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把玩着手上的口红,这支口红历史久远,外壳的颜色剥落,但口红的颜色依旧鲜红,没有过期的感觉,她将口红靠近鼻子闻一下,带着淡淡的血腥以及……肉类的腐烂味道?
她无法正确形容那股味道,就是觉得怪。
小雨试着将口红涂在手背上,口红很干、很硬,要用点力气才能让颜色留在手背,突然啪的一声,口红因为太用力断成两截。
断掉的口红在木头地板上滚了一段距离,明明很硬、不容易上色的口红,为什么会在地上留下一道鲜红痕迹?
小雨跪在地板上,手指轻触红痕,居然是软的,怎么会?
她想不透究竟什么道理,却想起有洁癖的老妈,赶紧抽出两张卫生纸,试着把地板上的颜色擦掉,但是不管再用力都擦不掉,好像短短几秒内,口红已经被吸进地板里。
丢掉卫生纸,她抽出湿纸巾,一样擦不掉。
小雨倒不信邪了,她找来抹布、拿卸妆棉,可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将痕迹去掉。
太邪门!看着断掉的口红,心里生出几分恐惧,小雨迅速抽出七、八张卫生纸,把断掉的口红包起来,连同外壳一起丢进垃圾桶,再欲盖弥彰地拉把椅子过来,压在红色痕迹上头。
她从衣柜里面找出睡衣,走进浴室,门关上的同时,垃圾桶莫名其妙倒下,口红从里面滚出来,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痕迹……
小雨把洗面女乃挤在掌心搓出泡沫后准备洗脸,抬头对上镜子时,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很红。
奇怪,她今天并没有化妆,就算有涂口红,她的化妆包里面也没有这么欧巴桑的大红色口红啊?
疑问兴起,她想起刚才把玩的那支口红,心脏狠狠猛跳四、五下,她下意识用手指轻碰嘴唇,不想只是轻轻一碰,嘴唇居然像被刀子割过似的产生剧烈疼痛,她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向镜子。
是真的,嘴唇真的被割开了,深深的一道刀痕让她的下唇裂成两瓣,鲜血一滴一滴从伤口冒出来、凝结、坠落,将洗脸盆里面的水染出淡淡粉红。
小雨心惊胆颤,想不通怎么会这个样子,凑近镜子、她企图看得更清楚,这次她发现额头上出现一个十元大小的咖啡色斑块。
那是什么?
她伸手轻轻碰触,那咖啡色斑块竟然连同皮肤一起掉下来,一点都不会痛,也没有流血,只是皮肤像缺水已久的土地般慢慢地出现龟裂,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皮肤不断往下掉。
小雨急了,下意识从洗脸盆里面捞起皮肤想要贴回脸上,可是捞进掌心里的皮屑突然变成血蛭,一碰到掌心就紧紧贴覆、不断吸血。
小雨吓得拼命想把血蛭甩掉,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甩不掉。
突地,水龙头无预警打开,滚烫的热水从莲蓬头喷洒下来,小雨被热水喷溅到,剧烈疼痛让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直觉想冲出浴室,没想到才转身就看见一个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女人手里拿着被小雨丢掉的口红,微笑问:“你喜欢吗?”
“不不,我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还给你,我不要了!”小雨哭喊着,眼泪鼻涕齐流。
女人笑得更开心,又问:“我美不美?”
小雨吓得无法回答,只能摀着脸哭个不停。
“我美不美?我美不美?”她重复问着同一句话,脸上却不断出现变化。
她惨白的皮肤先是变成暗褐色,然后慢慢长出白蛆,在肌肉里面钻进钻出,不断地腐蚀着。
这时小雨闻到了口红上那个带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终于被逼出一句,“你很美,你美极了……”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小雨的两只手用力扒开,她被不断往后推,最后固定在浴室冰冷的磁砖墙上。
女人笑着说:“你也很美……”
她拿起口红慢慢地涂着小雨的嘴巴,每涂一笔,脸上便掉下一块皮肤,露出肌理清晰的肌肉层,紧接着像是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从嘴角往脸颊两旁划去,红色的血从伤口处往下滴,她的嘴巴越来越大,随着大笑声,牙齿和骨头逐渐露了出来……
同一时间,从莲蓬头喷出的滚烫热水流进浴白,水位越升越高,最终漫出来,热水流到地板,灼烫了小雨的脚板。
她想逃跑、想尖叫,但身体好像被什么困住似的动弹不得,然而周遭却安静得让人心慌,她连自己的哭声都听不到,唯有无助的眼泪不断往下掉。
砰的一声,莲蓬头掉落地面,这个撞击声像是打开某个结界,小雨发现自己能动了,她用尽力气往门外跑,但一个诡异的力量将肥皂推落地面,小雨根本没发现,左脚踩上的瞬间滑了一下,头撞到洗手台,大量鲜血从她的后脑流出,随着晕眩感摔进浴白里。
小雨扑腾几下之后就被强烈的疼痛给制伏了,疼痛侵蚀着她的神经,她连挣扎都办不到。
慢慢地,她整个人滑进浴白里,五官被热水包围,令她无法呼吸,浴白不大,她却像掉进大海似的无法挣月兑。
因为吸不到空气,小雨双眼暴睁,整张脸惨白而铁青,只有嘴唇红得像血一样,隔着水,她最后看见的是那个女人站在浴白旁边俯身挥手,好像在对她说再见……
一个激灵,夏沐姗回过神,她扶着桌面、握紧双拳,目光仍然盯着电脑萤幕,喘息不定。
她很清楚这不是幻觉,她知道又有“人”找上她。
是谁?找她能做什么?
沐姗赶紧点开每个档案,试图寻找刚才的影片有没有存在哪个空间里,但是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心跳仍然快速,手脚也冰冷得厉害,敲敲疼痛的脑袋,沐姗咽下口水,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沉淀十几分钟后她才拿起手机拨号。
响了两声,阿哲就接起手机。
“你在忙吗?”她问。
“没有,在吃饭,你吃饭没?”
沐姗没有回答,却道:“帮帮我。”
发现她声音里的凝重,阿哲叹了口气,一点都不想问,却不得不问:“你又碰到了?”
“对。”
果然……阿哲气自己嘴贱,他大翻白眼、龇牙咧嘴,抓起身后的抱枕狠狠乱捶一通。
沐姗耐心等待,直到电话那头重新归于平静,才问:“发泄完了?”
“没有!我要讲几次你们才听得懂?我是程序设计师,不是灵媒也不是乩童,我没在做这方面的服务,OK?”
他没说错,只是这话听过十几年,沐姗从没有认真看待过
“既然如此,你干么拜在萧师父门下?”她淡声反驳。
“那、那、那是缘法,又不代表我要办事。而、而且学、学无止境……”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沐姗发笑,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可是怎么办,我只信任你。”
“我可不可以推荐你一些信任名单,交换你把我从信任名单中剔除?”他推荐的第一个名单是杜雍,那个家伙对灵异方面的感应不输自己,重点是他对沐姗深感兴趣。
“阿哲,我心里觉得很不安。”
废话,碰到这种事,有人会觉得心安才怪!阿哲在心中吐槽。
沐姗继续往下说:“我有预感,这次有点严重。”
这句话让阿哲坐直身子,从小到大,特殊体质让沐姗碰过无数次灵异现象,不严重的她连提都不会提,视而不见就过了,就像和她同室而居的那三只鬼。
她虽会出声求助,但很少表现出事态严重的态度,即使已经到会让她昏倒的地步也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所以她会说出“严重”这两个字,那表示情况真的糟糕到不行。
“说说看。”
“我在打稿子,电脑却突然跳出一段影片。”
沐姗把刚才看到的细细描述给阿哲听,经过上次谋杀事件在她的电脑里以文章形式出现后,这次似乎……更加进化了。
沉吟片刻后,阿哲凝声道:“把影片传给我。”
“我到处找过了,这回没有存在任何档案夹里。”
意思是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他叹口气。“约个时间见面吧!”
“好。”
“我把时间乔出来再告诉你。”
“好。”
“时间不早了,记得吃饭。”阿哲叮咛。
“好。”沐姗相当合作,身为青梅竹马,阿哲说的话她很少拒绝过。
挂掉手机,走到厨房,她打算泡碗面来吃,记得冰箱里还有一点白菜和半盒鸡蛋,不知道上回买的香菇贡丸还有没有。
看见她打开柜子,正在洗碗的妇人忍不住说:“又吃泡面?要跟你讲几次你才听得进去?真的,泡面很不健康。”
沐姗从来都不回应的,但是这次她放下泡面,转头说:“你都死了,还管什么健不健康?”
妇人一愣,显然没料到沐姗会和她对话,忍不住开心一笑,低着头继续洗碗,一面洗一面说:“既然要活着,就好好的活啊。”
“活着比死掉好吗?”沐姗问,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好奇。
妇人歪着头,认真想了片刻。“嗯,活着比较好。”
“为什么活着比较好?”
妇人笑说:“能知道食物是什么味道,能知道沐浴在太阳下是什么感觉,能闻到花香,这些感觉……很好。”
“既然活着比较好,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去投胎,却选择在阳间徘徊?”
“你知道的。”
没错,沐姗知道,鬼魂之所以在人间徘徊不去,往往是因为放不下。
人来到世间的时候无牵无挂,是在长大与衰老的岁月中累积了无数牵绊,在离开世间时若是无法了断,就不能走得潇洒。
水滚了,沐姗把泡面和青菜鸡蛋丢进去,她对吃一向不太要求。
无人的客厅里,电视自动打开,她回过神,妇人已经不在。
沐姗端着泡面走进客厅,一个男人坐在客厅里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电影频道不断转换,但好像怎么都选不到他想要的频道。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坐在地板上,他的上半身趴在桌面,正用蜡笔画图,纸和笔都是沐姗买的。
小男孩的图画很简单,大大的太阳、大大的月亮一起挂在天上,地上有大大的球、大大的乐高玩具,他已经太久没在白天出门,都快忘记太阳和月亮有什么不一样了。
沐姗坐在沙发上,低头一口一口把泡面吃掉,电视的频道仍然换个不停,她没看电视,所以没有抱怨。
吃饱饭,她准备起身继续工作,小男孩放下笔,拉住她的裙摆。
要她陪玩吗?沐姗摇摇头。“不行哦,这几天得交稿,会比较忙。”
小男孩没有勉强,只是噘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这时电视突然关上,沐姗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吓到,转头望向男人,就见他放下遥控器,走到靠墙的柜子旁,指指柜子后面,说道:“这里有东西。”
沐姗不解,是有东西掉进去吗?
她跟着走过去,从缝隙处往里看,却因为太暗什么都看不到,想了想,她使尽力气把笨重的柜子往前挪一点点,让灯光透进去后,她发现柜子后面的墙壁颜色跟旁边不太一样。
带着好奇心,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用尽全力把柜子推得更开,这次沐姗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一个镶在墙壁上的……保险柜。
这时候,那个小男孩也跑过来围观。
她握紧拳头,一鼓作气把柜子给推开,这才发现那不是保险柜,只是一个小小的、镶进墙壁里的小瘪子。
她问男人,“你要我打开它?”
小男孩和男人同时点头。
像寻宝似的,沐姗带着一点点的兴奋与好奇,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个饼干盒子。
坐到沙发上,她打开已经受潮锈蚀的饼干盒子,里头是几封陈旧的书信和一些金饰,另外还有一本小册子以及一封未贴上邮票的信,收信地址是台南市玉井乡,而发信地址正是这里,里头的署名是张婉莙。
“你妻子的家书?我能看吗?”
寡言的男人点头,脸上挂着微微笑意。
她打开信封,除了信纸、一张万元支票之外,还有一张女子年轻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女子穿着一件白底黑圆点的及膝洋装,腰间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很复古、很漂亮。
沐姗细细读过那封家书,里头除了生活琐事之外,也提到请哥哥帮她把洋装寄过来。
难道……这就是他们始终留在这里的原因?
虽然就为了一件洋装一家人迟迟不肯去投胎很奇怪,但魂魄的执念本就是无法用常理判断的,也许这件洋装真的格外重要吧,重要到他们觉得可以信任了才让她去寻。
“你希望我做什么?帮你们把衣服找回来?”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笑得越发灿烂。
礼堂里坐满人却很安静,牧师站在讲台上低低地说着祝祷的话,这里正在举办告别式,到处插满纯白色玫瑰,就像照片上的女孩一样干净清新。
女孩叫做周雨,只有十六岁,照片里她穿着白色礼服坐在秋千上,风吹起,裙摆和头发一起飞扬。
她年轻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很聪明,只是抿着唇,眉宇间有一股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忧愁。
小米贴近杜雍耳边,说:“老大,周长官会不会要请长假?”痛失爱女,再坚强的铁汉子也撑不下去,这种感觉她理解。
小米个子很高,身材很好,一头利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女汉子,但事实上她是警局一枝花,暗恋她的人不计其数,可惜她的眼光高,只看得见杜雍。
她和阿凊、阿康、诡诡都是杜雍的部下,而今天是他们的长官周信禾独生女的告别式。
杜雍没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前方的周长官和周夫人,周夫人身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全身散发着青色光芒,头发很长,盖住大半个身体,正对着手上的小镜子补妆。
“听说周长官的女儿本来很乖,后来结交了一群不好的朋友,晚上经常跑出去晃到天亮才回家。”诡诡说。
“对啊,青少年真的要慎选朋友,友直友谅友多闻,先圣先贤有教过。”阿凊说。
仪式在牧师和缓低沉的声音中结束,杜雍带着小米、阿康、阿凊和诡诡走到周长官身边。
“周长官,节哀顺变。”诡诡道。
周长官点点头,拍拍杜雍肩膀说:“谢谢你们过来。杜雍,最近局里那几个案子就麻烦你了。”
“我会的。”说完,杜雍转身看向周夫人。
他终于看清楚那个女人了,她脸上皮肤龟裂,露出鲜红色的肌肉,眉弯弯眼眯眯,显得心情很好,她拿着大红色的口红,细细地涂满自己的嘴唇,满意地照照镜子,然后再涂一层、再涂一层,好像除了画口红之外再没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做。
相较之下,装扮朴素的周夫人形容憔悴、双眼发肿,短短几天头发一片花白,她垂头低泣,眼泪湿透面纸。
她打开放在腿上的包包,想找出新面纸,翻了两下,面纸没找到,却发现里面有一支口红。
那不是她的,她很确定,那为什么它会跑到自己的包包里面?
但她此时心情很乱,也没多少好奇心,在打算把它丢回去的同时,却好像听见有个声音叫她赶快打开。
周夫人双眼发直的把口红拿出来,正准备打开盖子时,杜雍快一步拉住周夫人的手,与此同时,坐在周夫人身旁的女人突地暴张双眼,怒瞪杜雍。
杜雍看见了,却假作无视。“周夫人,这口红是你的吗?”
周夫人不了解他的意思,但杜雍那双沉静的眼睛莫名地给了她安全感。
她摇摇头,带着哽咽的声音回答,“不是我的。”
“哦,那就没错了,这是我同事小米的,她不小心遗失了,没想到被夫人捡到了,可以给我吗,我帮你拿去还。”
周夫人眉头微皱,她并没有捡到东西啊……但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没有多想就把口红交了出去。
杜雍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动作在旁人看来也只是握着周夫人的手好言安慰,因此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就在这时,那女鬼突然张大嘴巴,从嘴里吐出一口青色烟雾,周围的人闻到淡淡的恶臭,纷纷皱起眉。
杜雍依然无视于她的愤怒,直接把口红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女鬼气急败坏地朝杜雍伸出十指,眼看尖尖的指甲就要刺到眼睛,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她怒气高张地扬起狰狞面容怒吼一声,不久后身影渐渐淡去。
女人和男人看事情的重点永远不一样,在杜雍等人围着周长官和周夫人说话时,小米好奇地探究着墙面上的照片。
“啊!”小米惊叫一声。
所有人被她一喊,全都转头。
“怎么了?”诡诡问。
“你们看,照片里的人笑了。”
周长官和周夫人同时抬头看向照片里的女儿,旁人或许不会注意照片里的细微表情变化,但身为父母,他们当然能够看出来照片不一样了。
“是真的,小雨笑了,为什么?因为她在那边过得很好吗?因为有天使接引她上天堂吗?”周夫人拉着丈夫问。
“是的是的,一定是的。”周长官安慰妻子。
杜雍微哂,带着小米、诡诡几人走出教堂。
教堂门口,阳光迎面照来,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周雨站在门前,朝杜雍鞠躬,轻轻挥手……
小米仰着头、迎向阳光,望着身旁的杜雍笑得满脸得意。
老大长得超级帅,一双浓眉、双眼很深邃,五官立体堪比男模,他不只好看还十分有魅力,能有这么带得出场的男朋友,小米觉得自己三生有幸。
“一起去吃饭好吗?”小米勾起杜雍的手臂,贴近他的身体。
杜雍不习惯这样的靠近,直觉想把她的手拉开。
但小米坚持不放。“别忘记,我的一月男友。”
杜雍无奈摇头,没错,他们约定好要当一个月的男女朋友,他是该说话算话。“嗯,走吧。”
小米大乐,帅气地拨拨自己的短发,就不相信像她这样开朗活泼,集青春、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女人,在一个月之内没办法把老大给拿下。
“老大,我在FB放几张我们的美照,标上『稳定交往中』,你觉得怎样?”小米笑问。
杜雍还没有回答,手机抢先响起,是阿哲来电,他接了起来。“阿哲,有事吗?”
听见这个名字,小米下意识吐了吐舌头,不知道要怎么称呼阿哲,神棍、乩童还是其他?
不过上次到疗养院和阿声见面时,那个阿哲和夏沐姗确实把她给吓到了,他们好像真的能够看见……算了,不要欺骗自己,不是好像,而是确实。
他们看得见姊姊,帮姊姊顺利走入下一段旅程,她应该打心底感激他们,虽然夏沐姗是她的情敌。
“我们找个时间聚聚吧。”阿哲说。
“你又想去疗养院看阿声?”
杜声、杜响是杜雍的双胞胎弟弟,不幸的是多年前杜响因为意外去世,而杜声也在疗养院里面待了超过十年。
杜雍和阿哲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确定阿哲是个软心肠的大好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灵媒,不愿意碰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却又每次都挺身帮忙,尤其是在对待阿声、阿响的事情上,他的热情让杜雍感动。
“阿声那里下次再去,另外有更重要的事。”阿哲说。
“沐姗出事了?”杜雍语气微微扬高。
“别紧张,她没出事,但确实又有事找上她。”
“告诉我时间。”
“我正在乔,星期天有空吗?”
“可以,我开车去接沐姗,再和你碰面。”
“好,就这么约定,我打电话给沐姗。”
杜雍挂掉手机,发现小米正在看自己,鼓起腮帮子,满脸的不爽。
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朋友啊,竟然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那么关心别的女人,太过分、太太太过分了!
戳戳杜雍手臂,小米说:“用力记住,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不可以脚踏两条船,专一是爱情里面最重要的美德。”
杜雍苦笑,他更习惯当她的长腿叔叔,不习惯当她的男朋友。“走吧,我请吃饭。”
“老大,是请小米一个,还是大家通通有份?”阿凊凑上前。
杜雍很乐意阿凊几个在场,这让他不至于太尴尬。“一起来吧!”
这下小米更不爽了,哪有这样的啦,约会享受的是两个人的幸福时光欸!
她刚要开口反对,阿康就架了她一拐子,把她扯离杜雍身边。“拜托,需要看这么紧吗?看管犯人都没有这样的。”
“老大,你可以把自己的清白交给我们。”阿凊笑着拍胸脯保证。
他们实在是搞不懂老大哪根神经线出错,怎会和小米做出一月男友的约定?老大不正常就算了,小米也有病,她难道看不出来老大对这个约定有多为难?
感情这种事是要你开心、我欢喜才成,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杜雍从来没有这么满意阿凊过,他拿出车钥匙,说:“走吧,吃韩国料理?”
“不要。”小米生气地转头,隔着阿凊和诡诡对杜雍说:“你『女朋友』最痛恨吃韩国料理。”
她强调女朋友三个字,好像不够强调杜雍就会忘记这件事似的。
痛恨?每次不都是她哀哀叫,他们才选择在韩国料理店聚餐吗?
“不然吃日本料理?”杜雍道,这也是小米经常指定的。
“不要,我也痛恨日本料理。”
阿凊大翻白眼,她是痛恨一群人吃日本料理吧,如果只有她和老大,她肯定会甜甜蜜蜜地搂起老大的胳膊,朝不管哪国料理店狂奔。
杜雍知道小米在耍脾气,却没计较,她是个很Nice的女孩子,大剌剌、随和、不太有性子,这种闹脾气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好吧,你决定吃什么。”杜雍把决定权交给她。
“我要……”
她还没说完,阿康插话,“小米最喜欢吃肯德基。”
小米用自己的大长腿踹他一脚。“不对,我喜欢吃法国大餐。”
杜雍失笑。“那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男朋友,我的薪水养不起。”
小米更生气了,她认真想在短短的这一个月里把杜雍变成男朋友,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拿她的认真当笑话看!
和阿哲约定星期天碰面,沐姗星期二就向公司请假,打算先走一趟台南。
整理好行李,买好台北到台南的高铁来回票,找到座位后,她打开在车站买的台铁便当。
很好笑吧,坐高铁却买台铁便当,为什么?因为便宜啊。
她工作努力,在吃穿方面却都很节俭,因为台北居大不易,因为她要缴房贷,因为她是个有为青年,也因为……在育幼院长大的她,一直很想要有个家。
上一次提到这个话题,她的好友晴恩笑说:“很简单啊,凭你的姿色,我帮你介绍个富商,三年之内闹得他不得不离婚,到时你再跟他要一栋房子做为离婚条件,像我一样。”
晴恩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沐姗知道,其实她是受伤的,不管是晴恩、阿哲或自己,在育幼院长大的他们都渴望有个家,一个温暖的、包容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幸福家庭,就像“她”一样。
那饼干盒里面还有一本日记,记载着张婉莙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这一段时光,对她而言,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低落时用来倾吐心情的册子。
张婉莙住在台南玉井,出生农家,算得上田桥仔,父母亲非常传统,重男轻女,眼里只有儿子,对他们来说,女儿就是个赔钱货。
她的爸爸用打骂来教育孩子,也经常对妈妈拳打脚踢,她忿忿不平,但是又无法为这种事和父母亲争辩,每次莫名其妙挨打,母亲不但不安抚她,还会告诉她,“当女人就要懂得认命。”
张婉莙不愿认命,因此即使父母反对,十八岁那年她还是带着行李到台北求学。
从那之后,她回家的次数寥寥可数,因为每次回去总会跟家人发生冲突。
大学毕业后张婉莙进入一间公司,认识她的丈夫,结婚后他们拥有一对漂亮的龙凤胎,丈夫的家境并不富裕,但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甜美且温馨的家庭。
看到这里,沐姗有点疑惑,不是说龙凤胎吗,怎么她只看到小男孩?另外一个呢?
张婉莙的父亲严正反对这门婚事,理由是她的婆婆离过婚,家庭不健全,因此家人当时连婚礼都没有参加。
即使如此,她仍然坚持和母亲联系,虽然回娘家时丈夫不会得到好脸色,虽然通电话时多数都在听母亲的抱怨,那种抱怨甚至让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终归是割舍不断的血脉至亲。
之后婆婆生病,张婉莙忙得团团转,无法抽空回娘家,只能寄信和照片回去,直到婆婆过世、办好丧礼,成天在孩子、医院和公司中奔忙的她终于能够松口气。
不久张婉莙的父母亲也双双过世,之后她为了带小孩决定留在家里,开始她的写作生涯。
也许是册子已经写满,也许是生活让她忙碌得没有时间低落,也许写作分担掉她部分情绪,总之张婉莙的故事到此结束。
有趣的是,册子里曾提到一个男生,他和她从小学到国中都是同班同学,他们之间有段青涩却甜美的初恋,男生对她很好,她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的,但是后来他和别的女人交往,一个成熟、有女人味,也很有钱的女人。
再后来张婉莙才偶然得知,原来这个叫做程亦华的男生极度重视金钱,当初会和她来往正是因为她家有钱,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在家并不受宠后就断了联系。
“程亦华”这个名字最近很热门,因为同样有个程亦华要竞选立法委员连任,经常上政论节目,他形象好、学历高,爱家爱妻子的暖男表现让他得到许多女性民众的支持。
沐姗想,应该是同名同姓吧,如果她嫁的是那位立法委员,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不过,突然间觉得很亲切呢,原来张婉莙也是个作家,还以为她是成天拿着吸尘器,天天叨念自己吃泡面不健康的家庭主妇。
自从打开柜子之后,沐姗就满脑子想要走这一趟,只是她也清楚,与其寻找房客们的故事,沐姗更有理由花时间寻找自己的根。
她在失忆后被送进育幼院,十几年过去,她早已接受生命中那段空白,从没想过探究自己的过去,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不想改变。
打开台铁便当,咬一口卤排骨,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在耳际浮现——
“姊姊,还要。”
她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坐在左手边的先生正在假寐,坐在右手边的小女生在用手机玩游戏,后座、前座坐的都是大人,那……那个小男孩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沐姗皱起眉心,缓缓吐气,她夹起排骨——
“吃小小口就好,太大口会噎到。”
是小女孩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宠溺和微微的笑意。
“好好吃,我最喜欢吃排骨。”
“要不要吃卤蛋?”
“蛋蛋给姊姊吃。”
几句简短的对话,沐姗不再转头,因为她听清楚了,那个声音很近,像在耳边,也像从脑袋里发出来,软软甜甜的,可是这样甜软温暖的声音却催促了她的泪腺,让她有掉泪的。
沐姗下意识点头,夹起卤蛋放进嘴里咬一口,嘴角咧出笑容。
她是个冰美人,对人总是带着疏离,很少笑的,但这一刻她抑制不住心口的快乐,扬起嘴角,一口一口吃掉排骨,好像她吃了小男孩便吃了。
从台北到台南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她下车,先搭接驳车再转公车最后坐上计程车,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信封上的住址。
到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红霞满天,西落的太阳照在红砖屋上,在地板投下一片黑影。
这是座三合院,房子相当旧了但还很坚固,丝瓜藤爬满红砖垒起的围墙,沐姗放下行李袋,准备帮房子拍照,连同洋装带回去给她的房客们。
她低着头在背包里面找手机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朝她走来。
直走到跟前,对方停下脚步,国台语夹杂对她摇头说:“又要来探险?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早上才送一个进医院,现在又来,是嫌命太长吗?”
“阿婆,你说有人送医院?”沐姗抬起头,讶异地问。
“对啊,昨天有几个少年说要去鬼屋探险,我就跟他们说里面的鬼很凶,叫他们不要进去,结果他们不听还骂我,住在这附近的都晓得要早早回家、晚上不要在这条路上乱逛,要是太晚回来,经过这条路时一定要念阿弥陀佛才能平安到家,就是你们外地人不怕死啦,硬要跑进去里面玩。”
沐姗指指三合院说:“阿婆,这里面有鬼?”
“不是这间,是那间啦。”老婆婆指向马路对面的二楼洋房。
沐姗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是几十年前的老屋子,不过在当时的乡下地方算相当不错了,有院子、有造型华丽的锻铁围墙,整体盖得像西方建筑,尖塔状的屋顶,白墙,院子中间还有个喷水池,池中竖立着西方女神的塑像。
乡下地方植被丰富,喷水池和栏杆都爬着许多藤类,连墙面上的爬墙虎都长得异常茂盛,过多的植物让整座洋房看起来有些阴森。
“阿婆,我没要去那边啦,我是要去这间。”她指指三合院。
“这间?这间早早就没人住啊。”
“张德生一直没回来过吗?”
“德生哦,那个败家子,讲到这个就可怜啦。”老婆婆叹了口气。
“阿婆认识?”
“住这附近的谁不认识?住在这里的叫做张文辉,他娶了一个漂亮老婆叫阿树,村里的男人看到她都很羡慕,他们生了两个小孩,都长得很好,不过夫妻偏心啦,对儿子宠溺,样样满足,女儿却好像是捡来的,每天让那孩子从早忙到晚,文辉心情不好还会打女儿出气。
“阿莙又聪明又能干,考试每次都考第一,后来考上大学,文辉夫妻还不让她念,她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那孩子也是硬气,半工半读自己把大学读毕业。反观德生……就是那个儿子啦,拿钱拜托他读书都不肯,在学校打人抽烟,都快把老师气死,高中毕业后不考大学也不赚钱,后来更夭寿,竟然跑去赌博。
“有一段日子他被赌场追债,离开家好几年,大概是没地方可以去又回来。德生回来让父母养就算了,还经常要钱,没要到钱就打父母,实在是没用,早知道会这样,当初生出来就应该把他掐死。
“后来文辉和阿树先后过世,阿树也是后悔啦,不敢打电话给女儿,德生也是过分,怕妹妹回来分财产,竟然不通知阿莙,丧事办完就卖田卖地,除了这间祖厝没卖出去外,家里的财产都卖光光,钱拿着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婆婆摇摇头,没等沐姗再问,拄起拐杖,一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回家路上走。
她走过几步后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沐姗挥挥手,指指三合院对面的洋房,扬声道:“天要黑了,快回家,千万不要去那一间,知道吗?”
“我知道了,多谢阿婆。”
老婆婆的背影在一个转弯之后看不见了,沐姗叹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别人家的故事,她却觉得心头沉重。
垂眸,再抬眼,她往三合院里走去。
三合院中间围起来的空地上铺着红色砖头,有些已经破损翻起,而砖头与砖头中间的杂草有的甚至长到十几公分高,正房一排有三间,从破掉的玻璃往里面探进去,中间有个神龛,佛像和祖先牌位已经长满蜘蛛网,左右各有两间房,床柜桌椅都还在。
左右两排也各有三间房,左边的是厨房,瓦斯炉生锈得厉害,靠墙处还有一个古早时候的大灶,另外两间堆满杂物。
右边也有三个房间,两间卧室、一间浴室,门都用大锁给锁上,只不过锁已经很旧了,恐怕用砖头敲几下就会掉下来。
她转身想找块称手的砖,突然一只红贵宾从外头跑进来,它长得很可爱,毛发整理得很干净,就站在围墙边汪汪叫,也不靠向前。
沐姗冲着它一笑,蹲迎视小狈。“对不起,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吃。”
小狈又冲着她叫几声后,转身跑掉,它跑一段,转身发现沐姗没跟上,又折回来对她猛摇尾巴。
沐姗失笑问:“你想带我去哪里?”
小狈转身跑几步,在不远处转头对她摇尾巴。
沐姗这次听话的追上前。
见她跟上自己,小狈高兴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两圈,那模样呆萌得让人觉得好可爱,然后它又往前跑一段,沐姗跟上。
就这样,它跑一段、她追一段,它跑过马路、她追过马路,等沐姗发现自己已经跑到那幢阿婆再三告诫她别去的鬼屋时,她吓一大跳,直觉就要转身跑掉,只是才走三五步,突然砰的一声,额头传来一阵疼痛,她撞上东西了!
沐姗下意识伸手去碰触,四下模索后,确定自己撞上一堵看不见的隐形墙。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她四下张望,发现那只小狈已经不见踪影。
情况太不对劲了,沐姗提高警戒,顺着无形的墙一步步模索过去,刚开始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到后来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狂奔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
她疯狂奔跑,直到绕了一圈,回到原点,确定自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包围了。
莫非是她误闯禁地,惹得里面的“人”不高兴了?
这时,她看见小路上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骑着脚踏车,一面骑一面说话。
有人!太好了!
“救救我,我在这里,求求你们救救我!”沐姗对着他们又叫又跳。
可奇怪的是,她明明离他们那么近,又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们却根本没听见更没看见,好像那堵墙隔出了两个无法产生交集的空间。
沐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逐渐走远,她不死心,还在扬声大喊,“我在这里,你们转头看看——”
她突然噤声,因为她发现四周安静得吓人。
她刚才跑得那么快,周遭却没有半点风,她累得大口喘息,耳朵却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她用力捶打那面隐形墙,手虽然被弹回来,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
她……似乎被禁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