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萱,这阵子还习惯吧?”快餐店的男同事孔育生来到她身边,压低嗓音关切询问。
“嗯。”她点点头,对他甜甜一笑,“我觉得很好,你们大家都很照顾我。”
“因为你很认真,店长就常拿你来训我们。”孔育生窃笑道。
“真的吗?”之萱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在同事面前岂不成了异类,会被人排斥的。
“逗你的,看你紧张的。”孔育生瞥着她直笑。
“你就是这样,无聊耶!”之萱睨了他一眼,拿着脏抹布到洗手台冲洗干净,再回来时她仍注意着那个男人。
他正静静的看书喝咖啡,动作姿态没变过。
如此沉寂的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为何他这么不爱说话?是不是因为腿不方便所导致?
“你是怎么了?”孔育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好像对那个残障者很感兴趣,是没看过坐轮椅的吗?”
由于他的嗓门颇大,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持杯的手隐隐一震,却面不改色的继续喝完。
“孔育生,你这是干嘛?真没水准。”之萱脸色一变,再看向那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心头是七上八下。
她相信他听见了,一定听见了!
可……他为什么不生气?不回头骂人呢?只是若无其事的喝着咖啡看着书,难道他没脾气?
“我……”孔育生刚才是被激的,当话一出口,他自是后悔不已,但见那男人没啥反应,他也放下一颗心。
“算了,以后你再这么口没遮拦的乱讲话,我就不理你了。”
之萱瞪了他一眼,训斥他几句后,当视线再调往那男人脸上,才发现他已收起书,好像要离开了。
潜意识地,她想上前帮忙,为他开门,却被孔育生拦住。
“别去,他们是该适应这样的生活,况且我们没必要做这些。”
这次他压低了噪音,否则若被这男人一状告上店长那儿,他很可能得回家喝西北风了。
“可是……”就在之萱犹豫的当口,那男人已经出了店门。
“你看吧,如何使用轮椅对他们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了。”他自得一笑。
“你哟。”之萱对他瞟了瞟白眼,但头一回,视线却被遗留在方才那男人位子上的一枝笔吸引了注意力。
“育生,你帮我看一下,我去去就来。”她跑去拿起那枝笔,冲出了店门口。
“喂,之萱……”
孔育生在她身后的叫唤声彷似轻风,已构不成任何阻力,因为她一心想着,自己又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先生,请你等等。”之萱气喘吁吁地追上那男人,立即将手中的笔递到他面前,“你……你的笔,忘……忘在店里……”
男人接过后放进口袋,微微扯唇,“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心头一热,突生了一股想哭的冲动,她就这么定在半路上,不动不说话,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他。
“小姐,请让开。”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男人忍不住开了口。
“呃……我……”她无言以对,却又不想就这么放他走。
男人撇撇嘴,英眉微挑,“难道我这个残障者带给你那么大的兴趣?或是你真没看过坐轮椅的人?”
之萱身子一抖,震惊可不小。
原来……原来他不是没脾气,并非不生气,只是将那些冷嘲热讽放在心底,独自承受,若不是她追了出来,他不就要隐忍许久……许久……
“你……你可以骂我,应该骂我的,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之萱不好意思地垂下脸,若不是她刚才一直注意他,孔育生也不会这么无礼的批评他。
男人眉间一蹙,好半晌才道:“我有急事,请你让开。”
之萱眼眶微烫,有泪水隐隐泛生,她不明白自己怎会变成这副样子,只知道她好心疼,为他而心疼。
“那你还会来吗?”她突然问出口。
他眯起眼,阴鸷地瞄了她一眼,“小姐,挡着残障者的路是很不道德的,你的老师没教过你吗?”
“呃,我……我只想问你还会来我们店里吗?”之萱明知他语气中的冷蔑,但她仍控制不住地问道。
“看缘分。”见她无意让路,他立即利落地将轮椅一转,绕过她身侧离开。
看缘分!那不就等于不会再来了?为什么她心底会有种强大的失落感肆掠着自己的心脉?
“明天来好吗?”她望着他的背影又问。
在他还没开口拒绝之前,她又冲到他面前,一阵抢白,“我明天一整天都有班,你来的话我请你喝黑咖啡。”
男人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直视着她,只见她额上的汗水因跑步喘息而缓缓滴下,一颗颗悄然于衣襟晕开。
“请你让开!”他这次的口气更加不善。
莫斯樊最恨别人当他是玩具,拿他坐轮椅的模样笑话他,刚才之所以强忍住气实在是他有重要的约会不能耽误,可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玩得过火了!
之萱细致的俏脸一瞬惨白,胸口那股永难餍足的渴望已冲垮了她向来静默的心,她好想再见见他呀!
莫斯樊不禁为她眼底的轻愁拧了眉。
那带着沧凉的秋瞳是因他而起的吗?
“我等你。”用力眨去眼中的泪,她对住他的眸嫣然一笑后,才转身奔回快餐店。
莫斯樊并没回首看她,只是眉头间的阴郁更浓了。
“我说斯樊,你怎么现在才来?快把设计稿交出来吧。”莫斯樊一到“樵”建设公司,公关主任徐媛如立即上前巴结道。
“因不方便,路上耽搁了下。”
莫斯樊依旧是那张酷毙了的表情,从牛皮袋内掏出他早就设计好的东西,交给了徐媛如。
她摊开一瞧,立即张大眼,“哇……好精致的设计,难怪咱们老董对自家人设计的就是看不上眼,非得高金聘请你画才成。”
他撇撇嘴,“你太过奖了。”
“我是过奖吗?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才是。”徐媛如拿着设计图放在设计架上,仔细研究着。
莫斯樊从轮椅袋中掏出一根约莫三十公分的伸缩型拐杖,倏地将它一拉,借由它站起,慢慢朝设计架挪步过去,若非他手拿拐杖,根本瞧不出他的腿有毛病。
数年前在一次车祸意外后,他的右腿神经受损,不过经过他努力不懈的复健,所以并未萎缩,外观上一如正常人。
“你先看看,有需要改的地方,尽避开口。”
他站在她身侧,将身躯斜倚在桌缘,空出手拿出一根烟。这里是徐媛如的私人办公室,他知道她是个老烟枪,因此并未询问便大方的吞云吐雾着。
她回首看了看他,“你哟,就连抽烟的模样都酷得——”话没说完,徐媛如便走近他,双臂环住他的颈子,对那张充满魅惑力的俊逸脸孔直望着。
“要来一根吗?”他眯着眼笑问。
“不了,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会抽烟的女人吧。所以……为了你,我戒了。”徐媛如噘起唇,就着他的嘴,吃了口他轻吐的烟雾。
“呵,算了吧!你戒得掉才有鬼。”他冷冷一笑,大口咬了下她红滟滟的嘴,“又涂这种牌子的口红,难吃!”
莫斯樊皱起眉,并抽了一旁的面纸将沾在唇上的火红色抹去,而后揉成一团精准无误地投进三公尺外的垃圾筒内。
“你还真挑。”徐媛如嗤鼻笑了笑。
“总不能因为是个残障者,就随随便便吧?”他又吐了口烟雾,半合的眼在白茫的笼罩下更显得朦胧。
“残障者?”她眉一扬,忽而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卑自怜了?可一点也不像在设计界『横行』又无往不利的莫斯樊。”
“这是刚刚在路上被一个年轻小伙子讥讽的言语。”他拈熄烟蒂,笑得冷酷又阴森异常。
“哦!”徐媛如像是听了一则笑话,“那小子八成是没看报章杂志,居然不知道咱们莫斯樊,敢当着你的面说这种话!”
她接近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压低嗓问:“你……没气疯了?”
“气疯倒没,只想杀人!”他撇嘴回应。
“哇……他真是惹了你,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有车不开,要坐着轮椅过来?”开了车就没人知道他的缺陷了。
“那么短的路,何必麻烦自己。”他支着拐杖朝门口走。
“喂,听斯翌说,你后母想见你一面。”徐媛如立即跟上,一双细白的手直模索着他壮硕的背部。
“莫斯樊定住脚步,冷着声说:“没必要。”
“也对,何必原谅那种势利女人。斯樊,你知道吗?我就是欣赏你这份骨气。”她亲密地勾住他的腰。
他回头对着她的眼邪笑,“除了骨气,若我身边没有拐杖,还有碍眼的轮椅,你觉得我怎么样?”
他笑得魅惑众生,俊薄的唇微抿,再往下瞧就是一副精壮的身材,若真没那两样附属物,他合该是个走在伸展台上最出色的模特儿。
“无懈可击!”她评头论足后,点头笑说。
“去,油嘴滑舌。”他笑着直摇头,打开门走向另一个房间。
“怎么?你以为我骗你、巴结你不成?”她不甘心地随他进入房间,“我可是从不逢迎献媚的。”
“我没说你巴结逢迎,只笑你老爱哄我开心。”莫斯樊坐进其中一张牛皮椅内,仰着脸看她,“多得到一张设计图,今年年底的奖金就有着落了是不?”
“你……还真讨厌,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我好像真为了奖金巴结你,多没情调呀!”徐媛如不依地噘起嘴,一**坐在把手上,双手搂着他壮硕的身躯,火红的唇紧贴他的,轻声呢喃道:“说真的,你有没有可能爱上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我以后就不愁吃穿了。”
莫斯樊拿下她的手,眯眼淡笑,“这里可是你们老董的办公室,你的行为举止是不是该注意一点?”
“管他的,他又还没来。”她不依地说。
“谁说我还没到?”
突然,一记浑厚深沉的嗓音从门口响起,吓得徐媛如立刻跳下椅子,紧张地站在一旁尴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