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清风拂面,就算日阳高挂,屋内依然有些微寒。
可能是朱晴雨来自温暖的现代,所以这里的春天对她而言就像是秋冬交替的体感温度。
朱晴雨身子还是有些不适,便懒洋洋地坐在一大面铜镜前让阿碧整理她的头发,先是用梳子从上而下的慢慢梳理一番,再变把戏似的编着头发。
“简单点,随便插上个簪子就行。”朱晴雨交代着。
“这怎么行呢?小姐等等可是要见未来相公的。”阿碧不赞同地道。
“见未来相公有比本小姐的舒服自在重要吗?本小姐若不舒服,脸色看起来能好看?任你簪上地球最顶级的美玉也是徒劳。”
“地球?小姐说的是什么呢?”阿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词。
朱晴雨一愣,反应过来,笑了笑,“天下,全天下的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阿碧腼腆着,“奴婢无才无能,没啥见闻,连小姐说的话都有些不明白了。”
“跟你没关系,是我胡编的词,就算是状元郎也听不懂的。”
“是吗?”
“当然是。”
阿碧笑得开心,小手又拿着梳子梳啊梳地,“小姐平安无事回来了真好,小姐不在的日子,奴婢可思念着小姐呢。”
“你既如此喜欢本小姐,那日出门怎么就不跟上?我可记得你是个贪吃的。”朱晴雨淡淡地问着。
阿碧的手一顿,眸子一低,“小姐是在怪奴婢那日不在小姐身边,才让小姐受这番苦的吗?”
朱晴雨看着铜镜中的阿碧,阿碧难过的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我没怪你。要是你当日也去了,也许死的人就是你,而不是阿兰了。”说这话时,朱晴雨的脸上无笑无怒,很是平静。
可阿碧一听,整个人却朝她跪了下去,慌乱的哭了出来,“奴婢也是很自责的,若是当天奴婢跟在小姐身边,也许小姐就不会出事了,再怎么说,奴婢还是比阿兰那丫头机灵一点的……小姐您责罚奴婢吧!”
朱晴雨看着突然就跪下来的阿碧,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我只是问问,瞧你吓得……”
“小姐责罚奴婢也是应当,小姐遇上这么可怕的事,奴婢却没能陪伴在身侧照顾好小姐,奴婢真该死!”阿碧边说边哭,倒显得很是可怜。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丫头的声音——
“小姐,范公子到了。”
“好的,我马上去偏厅见他。”
闻言,阿碧赶忙伸手抹去眼泪,就要跟上去——
“你不必跟来了,我想单独跟范公子见面。”
“小姐,这不妥……”
“这是我家,我说妥就妥。你给我到院子里守着,除了倒茶送水的丫头,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小姐。”
阿碧到院外守着,朱晴雨款步移到院内一角的偏厅,那儿是个半开放式的房间,平日里两边大扇的门都是打开的,一边接着走廊,一边面对着庭中的桂花树,八月的时候不仅可以赏花,还能够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很是怡人。
朱晴雨从廊道这头进入,背对她的男人似乎正在赏那庭中的景色,一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
乍入眼帘的是一张端正刚毅的脸,她朝他微微一福,“范公子。”
“朱大小姐有礼。”范离也朝她微微一揖。
这两人此刻见面的模样,还真是……生疏不已呵。
朱晴雨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范公子,浓眉大眼,额高脸阔,一身正气,看起来有点严肃,不,是很严肃,范离年纪轻轻便居黔州最大城岩城的县丞之位,虽说县丞乃辅助县令之职,但整个岩城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是难办的案子,全都是这位范县丞办成的,那岩城县令对这位刺史之子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黔州刺史范仲掌管着州内五县,岩城靠海,黔州港就位在此城内,可以说是黔州境内最富庶的大县,朱家就位在岩城县内,离港口约两刻钟的步行距离,范刺史的府邸也位在岩城县,却是邻近其他两县的边陲位置,以利刺史大人四处巡查之便。
范仲是刺史大人,大家见到刺史的儿子范离则喊一声范大人,朱家的下人及朱晴雨则因为打小便喊他范公子,如今便没有再改过口,两家本来就是准亲家,刻意改口反倒生疏,如今的朱晴雨自然也是入境随俗的喊他一声范公子。
范离感受到朱晴雨盯在他身上那瞬也不瞬的目光,忍不住微微皱眉,抬眸看了她一眼,
“朱大小姐为何这样盯着范某看?”
朱晴雨眨眨眼,终于把眼垂下去,“小女子只是想把范公子的脸给记熟些,免得擦身而过还不相识,这就粮了。”
闻言,范离抿成一直线,朝她又是一揖,“都怪范某平日因公务太过繁忙,这才没时常来看看朱大小姐,请朱大小姐见谅。”
朱晴雨一笑,“范公子请坐吧。小女子已让人煮上今年最上等的春茶,好让范公子品尝一下。”
照理说,这茶当然是她亲自煮的好,可她来自现代的速食社会,哪懂这些高雅之事,还是让专业的去煮比较快……只是,这人干么愣在那儿不坐啊?害她也只能一直站着。
“范某乃一介粗人,只懂缉凶办案,岂懂品茶之道?”范离淡淡地道:“小姐有事直说无妨,范某定当尽己所能。”
哇咧。这男人是一副有屁快放,急着要走的样子?
搞半天,他当真对朱晴雨一点意思都没有吧?竟连坐下来陪她喝一杯茶的意愿都是零,唉,亏她还跟他客套装了半天淑女。
“既是如此,那小女子就直说了。”
“小姐请说。”
“范公子那日将小女子从海边港口救回,是否有见到其他受伤之人?或是一个十岁大左右的孩子?”她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就怕错漏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范离目光一闪,“受伤的其他人?孩子?他们跟你的失踪有关?还是跟你差点淹死在大海中有关?”
唉,果然办案的人着重的是与案件有关的线索,而不是她提出的问题本身。
朱晴雨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们,我无法毫发无伤的活着回到这里,也不可能清清白白的站在这里与你见面。”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却是含义无限。
她还是清白之身,毫发无伤。
没有多余的辩解,没有可怜兮兮的示弱,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范离终是将目光定定的落在这女子的脸上,他看着她,很久很久,像是今日才第一天认识她一样,恬静淡雅四个字最适合描述她此刻的神情,但除此之外,她的眼眸中还带着一抹非比寻常的坚定与自信。
明明知道她可能将面对什么,却半点也不退缩,不害怕,明明纤细娇弱如斯,他却感受到她骨子里的勇敢。
“你愿意告诉范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没有半点谎言,没有任何遗漏的一一告诉范某?”
朱晴雨淡淡一笑,“当然,只要跟案件有关的事,包括我的遇害和月兑险,小女子都会一一如实以告,毕竟,小女子还等着范公子替小女子找出幕后主使者呢……但在此之前,小女子想再确认一次,范公子那日在港口果真没见过或没听过有其他人受伤的消息?只觅得小女子一人?”
范离慎重的点点头,“确实如此。虽说当时范某一心只急着将你送回朱府救治,并没有注意到旁人,但事后范某又带人去了一趟港口,想找出半点可能与你遇害有关的蛛丝马迹,却是一无所获,范某的手下也没有人提到曾经在港口找到其他受伤的人。”
朱晴雨的眼眸一黯,顿觉双腿一软,扶着几案跌坐在椅凳上。
范离的手本来要扶她一把,也确实伸出了手,见她无恙便缩了回去——
“朱大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唤大夫过来看看?”
“我没事。”她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他们,想知道他们是死是活,现在过得好不好……那孩子说要来找我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来……若他是跟着那人走了也好,就怕这两人都……”
想起梦中那被鲜血给染红的海水,她的呼吸蓦地一窒,竟觉得胸口闷疼起来,眼眶也瞬间红了。
范离见状,不由得道:“既然朱大小姐要寻人,我让人找画师来替小姐画出那两人的模样张贴在港口,或许可以有一点线索,小姐意下如何?”
闻言,朱晴雨那暗下的眸陡地闪出一道亮光,“真的可以吗?这样也能找得出来吗?画师的画真的那么神?”
在这个没照相机的古代,老实说,她还真不知如何寻人呢,虽说电视里的画师都好厉害,好像只要形容个几下就可以描绘出真人的模样,但那毕竟只是在演电视电影,事实如何根本不可考。
范离轻抿了抿唇,“别的画师我不知道,但我认识的这位,功力可是一等一的好,小姐请放心。”
“是吗?这样好,这样真是太好了。”朱晴雨开心不已。
范离这男人,中规中矩的,说话应该算是可靠吧?她在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无论如何,那个大胡子,不管是生还是死,她都想知道……
此时此刻,朱晴雨的笑容就像雨后的彩虹那般美丽,让范离望着望着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
父亲母亲之前的耳提面命,说定要与朱家退亲一事,他一直不置可否,就像他打从懂事以来就知道这门女圭女圭亲一般,几乎没有认真的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这个朱家小姐对他而言就只是某户人家的女儿罢了,他不排斥却也没想接受,就这么搁着放着一直到现在,如今……似乎也到该认真估量的时候了。
朱晴雨终于注意到范离那瞬也不瞬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范公子,我脸上可是沾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模模脸。
范离一怔,为自己突然的恍神赧颜不已,不由得轻咳一声作为掩饰,“现在,朱大小姐可以开始把事情一一告诉范某了吗?”
闻言,朱晴雨很快地点点头,“好,我现在就慢慢跟你说……可是我有点渴,范公子要坐下喝茶吗?”
范离一笑,终是在她面前撩袍而坐,“恭敬不如从命。”
画师画的大胡子和小猴子,说不上栩栩如生,但大致的模样倒是真的画出来了,而那些画像画了不止一张,恐怕几十张有余,在港口附近四处张贴外,连黔州的几个县城也张贴了不少。
按理来说,凤二一脸的大胡子模样应该很容易辨认,只要有人见过他应该就会认得出来,可半个月过去,两人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半个月,朱晴雨天天跑到港口附近闲晃转悠,有时还会坐在港口边的大石头上望着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白皙的肌肤都被晒得红红的。
她昏迷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听说在她被捞起送回朱府的那日,一艘非常壮观的大船驶入了黔州港,下来了一群人在城里大吃大喝好几日,也是询问了关于一个受伤的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事,只是黔州人对外人防备心重,她又是被范公子亲自抱走的,再加上四周还有一些官差大人,那群人自是没问出什么来。
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希望他们还好好活着,但若连那群人也没找着人,那是不是代表大胡子和小猴子的性命堪忧?
“小姐,海边风大,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府里应该也要开饭了,老爷和夫人都在等着小姐呢。”阿碧小小声地道。
这几日,她天天陪着她家主子到港口附近闲晃,逢人便问问有没有人看见过大胡子和小猴子,那贴在寻人公告上的两张画像恐怕所有人都记住了,主子说,这样若大胡子和小猴子撞伤受伤失忆了,她也一样可以找到他们。
“嗯,走吧。”朱晴雨拉着裙祢从大石上爬起来,阿碧上前要扶她,却被她给拒了,像孩子似的直接从大石上跳下来。
“小姐小心!”阿碧被她家主子吓得脸色发白,“若拐了脚可如何是好?那您就不能天天逛港口了!”
咦?这倒是实话。
朱晴雨笑了笑,伸手顺了顺衣裙,又甩了甩手跟脚,这才装模作样的像个大家千金往闹区走去。
阿碧见了,小跑步跟上,“小姐您等等奴婢啊!”
以前小姐走路可从没如此健步如飞过,可近来她却常常要小跑步才跟得上小姐的步伐,难不成小姐这个把月来一直躺在床上休息补啊补的,所以长高了?腿变长了?阿碧边跑边想。
“快点儿,不是说爹爹和母亲在等着我吗?”朱晴雨笑着,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前阵子躺在床上太久了,好不容易身子好些自然得动一动,不然觉得这副身体都快生钥卡顿了。
“小姐,您慢点!”阿碧边跑边叫,“前面人多混杂……”
“怕什么?爹爹不是每天都派人跟在我们身后?没事的!”
这辈子,要不是穿越到这里当千金小姐,朱晴雨恐怕都没机会尝到这种出门有保鎌跟着的滋味。要不是有保鎌跟着,以现在处处是危机,人人是嫌疑犯的情况下,她还真不敢出门。
“范公子也派人在四周看着小姐呢,只是离得远些,怕打扰小姐。”
闻言,朱晴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四周再看向阿碧,“你说什么?范公子派人在四周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阿碧啊一声捣住了小嘴,“范公子交代不能说的,范公子也是担心小姐,又怕小姐被人跟着瞥扭,便没让人告诉小姐。奴婢只是想,范公子待小姐是真心好的,小姐都醒来半个月了,也没开口提过说要退亲一事,看来小姐和范公子的亲事应该是没事了,老爷和夫人都开心着呢。”
“爹爹不是派人跟着了吗?为何范公子还要派人跟着我?”那她**后面不就黏着一群人?
“范公子说那不一样,他派的人是换装后的捕快,是办案的,看到可疑的人要跟上去或是抓起来,老爷派的是家丁,是随时要护卫好小姐寸步不能离的。”
听着,朱晴雨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这会因为在想事情,便走得慢些。
“小姐累了吗?奴婢去叫辆马车?”这两天她家小姐坚持要“散步”到港边,不坐马车也不坐轿,出门前夫人还特别叮嘱别让小姐给累着,她可时时铭记在心。
“不用。”
“可是小姐,您的身子才刚刚好些……”
“阿碧,那么多人跟着我,我如何才能找到凶手啊?”朱晴雨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总不能叫那些捕快家丁一辈子跟着我吧?”
阿碧呆了一下,“不然呢?找不到凶手,总比把小姐的安危放任不管来得好一些吧?”
“不行,我得快点把凶手找出来才行。”朱晴雨说着,脚跟一旋,问一旁的阿碧,“县衙是在那个方向吧?”
阿碧点点头,一脸疑惑,“小姐,您想干什么?”
“我要见范离。”说走就走,“马上要见。”
“可范公子不一定在衙门里啊。范公子常常外出办案的,小姐您这样去如果扑了空怎么办?”
朱晴雨的脚步停了下来,皱了皱眉,“那怎么办?古代又没手机,谁知道他何时在?何时不在啊?”
“手机?”阿碧一脸不解,“小姐,手机是什么?”
“就是可以马上找到人的一种神秘的东西,而且还可以知道对方现在在哪里,想聊天说话时就可以马上聊天说话传贴图……”朱晴雨说到一半不说了,冲着呆呆的阿碧一笑,“总之呢,就是我作梦时梦见的一个东西,手机是我替它取的名字。你听不懂很正常,知道吗?”
“嗄?”阿碧搔搔头,笑道:“小姐的脑袋瓜子真聪明,奴婢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有这种东西呢。”
呵呵,若她生在古代应该也想像不出来会有这种东西吧。
“这样好了,阿碧,你让跟在我身后的其中一人去衙门看看范离在不在,若他在,就请他到这间酒楼等我。”朱晴雨说着伸手往前方一指,“这间酒楼叫什么?”
“望海楼。”
“好名字。告诉他们本小姐就在望海楼等范公子,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叫他速去速回来禀报本小姐。”
“可是小姐,老爷和夫人那边……”
唉,这就是没有手机的坏处。
朱晴雨往后瞧了一眼,便道:“你让后面那位骑马的回府通知一下我爹爹跟母亲吧,骑马很快,一下子就到了。”
嗄?“可是他们都被遣走了,那小姐谁保护啊?”
朱晴雨眨眨眼,“本小姐就在这望海楼里坐着,难不成在这大庭广众又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人敢对本小姐动手?更何况,本小姐身边还有阿碧你啊。”
阿碧一听,眼眶都红了,“嗯,小姐有阿碧在呢,这一回说什么奴婢都不会离开小姐半步!”
“你不离开本小姐半步,是要怎么叫人去办事啊?快去快去。”朱晴雨好笑地朝她挥了挥手。
阿碧笑了,“说的也是,那小姐等等奴婢。”
说完,小小身影很快地跑去后头找保护主子的那两位跟班去了。
朱晴雨一笑,转身便往望海楼行去。
而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上,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微微掀开车帘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发现那名纤瘦的女子身边竟无一名侍从或婢女。
一名奴仆装扮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的对着马车内的主人道:“主子,朱大小姐就在前面。”
“我看见了。”
“那主子现在要如何?”
“跟上去吧,我刚好肚子饿了。”
顾名思义,这望海楼的名字就是来自于它优越的地理位置,不管是酒楼的一楼或二楼都可以看见美丽的港湾海景及远处的山,此时正值日落,每一扇被推开的窗子,外头的天空都是一片耀目的金黄。
没想要找位子先坐下来,朱晴雨被窗外的一整片金黄给吸引住,双脚不由自主地便走到窗外的回廊,倚栏远望,不禁大大吸了一口气,还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顿时感觉天宽地阔,舒服得紧。
酒楼里一双双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有惊艳的,有好奇的,有不屑的,有嫉妒的,不时还有窃窃私语声,朱晴雨却旁若无人,完全没感受到大家的目光,兀自沉醉在眼前的壮丽美景中。
“是她吧?朱家大小姐?”
酒楼内,那刻意提高的谈话声很难不引起朱晴雨的注意。
她不想听,似乎很难,因为加入谈话的人似乎越来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像是怕她听不见似的——
“你是说被人家从海里捞起来的那位朱大小姐?那个范大人的未婚妻?”
“不然还有哪位朱大小姐?听说她最近天天到港口来找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告示那边贴着一个叫凤二的男人,还有一个叫小猴子的男孩,没想到今日竟真让我们给遇见了。”
“遇见又如何?人家可是范大人的女人!”
闻言,那人哼了一声,“范大人究竟要不要她还不知道呢。一个失踪了好几天的大姑娘,还是让人从海里捞起来的,大家都在说呢,她的衣衫都是破的,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要是我,我可不敢娶进门!”
“说的是,谁敢娶进门?范大人是心地好,不好意思退人家的亲才一直这么拖着,还真能把人给娶回家吗?”
“这朱老爷也真是的,人家不好意思退亲,他倒好意思把这样的闺女硬塞给人家了?要是我,才没那脸呢!”
“不然呢?这样的闺女还有人要吗?这亲就算是死皮赖脸也得赖着,否则还能再找到买家?”
“说什么呢!什么买家!是亲家!”
“唉,像她这个样的,要娶她的铁定是买家了,为了钱庄而买下朱大小姐的买家。”
说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福德钱庄可是咱黔州第一钱庄,也是唯一的钱庄,看在钱的分上,这朱大小姐也不愁嫁不出去啊!”
“这倒是……”说着,某人压低了嗓音,“该不会范大人也是看中人家的财才迟迟不退亲的吧?”
提到范离,大家明显忌惮了些,不敢明目张胆的,音量降低了下来,可这大庭广众的,为了让对方听见自己说的话,再怎么压低了嗓,还是依稀可以听得见,何况这桌人刚好就靠在窗边,是离朱晴雨站的回廊最近的地方。
“啧,这范大人还缺钱吗?像范大人这种人才,连皇家关系的门都挤得进去,图一个钱庄之女做什么?你们没听说吗?当今皇后的亲侄女董家小姐董齐芳就看上了范大人,只是范大人当时一口便将她给拒了,说他已定了亲,这董家小姐听说回去哭了七天七夜呢。”
“竟有这种事?这两人是怎么遇上的啊?”
“听说范大人有一回上京时在路上救了董小姐,当时董家一行人在路上遇上了盗匪,差点就被污了身子,要不是范大人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可这毕竟事关董家小姐闺誉,便让人给压了下来……”
“那你如何得知?”
“我自然有我的管道!这你们就不必再多问了!”说着,这人突然拿起酒杯朝同桌的两人碰了碰,仰头饮尽杯中的酒便赶紧起了身,“我当差去了,你们慢聊!”
其中一人莫名其妙的拉住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不是说今晚没差事的吗?怎么就突然——”
此人对他使使眼色,又是眨眼又是撇嘴的。
拉住他的人很自然地往旁一瞧,竟瞧见他们嘴里的范离范大人这不刚好就上了楼?还不知站在楼梯间多久了?不知刚刚他们的碎嘴胡话是不是有落入对方的耳中?这还真不好说!
这人心里忐忑着,不由也站起身来,“各位,我也想到我还有事,你们慢聊啊!慢聊!”
说着,这两人很快地闪人去了,下楼时头低低地,迎面遇见范离时还恭敬的说声大人好,范离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回应,两人哪在乎这个,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走下楼,差点因此绊到彼此的脚而摔下楼去,可说是仓皇而逃。
此时,在酒楼二楼的人都看见突然出现的范离,方才那热烈不已的谈论瞬间停止了,整个酒楼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觉得很是诡谲。
背对着里头站在回廊上的朱晴雨终是回过头来,她想看看发生何事,却看见范离静静的站在离她约有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脸上依然是刚正严肃的表情,或者,比她前几次见他还要严肃一些?
他不会是听见刚刚那些人在她身后议论的话了吧?他们不只议论她,也同时议论着他,怎么想都不会令人愉快。
朱晴雨冲着他一笑,“你来啦,范公子。”
他出现的速度还真是快呵。
“嗯。范某刚好在附近,听阿碧说朱大小姐找我,这便骑马过来了。”
原来是刚好在附近啊!朱晴雨点点头,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我家阿碧呢?”
“我让我的人送她回朱府报个信,她毕竟是你的丫头,说话可信些,免得两老担心。”
“嗯,还是范公子想的周全……呃,现下只有我们两人……挺好的。”这样更方便她说话,免得那个丫头跑来阻止她。
朱晴雨此话一出,却看见范离一脸尴尬莫名的神色,顿时觉得方才的应对似乎太不像古代大家闺秀了,可说出口话的就像泼出去的水,还能怎地?遂玩笑道:“范公子不以为然吗?”
范离抿抿唇,扬了扬眉,不置可否,移步朝她走去,学她一样倚在凭栏上,“朱大小姐在赏景?”
“是啊,这黄昏的天空实在太美了!”她幸福的叹了一口气,“范公子不觉得眼前此山此景此海湾很美吗?”
“嗯。是很美。”范离点点头,“难得朱大小姐有此雅兴。”
众人皆在背后热烈的议论着她,她却能依然故我的赏她的景,着实不易呵。
朱晴雨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明明应该带点嘲弄的话,不知为何从这男人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句很正经认真的话。
她唇角微微一勾,道:“只是上楼时刚好看见了,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外边走来,这美景也不是天天遇得到的,今儿算我运气好吧。”
“所以,朱大小姐不是因为见此美景而让人叫范某来赏景的?”
闻言,朱晴雨瞪大了眼,“当然不是,你范大人可是个大忙人,小女子可不敢随便因为一点小事把大人给叫来。”
“你一向叫我范公子。”
“好,范公子,小女子请你前来其实是有要事要禀。”她也学他一本正经起来,还假装轻咳了两声,方道:“范公子,我要退亲。”
什么?朱大小姐要退婚?
是朱大小姐主动开口要退范家大人的亲事?有没有搞错啊?
打从范离一进酒楼,酒楼里头的每一双耳朵就都竖得高高的,何况此时此刻一点声音都没有,朱晴雨那句“范公子,我要退亲”就像平地一声雷,惊得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把金丝镶边的折扇,此时也很不会挑时候的落了地,啪答一声脆响,又惊了众人一下,纷纷把目光移到那把折扇的主人脸上——
若说方才那两个一惊已经够惊吓了,如今再来一惊,倒是惊诧大于惊吓。
只见这把折扇的主人,面如冠玉,貌胜潘安,那一身紫衣气派荣华,宛若紫气东来,仙人之姿……
“这人是谁?”
“不知。”
“你们都看见他了?”
“是,不然呢?”
“我以为眼花见到仙人了呢……”此人禁不住又揉揉眼。
若不是,这位尊驾究竟是来自何方?怎么如此面生,见都没见过?
这样的仙人之姿,凡人一见怕是永生难忘,绝不可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