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悔 第十四章 想跟你成亲

作者 : 简薰

嘉许的圣旨在十余日后到来,跟几年前一样,让尚灵犀跟着大军回京,皇太后跟皇后要见她。

尚灵犀觉得挺开心的,这样代表她跟夏子程又可以多聚一段时候——话说夏子程最近真的很奇怪,老用打量的眼神看她,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每次问他看啥呢,他也只是哈哈笑着带过,说没事。

没事别这样看她啊,她会……会太高兴的。

自己二十七岁了,原以为已经足够成熟,没想到被他一看,还是会像个小少女似的心起波澜。

夏子程,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可是啊,我真开心能认识你,能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情,那是身为一个女子最好的体悟之一。

回京的路程千里,他们白天行军,晚上紮营,两人跟以前一样,常常晚上骑着马在附近山坡看星星,夏子程会细细跟她说,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弟弟妹妹们的孩子多可爱,尚灵犀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也注意到,他从不提自己的事情。

姚玉珍胆子实在太大了,她后来想起姚玉珍带的那女娃,眼睛怎么看就是安定郡王的复制品,她都能发现了,何况是夏子程,肯定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何况姚玉珍说了,原来夏家的人胸前会有云纹胎记——小信芳胸前就有一个。

按照京城规矩,姚玉珍这种行为是该直接扔回姚家的,可偏偏夏老夫人中风,要是再知道自己孙子的贵妾怀着别人的孩子进夏家门,恐怕会被活活气死。为了祖母的命,夏子程只能当没这回事。

尚灵犀想想就很心疼,这得多闷、多憋屈,难怪他连正妻都不太想娶,也没收别的侍妾,肯定有点心灰意懒。

这次姚玉珍到军营中找她的事情,朱大力也跟他说了,他们都知道姚玉珍离开军营,但去哪了也不关心,安定郡王的女人,安定郡王的女儿,不用外人担心去了哪里。

路上,尚灵犀一直想起五年前的种种,当时自己是多么羡慕姚玉珍,然后在路上安定郡王又是怎么对自己痴缠,两人居然那时候已经暗度陈仓,简直不敢相信,人性会这么复杂,嘴上说的跟身体做的,完全两回事。

一样是回京,此刻的心情却大为不同,尚灵犀不得不承认,少了姚玉珍这个让她羡慕的对象,少了安定郡王这个烦人的家伙,回京路上轻松多了,她只要面对“舍不得”这种情绪就好了。

回京路虽然长,但总会到尽头,到时候他们就得离别——哎,不去想这个,珍惜当下就好。

现在能跟夏子程一路并肩而骑,说说笑笑,是她一辈子珍贵的回忆。

一日,快接近京城时,途经驿站,夏子程对她笑说:“可还记得这里?”

尚灵犀奇怪,“这里有什么?”

“皇宫赐下的桃花香啊。”

尚灵犀记起来了,明威将军跟夏子程喝醉的事情,想起当时还心有余悸,于是令全军加速前进,今日不在这里紮营。

夏子程却道:“不用特别避开,我又没事。”

“就是觉得有点不吉利……”

“没事没事。”夏子程安慰道。

他那日听了她跟小粮的对话,先是惊愕,后来激动,最后想起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原来醉酒那日的春梦,真的是尚灵犀。

他一直以为自己畜生,对着兄弟作春梦,没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他的记忆片段,只能想起部分,但那种缝缮温柔,却是真切有印象的。

不是姚玉珍,是尚灵犀。

他想补偿她,不是因为内疚,真的是心疼——他对自己的好兄弟心疼了。

这五年她是怎么过的?

一个人带着孩子,小粮说那孩子很像他,他真想看看,不过他得先跟尚灵犀把话说清楚,他不是为了孩子接受她,他是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她了。

或许在他们第一次去看星星那个晚上,也或许是第一次觉得并肩作战有默契的瞬间,所以他才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她说有个堂妹在西尧宫中,他进宫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东瑞国籍的嫔妃,拿了一箱宝物,却第一时间去她的帐子跟她说,我搜到一块有你名字的玉,将来要做成吊饰,佩带在身上。

姚玉珍的贵妾轿子进府那天,他一直不是很高兴,以为是坏天气的关系,又想着好兄弟没留下来喝他喜酒,现在想来,分明是进府的人不是尚灵犀。

他以为自己喜欢姚玉珍,但不是,他对姚玉珍只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发展,一个漂亮姑娘对他各种示好,他就接受了,他如果真喜欢姚玉珍,会很仔细的看着她,会发现她的不对,会发现她的异样,而不是等孩子出生了,这才发现孩子有一双和安定郡王相似的眼睛。

尚灵犀,原本这回西行,我想跟你说,等你弟弟长大,就跟我成亲。

可是他现在不能等了,知道她多年的深情,他不想再多委屈她一分,他想快点给她名分——也或者说,让她快点给自己名分。

他不想只当信芳的爹,他还想当尚灵犀的丈夫,携手前进,彼此依靠,才二十七岁而已,人生还有一大半呢,将来,他们有好多当年可以说,他不想要盛大的婚礼,简单点就好,尚灵犀最不耐烦繁文缗节……

路虽长,但也到了尽头。

上次战争打了四年,皇帝率文武百官出来迎接,这次只打了三个月不到,皇帝大概觉得这场战役没那么难,所以并未出城迎接,指派了宣亲王当代表——哪怕四十万大军,仅有三十二万人活着回来,折损了八万英魂,对皇帝来说,那也没什么,战争时间短,表示战争容易,所以都没能提阶,只不过之前追封了夏子程为云麾将军,却是没收回来。

他们初识时,夏子程是七品致果校尉,打赢西尧提阶为六品昭武校尉,这次率领大军前来,已经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然后又因为殉职,成为从三品云麾将军。

进京路上,夏子程一脸终于啊的样子,“追你的品级追得好辛苦,总算比你高了。”

“我是世袭,你还要跟我比?”

“当然,不然我俩品级差这么多,每次都要我跟你行礼,多瞥扭。”

尚灵犀莞尔,“哦,原来你等了这几年,是等着我跟你行礼?”

“你不行礼也没关系,我不会计较这种事情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着闲话,跟在宣亲王后面,一路进了城,百姓一样夹道欢迎,抛鲜花,点炮仗,热闹得不得了。

尚灵犀想,百姓可爱多了,知道战争不容易,不管是四年还是三个月,都得用人命付出代价,只有皇帝那个奇葩才会用时间来衡量战功,想到将士一定觉得被打击了,她还得想办法安慰一番。

入了京城,饶是夏子程百般要请她住夏家的客院,尚灵犀一样暂居客栈,过了几天,皇太后来了旨意,让她进宫。

隔天早上,尚灵犀还是穿着戎装出现在皇宫西口。

跟五年前一样,也看到了夏子程——这一路回来,他被刑求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体重也恢复得可以,就是脸上的疤骇人,一个大大的菱形,原本俊美的脸被烫得不成样子。

但尚灵犀当然不会嫌弃,对她来说,只要是他,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他还活着啊,这不就足够了吗?

夏子程站在宫门口对她笑。

尚灵犀颇高兴,“你怎么在这?”跟五年前一样。

“祖姑说想见我。”

尚灵犀想了一下,又是那个夏太嫔吗?她现在懂一点京城的势力角力了,夏太嫔无子,两个女儿能依靠的不是皇帝这个哥哥,而是有势力的外祖夏家。

他们两个都是军人,有早到的习惯,现在比起说好的入宫时间,还早了半个时辰,于是就在宫外等。

夏子程道:“我祖姑说,皇太后想给我赐婚,娶她的娘家侄孙女。”

尚灵犀一怔,“那、那也挺好的,你都老大不小,该成亲了。”

“可是我不想娶她。”

“你想娶谁哪,都二十七,别挑了。”

“谁说二十七不能挑,我偏要挑个最好的。”

尚灵犀内心复杂,面上还是开他玩笑,“难不成你想娶公主?”

“我疯了才娶公主。”

“公主还不够好啊?”

“娶公主我不如出家当和尚。”夏子程道:“尚灵犀,有件事情问你,你仔细想想,然后回答我。”

“怎么啦,突然这么正经?”

“我想跟你成亲。”他少年得志,说出这种话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即便知道这女人喜欢自己喜欢得快疯了,也还是觉得有点害臊,“想、想跟你过一辈子。”

尚灵犀一呆,内心怦怦跳,但又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一时间害怕,没有立刻回答。

夏子程等了一会,见她没吭声,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我……”尚灵犀只觉得脑袋空白,喉咙干涩,“你……我……”

是听错了吧,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会不会是她夜有所梦,所以日有所听呢?因为这不可能啊,他怎么会想娶她?

她又不漂亮,又不温柔,是个连裙子都没有的女人。

夏子程急了,“尚灵犀,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后你还是住在西疆,我会跟皇上申请,让我常驻西疆,以后每年三月跟九月,我回夏家小住一阵子,你不用到京城来,就在你习惯的地方就好,等你弟弟长大,看我们要住哪都可以,或者半年西疆,半年京城,也或许到时候皇上会把我们调往南方或者北方,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用住在京城——”

尚灵犀内心剧烈的狂跳起来,他说的是真的,不是自己听错,他真想要娶自己,连以后怎么过都想好了。

怕他后悔似的,尚灵犀连忙点头,“我愿意。”

夏子程一笑,“我还没说完。”

“都不要紧,我愿意。”

他死而复生,原本没什么好求,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娶自己——不管是为什么,那都没关系,她不在意的。

真的,她不在意他为什么突然说要娶自己,但重点是他们可以在一起了。

这样就好,她一点也不需要知道原因。

就像幼年时她一直想要摘星,如果当时有人把星星放入她怀中,她只会紧紧抱住那颗星星,她根本不在乎星星怎么摘下来的,重点是她终于拥有了星星。

尚灵犀恍似在梦中,“你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哪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那好。”尚灵犀笑逐颜开,“我愿意。”

这是她第三次说我愿意了,一次比一次更真心,内心怦怦、怦怦的跳着,喜悦得彷佛要炸开。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蹟。

只要夏子程有一点点喜欢自己,自己也可以入境随俗学习京城的一切的,为了他,她可以,她也愿意。

然后她第一次后悔自己没在这种场合穿裙子——早知道的话,她会去买一件裙子穿上,而不是穿着戎装,面对他的求婚。

求婚哎……

她很想跟母亲说,自己被喜欢的人求婚了,还有信芳,小信芳,爹跟娘要在一起啦,你不用等到十年后才能见亲爹,等过一两个月,你就能见到他了。

因为军务严肃,尚灵犀不是一个常常笑的人,但此刻却怎么都忍不住,宫门外阳光刺眼,但她的笑意却如何都隐藏不住。

夏子程见状,内心也很高兴,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怕突兀,又怕伤到她的自尊——原来是知道我有孩子,才跟我成亲的。

不是这个原因,因为他笨,经过这么多年才晓得她已经在他心中扎根,孩子只是一个催化剂,就算没有信芳,他也要跟她求婚。

她才是这个世上最合适自己的女子。

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拼命点头的说我愿意,然后笑得心满意足,那模样有点傻,但却傻得让他心疼,忍不住自责,自己以前太忽略她了,以后一定要对她好,把以前错失的都补回来。

此时两人心意相通,没人再说话,但内心都是开心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面生的姑姑行了一礼,“夏将军请,尚将军请。”

直到这几个字打破宁静,两人才回过神来。

尚灵犀拍拍脸颊。尚将军,振作,可别见到贵人还笑得一脸傻,人家会以为尚家怎么出了个傻子。

宫道很长,红色的高耸砖墙一眼看不到尽头,就这样一个弯走过一个弯,路上也会遇到一些内侍跟小宫女,都纷纷跟那姑姑弯腰请安,看得出来这姑姑地位不低,皇太后派她来迎接两人,那是十分看重的意思。

约莫走了两刻钟,那姑姑带领他们拐进一个双开大门,尚灵犀想起来了,是皇太后的居所。

又是等待通传,这才能进去。

是皇太后主动想见的人,自然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便有宫女出来传话,皇太后请两人进去。

这回,是夏子程品级高了,于是由他带头,“下官,夏子程见过皇太后,皇后,夏太嫔。”

“下官,尚灵犀,见过皇太后,皇后,夏太嫔。”

皇太后十分和蔼,“好孩子,快点起来。”

两人站直身子,皇太后看到夏子程脸上的疤痕,露出一丝惋惜——真可惜,好好一张脸给烫坏了,但又想这是给自己的皇帝儿子分忧呢,可是荣幸。

于是命宫女搬来绣墩,两人坐下,先是问一些西疆的事情,平日如何训练,打仗时如何生活等等问题。

最后才说:“你们率军打败了玛卓,功劳很大,想要什么就说吧,只要哀家做得到,一定替你们完成。”

尚灵犀连忙扬声,“为皇上做事,乃是下官的本分,不敢多求。”

夏子程却道:“下官有一事,想请皇太后作主。”

皇太后笑意吟吟,她并不太担心,夏家在京城百年,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有分寸,不会是她这个皇太后做不到的事情,“夏将军,说吧,想让哀家作主什么?”

“下官想请皇太后赐婚。”

尚灵犀心里一跳,忍不住想,胆子太大了,但这种场合,话已经说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忐忑又暗喜的等待。

皇太后笑了起来,对夏太嫔说:“这回你可放心了,夏将军这都快三十,总算要有嫡子嫡女,这是好事呢。”

夏太嫔连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这点事情也劳烦皇太后。”

“不烦不烦,哀家喜欢喜事。”于是笑着问夏子程,“想娶哪家姑娘?”

夏子成一本正经,“下官想娶尚将军。”

太后哦的一声,“不过哀家记得,尚将军的弟弟还年幼啊,总不能让尚将军抛下西疆,来到京城定居吧。”如果西疆人肯听其他人的指挥,当年就不会有尚灵犀代弟从军的事情了。

夏子程恭恭敬敬回答,“尚将军继续住在西疆就好,若皇上肯派下官到西疆常驻,下官就去西疆,每半年回夏家一次,若是皇上另有任务指派给下官,下官也能累积休沐,等累积到一定的日子,再去西疆看她。”

皇太后问:“不过这样要分隔两地,不会太辛苦吗?”

夏子程道:“下官不以为苦。”

尚灵犀见状,连忙也说:“下官愿意。”

皇太后笑了起来,“看这两个孩子……”

夏太嫔也跟着赔笑,内心倒是不懂,怎么娘家都没消息透露出来,子程也真是的,几年不娶正妻,一要娶就娶一个让人吓一跳的。

“哀家记得五年前凯旋归来,当时也是在这里,安定郡王缠着哀家说要把尚将军许给他,因为国家在前,哀家没准,现在既然你们都不嫌麻烦,哀家就准了。”

两人一喜,“多谢皇太后。”

“哀家一定给你们办得热热闹闹。”

尚灵犀一呆,夏子程连忙说:“回皇太后,不用热闹,越简单越好,最好一个案子给我们祭拜天地,这样是最好了。”

皇太后来了兴致,“哦,这样不委屈吗?尚将军。”

尚灵犀道:“下官乃武人,不懂那样多的规矩,简单是最好了。”

“那也行。”

皇太后一直觉得亏欠尚灵犀——一个女人大好年华都没了,偏偏皇帝儿子没有一点补偿的意思,提了她爹当忠武将军有什么用,好处又归不到她身上,一个为了国家鞠躬尽瘁的人,应该要有一个好的结果。

“来人。”皇太后扬声吩咐,“在庭院摆上香案,命钦天监正即刻进宫,哀家就当一回媒人。”

于是半个时辰后,夏子程跟尚灵犀两个穿着戎服的人,在皇太后的长寿宫中拜了天地,钦天监正虽然觉得这婚礼简单得太过,但皇太后有令,也不敢多说,媒人可是堂堂超品的皇太后,他能说什么不是。

简单的礼仪完成,皇太后很满意,“夏将军,哀家对尚将军有几分怜惜,你可得好好对她,切莫委屈了。”

“是,下官一定好好对尚将军。”

然后皇太后又对尚灵犀道:“你有哀家的缘,将来要是夏将军对你不好,你尽可来告状,哀家替你想办法。”

尚灵犀受宠若惊,“下官不敢,多谢皇太后。”

太后笑着吩咐,“钦天监正就替哀家传递消息给夏家跟尚家,说宫中成亲是哀家的意思,顺便把邸报发出去,云麾将军娶了定远将军。”

钦天监正连忙躬身,“下官领旨。”

那天夏子程带着懿旨回到夏家,当然吓了全家一跳——怎么入宫一趟就成亲了,夏夫人更是百般不愿,她的长子应该要有一个豪华的婚礼,怎么能这样潦草成亲,还是夏阔安慰,能在宫中成亲的外姓人,他们夏家可是头一份,这样还不够荣宠吗?夏夫人这才想开了些,然后又吵着要见尚灵犀,媳妇的面都没见过呢。

夏子程也没办法,说尚灵犀上午见皇太后,下午还得去军务处,要见得等晚上。

夏夫人又熬到晚上,这才终于见到媳妇。

只觉得这媳妇十分高就,看她的时候也完全不害怕,而是一种坦然的神情。

夏夫人是宗妇,眼界自然比较大,说不出尚灵犀哪里好,但也讲不出哪里不好,说是军人,但丫头奉茶,她喝茶的样子也都符合高门礼仪,只是夏夫人想要的不只是这样,她想要的是裴小姐、郑小姐那样的媳妇,很乖巧,懂得讨好,小鸟依人,不是这种气势逼人的媳妇,只是木已成舟,何况媒人还是皇太后,怎么样都只能接受。

倒是夏阔十分高兴,他早就觉得尚灵犀跟儿子才配,现在能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过,这种爽俐的女子才是他夏阔想要的媳妇。

最后则是去夏老夫人的院落。

一直飒爽俐落的夏子程,脸上轻快,又有些矛盾,相处多年,尚灵犀自然能看懂他的情绪,“你在烦恼什么呢?”

“我娶正妻虽然是喜事,但姚玉珍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我能瞒住一两年,但瞒不住三五年她不在,就算不怎么见面,过年也是要见的。”他在西疆的“死讯”,夏家当然也是瞒住老太太的,中风过的人,不能受刺激。

知道孙子的贵妾偷人,对一个中风过的老太太来说,可不算什么好消息。

尚灵犀微一迟疑,从怀中挑出一个小竹卷,取出一张画像,“你瞧瞧。”

夏子程打开,一看就知道是谁,是小粮口中那个小信芳,跟自己长得很像,只是脸上多了女乃膘。

他的儿子——

心下激动,忍不住颤了一下。

尚灵犀当然没错过他贪恋画像的目光,内心突然有种感觉,“你是不是知道了?”

夏子程沉默了一会,这才点头,“回营那天晚上,我醒着,你跟小粮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喝醉那晚,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尚灵犀不打算问他是不是因为孩子才跟她求婚,姚玉珍说过,她成亲当晚,他拿着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一言不发。

她知道那是他对她的感情,但他们是两个傻瓜,所以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不讲,肯定是怕自己想到责任那一块去,但这个天下,她最信的人就是他,他在宫门口说了“想跟你过一辈子”,那就是了。

她不会怀疑他,去评价一个人的行为思虑,那是贬低他。

难怪回京路上,他老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原来内心藏着这样大的疑问。想必也忍得很辛苦吧,为了怕她误会,宁愿自己一直憋着……他真的对自己很好呢。

尚灵犀一笑,“我们先跟老夫人说——”

夏子程打断她,“是祖母。”

“祖、祖母。”尚灵犀有点结巴,“我们跟祖、祖母说信芳的事情,这样再跟她说姚玉珍的事情,可能打击就没那样大了。”

“这样挺好。”

看到他整个人精神起来,尚灵犀也觉得高兴,只要他不烦恼,她的世界就可以一直是晴天。

两人的身分要进夏老夫人的院子自然十分容易。

至于夏老夫人还记得她,见她手上仍戴着自己送她的玉蠲,知道她很珍惜,也十分开心,这次见面又给了她一套头面,虽然现在用不到,但以后当了宗妇,总会用到的,尚灵犀很喜欢这个和蔼的老妇人,于是也对夏老夫人说,自己一定努力,不会让她失望,也不会丢夏家的脸。

然后夏子程屏退下人,细细跟夏老夫人说起五年前,自己怎么醉了,尚灵犀怎么从了自己,然后生下一个孩子。

夏老夫人饶是年纪一把,还是露出惊讶的神情,但看到画像时,表情立刻转为和蔼,细细抚着画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跟子程长得可真像。”

意外的,夏老夫人居然早就知道——夏子程顾忌的是祖母中过风,受不得刺激,夏老夫人顾忌的是夏家的颜面,要是把姚玉珍扫地出门,这样事情就瞒不住,夏家会变成笑话。

但现在不同,夏子程可是三品云麾将军,娶了五品的定远将军,功勋在身,此刻京城哪户人家敢说夏家不是,要把事情掀开,这是最好的时机。

从夏老夫人的院子出来后,两人把事情说开,都觉得无比轻松。

因为已经成了亲,夏子程就没放她回客栈了——开玩笑,他想了一路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光明正大有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她。

三个月后,西疆。

夏子程这三个月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战争赢了只是开始,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而且当时他跟忽鲁也有定下合约,得让他继任新的玛卓王,条件之一是玛卓必须臣服于东瑞,并且每年派人来朝。

这些忽鲁都答应,反正他只要当王就好了,派遣使者送礼物不过小事一桩,他才不像他哥哥那样愚蠢,吃饱没事打什么仗,找死比较快。

父子两代都战功显赫,夏家这几个月热闹得不得了。

可笑的是姚玉珍这时候又带着女儿冒出来,想回夏家,被赶了出来,直接带着女儿上敬王府闹,连安定郡王上有个胎记都说得出来,安定郡王大概也没想到会踢到铁板,以往那些汪小姐、金小姐,吃了亏都会想着娘家名声,只能暗暗饮恨,这姚玉珍却是什么脸皮都不要,只闹着要进王府当孺人。

闹大了,皇太后也保不住这爱孙,安定郡王被拔除了世子之位,从此人生是到头了,将来敬王走了,就是他的庶弟继承王位,他反而会被分家出去,至于姚玉珍当然不可能进王府,敬王妃恨她坏了儿子前程,命人绑了她,送去盐庄作苦力,那孙女也跟着一起,竟然是也不要了°

京城纷纷扰扰,夏子程都不关心,只专注在战后的各种琐事上面,安排好这一切,就跟皇上提出想去西疆驻守。

皇帝担心他功高震主,他这一提正合心意——夏子程不提出想去西疆,皇帝也会派他去南疆,总之得离开京城几年,好让大家忘了他闪电般打赢玛卓人的事情。

夏家知道他要去西疆,错愕之余也能理解,当初皇帝以为他死了,这才破格升他为云麾将军,没想到他只是诈死,这已经给了的封赏又要不回来,但二十七岁的从三品将军实在太惹眼,惹得皇帝不舒服。

他们的皇帝,器量并不是很大。

于是一个午后,夏子程跟家人吃了中饭,带了几十名亲兵,就这么出发了,饶是知道他半年会回来一次,夏夫人也还是舍不得,夏阔安慰她,功劳太大就得避开几年,朝廷一向如此,过几年就好了。

夏子程就这样一路西进。

越接近边疆,内心就越澎湃。

终于,跨过了西关,再过去十里,就是尚家军的驻紮地。

夏子程骑着马奔驰着,远远的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的穿着戎装,使着双刀,长发在狂风中飞舞。

小的也使双刀,学着大的姿势,有模有样。

红色的夕阳在两人身后,勾勒出黑色的长长影子。

夏子程心里都满了起来,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尚信芳。

他前进了一点,尚灵犀突然转过头来,他对她挥了挥手,在风沙中张口大叫,“尚灵犀——”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夏子程。”

他催马催得更快了。

终于在她身边停下,夏子程下了马,见到久别三个月的妻子,笑意藏不住,“可还好?”

“好。”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小娃儿——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但他知道就是,信芳比画像中更像自己。

夏子程蹲了下来,平视着他,“我叫夏子程。”

小信芳眨眨眼睛,“是爹吗?”

夏子程内心激动,“是。”

小信芳扔下双刀,扑了上去,软软的喊了一声,“爹。”

一把抱住儿子,夏子程眼眶都红了,孩子四岁多了,这是他第一次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当小信芳的手臂环上来,感受到孩子的体温跟女圭女圭香,他就忍不住了,“信芳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是爹?”

“娘有说的,爹叫做夏子程。”

尚灵犀伸出袖子给他抹泪,“你现在感动,日后怕是要头痛,这家伙最会装乖,其实顽皮得很。”

夏子程笑了,“原来信芳装乖啊?”

父子天性,小信芳很亲他,“信芳是真乖。”

尚灵犀嗯的一声,“那上回把鸡毛拔光的人是谁啊?”

小信芳扭扭捏捏,“我。”

“上次趁外婆睡午觉,把她脸画花的是谁啊?”

“我。”

“还有,骗阿保吃生鲤鱼的是谁啊?”

小信芳缩缩脖子,“我。”

夏子程大笑,一把抱起儿子,“我们信芳这么能干啊?”

被夸了,小信芳害羞点头,“嗯。”

尚灵犀哭笑不得,这夏子程怎么会是这种溺爱个性啊,拔鸡毛这种事情都能干,以后还少得了上房揭瓦?

但想想他这几年都不太开心,那天晚上她在夏家说起儿子各种事情时,他一脸喜悦又愧疚,没说太多,只说让时间证明一切,会好好对她的。

那场简单的皇宫婚礼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她想起来还是恍似在梦中,每每想到就掐自己一下,会痛,是真的,没在作梦。

她真的嫁给夏子程了。

而且不是进入京城,而是他出京一起生活。

当然,日后等崇孝长大,她卸下军职,到时候就随着他被指派的地方居住,他到南疆,他们就去南疆,他去北疆,他们就去北疆,无论如何,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是最好的。

如果哪天皇帝想起他了,招他入京,她也会跟着去,为此,她现在也开始学习京城礼仪——生活不只是单方面的一个人妥协,而是两个人为这个家一起付出,他能为她到西疆生活,她也能为他入京生活。

她不怕。

远方呜呜声响起,是放饭令。

尚灵犀拍他,忍不住好笑,“你怎么这样教孩子,他会真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这样不行,孩子不能太宠。”

夏子程亲了儿子一下,内心满足至极,笑着说:“我还挺厉害,刚好赶上吃饭时间。”

“我还以为你要过几天才能到,毕竟朝廷事情多,还要应付贾太尉那种人,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反正朝堂就那么一回事,我现在也离开京城,不用去管贾太尉了。”看到怀中的儿子,夏子程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信芳,爹以前在京城,所以没时间陪你,以后会天天陪着你的,好不好?”

“陪我一起拔鸡毛吗?”

“好。”

“陪我一起给外婆画圈圈?”

“这可不行。”

“那陪我一起抓鲤鱼?”

“没有问题。”

尚灵犀大笑,唉喔,怎么说他们啊。

火红的夕阳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远边的飞鸟掠过,鸟声与风声交织出西疆才有的苍凉。

但苍凉的永远只是风景,而不是人心。

三人一边说一边笑着迈向军营。

对尚灵犀来说,这二十七年来,有很多起伏,原以为自己要嫁入卓家,却没想到成了十六岁的定远将军,然后遇到夏子程,开始一段长达九年的暗恋。

有过痛苦的时候,但开心的时候居多。

知道他死时,整个人像被抽离,无法回神,那一个多月,她从没睡好过,及至后来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他活着就好。

没想到后来他会跟自己求婚,更没想到两人真的成了亲。

她对这个世界有很多感谢,现在走在他们父子俩身边,内心平静而喜悦。

未来不可知,但有夏子程作伴,一定能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等老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孙子面前互相吹嘘,你爷爷当年可厉害了,喔不,你女乃女乃才厉害……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一起生活,一起变老,或者再生个孩子……

不急。

他们都才二十七岁,可以慢慢来。

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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