只要他别碰自己就成,哪想到范绍安是个坐怀不乱的圣人,没一个近得了他的身。
可原主也是个不屈不挠的,他轰一个,她转手就卖掉,再买新人进来,每次的姿色还各有不同,身边伺候的丫鬟硬生生从相貌才情皆俱换到现在,变成眼前这两个纯朴又忠心的丫鬟,算是原主筛检过度后的意外收获。
说到底,也是人牙子不玩了,要知道好的丫鬟身价高,一旦飞上枝头当凤凰,别说遥不可及的正室,就算只是当个受宠的小妾、通房,后头也会给人牙子一点好处,结果费尽心力栽培的俏丫鬟不时被退货,转手再卖总是会掉价,划不来。
于是,人牙子便将家境差、不识字却肯干活儿的纯朴丫头带过来,这类丫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被任性蛮横的女主又打又骂的也不敢吭声。
杜嘉薇思绪翻飞间,两个贴身又什么都干的丫鬟已在净房内备好热水,小心翼翼的示意她移身,要伺候她洗漱。
至于原主之后为何对丈夫身边塞人一事歇了心思,杜嘉薇扒拉着原主的记忆,差点笑出来,原来她想着范绍安八成是那话儿不行,要不就是有断袖之癖,哈哈哈。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整个人被月兑光光搀扶进大浴桶,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她红红的脸也跟着冒烟。
四只手在她光溜溜的身体到处模的画面实在很瞎,但不得不说原主是个天生尤物,年纪不过十六,发育居然那么好,前面波涛汹涌,目测可能还不到二十吋的小蛮腰,圆润挺翘的臀部,两管笔直白女敕的腿,无一不美。
海棠、青荷都是乡下村子的孩子,家里养不起就卖了,两人从小吧粗活,手自然是粗糙,但原主又是个什么事都要人伺候的,在无人可指使的状况下,只能命她们拿着柔软的毛巾伺候,不能触碰到她的身子。
说来简单,但因为这件事,两个丫鬟没少被原主搧耳光,又因为搧人手会痛,原主干脆叫两个丫鬟互打,一边还气呼呼的怒叫,“一次次都是不小心,我的皮肤是妳们那粗糙卑贱的手可以碰触的吗?”
真是的,这么宝贝皮肤不会自己洗啊!
“好了。”杜嘉薇开口。
两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小丫鬟同时一愣,眼神出现恐惧,她们已经小心再小心,难道还是碰到女乃女乃如婴儿般柔女敕的肌肤?
“妳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自己搓搓揉揉还可以拿捏力道,不是很舒服吗?那两个丫鬟怕弄疼她,棉布轻轻来回,害她痒到一个不行,她都要笑出来了。
但她可不敢笑,昨天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时,两个丫鬟吓得脸色发白,扑通跪下,哆嗦着互打嘴巴求饶,吓得她摀住嘴,都忘了要她们住手。
两人唯唯诺诺退出去,神情怕到一个不行。
杜嘉薇仰头往后靠在浴桶,吐出一口长气,太累了,要她装成原主太也辛苦,她俩的个性根本南辕北辙。
她随意洗了洗身子,还是叫两个丫鬟进来伺候,谁叫这头及腰长发太丰厚,她一个人要弄干真不知要怎么弄,这时代又没有吹风机。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的伺候好一会儿,杜嘉薇终于可以舒服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想想接下来怎么过日子。
穿越前,她就是个顺其自然,活得潇洒自在的人,更懂得自立自强,眼下这情形,好像也只能靠自己,而且从接收的回忆中扒拉得愈多,愈觉得原主其实还挺单蠢的。
原主出身清河的庆宁侯府,是一没落守着前人底蕴,晃着老招牌过日子的世家,高不成低不就。
目前当家的庆宁侯有一妻四妾,元配生杜嘉薇时难产走了,续弦也只生了个独子,四个妾生了一男一女。
侯府子嗣艰难,嫡庶总共就两个儿子,庆宁侯亲自将儿子带在身边教养,倒是养得不错,才情品性都好。
相较之下原主就差远了,生母早逝,父亲从不管内宅的事,继母廖氏表面让原主予取予求,从没说过一句重话,实际就是捧杀,因为她不满原主总讽刺她是继室,加上听下人说原主和元配容貌十分相像,对她更是厌恶。
她的庶妹杜嘉月在台面上也甚为敬重这个嫡姊,但心计非比寻常,几句话就能激得原主忘了场合的发大小姐脾气,届时杜嘉月再伏小劝慰,这一张一弛之下,原主个性张扬目中无人的声名远播,杜嘉月在外的形象却是温柔恬静、端庄大方、善解人意。
原主真的不是很聪明啊,竟然对此一点都没感觉……唉,愈想愈多愈睡不着,她索性将原主一些重要大事扒拉出来。
原主在未嫁前其实有个心上人,是何阳伯府的嫡出大少爷孙至民,在杜嘉月的怂恿下,她对孙至民死缠烂打,舍弃女子矜持,为了真爱冲冲冲,却也因此招致孙至民的不喜。
不得不说杜嘉月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寻得一次办赏枫宴的机会,暗中让原主喝下加了药的茶水,再做一番细心安排,怂恿原主去府内偏僻的湖畔见孙至民。
原主到了湖畔,因药效关系错将范绍安看作孙至民,倾吐满腔真心,见其要离开,竟自行扯了衣带又抱住范绍安不放,两人在湖边拉扯,一不小心双双落水,范绍安原本有机会月兑身,但见原主愈挣扎愈往湖底沉,只能出手救人,原主受到惊吓,自然将他当救命稻草般抱得死紧。
范绍安刚带着她冒出湖面,很刚好的一大群宾客走过来,众目睽睽下男女落水搂抱又衣衫不整,伤风败俗至极,庆宁侯府面子丢大了,庆宁侯迅速做了决断,当天就逼范绍安与原主成亲。
两人大半夜的拜堂,廖氏随意指了几个丫鬟当陪嫁,再塞了几车嫁妆,那些嫁妆都是原主生母所有,廖氏怕情绪激动的原主再寻由头回庆宁侯府闹,因而不敢克扣丝毫,最后就在那个黑云密布的冷秋夜里,一行人几辆车被催赶着离开清河。
几日后,便传出庆宁侯府大姑娘杜嘉薇因染上风寒病重而香消玉殒,还煞有其事的办了丧礼。
想到这里,杜嘉薇打了好大一个呵欠,泪眼汪汪。
说实话,这其中最倒霉的还是范绍安,不过是送账本到庆宁侯府,却莫名其妙的入了局,染了一身腥,还被硬塞了个脾气大的老婆……
东想西想,终于等到周公大驾光临,杜嘉薇闭上眼呼呼大睡。
杜嘉薇有着恶女形象,没人敢催她起床,自是一觉好眠,睡到自然醒,唤来丫鬟洗漱更衣后,她独自用完早膳,穿得厚厚的,拿着汤婆子,带着两个丫鬟在这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夏园里晃悠。
她想通了,决定振作起来认识新环境,只是在前往范绍安住的墨竹轩走去时,听见身后传出惊呼声。
她不解地看过去,海棠才嗫嚅的开口,“自奴婢跟青荷来这里伺候女乃女乃,这是第一次见到女乃女乃往二爷的院子走,所以……”
见她脚一软又要跪下,杜嘉薇眼捷手快的扶住她,“没事,怎么老是跪呢。”
海棠有些呆愣,但青荷马上跟她摇摇头。
杜嘉薇当真没想到什么隐私问题,只觉得丈夫的这座院子特别清静,门窗基本大开,不入内也能将室内看得一清二楚。
杜嘉薇知道范绍安这个穷夫子的身边只有一个自小苞到大的小厮丁顺,主仆显然都爱洁,窗明几净,不仅书房一尘不染,就连卧房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多余装饰,博古架上没有珍奇古玩,只有满满的书本,总而言之,简单素雅,颇符合冰块男的风格。
她慢悠悠的晃了晃,不经意的回头,见两个丫鬟哆哆嗦嗦,看了看她们略显单薄的衣着一眼,赶忙晃回自己温暖的屋里,虽然已经春天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凉意,这两个丫头自然冷得直发抖。
墨竹轩跟她所住的蔷薇斋差距不远,以现代人的观点,就是一条小径快走五分钟的概念,原主入住这里的第一天就要求分房睡,径自选了主院又肆意改名叫蔷薇斋,范绍安也没意见,逆来顺受的搬去另一个较小的院落墨竹轩。
但这下她两院看了看,倒觉得墨竹轩比较合她的眼缘。
原主喜好奢华,不仅让人在蔷薇斋的抄手游廊下挂了不少盛开的花盆,又在园中弄了个假山流水的造景,还有一座八角翘檐的凉亭。
屋里分内外室不算,硬要隔出一间小书房,博古架上摆了不少金银饰品,虽然阔气华丽,却少了大气及品味。
整间屋子亮灿灿的,想闪瞎谁的眼?
她实在看不过去,就吩咐两个丫鬟从库房搬个空箱子来,将那些看似贵重实则粗糙的赝品全收进去。
解决了一件事,看看清爽素雅的屋里,走出屋外,一样做了一番收拾,让视线清明些,再抬头看干净的天空,这会儿的阳光暖洋洋的,映照在脸上好舒服。
她乐呵的又闲晃出去,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吩咐道:“妳们去加一件外套衣裳再过来找我,快去!”
她特意变脸装凶,两个丫鬟吓得急急的往回跑。
她哼着歌儿,顺着青石小道一路漫步到略显荒凉的后院,一大块空地,一旁有零星的野花野草,转头见两个丫鬟已快步跑过来,身上都多添了件旧外衣,她点点头,再转进右边角落的屋子,是厨房。
她看了看,又走出去,就见后方还有一座烘烤的土窑,原本要走过去,却注意到一株矮松旁有一道陈旧的红门。
“女乃女乃,那是后门,走出去正好接上往后山去的山林小径。”青荷见女乃女乃看过去,连忙解释。
红门没上锁,只用一根长木横着,将长木往左一拉门就开了,杜嘉薇想也没想就走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坡地。
此时两旁的植物已经慢慢抽出芽来,坡地后方就是林木森森,她愈看眼睛愈闪亮,脚步未歇的沿着山径慢行。
青荷跟海棠又困惑的互看一眼,连忙跟上去。
杜嘉薇随着山径走了一会儿,有一座红瓦凉亭,她走进去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再在脑里想了想。是了,他们所在的宅邸其实就建在山坡地上,应该说这宅子所在的春林镇本身就是位在山半腰的热闹小城,隶属于江州。
这个名为大燕的朝代她闻所未闻,但民风开放,对女子相对宽容,可以参加科考,朝堂上也有女官,范绍安工作的书院不管是夫子或学生也有女子。
士农工商,读书人在这个朝代仍是最让人尊重的阶层,所以不管穷不穷,只要家里能挤得出束修,多数父母还是会竭尽所能的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识字。
只是学费一缴就顾不了肚子,这些穷人家的孩子缴不起书院的膳食费,有的天天带地瓜,有的吃着硬邦邦的干粮,不吃的也不少。
范绍安身为夫子,看着班上有心上进的几名穷学生吃得寒酸,便在午休时将人带回家一起用餐。
由此可见,这个丈夫就是面冷心热,可惜原主却不是这么想。
在她思绪翻飞间,青荷咽了口口水,慢慢走到她身边,看着坐在凉亭内,似乎陷入沉思的女乃女乃,犹豫再三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女乃女乃,奴婢是否该去准备午膳了?分量及菜色就跟以前一样?”
其实不是她胆量大,但二爷回来若是午膳还没备好,二爷不生气不骂人,只会冷冷的派丁顺到镇里的客栈打包几样菜。
但丁顺打包回来的菜色比女乃女乃自己准备的还要丰盛,女乃女乃一看舍不得那些银子,总是气呼呼的又打骂她们一顿,说她们没提醒。
几回下来,女乃女乃也老实了,毕竟她准备的伙食再差,只要鸡鸭鱼肉中有一样是主菜,二爷就没有异议,带着学生们吃了就走。
后来书院过年放假,学生们都回家了,加上女乃女乃生病,一直拖到元宵过后才好,因此书院虽然开课了,二爷却没有带学生回来。
这两日女乃女乃休养得差不多,二爷便过来吩咐要供应学生午餐,而丁顺更是在前一日就已经通知她们了。
青荷见海棠开口,便也鼓起勇气说:“今天一早,奴婢就跟着二爷的马车到镇上的巿集采买,再雇马车回来,食材都已安置在厨房。”
杜嘉薇对这个没有手机或手表的时空很没辙,对时间完全没概念,好在有两个丫鬟提醒。
她起身往回走,边走也边想,过往原主准备的菜色实在欠佳,如今这身体的芯子换成她这名手作料理达人,英雌终有用武之地,她可得大展身手才行。
一走回后院,觉得顶上阳光更暖和,照在身上都觉得精气神十足,她双手握拳,“走,先去厨房看看。”她兴致勃勃的加快脚步。
两个丫鬟忐忑的互觑一眼,不知道女乃女乃又想做什么,但不敢多想,连忙跟上。
厨房位在后院一角,是古早味十足的老灶房,锅碗瓢盆排放整齐,两个大水缸的水有八成满,架上放了不少五谷杂粮及各式调味料。
好亲切啊!杜嘉薇微微一笑,想到自己辞去都巿那昏天暗地的业务工作,回到乡下老家,为了向偶像看齐,她也舍弃瓦斯炉、电磁炉等现代电器产品,让人特地做了两个大灶,又做了座窑烤炉,备了柴,接着在山林乡间寻找食材,用手边可取之物来做料理。
回忆间,她将厨房里的食材都看过一遍,随即行动起来,先唤来一直傻傻跟在她身后的青荷跟海棠,“过来帮忙。”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打算先惊艳一下古人,就做罗宋汤,大部分的食材都有,洋葱、青菜、蒜头、牛肉块、红萝卜、西红柿、马铃薯、白菜等等,白酒也有。
至于香料,拜她在乡下捣鼓三年的经验,有些意大利香料其实可以用一些中药或食材取代,完全没问题。
女乃女乃是认真的吗,不但仔细的瞧了所有食材,这会儿竟站在灶门前准备生火做饭?
两个丫鬟在惊异不安、头皮绷紧的情绪下,看着过去高高在上的仙女突然下了凡间,巧笑倩兮的挽起袖子洗手做羹汤。
她们也没时间多想,也不敢多想,女乃女乃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正厅的圆桌时,两人还有一种作梦般的恍惚。
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马车声,就见女乃女乃往门外走去,两丫头又愣了一下,急急跟了上去。
范绍安工作的书院离这里其实有一点距离,书院在春林镇,他们住的地方则是春林镇郊的一个村,范绍安虽然没什么钱,倒是舍得买了马车,由丁顺驾车载着他书院和家里来回,中午时自然就是一整车塞满人,连车辕处也坐了两名学子。
马车停在门口,学生们陆续下车,最后一个是范绍安。
见学子们乖乖排成一列等他下车,他并未多想,只是学生们的表情怎么有些奇怪?
他正要带领学生们进屋,一眼就瞧见站在大门台阶上的窈窕身影,他浓眉微蹙,这女人又想做什么?过去不是都坐在厅内,等他们进去坐下后才酸言酸语一番吗?
杜嘉薇的目光瞬间落在丈夫身上,嗯,她还是觉得原主该去看看眼科,与这种长得天妒人怨的俊男当夫妻还满月复委屈,真是暴殄天物。
她很有技术的不对上男人深邃如海却冰寒的瞳眸,转而打量起那几个孩子,二女四男,年纪差距不大,介于七到九岁。
他们一身灰蓝相间的书院制服,外罩披风头戴方巾帽,不管男女清一色都肤色黝黑,想来农忙时都得下田帮忙。
其中两个小丫头五官清秀,一个腼腆,一个大胆,她打量着,她们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原主对这些孩子只有满心厌恶,看是看过,却从来没记过他们的名字,她只能依年纪判断,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
至于四个身高不一的男孩看着她的目光可比两个小丫头复杂太多,个个面容严肃,小孩脸装大人样,萌萌的很可爱。
“有事?”范绍安低沉的冷声响起。
六个学生从放年假后就没过来了,此次再来也是有些紧张的,毕竟杜嘉薇虽说是师母,但全身气韵就是一个娇惯了的千金小姐,认真说来,不管是书院里女夫子,还是出身好人家的女学生,师母的美貌都在她们之上……脾气亦然。
只是今日的师母似乎与往日所见高高在上的样子有些不一样。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只能小心偷瞄,男女天生关注的重点不同,女学生立马就注意到她的衣着跟往昔差距甚大,脸上没有胭脂,连头上繁复璀璨的发饰步摇也不见,仅有一只简单的蝴蝶发钗。
另外,她的眼神也少了一贯的高傲娇蛮,纯净又坦然,又带了点对他们的好奇,整个人的气质多了股清雅月兑尘,没有往日逼人的夺目艳光。
突然间,杜嘉薇笑了,眉眼齐弯,笑得很好看,却让这些学生们更加不安。
“大家怎么不动呢?快进去吃饭,免得饭菜凉了。”她说话时声音没有往日的尖锐,清亮外还含着笑意。
范绍安蹙眉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见她退到一旁,便带头往里走,六名学生也随即跟上,朝用餐的厅堂走去。
两名女学生实在太好奇她的变化,悄悄的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竟笑盈盈的跟在她们身后,吓得急忙回头。
青荷跟海棠更是不明白,这是女乃女乃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的跟二爷及学生们说话,还笑咪咪的呢。
一行人进入厅堂,两人再定睛看了看圆桌上的菜肴,没有消失,所以女乃女乃真的亲手指点她们做了这一整桌菜,她们真的没在作梦!
学生们更是惊讶,要不是觉得不妥,都想揉揉眼睛了。
往日他们过去来吃饭,师母总是在他们面前端架子或发火,酸言嘲讽更是不会少,细数着夫子都快养不起她这个妻子,还养这些穷孩子云云。
先生从来没有理过师母,至少在他们面前连个字都不说,只目不斜视的越过她,示意他们专心用膳,不必理会无关之人,用完膳便带他们离开。
久而久之,他们也同先生一样,练就听而不闻的淡定态度,自然也在先生的默许下,问安致谢等礼貌也全免了。
虽说餐桌上的菜色乏善可陈,但对他们这些村里的孩子而言算好了,所以他们仍是感激,只是觉得委屈了先生,跟他们吃一样的东西。
但今日是怎么了,主菜有鸡、鱼两道不说,一道道的分量都变多,菜色更是丰富,而且每一道都特别好吃,尤其那道看不出什么的牛肉蔬菜汤更是美味,让学生们都忍不住多添了一、两碗饭。
在过去,他们可没胆子多添饭,自是有人鼓励的。
“瞧这小身板,一碗怎么够?再吃一碗吧,饭很多,菜也有哦,你也是。”
师母笑咪咪的鼓励他们盛第二碗、第三碗,而且全是香喷喷的白饭,并非过去还添些便宜的杂粮在里面。
师母鼓励他们多吃些后就离开了,直到他们用膳到一半才走进来,众人拿着碗筷的手都绷紧了,动也不敢动,却见她在看到桌上的菜少了一大半后道了句“很好”,又笑盈盈的走人。
瞬间,每人咽了口水抑或吞下口中饭菜,不安的视线来回对上,师母莫不是在饭菜里加了什么特殊的料?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餐?
他们忐忑的目光齐齐落在先生身上,先生也吃了,纵使感情不好,师母总不可能毒杀亲夫吧?
其实不安的何止是学生,连范绍安都有些犯怵。
刚刚他让丁顺私下去问过妻子的两个婢女,毕竟不管是香煎鱼、芙蓉豆腐、红烧肉、两道脆女敕青蔬,甚至那道不知名但味道特好的牛肉汤,那两个婢女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要说那个吝啬女会花大钱去镇上餐馆或酒楼买来更不可能,那这些热腾腾香喷喷的丰富菜色是谁做的?
答案揭晓,竟然都是那日日怨天尤人的妻子亲手张罗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吃得心惊胆颤,又怕孩子多想,一口一口入嘴,努力让自己看来一如既往的淡定自在。
用完膳,孩子们个个都吃撑了,眼见离上课还有些时间,范绍安先让丁顺载他们回书院,再返回接他,而后在迟疑一会儿后,举步往蔷薇斋走去。
朗朗晴空下,范绍安走了一段路,脚步突然一顿,抄手游廊上那些过度装饰的盆栽竟然不见了!
他微蹙眉头,举步再往里走,那女人折腾的假山流水好似也简化了些,放眼所及不再拥挤,倒多了点雅致。
来到门口,不见两个丫鬟,他看了看,还是掀帘走进屋内,却见花厅里杜嘉薇正独坐一桌用餐,两个本该伺候的丫鬟却坐在另一张小几上用餐,只是她们面色惶恐,时不时看向杜嘉薇。
见他进来进屋,海棠和青荷脸色大变,手中碗筷急急的放在桌上,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扑通跪下,异口同声的解释,“是女乃女乃不要伺候,要奴婢们坐下吃饭的!”
他挥挥手,让两人出去,慌乱的两人又忙着起身一福,跌跌撞撞的退出去。
杜嘉薇眨了眨眼,拿起棉巾擦擦嘴,略侧着头看着他,见他半天不说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是来干么的?跟她大眼瞪小眼吗?
终于,在描绘他那双略微狭长的凤眼好几回后,她认输了,掩嘴轻咳两声,释出善意的微笑,站起身,“爷用完膳了?饭菜够吃吗?明天要不要再多备一些?”
范绍安黑眸微瞇,“妳究竟在盘算什么?”
她愣了愣,一双翦水明眸写着困惑,“什么盘算?不就是准备你跟学生的午膳,他们今天吃得习惯吗?我第一次下厨,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他眸光微闪,这画风不对,她不是会问这些的人,态度也不会如此温和,“杜嘉薇,妳到底想做什么?妳就不能让大家平静的过日子吗?”
竟然连名带姓的叫,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子……算了,原主也是半斤八两,怪不了他。
想到原主,杜嘉薇就明白了,是她与原主完全不同的作为让范绍安疑惑了,于是她认真的看着他,“我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大病一场后领悟了一些事,学会认分,想就此好好跟你过日子而已。”
闻言,范绍安嗤之以鼻。
她见男人的眼光更冷,微微蹙眉,只得好声好气的再次强调,“我是认真的。”
范绍安挑眉,“妳的意思是,从此不会再看不起我这个在妳口中上不了台面、养不起妳的丈夫?”
“是。”她急急点头,觉得这样不够,又笑着说:“骗人的是小狈。”
后一句话绝对在意料之外,范绍安不由得一噎,怔怔瞪着这张笑颜,随即回神,冷睨着她,“妳把我当傻子?”
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刻起,每一日都对他冷嘲热讽,吵着要回清河,还责怪他为什么当日要出现在湖畔,现在居然说她要忘记过去,好好跟他过日子,他会信才有鬼!
“你耳朵不好使吧,我哪里有说你是傻子。”杜嘉薇想也没想就出言驳斥。
“我不管妳心里是什么打算,只要我的学生出一点事,我便不饶妳。”语毕,他冷冷的甩袖走人。
杜嘉薇双手握拳,没好气的瞪着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她话还没说完呢,上前一步想追上去,想想又回身坐下来。
她吐了口郁气,随意的用完膳,唤来两个丫鬟收拾后,仍是气不顺的回到小书房,那家伙根本是有被害妄想症,她改邪归正不行吗?
不对,一个人的行为举止突然间完全变了样,的确叫人起疑。
她双手撑住下巴,决定再把范绍安的事儿从记忆里扒拉出来,顺一顺捋一捋。
半年多前,范绍安被迫与原主成亲后,夫妻俩就回到春林镇近郊的破屋子“夏园”—— 嗯,原主的想法真的是如此。
原主凶巴巴询问范绍安的家世背景,范绍安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原主见他不作声,立刻炸毛了。
“这什么鬼地方,仆人呢?就你这样的货色怎么好意思碰我?一个穷酸鬼敢肖想我这个美人,你哪儿来的脸!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书院当夫子,你养得起我吗?”
脑海里浮现原主指着范绍安鼻子歇斯底里的撒泼画面,杜嘉薇脑门三条线,老实说若是易地而处,她可能也会懒得跟原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