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扬,你知不知道,很多侠士练剑时,有人会沐浴焚香,有的偏爱站在山巅,也有人一定得面对大海,虽然人人习惯不同,可都是为了帮助自己专心一意,好追求武学精进。”没先回答封久扬的问题,季琰华倒是先述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略知一二。”他爹练剑时也总是禁止旁人出声吵闹、分他的心神。
“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其实为的是集中自己的精神,所以旁边这些辅助自己的事物,其实只要能派得上用场就成,到底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到最后,他们都会专心在练武而忘却了身边的一切。”难得地,季琰华搁下了琴,没再继续弹练,而是转向倚在凉亭栏柱旁的封久扬,细细地叙述起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封久扬似乎懂得了。
季琰华会如此开心,是因为他要的是她的琴音,而不是随便什么人的琴音都能助他练剑。
只是,这话说出口,会不会令人感觉有些亲昵得过了火?
像这般独特而专属唯一的感觉……简直像是在宣称他想占有她的琴声。
“我很高兴你是因为听到了我的琴声才悟出剑法的,因为这代表你将我的琴声听进去、也听懂了。”扬唇迸笑,季琰华又道:“所谓琴曲,原就是以旋律勾动人心,所以才有陶冶性情的作用,但这也只限心思细腻之人。”
“琰华,你这话像是在说季爷他不懂欣赏?”封久扬不由得苦笑。
“我很喜欢爹,可是弹给他听真的像在对牛弹琴,这也是实情。”季琰华毫不掩饰地迸声道:“我编这曲,是尽一分孝心,想让爹有首适合练剑运气的曲子,但爹却把我这表露自然运行的曲子听成赞扬侠客行义的音调,这不就说明了爹其实没在听我弹琴吗?”
“这……我想,季爷只是与你兴趣不同,所以无法互相领会其意。”总说是长辈,所以封久扬说起此事,还是显得含蓄许多。
“也难怪爹夸你是武学奇才,因为说实在话,也许你确实比爹厉害。”季琰华打量着封久扬,细瞧着他一双略浓的眉、幽黑透亮的眸,还有清雅而偏显文人,却又因为习武而透出浓厚阳刚味的男子魅力,眸子不由得跟着眨了下。
虽说爹是武林老前辈,不过她鲜少与这些侠客往来,只顾依着喜好习琴,因此倒从没像现在这样,跟个侠士面对面谈话。
在她有限的印象里,总觉得侠客都像爹或是封爹那样,性情豪爽而不拘小节,对于文人雅士的诗词琴棋,则是不怎么通晓。
可封久扬,很显然地与她的印象大有不同。
“你这么说可就太抬举我了,武林中还有许多能人,武功远比我高明许多。”虽说夸赞话听得多了,但是让个姑娘家,还是自己尊敬的前辈的女儿这样当面赞美,还真是头一遭。
“可是,武功高明的人,不见得厉害呢。”季琰华略偏了下脑袋,颊旁的发辫跟着晃动了起来,引得封久扬的心思似乎也跟着摇摆不定。
“我觉得你厉害,是因为你能受琴音引领、融入其中,就连举手投足,都跟着化为自然,让使剑时如风吹拂、似水流动。”季琰华微微停顿,又往下道:“我想,你是真的懂了琴音的意思吧,就像有人以舞步跟着跃动、有人以诗歌和之,你既习武,自然运用于剑招之中,才会创出御琴剑法,所以我很高兴呢,因为……平时难得有人听出我曲子里的涵义,所以对我来说,你就像我难得遇上的知音呢。”
“原来,你是感叹知音难觅?”封久扬暖声笑应:“这倒是……毕竟拜访季爷的人多是江湖侠客,像这些琴词乐曲,若非家中有日远亦曾学习,让我略懂皮毛,否则只怕也是辜负了你的心意。”
“你太自谦了,我见过几个自称通晓音律的人,但他们却一样无法听懂我的曲子啊。”在季琰华看来,这可不是学过多少的问题,而是心性相通。
“你真的太过奖了。”让季琰华这样一再夸赞,不知为何,倒令封久扬远比面对季爷时还要困窘。
“是否过奖,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愿意为你这知音弹一整天。”季琰华多少还是受到季家的侠客风范影响,所以虽因习文不习武,使得她气质清雅,但言谈之间,多少还是比起一般女子率直许多。
“只要不累着你就好。”封久扬听着她的允诺,胸口却是不自觉地加速了跃动。
“你啊,真的与我遇过的侠士都不同呢。”季琰华微勾唇角,淡声笑道:“不过你与日远果然是兄弟,一样有礼,谈吐仪态也一样优雅。只不过……”
“不过?”头一次自季琰华口中听见她对自家兄弟的看法,倒教封久扬有些在意。
“你比日远还要多一分沉稳,身形多一分厚实,模样再多一分男子气概,可却比易军的躁烈踏实,又比我爹的豪迈内敛,且你并无一般世家子弟的贵气和骄傲,也没有显露于外的过分虚伪或华而不实……”季琰华断断续续地将封久扬作了个比较,末了才吐出一句结论,“我想,『君子』这个词,应该比侠客更适合你。”
她的语调轻柔而自然,就像天边正要西落的夕暮,又似树梢上的啾啾鸟啼,听来显得如此随性,可却像要将身旁的一切,都包裹在这片日暮黄昏的美景当中。
霎时,身旁静得像是风止水停,唯独呼吸与心跳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封久扬头一次忘了什么叫失礼,亦忘了身为秋叶山庄庄主的他,又该有着什么样合适的礼法,他仅是睁着幽黑的瞳眸,静静地瞧着这个将自己识为君子的姑娘,像要将她的形影纳入自己的脑海里,烙下永恒不灭的影像……
“久扬?”瞧他没了声音好半晌,季琰华终于出声叫唤,“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还是比起君子这个听来普通的称呼,你比较喜欢旁人叫你南侠?”
她的嫣然一笑,换来封久扬的回神,看着她那张单纯的笑脸,封久扬终于抚平了心口的跃动,露出平静的笑意:“我想,季爷一定相当呵护你,怕你给人娶走,所以鲜少让你会见来访的侠客们吧?否则每年上门拜访季爷的侠客何止数十,若你都一一见过,就会知道武林中还有许多侠客,都堪称君子。”
“倒不是那样。”摇摇头,季琰华笑道:“爹呀,只担心没人能比弹琴更讨我欢心,怕我嫁不出去,而且平时我也不常与侠客们打交道,这回要不是爹让我出来替你弹琴,我也无缘见到你这个君子呢!”
“怎么会嫁不出去,季爷是太过操心了,就算你爱琴,只要能找到知音,一样能找到好对象。”封久扬不由得迸出笑声。
没想到季爷也有这般烦恼,说起来不正与爹娘担心他的亲事一样?
“找……知音嫁?”眨了下眸子,季琰华突然颊上一热。
刚才他们才提到,说封久扬是她的知音呢,现在话题却转到这上头来,简直像是封久扬在暗示她,说他这个南侠是最好的夫婿人选似的。
不过,说起来她确实不排斥封久扬,一来他真是能听懂她音律的知音,二来她对封久扬的沉稳内敛亦有好感,三来……打小她就常听封爷说起封家五公子的事,听得多了就像半个熟人似的,所以在面对封久扬时,便少了点陌生、多了些熟悉亲切感。
所以,真要论起亲事的话,封久扬确实是个万中选一的好对象……
想着,季琰华的脸霎时羞得更红。她怎么想到成亲的事去了?依封久扬的性子,这话题八成是封久扬随口接上的,倒是她自己想得太深入了。
“怎么?”回应没了下文,教封久扬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什么,只是想着,既然要休息,我弹首轻松点的给你听听吧。”没敢让封久扬瞧见自己过红的双颊,季琰华连忙回到琴面上,重新拨动了琴弦。
只是,一份过度的悸动,却彻底地影响了她的琴曲,少了深山里的空灵自然,倒交织出另一首北方小调。
那琴音轻柔而暖,音律中带些舞动般的欢笑,让封久扬虽不明其中之意,却觉得颇为适合现在的心情。
所以他收了剑,跟着踏入凉亭坐下,伴着季琰华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这首其实正代表着年轻小泵娘与健朗青年相恋的北方小调,静静地一块儿欣赏,直到昏黄的夕阳开始染上了夜里的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