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什么都求快,这回是回家,众将士都很兴奋,打包的速度前所未见,第三天一大早才吃完早饭,营帐便都成了一卷卷的模样,驮在马背上。
隅中时分,夏阔大手一挥,开拔回京。
尚灵犀骑在红棕马上,心想真委屈了自己的马儿——这马只知道跑快,鲜少这样慢走,一直打着响鼻,正不高兴呢。
她的前两匹战马都死在战场上,这是第三匹,年纪还小,性子不太沉稳,但优点是跑得快,胆子大。
尚灵犀不断抚模,心想它脾气真不小。
安定郡王突然落后几步,到了她身边,“尚将军这马多大了?是公是母?”
“三岁多,是个小少爷。”
安定郡王听她说是“小少爷”,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名字?”
“没名字。”
安定郡王奇怪,“怎么不给它起个名字?”
起了名字,马死了,她要伤心的。她的第一匹如云,战场上打瘸,被活活踏死;第二匹添星,被箭射穿肚子,后来伤口恶化而死,死前望着她,哀鸣不已,她不断抚模,不断安慰,添星还是咽了气。
每一回别离,她都伤心难言,直到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将来离别就会无法接受,而战场上,最常发生的事情就是离别。
想起如云跟添星,尚灵犀一阵心梗,但这样的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面对钦差大臣的疑问,只是回答,“臣没读什么书,也起不上什么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没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读四书五经,我帮尚将军的战马起个名字吧。”
皇太后最宠的孙子,在京城横着走,这回又是钦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脸色。“就叫『腾起』吧,后汉书曰,『初去之日,唯见白云腾起,从暮至旦,如是数十处』,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将军喜欢否?”
尚灵犀不好拒绝,只能道:“多谢郡王。”
她模模马背,虽然不太想叫这孩子腾起,但钦差赐名,实在拒绝不得。
安定郡王握着强绳,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说,忠武将军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轻男,也不知道真假。”
说起自己的爹,尚灵犀心里柔软许多,“外人传话不可尽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几年才由一个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个姊妹,不重女轻男,也没办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来如此,尚将军是长女,妹妹出嫁几人了?”
“四妹下个月出阁。”
“嫁的是商户还是官户?”
“一般商户而已,胜在从小认识,知道男方家庭简单,我母亲也只求闺女不要吃苦,门户什么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赞道:“尚夫人有此见识,真正了不起。”
尚灵犀见人称赞自己母亲,微笑回道:“臣也觉得这样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见多了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来说,放着感情好的表弟不嫁,为了门户非得嫁给张国公府的少爷,结果那少爷根本不懂疼人,不到两年就和离了,这下想再嫁给表弟,表弟已经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和离妇而让正妻受委屈,绕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让表弟娶她为平妻,这名分是有了,不过尚将军想想也知道,怎么美满得起来。”
尚灵犀想,这小郡主脑子装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这样乱搞一通,这安定郡王说起时也是稀松平常,没什么奇怪的样子。
京城莫不是都这样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报时,本郡王刚好也在御书房,好几年没看到皇伯父这样高兴了,皇伯父当场就夸了忠武将军呢。”
夸了她的父亲?尚灵犀可没办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说上一说。”
“尚将军问起,自然没什么不方便,若是起了个头,却不能细说,那不是惹人讨厌吗?本郡王可不是这种讨厌之人。”
就凭着这几句话,尚灵犀觉得安定郡王做人还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说,忠武将军死于西尧奸细之手,照说尚将军应该对西尧战俘赶尽杀绝才是,可是尚将军能把国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纪轻轻就能如此为东瑞国着想,可见忠武将军教得多好。”
尚灵犀脑子转了几转,这才发现安定郡王是在变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个郡王,夸她做什么?
莫不是想着将来西疆还得由尚家镇守,所以安抚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视,所以你们不要觉得吃苦?
守卫国家是尚家的天职,几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经习惯,不苦的。
想了想,回复道:“臣只是做了该做的,皇上谬赞了。”
“尚将军应得的。”
“是郡王太客气了。”
尚灵犀从军六年,接待过五次钦差,每一个都很难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当皇帝,这不行,那不要,有一个特别不像话的还点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阔给骂了一顿,这才收敛一点。
所以尚灵犀对钦差没什么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随俗,大家晚上都住帐子,那他也住帐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饭,那他就一菜一碗饭,连夏阔那个不太夸奖人的大将军,都忍不住对安定郡王点头。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尚将军有没有听过京城有顾愿之这人?”
“没有,臣在西疆,不怎么知道京中的消息。”
“这人是这几年才从京中传出名声,原本只是在码头工作,是个赤脚大夫,有次码头工人出了意外,当场断了一只手,他居然有办法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过一个多月,就恢复正常生活了,虽然少了手,却保住性命。”
尚灵犀听得眼睛睁大,“这样厉害?”
“一百多人亲眼所见,后来消息传开,被医馆请去当坐馆大夫,去年破格被提拔进太医院,专治外伤,他不收童子,治伤时也不让外人看,所以不知道他的手法如何,但别的不说,止血确实十分迅速。”
尚灵犀听得心驰神往。
如果能把这个顾愿之带到边疆,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命?
真有人这样神奇吗?
听起来不像真的,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断手至少得躺上三个月,运气好的能活,大部分会失血而死,可是堂堂一个郡王,骗她做什么?
这回要进宫见皇太后跟皇后,不知道能不能求皇太后让她见顾愿之一面……
安定郡王看她向往得都出神了,心想这尚灵犀真奇怪——京城就没哪个女子见了他不动心的。
谁不知道安定郡王虽然房中有几个侍妾,但还没娶郡王妃,连侧妃之位也都空着,要是让他看上,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可是这尚灵犀偏偏正眼也不多瞧他一眼,看他像看其他人。
这倒是激起他的兴趣,就不相信堂堂郡王拿不下她。
所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假公济私让尚灵犀带着他在军营转转,尚灵犀完全公事公办,跟他介绍了多般事物——这是夏校尉的左前锋营,这是臣的右前锋营,有一半是女兵,这一大片都是大将军的中军营,还有游击将军的殿后营……各种正经,一点女子的恋慕眼神都没给他。
他想着好吧,那我来,说起京城的繁华似锦完全不感兴趣,说起首饰衣料也是在忍耐的样子,昨天晚上他痛定思痛,跟她讨论战事,从战马入手,然后提到外伤高明的大夫,她总算有比较好的回应了。
刚刚说起顾愿之的医术,她整个脸都在发亮——真是……太有挑战性了。
他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他拿不下的女子。
“请问郡王,这顾先生进入太医院,已经有品级了吗?”
安定郡王想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是给了个八品下。”
尚灵犀蹙眉,如果只是个流外九等,她可能还有办法跟皇帝求来,但已经给了正九品内的官位,就是正式编制了,要求就有点困难。
“尚将军想要这人?”
“是。”尚灵犀点头。
“尚将军此番入京,虽说是皇祖母的意思,但皇伯父肯定也会见,到时候尚将军出声相求,我帮你一道便是。”
尚灵犀一喜,“臣,替边关将士多谢郡王出手。”
尚灵犀正欣喜不已,就见到原本走在前面的夏子程也慢下来,骑着他的玉兔到她身边,“怎么这样高兴?”
尚灵犀笑说:“刚才安定郡王告诉我,京城有个大夫叫做顾愿之,外伤医术很好,断手之人不过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常,我想把他请到西疆。”
就见夏子程一笑,“安定郡王莫不是在逗弄尚将军?”
安定郡王还是维持着好脾气的样子,“本郡王不懂了,夏校尉此话怎讲?”
“这顾愿之医术好,全京城都知道,但顾愿之却是个地道的京城人,两年前随着房将军北上,一出京城就水土不服,下不了床,房将军硬是拖着他走了一个多月,眼见他真要不行了,这才放他回京,他外伤医术再好,不能出城又有什么用?”
尚灵犀对他的言语没有丝毫怀疑,可惜道:“竟然会这样?”
“尚灵犀,你没出过西疆,不知道有些人就是会水土不服,轻则饮食不思,重则头晕目眩,这顾愿之就是这种,因为他从不出京城,所以名声才没传出来。”夏子程又转向安定郡王,“郡王拿一个不能出京的人来说事,不管是对尚将军还是对顾先生,未免太失礼。”
安定郡王被抢白,倒也不生气,依然笑吟吟,“倒是本郡王疏忽了,没想到顾愿之水土不服的状况居然这样严重。”
一句轻轻的“疏忽”,就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他其实知道这些,只不过觉得尚灵犀会对顾愿之感兴趣而已,现在回京的路上,他最要紧的就是把尚灵犀弄到手。
这夏子程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这样戳破他!
不过也无妨,事情不急在这一刻,反正他还有最后一招——求皇伯父赐婚。
他现在对尚灵犀不是普通的有兴趣,是非常的有兴趣,尚灵犀能主动跟他最好,要是她不愿意,圣旨下来,她也得乖乖进他敬王府的门。
正妃是不可能的,毕竟边疆长大,京城有太多繁文褥节不是一个边疆女子应付得来,但侧妃倒是可以,她是东瑞国唯一的女将军,收房这样一个特别的女子,好像也挺有趣的,牡丹茶花看多了,瞧瞧翠竹也别有一番风情。
那天午休时间,夏子程又偷偷溜来右前军。
尚灵犀见到他自然只有高兴的分,“过来蹭饭,还是已经吃饱了?”
“吃饱了,就是过来跟你说句话。”
“啥呢?快说。”
夏子程压低声音,“那安定郡王不怀好意,你注意一点。”
尚灵犀莫名其妙,“你说话没头没脑的,对谁不怀好意?贺宁,还是小粮?或者其他女兵?”
“我管贺宁,小粮,还是其他女兵呢?我只管你——安定郡王对你有那意思,你自己注意点吧。”
“我?你疯了吧,怎么可能啊。”她有自知之明的,连裙子都不会穿,她根本不像个女人。
“不然他早上怎么会提起顾愿之,顾愿之那个一出京就瘫软无法站立的事情,连我在西疆都知道了,他在京城会不知道,便是想着你感兴趣,故意找话题跟你说。”
尚灵犀从没怀疑过夏子程,但这次她真的怀疑,“你想太多了,要是安定郡王真这样轻浮,你得好好保护好姚姑娘,姚姑娘貌美如花,那才真危险。”
“我——”对了,他今日还没见到姚玉珍呢,就是看到尚灵犀跟安定郡王有说有笑,这才中途加入他们,吃完饭就过来提醒,对,姚玉珍也危险,“我自然会提点她,不过你还是得注意点,还有,如果他问起你在京城要住哪,你就说住我家。”
尚灵犀觉得简直了——“我怎么能住你家啊,当然是住在客栈,我弟弟妹妹还要嫁娶呢。”
“你我是好兄弟,你来京城当然住我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尚灵犀摇摇头,“不行。”
就算连她自己都没把自己当女孩,但终究是个女孩,一个单身女子非亲非故的住进夏家,会惹议的。
她这个长姊得留个好名声。
大军东行七八日,总算进入有驿站的地方。
尚灵犀一进房间,小粮马上说要去弄水来给她洗脸,她连忙说不用,先弄点吃的来,她午饭只顾着跟贺芹玩,吃得太少,现在饿了。
小粮点头,急忙下去处理。
十六岁从军,尚灵犀很久没住饼真正的屋子了,此刻环顾一番,居然觉得有点怀念,八仙桌,绣墩,屏风,多宝桶,然后她坐到床边,模了模被子,是丝绸的,秋末的时候盖,最舒服不过。
贺宁抱着贺芹,看起来也很高兴,模了模被子,“尚将军,这是真丝绸呢。”
尚灵犀微笑,“我都好久没模过了。”
“我也是……上回模这东西还是住闵家的时候。”为母则强,贺宁现在有贺芹这希世珍宝,提起前夫家里只剩下一点点惋惜,不是完全不能提,过去已经无法改变,贺宁知道放眼未来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对了,我都还没谢过夏校尉。”
“我已经谢过他了。”
“那怎么一样,尚将军没看到那群东瑞兵进宫的样子……我看到小鲍主被摔死了,看到太子挨了鞭子,当夏校尉问有没有东瑞女子,我被宫女推出来时,真怕他的皮鞭会落在贺芹身上……”贺宁一脸后怕的样子,“我无论如何得谢谢他。”
尚灵犀想起自己不过说过一次,还不知道是多久以前说过有个堂妹在西尧宫中,没想到他就记得了,他虽然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但对她还是很好的,“好,等明天一早开拔,我就带你去跟他道谢。”
就在这时候,小粮端着一盘馒头进来了,“小姐,驿站的厨房要晚些才会开伙,现在只有馒头,您先垫垫肚子。”
“有馒头也挺好的。”尚灵犀拿起一个,笑着问贺芹,“饿不饿?”
小贺芹点点头。
尚灵犀剥了一半给她,“别吃太多,不然晚饭吃不下。”
两岁多的孩子,已经懂得大人是为了她好,笑咪咪的接过来,女乃声女乃气的说:“谢谢尚将军。”
“啊哟,真乖。”尚灵犀一手模模贺芹的头,另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咬了一口。就在这时候,有人敲了格扇。
小粮连忙去开门,来人是春花,姚玉珍的贴身丫头。
小粮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夏校尉的两个小厮叫做远志跟顺风,据说是夏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名字寓意也很好,志向远大,顺风顺水。
至于自家小姐的丫头,前一个叫做小米,后一个就是自己,意思是希望米粮在身边,这样才好打仗。
而姚姑娘,人都在西疆了,两丫头一个春花,一个秋月,还带了一个林嬷嬷,做给谁看呢,偏偏全军营的男人都吃她那套。
春花手上抱着一卷凉被,“见过尚将军。”
尚灵犀自然认得她,“什么事情?”
“林嬷嬷听说客栈有间房有丝绸被,知道是尚将军的房间,所以命我来把被子换过,想着小姐晚上睡丝绸,能睡得好一点。”春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粮看了就来气,“林嬷嬷算什么东西!”
春花睁大眼睛,“林嬷嬷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啊?”
“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某种程度代表姚老夫人,小粮你怎可说这种话?”
小粮哼的一声,“还不只呢,林嬷嬷算什么,姚家算什么,就算升了官,那也只是七品门第,连个诰命都没有,我们尚家可是四品门第,你现在是要四品门第的小姐把东西让出来吗?”
春花瞠目结舌,“你居然说姚家算什么?”
尚灵犀眼见不像话,开口道:“都闭嘴,不准说了。”
“可是小姐——”小粮不服气。
“可是尚将军——”春花也不服气。
尚灵犀无奈,只好提高音量,“都闭嘴。”
她平常是不发脾气,不是没有威严,不然西尧人也不会叫她女魔头,现在脸色摆出来,果然小粮跟春花都乖乖闭上嘴巴。
“春花,被子要换就换,可只有一件事情,你要是把刚刚小粮说的话传出去,让尚家跟姚家结仇,我会让你好看的。”
春花一惊,虽然抱着凉被,还是用手捣着自己的脖子,彷佛尚灵犀腰间的双刀下一瞬就会出鞘一样,“奴、奴婢不敢。”
“被子在床铺上,去换吧。”
春花战战兢兢的跑过去,迅速放下手中的棉被,拿起丝被,然后一溜烟的跑出门。
小粮忿忿不平,“小姐。”
“算了。”
贺宁也道:“尚将军也太好说话了……尚夫人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我是世袭的定远将军,怎么可能跟个女子抢被子,传出去还能听吗?”
再者,她也不想自己跟姚玉珍有什么不愉快,因为她很鸵鸟的想,到时候夏子程肯定会偏袒姚玉珍,她不想面对那个。
只能说所有人都低估了春花的八卦,因为就在隔天早上,事情爆发了。
吃早饭的时候,姚玉珍说没胃口,不出来,然后姚保一脸哀伤,放大音量说:“大将军,表姊夫,我真不想活了。”
夏阔虽然不耐烦,但安定郡王在,也不想让姚保丢脸——姚保可是自己点的总军医,姚保丢脸,自己也丢脸。
于是只好耐着性子,“什么想说的就说,像个女人家哭哭啼啼,什么样子?”
“表姊夫啊。”姚保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昨天我们姚家被人家说,『姚家算什么』,我听了心里难过。”
已经升官的归德司阶平日跟姚保是酒友,于是出声附和,“姚军医现在也是七品门第了,是谁人这样无理礼?”
姚保巴不得这一句话,“就是尚将军。”
尚灵犀就看到众人眼光刷刷刷的朝自己看过来,像明威将军跟怀化郎将这种平日看姚保不顺眼的,就露出赞许的样子,像归德司阶那种平日跟姚保交好的,就是一脸责备。
最复杂的就是夏子程了,一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一边是自己的好兄弟,什么表情都不对。
姚保哭闹,“表姊夫,我不管,总之今日我就算闹得没脸,也要尚将军给我一个交代,不能说因为她是五品官就欺负我,我姚家清清白白,怎么可以如此伤人,我是朝廷命官,尚将军这是污辱朝廷命官啊。”
安定郡王笑说:“是啊,夏将军,我看这件事情也需要解决,不然姚军医到时候哭到殿上,可更难收拾了,夏将军若是要罚尚将军,恐怕会被说是偏袒自己人,要是不罚,这姚军医恐怕还是意难平。”他就想看看夏子程到时候是要帮姚玉珍,还是帮尚灵犀。
就在这时候,林嬷嬷跑了过来,哭着说:“大老爷,大老爷,小姐说她没脸见人,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姚保见状,干脆往地上一坐,无赖的喊,“表姊夫,你看看,你看看,你的表外甥女被羞辱成这个样子,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有辱朝廷命官,有辱朝廷命官啊!”
夏阔简直要被姚家人烦死,但姚保那句“有辱朝廷命官”没说错。
这事情他不处理,传到京城,就是治军不严,他好不容易升上一品,绝对不能让人抓住小瓣子。
于是他道:“尚将军,你可有说此话?”
就听见啪的一声,尚灵犀已经把筷子单手折断,“有。”小粮是她的丫头,小粮说的话,就是自己的责任。
“来人,尚将军有辱朝廷命官,罚军棍十棍。”
尚灵犀起身,“领命。”
夏子程连忙道:“大将军,这太重了,不过一句玩笑话而已——”
姚保打断他,“这不是玩笑话啊,尚将军打从心里看不起我们姚家,我们姚家规规矩矩,凭什么让人说。大侄子也不是我想说你,玉珍可都伤心得没脸见人了,你怎么还给始作俑者求情?”
安定郡王一听,十个军棍,这夏阔也真是太狠了,一句话而已,瞪了姚保一眼,道:“尚将军代弟从军,安定西疆,功劳极大,不过夏将军一言既出,也驷马难追,这样吧,就算给本郡王一个面子,这十个军棍分开打吧,两天打一棍,也免得伤到筋骨。”
夏阔连忙道:“既然郡王求情,自然依照郡王的意思。”
尚灵犀却是脾气上来,“不用了,多谢郡王、大将军的好意,我打人从来都不分开打,若是我自己分开挨棍子,以后怎么治军,要打就一起打。”
夏子程急了,“尚灵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尚灵犀却是不想看他了,对着夏阔的方向行了军礼,“末将这就出去领罚。”
她走了出去,不多时,传来军棍打上皮肉的声音,啪啪啪的。
夏子程放下筷子想出去看,夏阔道:“钦差大臣在此,不得无礼——做什么事情之前,想想你祖母的名声,想想你母亲的名声,如何才是她们教养出来的好孙子、好儿子。”
夏子程听到父亲讲起祖母跟母亲,这才勉强忍住——他是夏家的长子嫡孙,得做好榜样。
内心却是明白,尚灵犀不是没有礼貌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骂姚家?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尖叫,“不准打我家小姐,别打,我去跟大将军说明事情,你们不准打。”
众人就见尚灵犀的随身小婢跌跌撞撞进来,往地上一扑,“大将军,钦差大人,那句话是奴婢说的,跟我家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粮口齿便给,就把春花昨天怎么嚣张的要换被子,还提出想用林嬷嬷压制尚灵犀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小粮哭道:“因为春花一直想用林嬷嬷来压人,所以奴婢这才一时口快,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奴婢自己掌嘴,也情愿被罚,求大将军不要打我家小姐。”
说完,便打起自己的嘴巴来,“让你口快,害了小姐,让你口快,害了小姐……”
众人没想到会有这个隐情,归咎原因是姚玉珍的丫头那句“林嬷嬷可是姚老夫人的陪嫁”而起的。
夏阔觉得简直了,后宅的女子到底怎么生存的,怎么麻烦的事情这么多,他已经说出口的话,不能再收回,不然会成为笑话。
想了想后于是道:“我罚尚将军御下无方,至于尚将军要怎么罚你,那是尚将军的事情,我不插手。”
小粮哭泣道:“大将军,求您别打我家小姐。”
小姐小日子刚走,本来就肚子疼了啊……
都是自己多嘴,还有那个死春花……
饭厅上安静了一瞬,就在这时候,传来军棍打人的声音,啪啪啪,一棍接一棍,十分结实,光听就肉痛。
尚灵犀正在挨打——想也是,军士怎么会听一个丫头的话,她说不打就不打。
夏子程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夏家的军棍一向扎实,打一棍都要黑青半个月,她肯定被打得痛极,但她身为定远将军,又不可能叫出来,那就更痛了……
这时候就恨起自己官阶不高,就算连升两阶,那也只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在这饭厅,还算不上什么功勋。
论家,他爹在,论朝廷,骤骑大将军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说话,若是他硬要插手,恐怕会惹得父亲更生气——关起门来顶嘴还好说,现在下属都在,人人看着,自己若是公然反对父亲的意思,父亲只会更不高兴。
小粮一吸鼻子,抬头挺胸道:“姚军医既然说尚将军污辱朝廷命官,那奴婢也要告姚姑娘,没有请问,没有得到允许,擅自派丫头拿棉的东西理所当然来换丝绸的,她也是污辱朝廷命官,还有那春花,想用林嬷嬷教训我家小姐,同样是污辱朝廷命官,请大将军公事公办,一并责罚。”
安定郡王鼓起掌,“好丫头,好丫头。”
夏阔觉得这个早上特别丢人,但因为安定郡王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能不处理,“小粮,你说的可属实?”
“小粮若有一句假话,让奴婢生生世世为奴。”
夏阔也不听信一面之辞——刚刚是尚灵犀认了,他才打人,但叫来的春花却不认,连换被子的事情都抵赖得干干净净,那也简单,让驿站的人过来答话,那驿站的人说了,丝绸被子的确是尚灵犀那间房才有,那么问题来了,那间房才有的东西,怎么会跑去姚玉珍的房间?
那就是换过被子了,至少,春花说了谎。
夏阔很烦,正想也发落姚玉珍十个棍子,安定郡王却抢在前面,“夏大将军不如给我个面子,让我处理这事可好?”
“郡王既然开口了,那本将军就偷懒一回。”
“姚姑娘污辱朝廷命官,不过见她是个姑娘家,也没什么见识,就罚她禁足吧,路途之中不得踏出马车跟驿站一步,回京后,出阁之前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春花跟那个林嬷嬷,这等不安分的下人,为了避免连累姚姑娘,直接打死就好,最后嘛,这姚军医,事情没弄清楚就大吵大闹,待本郡王想想,要怎么处置才好……”
夏阔也觉得这处置挺不错的,不然刚刚尚灵犀污辱朝廷命官十棍,姚玉珍污辱朝廷命官也十棍,问题是尚灵犀挺得住,姚玉珍恐怕会被打死,这是儿子的心上人,他无论如何不想儿子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