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述转出偏厅,本想去帐房取银两,却见到莫秀魁迎面而来,还老不正经地朝他眨了眼,方玉述瞧他眼神一闪,也没多言,吩咐小厮好生招待偏厅的姑娘后,便跟着上了二楼。
这二楼是私人居所,平日他休憩之处,由二楼的隐密小窗望出去,还能不着痕迹地瞧见前头铺子的情况。
不过事实上,这儿的小厅多半是用来招待杜敬之这位东家的。
“不知杜爷前来,还请恕罪。”方玉述恭敬地朝杜敬之拱手问候。
“免了,秀魁是太洒月兑、你是太严肃,你们俩就不能平衡一下?”杜敬之摆摆手,示意方玉述不必再见礼。
“杜爷此番前来是为了?”还没到年底查帐的日子,杜敬之又不是个没事就上门找人喝茶聊天的性子,所以方玉述感到相当怪异。
“我的玉佩,你见到了吧?”杜敬之啜了口热茶,淡声问道。
“是,卓小娘子刚来访不久,目前人与同村的小姑娘在偏厅,小的已让人好生招呼。”
没想到他还没机会提问,主子就先提起他心中的疑惑了。
这么说起来,若主子来得早,想必刚才就看见卓清清进门了。
“她帮过我一回,所以我给她行个方便。”杜敬之简单扼要地略过野芎山一事,“既然人还在,身为东家自是该去见个面。”
他把话说得漂亮,事实上却是对卓清清起了兴趣。
据杜秋回报,卓清清确实对救了他一事只字未提,那玉佩她更是护在身边不离身,像是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似的。
说实话,给她玉佩除了是赞赏她的绣功,多少含有一丝提防意味。
若卓清清明着承诺背地里却没守信,他也只当自己识人不清。
要知道若是她直接将玉佩拿去典当,百两银是绝对跑不了的,而且她甚至在第一时间就回拒了莫秀魁赠予的谢礼,就为了守信用。
所以……他不得不夸一句,她确实是个口风紧的。
以一个清贫的小村姑来说,卓清清这点骨气可真引起他兴趣了。
要不,他也不会派人盯着她,再刻意选在这时间上云容阁。
“杜爷?”方玉述讶异道:“可平时您不是不太喜欢让人知晓您这位平州州牧就是云容阁东家?”
他替杜敬之管理云容阁多年,深知这位主子虽是皇亲静王之子,还任州牧一职,监管平州军权、财政,可说是能翻手为云的人上人,但平日行事却低调到不可思议。
而且明明身为州牧,却总爱装成商人行事。
根据莫秀魁这位治中从事所言,杜敬之觉得这样方便行事,而且他领州牧一职,表面上是替皇上分忧解劳,事实上却是为了方便清查湘王与璩王是否有意起兵造反一事。
毕竟州牧原就为了巡守各地而设,所以杜敬之顶着这身分四处游走也算正常,不会给人刻意查事的感觉。
不过……
正因为这些缘由出自莫治中这位性情轻佻的幕僚口中,所以方玉述总觉得无法坦然尽信。
“方兄有所不知。”莫秀魁脸上的笑容益发明显,“大人只身一人负伤逃到山上时,可是卓小娘子『亲手』给大人的腿上药、治伤,而大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你咬字那么重,不怕咬坏一嘴牙?”杜敬之哪会听不出来莫秀魁在调侃自己?
“原来如此。”方玉述自然地忽略掉主仆俩的斗嘴,点头道:“小的刚与卓小娘子谈妥价码,正要去取银两,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货色你见过了,觉得如何?”
“放眼玄国,唯卓小娘子一人。”方至述据实以告,“小的觉得这绣法委实奇特,无论京城或外疆都无此技法,不仅生动逼真还相当别致。”
“真这么罕见?”莫秀魁挑眉,“当日无缘看上一眼,今日可以开眼界了。”
“你留下。”杜敬之扬唇,跟着伸出长指往桌上的地图与成叠的密件敲了敲,“在我回来前,把可能替湘王私铸兵器的地方都找出来,再安排好查探的行程。”
他笑得相当得意,衬着那张俊容富含魅力,但看在莫秀魁眼里却是邪恶至极。
“大人—— ”莫秀魁哀叹一声。
好吧,这就是祸从口出,他认栽。
杜敬之没再理会莫秀魁,带着方玉述,他从容地步出厅外,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朝后院偏厅而去,路上方玉述差人去取了银两来,而杜敬之则是交代了几句,说明不愿亮出州牧身分,方玉述也无异议。
当两人踏入厅内之际,点心盘已半空,双酿团只剩粉屑,红豆酥则少了大半盘。
见到杜敬之进门,卓清清心里掀起疑惑与惊讶,只是表面上仍是努力佯装镇定。
此刻的杜敬之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伤、一脸狼狈,而是一副英姿焕发的模样。
玉石簪子穿过他高束的黑发,衬以素雅的流水纹样锦缎长袍,足踏缎面祥云履,腰间系一条墨玉般黑的金线菱纹刺绣腰带,上好的羊脂玉佩雕出深浅不一的繁复兰花图纹,垂挂在腰际,这身打扮令他显得气势惊人,那自信跨步而入的态度,真是贵气浑然天成。
那双自带魅惑的桃花眼依然满含魅力,一张俊雅面容在打理干净、大小伤口癒合后,显得如美玉无瑕,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自觉地往他飘去,比如此刻的陈芳采。
一见到杜敬之那俊逸的面容,陈芳采竟看傻了眼,视线就这么不客气地直盯着看,完全忘了收回。
她这如同寻常人一般的痴迷模样与卓清清立即别开眼装不认识的两种极端反应,让杜敬之确定——
嗯,果然是卓清清太怪,不是他的脸出了什么问题。
一般来说,像这个小村姑的反应才叫正常。
不过卓清清真是太镇定,见到他出现,表情竟半点波澜也无,要不是这手技艺太独特,她这态度真会让他以为当日救了自己的人不是她。
“初次见面,在下杜敬之,云容阁东家。”杜敬之扯唇笑道。
“小女子姓卓,名清清,她是我同村的陈芳采。”
不认识、不认识,总言而之我们不认识——
一边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卓清清同时也明白了杜敬之让她来云容阁的原因。
原来他就是东家,也怪不得方掌柜一见到玉佩就变了态度。
这摆明是不着痕迹地报恩吧!
嗯,真是高明。
“方掌柜再三夸赞卓小娘子的手艺好,既是要摆在我云容阁架上的成品,我身为东家自该关心一下。”杜敬之微微一笑,跟着在桌边落坐。
真会装,你不当老板也能当演员了,还是能得奥斯卡金像奖的演技派。
卓清清没多吭声,只是挑起一个绣着彩蝶舞云的荷包推到杜敬之面前。
“还请杜爷多指教。”
杜敬之虽已见识过卓清清的功力,但看着满满成品还是相当惊讶。
他抚过荷包上的彩蝶,记得远在京城的娘亲相当喜爱蝴蝶,若是看了这绣法肯定爱不释手……
“飞针成云,绣法独特。”杜敬之扬起笑容,“姑娘这绣法可有名号?”
有呀,就立体刺绣啊,只是你恐怕听不懂。
“没有。”卓清清别住了话,仅是摇头。
“那么……杜某替这绣法起名『飞云绣』可好?”杜敬之含笑问道。
“飞云绣?”浓缩他刚才说的飞针成云是吧?敢情杜公子你是在跟我卖文采啊!
啧啧,古人真爱这种文雅风情,不过也好,省得她很难解释。
“多谢杜爷给的名号,就称它飞云绣吧。”卓清清点头笑应。
见她应允,杜敬之满意地转头对方玉述吩咐了几句,而后从他手中接过了一袋银子。
“详情我已听方掌柜提过,这边是六十两,请小娘子点收。”杜敬之把钱袋推到了卓清清面前。
卓清清收过钱袋,沉甸甸的,看着应是四十两银锭以及二十两碎银。
“多谢杜爷、方掌柜,日后再有绣件,必当再访云容阁。”
她说得客气,跟着便要起身告别,像是急着要走,让杜敬之不由得有些失望,来不及思虑的话语就这么月兑口而出——
“慢点。”
“杜爷有事?”不是想撇清关系?介绍她云容阁已算还了恩情,怎么又喊住她呀?
“是—— ”杜敬之难得的词穷,但随即又恢复原本谈笑风生的优雅态度,“杜某相当欣赏小娘子手艺,想请你绣几样成品好送给家母。”
方玉述不着痕迹地瞟了主子一眼。
这是想留人闲聊,还拿远在京城的静王妃出来当借口吗?
听见是生意上门,卓清清又一坐回去,还拉着依然在偷瞄杜敬之的陈芳采一块坐定。
“多谢杜爷,但不知需要哪些成品?”
“我信得过小娘子的功夫,所以花样由你决定,但主体花样需有蝴蝶,不论身上佩戴、或是日常使用的绣品都成。”
看来不只是借口,主子是真有孝心。
方玉述暗想。
以往绣阁内不管进了什么美丽图样、布料,凡有蝴蝶的,主子都会派人送去京城里孝敬静王妃。
“蝴蝶吗?成。”卓清清爽快地点头。
在她来看,蝴蝶算是很好设计的主题,她看过不少国外的名家绣件,蝴蝶造型多不胜数,“借鉴”一下让她换银子温饱应该没问题。
“那么,我先付订金一百两,所需布料针线云容阁自会提供,若需知道家母其余喜好细节,在下可以陪同卓小娘子一同挑选。”
这下方玉述是真真切切地瞪大眼了。
主子要亲自陪同卓清清挑布料?这小娘子年岁再轻,都还是个姑娘家吧?主子这算是报恩得彻底吗?
“一百两?”卓清清瞪着眼,“这还只是订金?”
陈芳采听见这惊人数字后,也从杜敬之的“美色”当中清醒过来。
“清、清姊姊……一、一百两耶!”
“是,家母眼光极高,因此成品越是精致,在下给的尾款会越高,所以有请卓小娘子多费心思。”
他的娘亲身为静王妃,什么皇宫内苑的珍宝没见过,所以每年要挑选入得了她眼的生辰礼跟年节礼,也是颇令他头疼的一件事。
如今可好,他笃定飞云绣在玄国绝无仅有,想必娘亲会满意的。
“没问题!”好野人呀!真遇上个土豪了!就是那种只要东西好,价格不是问题的好客人呢!
“好,这备礼一事,我就交托给卓小娘子了,另外还有件事……”杜敬之瞧着卓清清眼神亮晶晶,却不是因为见着他的脸皮,而是因为手艺受人欣赏,心里头竟跟着泛起阵阵喜悦,“杜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娘子能答应。”
“什么样的请求?你得先说我才能决定点头或摇头。”卓清清敛起太过外露的欢快神情,疑惑地看向杜敬之。
要让她赚银子还有但书?
“杜某希望从今尔后,这飞云绣就唯有云容阁独卖。”杜敬之简洁有力地出声。
霎时,厅内一静。
三个人三双眼全都望向了杜敬之,可他对众人投射过来眼光却丝毫不在意,仅是挑起一枚绣着冬日寒梅的小香囊,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你这是跟我谈卖断飞云绣?”卓清清挑了挑秀眉,巴掌大的小脸蛋衬上她的小身板,其实没什么魄力,可她还是努力端起架子。
有但书果然没好事,前边给足甜头,下一秒居然想买断她的技术?
啧啧,果然是商人。
“杜某看起来像此等无良奸商吗?”杜敬之失笑。
“可你说要独卖……”
“清姊姊!别答应他!这样不好的!这绣法能让你卖到各家都发财呢,做什么卖断给他?万一他趁机压价码……”
陈芳采嘟起粉唇,一把揪住卓清清的手臂,焦急地催促着她回拒。
原来不只女人生得好是祸水,男人也一样!
“先听我说完。”杜敬之依然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因为陈芳采的猜测而恼怒。
“你说。”卓清清觉得杜敬之确实不像奸商,倒是好奇起他葫芦里卖什么膏药了。
“小娘子有所不知,绣坊不是间间老实的,不良商人总会有,压价码那是不值一哂的小伎俩,恶德者劫人幽禁不是没有,而我云容阁能够坐大,靠的是诚信两字,而今希望独卖飞云绣,也不过是给外边绣坊做个样子,让他们无法打扰姑娘。”
他这话说得诚恳,倒教陈芳采讷讷张口、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杜爷言下之意,是认定飞云绣能够卖得红红火火?”卓清清心底算是认同杜敬之这说法的,毕竟若商品能红,谁不想找生产的人?到时候她钱还没赚到,却是给人找了麻烦,那还真要不得。
况且,她笃定飞云绣在古代绝对还没人会,短期间内不会有人仿得出来,加上云容阁看着就是势大,要炒作它绝非难事。
想了想,她转头对陈芳采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自个儿绣的东西?”
“啊?”陈芳采突然被点名,愣了半晌才回神:“有的,我有条帕子。”
她老实地取了出来,虽用得有些久,但还是洗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则绣着一只红黑锦鲤。
“我想请问方掌柜跟杜爷,芳采这帕子、这绣功,若是两位的话,该估价多少?”
见卓清清居然当场把自己的旧帕子交出去估价,陈芳采登时羞得满脸通红。
“清姊姊!”他们刚刚才欣赏过卓清清那绝妙绣功,如今见了她这再普通不过的刺绣,又怎会给出好价码呀!
方玉述倒是公事公办,他伸手接过,指月复在锦鲤上抚过几回,略一沉思后,便干脆地给出惊人回答——
“够工整,也略有神韵,就是花样单薄了些,这料子应是南地产的素白细棉布,黑线用的同样是南地产的丝线,红的这色泽……该是北汾镇上独有的染料,虽然还入不了云容阁,但要收这绣活的话,即便是小间绣庄,至少也该拿出四百文,这还是最底限的价码了。”
听着他洋洋洒洒、连产地、布料都能说出来的回答,卓清清先是一愣,然后不自觉地拍起手来。
“哗—— 神人!方掌柜真厉害!”
这会儿倒是方玉述愣住了,严谨的神情里还流露出一丝可疑的微红。
“咳,方掌柜年轻时经历颇丰,走遍南北,要分辨这些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否则怎能当我云容阁的掌柜?”
瞧卓清清那闪亮的转头对着方玉述去,明知她只是赞叹方玉述好眼光,而杜敬之自己也是因为这点才将方玉述延揽过来掌管云容阁,但是……
他心情不好。
“就算这样,还是很强,不过说到这四百文……欸,芳采你怎么了?乖啊,哭啥呢……”
卓清清听见身边传来细碎的啜泣声,侧脸一瞧,天哪,陈芳采居然红着眼在抽泣!
“瞧陈小娘子这反应,该不是给哪间无良绣庄唬了去?”虽然这么猜想似乎太无良,但对杜敬之来说,却是个印证他好心的机会。
“嗯……何掌柜人又好又亲切,还说他比平常人都给高了……”陈芳采性子单纯,加上一条手帕两百文对一般人来说已是难得收入,村里又没人能卖绣活,无从比较,她也就傻愣愣地这样卖下去,完全没想到要去其他绣庄问一问。
“何掌柜?”杜敬之扬眉,“锦家绣庄?”
“欸,你真行耶,不愧是同行,居然听个姓氏就明白了?”眼神一转,卓清清又把心思拉回杜敬之身上。
“既要经营生意,不多了解怎行。”杜敬之瞧她眼神转回自己身上,心情大好,“那何掌柜人虽不错,但喜欢压低进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靠的就是一张会夸人的嘴占人便宜。”
“是我自个儿笨!”陈芳采忍不住扳指数了数,她几个月来已卖掉几十条帕子了,损失多少她已经不敢算了。
“乖乖乖,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往后你来我家,姊姊教你绣花样,很快就替你再把银子赚回来。”卓清清急急忙忙出声安抚。
“好!谢谢清姊姊……不对,谢谢师傅,还有……我以后再也不去锦家绣庄了!”陈芳采鼓起腮帮子,泪眼一抹,气恼地出声。
“那当然,谁那么傻去给他骗。”卓清清拍拍陈芳采的背,又替她把锦鲤帕子收回来塞进怀里。
“咳,陈小娘子若是想换家绣庄,杜某倒能介绍几间名声好、人老实的。”杜敬之不甘被忽视,跟着出声。
“好……多谢杜爷帮忙!”陈芳采抹干眼泪,脸上绯红掠过。
亏她刚才还质疑人家不怀好意,结果杜敬之倒是帮个彻底。
“欸,既然会有这样的问题,不如这样吧,杜爷,咱们打个合同好了。”听过陈芳采吃的亏后,卓清清也明白,要不是自己好狗运帮了杜敬之,说不准也会跟着陈芳采一块被骗个彻底。
“合同?不知卓小娘子想打什么样的合同?”
“关于独卖飞云绣一事。”卓清清干脆道:“列张条款,载明我这飞云绣唯云容阁独卖,而云容阁不得泄露我的身分。另外就是,飞云绣只收我送来的绣件,其余人经手之物不收。”
“前两条在下懂得缘由,倒是第三件为何?”
“我不是个傻子,明白杜爷特意起这名号,又挑明独卖的好处,必然是觉得能将飞云绣卖得红红火火,若真出了名,仿品自会流窜,若有人冒我名号卖了不入流的绣品给云容阁,不也是云容阁的损失?”
在现代,仿冒品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现在她既靠这绣件赚钱,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倒有理。”杜敬之暗暗赞叹着卓清清的细心,转头对方玉述命令道:“方掌柜拟个合同来吧。”
方玉述很快地去而复返,送上拟好的合同。
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写得清楚明白,让卓清清看得赞叹。
啧啧,虽然小时候学过毛笔,但她写出来保管歪七扭八。
“这就成了。”卓清清在上头按了手印。
“我这就送衙门去盖印。”方玉述说着便要起身。
“盖印?”卓清清纳闷极了,“我还以为合同是双方各执一份便成。”
她对古代礼制、法制可认识不多。
杜敬之眉梢一挑,叹道:“幸亏卓小娘子来的是我云容阁,要是上别间绣坊,岂不给人坑了去?”
“你这意思是没盖印没用吗?”
“当然,依玄国律例,凡买卖、转让都必须签定合同,而且必须有官府印押,没印押的便称为白契,毫无效力,若遇上官司,更不能作为证据呈上。”
在杜敬之看来,卓清清出身贫寒,自是不明白这些细则的,所以也就一条条地说得清楚。
“原来如此,真是长见识了。”卓清清干笑两声。
“师傅,杜爷真是好人。”陈芳采经历刚才的事件后,心里头已经一个劲儿地往杜敬之倒了。
“多谢陈小娘子夸赞。”杜敬之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赞美。
他的直接教陈芳采一阵紧张,脸上又泛起潮红。
“欸,杜爷你留点儿心哪,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就别乱勾我这妹妹的魂儿。”卓清清没好气地丢过去一记白眼。
“这意思是卓小娘子也觉得杜某生了张好脸皮?”杜敬之还当卓清清根本分不清人的美丑,原来是懂得审美的。
“那当然。”卓清清疑惑地瞄了他一眼。
瞧他一脸喜孜孜,她还真不晓得原来男子也喜欢被女人夸赞脸皮好。
想当然耳,方玉述又是听得脸皮直抽。
眼前的人真是主子吗?真是那位最不喜欢姑娘家只瞧见他皮相生得好的杜爷吗?
活该莫秀魁不在,否则保管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很好。”杜敬之扬起唇角,笑得惑人。
卓清清心头一抽。
啧,真是张祸水脸,虽是看偶像看惯了,近距离看这种天王级美男子还是会忍不住心里多跳两下。
“杜爷,小的这就送合同去官府。”方玉述一旁出声。
“嗯。”杜敬之点头。
说罢,他起身对卓清清说道:“我瞧陈小娘子哭得眼红,不妨暂且在此稍候,杜某会让人再上茶水点心,尽管放松心情休息便是。至于卓小娘子,请同杜某一块去选布料绣线。”
众人接受了安排,各自离去。
云容阁的一楼除了最大间的前边堂屋用来展示布料、成品、招呼客人,还有几间小厅,据说是用来招待不想受到打扰的贵客,让他们能够安心挑选布料,甚至是丈量身形订制衣裳。
而杜敬之便是将卓清清带到其中一间。
这儿的墙上原本就垂挂着不少匹美丽的锦缎、丝绢,杜敬之更令人将许多绣线直接成盒送进来,让卓清清能够慢慢拣选所需。
瞧着店内小厮来去,卓清清不得不讶异杜敬之的大手笔。
虽不明白古代物价,但她好歹模过许多手工艺材料,对于这间小厅墙上所展示的布料,她光瞄一眼就晓得价值惊人。
而这些绣线就更美了,类似的颜色成束排列,漂亮的像是渐层色一般,让她忍不住盯着细瞧了许久。
杜敬之见卓清清一脸陶醉,也没吵她,仅是独自啜饮着热茶。
好半晌过去,卓清清才抬起脸来。
“真是漂亮!”她吐出一声很长的叹息。
瞧她笑得满足,杜敬之不由得想戏弄一番,“不知卓小娘子是在夸杜某,还是夸这绣线?”
“当然是绣线了。”卓清清左右瞄了下,没人在旁,于是她白了杜敬之一眼,“夸你做什么?”
“不是说我脸皮生得好?”
“你不知道什么叫客套话?”
“在下以为我俩的关系没有生疏到需要说客套话。”
“杜爷这话会招人误会的。”卓清清也不睬他,迳自选配起绣线来。
“招什么误会?”
“外人听了去怕是还当我与杜爷有什么不清白的关系。”虽然她知道这家伙九成九是在指那天替他治伤一事。
杜敬之闷笑两声。
“这儿没人,卓小娘子。”
“隔墙有耳。”卓清清比比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即使是在自己地盘上也少招摇。
不过杜敬之那玩味满点的视线实在是瞅得她极不自在,末了她只能用气音问了句,“是说……你腿伤如何了?”
“好了八、九成。”原来她嘴巴上不提,是惦着必须佯装不相识,又怕给有心人听了去。
知道她其实心里头惦着自己伤势,杜敬之笑开了唇。
“那就好。”卓清清安下心来,“说正事吧,不知杜夫人有无喜好的颜色?”
“素雅些即可。”杜敬之干脆地回答。
卓清清算算时日,再大略构想了下图案,便挑了几束深浅不一的蓝、白、粉黄、浅灰等绣线。
“瞧卓小娘子挑得顺手,可是心里有底?”杜敬之看她继续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话没再多说半个字,可语调早已失了先前的客套,淡粉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喜欢她这反应,不把他当肥肉看的态度。
多少年来,由于他遗传了娘亲大半的美貌,所以生就一双合女人眼缘的桃花眼,以至于行走京城时几乎没人不识他的脸,让莫秀魁都忍不住嘲笑他,说是“女子必识杜敬之”。
毕竟他以弱冠之年便领州牧一职,不知惹来多少朝中高官眼红,因此诽谤陷害不断,偏偏他总能全身而退,稳坐州牧位置,还将平州治理得繁荣富庶,让许多想抢州牧这职位的人眼红至极。
但也正因如此,宫内更是谣言不断,多数人看好皇上日后必定封他为世子,将来便能继承亲爹静王的爵位,惹得众多贵女将他视为上等肥肉,人人都巴不得咬上一口,好当上州牧夫人、将来的世子妃,顺利的话就是日后的静王王妃。
所以他不爱旁人知晓他的身分。
来到沧浪城后,他尽可能隐藏身分行事,可毕竟云容阁日进斗金,他的脸又太招摇,所以仍免不了四处招人注目。
可卓清清……他与她说话总能像闲话家常一般自在地聊天,这感觉还真不坏。
“大概吧。”卓清清仔细考虑了下,“杜夫人平日可常出门?”
“一个月起码四、五趟。”入宫同皇后等人话家常也算是出门吧?
“有什么忌讳没有?像是特别不喜欢、讨厌的……”
“这倒没有,只要不绣龙凤,那就是百无禁忌。”虽然他觉得依卓清清的功力,绣出来的龙凤的肯定美得不可方物,不过那只能呈给皇帝跟皇后用,没必要。
“那挺好,什么时候要送到京里?”卓清清考虑得很细,若时间短,便做些简单绣件,时间长了,就做大件的。
“上元节之前。”
“上元节吗?那也没多少时间了。”卓清清敲敲自个儿的前额,忽地灵光一现地问道:“杜爷,这云容阁里可有手套?”
“手套?”杜敬之的魅眸微眯,“那是什么?”
“替手保暖用的。”卓清清心头一惊,莫非玄国还没有手套这玩意儿?
“替手保暖?你是指手笼?”
杜敬之转头,将守在门外的小厮叫来,让他去取一副。
小厮很快地送上,卓清清瞧着那滚了绒毛、两边开口的圆筒,瞬间失笑。
这玩意儿现代也有,在公司工作时,套着取暖挺好用,够厚的材质还能让人暂时当小枕头趴着睡一会儿,挺方便的。
不过这跟手套落差太大了啦!
“不是这个?”杜敬之没漏看她笑开的眉眼。
“嗯。”卓清清点头,“杜爷可知杜夫人的手型大小?”
没有没关系,她做出来就是独一分儿的买卖。
“大致上就成?”杜敬之好奇起她所谓的“手套”,于是令人取来纸笔。
“欸,大致就好,我先做基本款。”
于是杜敬之粗略地回忆了自个儿娘亲的手型大小后,画在了纸上。
卓清清跟着挑了朱红色菱纹罗与白色菱纹罗两款布料,算算时间后,又捡选了柔滑的绢布三色、半透的夏纱、素白细棉布等等,能做帕子、荷包跟团扇,配上手套送给贵太太,一整套都是飞云绣,能献宝却又不会太过醒目,这就叫低调奢华,呵呵!
“这些就够了?”杜敬之让人将卓清清拣选的布料绣线全包了起来。
“很够了,剩下的我会送还。”一大疋她都能做好几双手套了。
“不必。”杜敬之摇头,想了想后,伸出了自己的手给她瞧,“余下的布料……替我也做个手套。”
杜敬之虽是生得俊美,可手指的关节却是鲜明有力的,他的指型瘦长结实,有几处地方看得出薄茧,想想他受伤之际,身上还带着剑鞘,应是个习武的人吧。
“这些布料不适合你用。”卓清清打量着他的手,厚实大掌令人看着颇为安心,只是……
“我想杜夫人平日里应该不用操劳家务,所以选用的都是柔细保暖的布料,若你戴着手套要拿剑,怕是容易滑手,还是皮制比较适合,不仅耐用也不易滑手,你要握剑时也方便。”
她考量周到,令杜敬之先是一愣,既而兴起一股淡淡暖意。
“卓小娘子观察入微,杜某佩服了。”
“哪里,若不介意,手套可择日再制,但我倒是能替你绣个香囊,那么这白色菱纹罗就适合了。”
她既主动,他自是接受。
“好,有劳卓小娘子。”
“不客气,就当谢过杜爷的赏识。”
“但不知卓小娘子想绣个什么样的香囊?”
既已挑妥布料,两人也不再逗留,杜敬之让人打包那些布疋提上后,便领着卓清清回后院偏厅,省得陈芳采一个人胡思乱想。
“不知杜爷喜欢什么?”总要投其所好。
“与家母的一样,由你决定。”
“这么放心?”卓清清瞄了他的侧脸一眼。
杜敬之回瞟她一眼,迸出柔音,“就如同你也放心我不会骗你一样,这绣给家母的绣件,明明方才可以拟个合同一块送去,你却没提。”
“欸,我那是忘了。”经他一提,卓清清才猛然忆起这问题。
“想补上吗?”他倒不介意再留她片刻话家常。
“算啦,我相信你的为人。”要唬她何必先付订金,还给布料绣线。
“所以我也信赖你的好眼光。”杜敬之眸光微闪,浅笑,“信赖你不好吗?”
“当然好。”让人看重,令卓清清信心横生,听得心里极其舒坦。
她一脸神气地扬唇笑道:“放心,我一定送个适合你的香囊,而且这个不收你钱,算是聊表心意。”
那抹笑容迸散的瞬间,杜敬之觉得心跳得极快,向来清明的思绪像在刹那间打了千万个死结一样,寻不到出口,在他的胸口积压成一股疼痛感。
“好,我等你。”杜敬之没有多言,只是应声。
他不想干涉她的思绪,他好奇在她眼中,什么样的香囊才适合他?
那代表她对他的看法,而他……竟是莫名的—— 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