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流在花厅旁的暖阁换上了一袭绣银丝海棠的霞红色衫裙,才刚踏出屋外,陈家的姑娘就齐齐在外头候着,又是道歉又是愧疚。
“哪儿的事,不过是桩意外,何须挂怀。”她笑道,微抬眼就在陈家姑娘后头瞧见一个再也不愿见到的人。
“何姑娘的鞋似乎湿了,要是何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今日刚好多带一双鞋,可以让何姑娘换上。”赵英华怯怯上前自荐,手里正提着鞋。
她长得极为清秀可人,微笑时唇角会露出可爱的小小梨涡,任谁瞧见她都想亲近她几分,然而何夕流再清楚不过她的为人,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歹毒狠厉却又像朵娇柔的菟丝花,有多少次恬不知耻地告诉她,君似乔木,她是菟丝,只能依附表哥而生,求她成全。她不肯,无奈肚子不争气,无奈他不肯碰她,最终在婆母的坚持下终将赵英华纳为妾。
从此之后,再无宁日。
她必须看赵英华如何娇羞地出现在他身侧,看她身怀六甲地到她跟前请安,看她瓜熟蒂落为人母……那一切的一切,她再也不愿回想。
“……不用。”她的嗓音无法控制地发冷,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赵英华面上闪过一丝被拒的难堪,还是得体地浅笑以对。
“表姊,妳什么时候来的?”都婧见到她诧异极了,甚至不知道原来赵家也有拿到帖子。“赵家舅舅不过是户部司库主事,怎会收到陈阁老家的帖子?”她脑袋想着,也自然地月兑口而出了。
赵英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掩饰。“是姑姑要我过来的,原本想说已经迟了就不过来了,可姑姑非要我来一趟不可,还说一会我再和妳还有表哥一道回府。”赵英华说起话来娇娇柔柔的,温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都婧点点头,回头正想跟公孙怡和何夕流介绍她,何夕流已经早一步开口。
“阿婧,我身子有点不适,我就先走一步了。”
都婧闻言,难掩失落。
“往后,只要妳想,就到我家里找我。”何夕流补了一句。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何夕流终究还是舍不得她这个直性情的傻妹子,刚刚和赵英华的对话直白得教人难堪,就不知道要让赵英华记恨多久。
“不只是何府,我国公府也欢迎妳,还有下个月的春宴妳定要来,我会早点把帖子送到妳手上。”公孙怡轻掐着都婧的颊,瞧也不瞧赵英华一眼。
“嗯。”
瞧都婧喜笑颜开,两人才先一步离开。
秦氏得知何夕流衣裳被泼湿,带着丫鬟从彩楼那头走来。“不要紧吧。”
“娘,我没事。”何夕流忙挽着她,要她宽心。
“怎会无端端地发生这事?杜尚书家的姑娘也太荒唐。”秦氏在彩楼那里就已经听人说了始末原由,要不是瞧女儿点头,她还真不敢相信杜芸竟虐打下人。
“着实荒唐,所以我就要了那个丫鬟,要不她跟着回杜家,只怕得横着出来了。”这话所言不假,前世确实有过这样的事。
秦氏眉头微蹙,细声宽慰她。“不打紧,这点小事我让妳大哥处理就成,至于什么身契,定会给妳拿到手。”
“多谢娘,可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身子不适?咱们赶紧回去请府医给妳瞧瞧。”
“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觉得待在这儿也无趣。”
“既是如此,咱们一道走吧。”
“那怎么行?娘和陈大夫人许久未见,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有阿怡陪我就成了。”母亲难得出门和往日的姊妹淘看几出戏,她可不想扫了她的兴。“况且娘要是跟我一道走,陈大夫人要是误会咱们生气了,那岂不是伤了情分。”
秦氏本是不肯,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便允了。“阿怡,麻烦妳陪她一道回府。”
“说什么麻烦?就算夕流不肯我也会将她送到家的。”公孙怡笑瞇眼道。
不一会三人就分了两路走了。
“怎么脸又沉了?是不是想到杜芸那事?”两人带着丫鬟顺路往前院走,公孙怡瞧她皱着眉不语,不由猜测着。
“不是。”何夕流淡笑着。
杜芸那种货色还真是不值得她费心思,但是赵英华……真是怪了,重生这一世像是一切都乱了套。不该出现在宴上的人居然都出现了,难道重来这一世,不会照着原本的路走?
“莫不是因为赵姑娘?”
“怎会提到她?”她微蹙眉。
公孙怡耸了耸肩。“谁知道妳对都大人是不是真的消停了?大家都知道赵夫人有意将娘家侄女嫁进都家,表哥表妹本就是婚事里最常见的,说不准妳对都大人还是上心得很,所以一见她就心烦。”
“不是,我对他再无心思。”
瞧她说得斩钉截铁,公孙怡本想再追问,却突地听见大哥的唤声,侧眼望去,颇意外地道:“大哥,你不是说赶不过来吗?”
“事情处理完了,心想还赶得及就过来一趟,一会还能送妳们回去。”公孙恒走近,双眼直睇着何夕流,喊了声表妹。
何夕流微勾笑意,看着记忆中爱笑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浓。
公孙恒仪表堂堂,英气俊挺,笑脸迎人的他如煦阳般,一身暖意总教人想亲近,相较她死前最后一次相见,现在的表哥气色要好上太多了。
“我看……大哥是来送表妹回去的,不是来送我这个亲妹妹回家的。”公孙怡皱了皱眉,话说得很酸。
何夕流自然知道她暗指什么,想解释又解释不得,毕竟连她都知道表哥对她确实是爱之入骨,哪怕当年她都嫁为人妇,却依旧将她搁在心上,甚至愿意等她和离再迎她为妻。
当初,为何她不喜欢他呢?
“说哪的话,不就是先送表妹回府,妳再随我一道回去。”公孙恒脸皮薄,嘴上虽辩驳了下,耳尖处还是泛着淡淡的红,瞧都不敢瞧何夕流,实是每每一段时日再见,总觉得她越发美得惊心动魄,教他不敢直视。
公孙怡不置可否,不过要是大哥和夕流能成事,她是乐观其成。
“对了,二妹呢?”公孙恒觉得有些尴尬,没瞧见公孙忻,便随口问着。
“别提她,我现在还气着呢。”公孙怡没好气地道。
“怎了?”
公孙怡马上一五一十把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甚至极气恼公孙忻竟然和杜芸站在一块。何夕流本是要阻止她的,可惜她说得太快,她没能阻止。
其实说穿了,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她和杜芸并无往来,至于往后还要不要往来,她压根不在乎,而公孙忻这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从以前就讨厌她,她试着亲近她几次,她依旧仇视,就干脆无视她了。
那种她没搁在心上的人,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然而何夕流不在乎,不代表公孙恒不在乎,他脸上不显,却已将这事记下,打算日后定会替她讨回公道。
“好了,别说那些不开心的,咱们走吧。”何夕流温声道。
“走。”公孙恒让两人走在前,自己跟在后头。
园子里安静无声,偶尔春风拂过,蓦地私语声窜起,接着有人朝园子外的路跑去,争先恐后,像是准备围睹什么。
“天女下凡了?”月下漭嗤了声。
“说不准,那群卫所兵回各卫所的前一晚也一个个色欲熏心,全都窜进窑子里找天女去了,那情景大抵就是这景象。”于悬头也不抬地道。
月下漭忍不住笑出声,可当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不由看直了眼。“……还真是天女下凡了。”
“什么意思?”于悬兴致缺缺地问着。
“这位应该就是何首辅的千金吧,果真是绝色倾城,既妖又媚,偏又气质矜贵出众。”月下漭喃喃道。
都照冶猛地抬眼望去,就见何夕流和公孙怡走在前头,她一步一回头地跟后头的公孙怡不知道聊些什么,笑瞇了美目,眼睛像是会勾人似的,犹如天女临世,教人目不转睛。
那几个躲在树后偷窥的男客一个个看直了眼,教都照冶眉头微微拢起。
于悬极为深邃的眸扫过他们,嗤道:“不就是个女人?祸水。”
月下漭暗啐他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好。“嘿,把人家的倾城之姿说成祸水,你也……照冶,说说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确实是祸水。”他淡道。
“咦?”何时这两人这般默契了?“嗯……有时祸水也勉强能算是夸赞,毕竟不是每个美人都能充当祸水。”月下漭说着,突地勾唇笑得坏心眼极了,“世子爷。”
几步外的公孙恒听见唤声犹豫了下,要她俩等他一会便踏进园子。“不知道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明明是对着月下漭说话,可他的眼却不自觉地盯着都照冶。他曾经听妹妹提起都照冶多次,提及的皆是夕流对他如何的上心,是以他并不喜欢都照冶,然而一见到他,他不能理解为何夕流对他倾心。
尽避都照冶有张魅惑人的好皮相,但他沉敛冷静得近乎淡漠无人味,根本就是个面瘫,夕流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
庆幸的是,近来听妹妹说,夕流似乎对他死心了,教他安心不少。
月下漭暗自打量公孙恒,又见都照冶像是八风不动,不禁起了捉弄心思。“与你走在一块的两位姑娘是谁?”
“一位是舍妹,一位是表妹。”公孙恒答得简单扼要,正好站在都照冶能及的视线,压根不打算让他瞧见表妹。
都照冶状似专注对弈,对两人交谈似是充耳不闻。
“所以,那位貌若天仙的就是何首辅的掌上明珠了?”月下漭故意多看一眼。
公孙恒心有不快,无奈她俩出门都没戴上帷帽,哪能避开旁人的注目。
在他眼里,何夕流就是朵恣意绽放的牡丹,华贵傲然,妩媚妖娆,必须好生护着才行。
“是。”他应了声后,赶忙道:“表妹身体不适,必须赶紧送她回府,就不打扰几位大人,告辞。”
话落,也不管月下漭要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公孙怡见兄长走来,看了过去,方巧瞧见都照冶,不由月兑口道:“都大人?”
何夕流心里像是被人狠拽了下,多种情绪翻腾,说不出是怨还是怒,抑或是……恐惧。
“时候不早,咱们走吧。”公孙恒挡在她的身前,不让她朝园子里看。
公孙怡自然明白兄长的心思,挽着她道:“走吧,妳被淋了一身,虽换了衣裳但还是得要沐浴较妥。”
“嗯。”她轻点着头,勉强漾出些许笑容。
尽避公孙恒就走在她的身侧,她还是能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她远远地离开那片园子。
是他吗?怎么可能?他待她向来不屑一顾,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在于悬放下一子之后,白子已经全军覆没。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棋盘上轻敲着,直到都照冶回神,看着已无力回天的棋局,脸上依旧无多余表情。
“真没意思。”于悬把黑子一抛,不玩了。
“改日再请教。”都照冶淡道。
月下漭往他肩头一搭。“我说照冶,原来你也只是凡夫俗子,瞧见美人一样会心不在焉。”这样也好,省得老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他都怕他突然羽化成仙,往后可就少了个好战友。
“我本是凡夫俗子。”他道。
月下漭闻言感动极了,这家伙终于肯接他话了。“然后呢?要不要趁着你入阁和何首辅拉好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说了,公孙恒一副护崽子的模样肯定和都照冶有关,原来是看上同一位姑娘,难怪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所以你为了美人要投靠八皇子?”于悬突地抛出话来。
月下漭心思转得极快,只是恼于悬没事提政事做啥,人生就不能多点风花雪月来着?皇上还没死,不用急着帮皇上找储君。
“我从来就没跟着风向,何来投靠一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舍弃太子?”
“不曾投靠,何来舍弃?”
于悬笑意深沉,带着几许邪气。“下漭,这说法挺好,是不。”
“随便,怎样都好,重要的是—— ”月下漭干脆趴在棋盘上。“然后呢,你现在到底要怎么做,说出来,咱们兄弟帮你?”
来,说吧,他厌恶军旅生活,更厌恶回到京城的乏味日子,给他一点刺激点的任务,他这个兄弟绝对能帮他抢女人。
“我认为八皇子也许是个选项。”都照冶淡道。
这些日子他让人盯着他俩,虽然尚未确定是否接受太子招揽,但眼前是个契机,顺势把话说清,将他们一并拉进八皇子阵营。
月下漭差点把眼睛翻到脑后去,谁管八皇子到底是不是个选项啦!
他是问女人……这两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气死他了!
何夕流回到自家院子里,尽避脸上不显,她的心已经乱成一团。
她没有想到那么快就会与都照冶遇上,在前世里,有时光要远远见他一面都难,有时为了见他,凡是有他出席的宴会她就会跟着前往,如今她避他唯恐不及,怎么反倒碰面了?
不,事实上没有真正碰上面,她没有看他,她为自己的决定和做法感到极为自豪,因为当她要放下时,她还是能真正放下,哪怕她曾经爱他爱到没有自己,爱到愿为他纳妾。
往后,绝不了。
她的夫君,必须只与她厮守到白头,她不愿再与人共事一夫。
沐浴后她难得好眠,觉得自己真的将前世放下,这一世要好好地只为自己过。
几日后,她才刚起身洗漱,喝着最爱的红枣桂圆茶时,公孙怡又像阵风般地刮了进来。
“怎么一早就过来了?”何夕流疑惑问着。
“怎,我来陪妳用早膳,不成吗?”公孙怡一副无赖样,逗笑了她。
“行,要陪几顿饭都行。”何夕流忙让秋雨再去添几样菜。“说吧,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公孙怡比出两根手指头。“第一件事是我一会儿要找妳去玉宝坊挑一套头面,妳肯定也是要买的,是不?”
何夕流想了下,昨天她爹塞了一百两给她,大哥也偷偷塞了一百两给她,说是要她去买些首饰,成国公府春宴时能用上,天晓得族亲叔伯婶婶给她的首饰都还放在库房里晾着呢。
不过她还是把钱给收下了,改日大哥要娶媳妇时再交给大哥,至于爹给的那份就交给娘,毕竟她已经很富有了。
“第二件事呢?”
“杜尚书被罢黜了。”
“……咦?”她愣了下,心想这一世还真的不一样了。想想也对,是她故意把杜芸虐打下人的事宣扬开,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治家不严做为惩治杜尚书的由头倒是恰到好处。也好,杜家一门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也确实该好生整顿了。
“妳不问我是谁办的?”
“……不是我大哥?”娘说了,这事交给大哥处理,毕竟让爹出手总是不太好,好歹同僚一场。
“是我大哥让御史去参杜尚书的。”她颇骄傲地扬起下巴。“瞧,我大哥多有本事又是多疼妳,为了妳连尚书都杠上了。”
何夕流微张着口,刚巧丫鬟端着早膳入内,话题就先搁下了。
她边用膳便思索,成国公底下门生不少,都察院里确实是有成国公的人,所以表哥是求到姨父跟前了。
这般为她,她该要感动,可她怎么没心没肺的,一丝悸动皆无?
难不成是被都照冶伤到极限之后,她连心都没了?
“喏,不管怎样,既然妳已经对都大人死心了,往后就别想他了,只要想着我大哥就好,我敢说我大哥绝对会是天底下对妳最好的人。”她家大哥从小眼里就只有夕流,要是两人能结为连理那是再好不过。
何夕流吃着菜,冷不防地道:“会比我爹跟我大哥待我更好?”
“这……”公孙怡有点苦恼了。
想当年她姨父为了夕流的亲事,到御前恳求皇上别赐婚,若是皇上将夕流指给皇室中人,他会立刻辞官离开京城。至于她那个表哥,从小就把夕流当心肝宝贝,因此常跟族亲兄弟争执打架,长大后更是为了夕流苦读,就只为了有朝一日要立于不败之地,成为夕流最有力的靠山……大哥要怎么跟他们父子俩比?
“夕流。”
真是说人人到,公孙怡才想着,何夕潮人就来了,而且带着一只木匣,随即喜不自胜地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何夕流一眼看去,木匣子里躺着一只精雕玉琢的玉兔,玉石通体雪白滑腻,唯有在耳朵处有抹绿,可见雕师匠心独具,她一见就喜欢,搁在手里把玩着。
“大哥,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笑瞇眼道。
何夕潮模模她的头,与她有五分相似的脸俊尔非凡,此刻笑得有点憨傻。“就知道妳喜欢,我前几日瞧见时就想着妳一定会喜欢,昨儿个终于有时间到玉宝坊买,谁知道刚好被买走,还好买的人我识得,请他割爱让我。”
“大哥,玉宝坊的东西都不便宜,你还这样大手笔送我,你该要存点银子傍身,要不你要拿什么给我娶回一个大嫂?”她大哥今年都二十了还没议亲,爹娘倒是都不怎么急,才能教他随意挥霍银两。
“我看难了,这天底下哪有姑娘能比得上我妹子的?”何夕潮一脸无奈地道。
他就一个妹子,最好的都想给妹子,他要是娶妻了妻子必定无法容忍这事,与其娶个惹妹妹不快的娘子,他宁可不娶。
“大哥……”何夕流被他说得都难为情了。“阿怡在这儿呢,你快别说了。”
何夕潮一顿,彷佛现在才瞧见公孙怡。“原来表妹也在。”
“……是,我一直都在,表哥。”公孙怡叹了口气。
“妳们聊,妳们聊,我得上值了。”何夕潮干笑了声,赶忙溜了。
“大哥真的是,老是乱花钱。”她娇嗔了声,还是将玉兔握在手里把玩。
前世里,大哥也买了这只玉兔给她,当初她出阁时也带着,就搁在她床头的花架上头,有时睡不着就拿在手里把玩,直到睡着为止,如今想来,倒也陪她颇长一段时间。
“真正的兄妹情深。”公孙怡只能如是道。
“哪有,表哥难道待妳不好吗?”
“大哥当然待我好,但待妳更好。”
面对她三两句就要提到公孙恒待她的心意,她真的是无力招架,只能赶紧催促用膳,让人套了马前往玉宝坊。
玉宝坊的掌柜一见两人,赶忙领到二楼的雅间里,让伙计取出近来最新颖的几款头面,一口气就开了数十个匣子供两人挑选。
两人从玉看到宝石,挑样式选设计,看了快半个时辰也没能决定。
何夕流不由得起身活动筋骨,顺便瞧瞧摆在架上的簪子和金步摇,蓦地瞧见一把搁在匣子里的一支金步摇。
“伙计,能否拿这支金步摇让我瞧瞧。”她道。
这是她前世里极喜爱的金步摇,可惜她觉得太贵没买下,后来实在太喜欢决定要买时已经卖出了,没想到这时候还能瞧见这支金步摇,这回定要买下。
伙计应了声,立刻从架上将木匣取了下来。“何姑娘,这支金步摇已经让人订走了,您要是喜欢,可以请匠师再打一支一模一样的。”
何夕流难掩失望地把玩着金步摇,遗憾自己又迟了一步。虽说能再打造一模一样的,但上头的玉石又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她之所以喜欢这支金步摇,是因为簪头上镶了只雪白玉兔,长耳朵上穿孔系金穗,相当精致小巧,唉……她属兔的,所以不免看到兔样的玉石都想收藏。
“伙计,能否告诉我这金步摇是谁订走的?”她忍不住问出口。
大哥说他买的玉兔子也是被人捷足先登,碰巧买家是他相熟的,所以就请对方割爱,也许她也能碰碰运气。
伙计正要说时,掌柜的又领了人上楼——
“夕流姊姊!”
何夕流顿了下,回过头就见都婧走来,不由得笑瞇眼,正要唤她时,瞧见跟在她身后的都照冶,教她的笑意顿时凝在唇角。
是她记忆中清冷无人味的无俦容颜,亏得那双眼恁地醉人,偏偏冷进骨子里,犹如六月辣日也融不尽的霜雪。
“夕流姊姊,真的太巧了,妳竟然也来这儿。”都婧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何夕流心头狂跳,僵硬地将视线挪到都婧脸上,勉为其难地勾出笑来。
“阿婧,不得无礼。”都照冶低声唤着。
何夕流痛苦地半瞇起眼,听到他的声音她彷佛又回到那场恶梦里,他总是用如此低沉的嗓音,平板无波地与她交谈,却从不肯听听她说了什么。
都婧吐了吐舌头,想要松开手,却发觉她的手冰凉一片,忙问:“夕流姊姊,妳是不是身子不适?”
“我……嗯,有点不舒服。”她回避都照冶的目光,不知为何,觉得他像是一直盯着自己,教她心头狂颤,快要无法呼吸,她急急想避,可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道扯住她的手,在她还不及反应时,已经半抱半扶着她到一旁的圈椅坐下。
“夕流,妳不要紧吧。”公孙怡赶忙走来,不解地看了都照冶一眼。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抱住夕流的腰……他那般知礼的人,怎会做出这般孟浪的事?
何夕流紧抓住她。“阿怡……我有点不舒服,妳赶紧挑,咱们早点回去。”
公孙怡瞧她脸上血色都没了,哪里肯再挑,要伙计先帮她留着三个匣子,晚一点再过来。
伙计应了声,像是想到什么,走到何夕流身旁。“何姑娘,您刚才看的金步摇就是都侍郎订下的。”
何夕流愣了下,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买金步摇……他打算送谁?这款式并不适合阿婧,所以……忖着,她随即笑得自嘲。
他想送谁,与她何干?
“我知道了。”何夕流轻声应着,却不打算请都照冶割爱,在公孙怡的搀扶下起身后,满脸歉意地对着都婧道:“阿婧,真是对不住,我身子不适,先走一步,春宴时再陪妳。”
“夕流姊姊,妳不舒服,赶紧回去歇着吧。”都婧担忧不已。
她勉强笑了笑,再朝都照冶微微颔首示意,就在她要离开时,他突道:“伙计,将那支金步摇包好,给何姑娘送过去。”
何夕流和公孙怡都被这话给震住,双双回过头来。
“都大人,这金步摇是……”她嗓音有些颤抖地问。
这多讽刺,前世嫁给他三年多,他从未送过她什么,甚至鲜少正视她一眼,为何这一世他竟赠她金步摇?
“纯粹觉得这金步摇极适合何姑娘,再者也感谢妳帮了阿婧不少,还请何姑娘收下,否则我与家母过意不去。”他一席话清冷平淡,却也说得不容她拒绝。
何夕流皱起眉,只觉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他此刻说的话恐怕比前世对她说的话还要多……两相比较,前世的她,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