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锦琛问完林来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衣云深也由书院归家了。
用完晚膳后,锦琛拿着那一小包毒粉,与衣云深关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期间衣向华都进去续了两次茶水,添了一次点心,锦琛才终于从书房中出来,看起来倒没有疲累之色,反而神采飞扬,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此时衣向华正在缝制棉衣,为即将来临的冬日做准备。
锦琛来到她身边坐下,凝视着她姣好的侧颜,说道:“衣叔真是深藏不露,难怪我爹一直要我跟他多学点,跟他一席谈话让我茅塞顿开,明白了许多调查的技巧,也确定了要寻找的方向。”
衣向华收了最后一针,慢慢抬起头,“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便走。”他现在满月复雄心壮志,一定要将这件事办成!“林来顺说,那毒粉是夫子所赠,说可以提神醒脑,他好些同窗都有拿到,而他的夫子已在一个月前因心智出了问题送回老家了,林来顺没了毒粉来源才会越来越萎靡。足见时人对那毒粉并不提防,还以为是好东西,我还是越快调查清楚越好。”
“那就来不及做药了呀……”衣向华咬了咬下唇,将手上的棉衣给他。“幸好棉衣先做好了,你试穿看看,南方虽不若北方天寒,但冷风刺骨,你那么怕冷,冬天穿得不够保暖也是够受的。”
既是做给他的新衣服,锦琛喜孜孜地穿上了。他刚来衣家的时候还嫌弃这样的衣服寒酸又土气,但穿久了才发现这些所谓乡下人穿的衣服有多么舒适实用。
他在京城里不乏全身绫罗绸缎,但那样的衣裳穿起来要好看得做得合身,轻轻一刮就坏了不说,动作也不能太大,否则关节或胯下处容易绷开,那可会将脸丢尽,哪像她做的衣裳结实耐穿、舒适透气,上山下田都还不容易破。
穿上后,衣向华让他举手又转了一圈,有些惊讶道:“你居然又壮了?还长高了!我按夏天衣服的尺寸帮你做,袖子和下襦已经有些短了,我替你放长些,你手伸出来……”
衣向华就着他的手长直接拆了线头,放长袖子又开始收边,锦琛坐在她身前,看着她替他缝衣,只觉温馨宁静,眼下的画面应该就是他们的未来,他会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处处关心他,照顾他……
而他也会保证,她嫁给他之后,一辈子都能如此和乐安稳。
“好了!”衣向华动作利落,三两下便做好,抬头看到他在发呆,不由噗嗤一笑。“你先将衣服换下,我拿个东西给你。”说完她便离开了厅里。
直到她的身影看不到了,整个空间只剩他一人,他才觉得心中有些失落。原来不舍的感觉是这样的,心像被剜去了一部分,忽视它就不痛,但意会到它便令人难忍,可能要等到团聚的那一天,缺失的部分才能圆满。
衣向华很快就回来了,她拿着一个篮子,锦琛接过一看,里头竟是三个盆栽。
“这是丁香、茉莉与香樟,均有清神醒脑的功效,而我种的这三盆香气更足,花期更长。原本想替你晒干放在香囊随身携带,对你查案应该有些帮助。不过你明日便走,眼下是来不及了,只能你自己处理了。”
锦琛幽幽地望着她。“我没有香囊。”
“香囊我近日也没有多绣,不然你离开时顺路去镇上买一个……”
不等她将话说完,锦琛突然伸出手,将她挂在腰间的香囊扯下。“这个我要了。”
衣向华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他。“这香囊都旧了!而且它是我学女红时第一个绣的香囊,针脚不好,只是留着做个念想,茉莉花都让我绣成了满月,你戴着会让人笑的。”
“是你做的第一个更好,我就喜欢它。”锦琛深深地望着她,急着做这些东西,还不是担心他,虽然她没说,他却感受到了满满的关怀,不由心头一暖。他突然举起香囊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你相信我,无论此行如何,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衣向华一怔,耳根都热了起来。瞧见他有些得意的坏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回应她午时在林家前模他脸的撩拨呢!
可他的回击可不只这样,他拦住她欲走的脚步,刻意带着些轻佻问道:“你可知女人送香囊给别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衣向华不解。
“示爱的意思。”他极为暧昧地望着她。
衣向华有些羞恼了,这家伙怎么这样坏呢?明明是他自己抢走的,说得好像她巴着他不放似的。瞧着他沾沾自喜的模样,她一阵好气,索性拉开门,将院里乘凉吃点心的红杏与衣向淳全唤了过来。
“什么事啊姊姊?”衣向淳边问着,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糕。
“可是姑娘又新做了什么甜点?”红杏笑得眼儿眯眯,吃得两腮鼓鼓。
见到这两个吃货,衣向华简直没了脾气,她一屋子都养了些什么样的人,怎么个个都傻气?尤其是那个明明傻还以为自己很聪明的男人……
衣向华极力平静有些失控的心跳,淡淡看着锦琛,口中问的却是衣向淳及红杏,“我问你们两个,你们收过我做的香囊吧?”
“收过啊!”衣向淳笑嘻嘻地侧身,他现下就挂在腰上呢!
“我也收过,端阳节的时候姑娘给的,还是虎形的呢!”红杏反而是挂在胸前,得意地拉出来献宝。
锦琛笑不出来了。“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去年端阳节那时你锦小爷还在赌气啊……”衣向华有些好笑地觑着他。“然后今年端阳节,你顾着和他们抢粽子,弄得弟弟都哭了,我当然要安抚他,作为你的惩罚就是没有香囊!”
锦琛想起来了,去年那时他才刚来衣家没几天,瞥扭得很,什么都要为反抗而反抗,为了赌气甚至连粽子都没吃,更别说香囊了,至于今年的端阳节,他压根也没想到什么香囊,只记得吃粽子。
“示爱?嗯?”这会儿换衣向华扬唇一笑,收拾了绣篮便抬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离开,留下锦琛原地跳脚。
他突然转向了厅里的红杏与衣向淳,粗声道:“把你们的香囊给我!”
“为什么?”大小两枚吃货自然是不愿意,尤其他作风像抢匪似的。
锦琛挑了挑眉。“我明日便回京城,京城里有家老牌的糕饼店,做出来的松子糕、玫瑰酥、莲蓉糕、豌豆黄……连皇帝都说好吃!你们若把香囊给我,待我从京中回来,便带一大盒给你们。”
“这个……”两枚吃货犹豫了。
“你、你,一人一大盒。”他加强了诱因。
“好!”吃货们相当干脆的交出了香囊,反正香囊每年端阳都能拿一个,要不缠着衣向华她也会做,但京城里的点心可不是常常有,傻子才不换。
锦琛鳖计得逞,便让他们两人离开,随后妥善收起了香囊。
“明年我就娶了她,以后什么都是我的!”
南方炎热,夏天彷佛很长,秋天又很短暂,蝉声凄厉地叫了好几个月,太阳的热度仍蒸腾着土地,一眨眼人们就开始穿起袄子,才刚看到叶片转红,随即掉落枯黄。
今年冬日似乎特别冷,北风呼呼的吹,日光埋在厚厚的云层里,天空也阴暗了许多。
衣向华早早便起,天还黑着,做好早膳后摆到了桌上,但看到自己多拿了一副碗筷,又是懊恼地将其收起,“锦琛走了也有三个月,现下到了何处呢?应该已经不在京城,转回赣省调查了吧?他这么怕冷,不知道穿得暖不暖和。”
看着总是少一人的餐桌,衣向华不由觉得气闷,索性走到外头替植物除霜。冬日早晨冰冻寒冷,植物表面会结上一层霜,若任之不管,叶片可是会腐烂凋零的,要在太阳出来之前替植物花叶淋上井水,因为井水冬暖夏凉,可降低寒害。
她到井边打了一桶水,辛辛苦苦提回了前院,又更想念锦琛那个免费的劳力了。虽然他脾气坏得很,常常一边挑水一边碎念,不过他的确日日都替她做好了所有粗重的工作。才与他相处一年多,她几乎都不习惯挑水这项工作了。
如今正是山茶花盛开之时,她拿起水瓢,舀出井水小心翼翼的淋在院子里的山茶叶上,间或抚模一下娇艳的茶花,忍不住喃喃问道:“我怎么就这么想他呢?”
这时候日光由云层中破晓而出,朝阳照着叶片花朵上的水珠,闪闪发光,彷佛山茶树也正在回应着衣向华的问题似的。只见她猛地停下淋水的动作,却是愕然地瞪着山茶树,最后把水瓢一扔,双手捧着发烫的脸。
“原来……这就是男女之情吗……我对他……”
好像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衣向华在院子里呆站了好一会儿,太阳都爬得老高了,直到大门被敲得震天价响她才惊醒,却出人意表地眨了眨灵透的眼眸,笑若朝阳。
“我们是未婚夫妻,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不羞的!”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开得最盛的那朵粉山茶花,趾高气昂地皱了皱鼻头。
花朵儿恍惚之间似乎颤了颤,衣向华轻笑一声,才离开前去开门。
大冬天的这么早有客上门倒是稀奇,衣向华将院门拉开一看,门外是一个老者,年约五、六十,身上穿着一袭薄袄子,看上去料子不错,但脸却被冻得青紫。
“唉呀!老伯你快进来!”衣向华还不知对方的身分,但见他冷得直发抖,便欠身示意他快些进门。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还是受不住冻举步进了衣家院子。
衣向华直接将他领到正厅,厅里众人正在用早膳,见到这个浑身都快结霜的人,全吓了一跳。
衣向华飞快倒了一杯热茶塞到老人手上,然后引着他到靠近炭炉的地方坐下。“老伯你先喝口茶,坐会儿暖暖身子。”然后她飞快地转向衣云深。“爹,能借一件你的厚袄子给这位老伯穿吗?”
衣云深点了点头。“快些,让淳儿去我房里取。”
衣向淳闻言跳下了凳子,迈开小短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取来一件厚棉袄,直接交给了那老者。
“老伯伯请穿。”衣向淳眨着大眼,圆嘟嘟的脸看上去十分可爱。
老者也不推辞,他当真冷得不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用尽力气朝衣向淳点了个头致谢,便从善如流的将棉袄穿上。但这样还不够,那种冷像是由身体里往外窜,一下子恢复不过来,他的手抖得杯子都拿不稳。
衣云深见状眉头都锁紧了,“这样不成。红杏,你去将早上烧的热水抬到浴间,在澡桶里兑好,让这位老伯先泡一下。”
红杏知道时间紧迫,急急忙忙地去了,衣云深则是亲自领着老者到澡间泡热水,衣向淳也跟在后面帮忙,至于衣向华则是转头又钻入了灶间。
约莫过了两刻钟,那老者穿着厚棉袄,红光满面地出了浴间。泡完澡的他浑身舒坦,觉得自己彷佛逃过一劫,方才有一瞬间他当真觉得自己会被冻死。衣家人如此热忱待他,想尽办法替他驱寒,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他鞠躬作揖好好地谢了一番衣云深,衣云深自是客套一番,遂领着他回到正厅。这段路会经过院子,方才进门时冷得脑袋空白,老者这才有心思打量衣家的环境。在浴间时他已惊讶这屋子的干净整齐及便利,现在再看院子,如此寒冷的天气竟也花开处处。
屋角那树腊梅已点满黄色小花,几棵茶花红粉相间也正艳美,还有池塘边的水仙花,沿着篱笆脚一整排的富贵菊……他敢说这一路行来,衣家的院子绝对是他看到最生气盎然的地方。
衣云深见他看得入迷,不由笑道:“这些花花草草是小女的兴趣,我见她种得好,便由着她折腾了。”
“衣先生忒谦了。能在冬日将花卉种得如此茂盛,令媛可不简单。”老者不由赞叹着。
听别人赞美自己女儿,衣云深自是高兴的,他与老者边走边聊,很快地便回到了正厅。
此时厅中已多添了一座炭盆,屋子里暖烘烘的,衣向华带着衣向淳及红杏围着桌子坐着,桌面上的早膳也早收拾干净,只是多出一锅香气袭人的热汤,蒸气腾腾冒着,不消说,天寒地冻喝这个一定过瘾!
衣向华见衣云深与老者回了,笑着起身招呼道:“老伯来一起喝碗羊肉汤吧!大冬天的喝这个最好了。”
衣向淳与红杏同时看向了衣云深与老者,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在埋怨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他们苦等,香喷喷的羊肉汤在眼前竟不能喝。
老者见状险些没笑出来,接过衣向华递来的汤碗,谢了一声后坐下。而他这一落坐,所有人面前都多出一碗汤,等衣云深开动后,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吃将起来。
老者捧起汤碗喝了一大口,他也真是饿得慌了,兼之又想保暖,看着这热腾腾的汤就欣喜。原本对味道没什么期待,想不到这汤入口浓郁鲜香,羊肉则是女敕而不柴,比外面能买到的都好喝许多。
这一喝便停不下来,直到碗底朝天他才放回桌上,意犹未尽地赞了一声。“姑娘好手艺!”
衣向华自是连道不敢,衣云深这才浅笑道:“老伯远从京城而来,应是安陆侯府的人?”
那老者讶异地回道:“衣先生如何知道我从京城而来?又如何知道我是安陆侯府的的人?”
衣云深淡然解释,“老伯衣着不凡,那薄袄可是京城最新款式,别的地方都还未普及的。而会特地远从京城来寻我的人并不多,安陆侯是其中之一。侯爷是徽省人,老伯说话带有徽省地方的口音,我便大胆猜测老伯是安陆侯府来的。”
突然衣向淳嗜嗜笑了起来。“老伯伯刚好与锦伯伯一样呢!锦伯伯是春天来的,却穿着厚衣,进门差点没热昏;而老伯伯是冬天来,却穿着薄袄,差点没冻昏。”
衣向华轻轻捏了下他肉乎乎的脸蛋。“就你话多!从京里来到我们镇上,怎么也要一个月,当时老伯或许听人说南方并不冷,所以才会只带了薄的衣服。不常来南方的北方人,错估形势也是正常。”
的确如此啊!老者内心深以为然,他就是听了回京的锦琛说南方十分炎热,秋天连一丝凉意也无,所以他便大胆猜测冬天必然不冷,想不到猜错了。入了赣省后,这一路行船而来,江面上的冷风差点没把他冻死。
老者这才不好思地道:“一入门便累得诸位忙碌,真是难为情,多谢衣先生、衣姑娘、衣公子与红杏姑娘。老夫是安陆侯府的总管,敝姓冯,你们称呼我老冯便好。”
“久仰了,冯总管,不知冯总管此次前来所为何事?”衣云深有礼地问。
说到来意,冯总管突然面露尴尬。因为他其实是奉安陆侯夫人——也就是锦琛母亲胡氏的命令,来通知衣家解除婚约的。
世子回到京中后,除了与侯爷借了大批暗卫与亲兵外,还央了侯爷明年至衣家下聘,他想娶衣家姑娘过门。
想不到侯爷夫人一听到这话整个人就炸了,侯爷当初只说让儿子出京避祸,远离流言是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有个未婚妻,还是个乡下泥腿子!
这样的不喜,胡氏自然不会在锦琛面前表现出来,但锦琛离京后,她却与锦晟大吵一架,不顾父子俩的意愿,一意孤行地直接派冯总管至南方向衣家退亲,拿回庚帖与信物。
原本想着来衣家耀武扬威、文攻武吓一番,要退亲应该很容易。想不到他这一路遭了罪,差点没冻死在半路,一来到衣家就受到热情招待,简直可以说是救了他这条老命。
这衣家主人衣云深,器宇轩昂、不卑不亢;女儿衣向华清丽月兑俗,气质不凡,比起京中贵女都毫不逊色;就连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儿子衣向淳都是聪明伶俐,乖巧听话。
面对着这么一家子人,退亲的话他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他还隐隐觉得,侯爷夫人认为乡下村姑配不上她儿子,但他觉得明明是世子纨裤骄纵、一事无成,配不上衣姑娘才对呢!
于是他清了清喉咙,笑得有些尴尬,“世子此行是要办正事,我是……奉侯爷的命,来等世子的!”
冯总管因此在衣家住了下来,渐渐地,他被衣家小院的温馨气息感染,也不再那么拘谨了,甚至还会和衣向淳一起玩儿,或是教红杏一些服侍人的道理与窍门。
当然,更多的时间,他会偷偷观察衣向华,看她是否真有世子说得那么好。
小泵娘的生活很简单,天未亮就起,挑水烧水煮早膳,而后到院子里侍弄花草,教弟弟读书;午间她会亲自送做好的午膳去书院给衣云深,下午做些家事或女红,捣鼓些腌菜果酱什么的,待到晚膳做好等衣云深回家,众人一同用膳,然后早早便灭灯睡了。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生活,偏偏让她活出了兴味。她侍弄的那些花草长得着实精神,他在京里都没见过冬日能如此盛开的花朵,连松柏等不怕冷的树,换了别的地方在冬日多少也萧条,但在她手中就是青翠挺拔、枝繁叶茂。
四周邻居不乏有为这些植物盆栽来找她的,她总是不吝惜地教导对方。附近的孩童们也喜欢与她亲近,因为她每每做什么好吃的,那些孩童也都有一份。
但她可不是一味宠溺,她会教孩子们如何劳作,如何友爱,如何孝顺,所以那些孩童的父母也很放心让小孩到衣家来,可以说她与生俱来就有种亲和力,这也是冯总管第一次在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身上看到的过人特质。
因为衣云深的关系,有时衣家会有身分不俗的访客,衣向华总是能应对得很好,谈吐不俗,落落大方。就冯总管看来,她完全具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本事,就连侯爷夫人胡氏,她称得上在贵妇圈很吃得开了,都缺乏了一份衣向华拥有的游刃有余。
更不用说她照顾父亲弟弟,甚至是红杏这个丫鬟或自己这个客人,都是面面俱到——衣裤鞋袜绝对保暖舒适,屋子院子总能打理得温馨宜人,做出来的各种吃食没有不美味的,父弟爱她敬她,丫鬟忠心耿耿,客人宾至如归。
总之,衣向华就是一个无处不好的丫头,如果一定要挑,那就是出身寒微了些,这倒不是她的毛病了。
所以侯爷夫人交代的事,话每每到了嘴边都被冯总管吞了回去,他真的觉得若世子错过这份姻缘,会后悔的绝对是侯府。
冯总管数度欲言又止的状况,自然也落入了衣云深眼中。
这一日,他特地叫衣向华准备了烧锅子,自个儿由镇上打了美酒回来,拉着冯总管共饮。
衣向华拿出了一个烧炭铜锅,锅中间有根烟囱,锅底烧炭,如此汤头会有一股炭香,还可以从烟囱开关去调整火力大小,让锅子得长久保温。
“每到冬日,华儿总会准备烧锅子,这锅底是她不知哪里学来的东北酸菜口味,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得极薄入锅涮熟,连酸菜一口吃下,酸香甘甜,再用她烙的烧饼沾着一起吃……啊,简直人间美味。”衣云深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番,然后亲自替冯总管涮了几片肉。
冯总管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连忙吃了一口酸菜锅子涮过的五花肉,果然就像衣云深说的那般好吃,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两人言笑晏晏地吃了一会儿,天南地北的聊,情谊似乎又比前些日子有所增进了。
衣云深放下酒杯,这才意味深长地问道:“冯总管,你千里迢迢由京城来,应该不会只有等世子这件事吧?冯总管总管侯府事务,但世子办的事用到的是暗卫与亲兵,那是侯爷亲自掌管的,似乎与府中琐事搭不上边,侯爷若要派人来也该派侍卫长,派冯总管来,说不过去……”
冯总管持杯的手一顿,终是苦笑道:“还是瞒不过衣先生。其实我不是侯爷派来的,我是侯爷夫人派来的。”
“侯爷夫人派你来的目的……”衣云深也是知道胡氏为人的,那么冯总管的来意他心里也有些底了。“与华儿的婚约有关,对吗?”
横竖都开了头,冯总管也不再隐瞒,直言道:“是的。世子前次回京与侯爷借人办案,同时说到了他想向衣姑娘提亲。夫人因为对衣姑娘不了解,对此……呃,对此……”
“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世子的未婚妻竟只是个乡下女孩,根本配不上他,对吧?”瞧冯总管说不出口,衣云深索性替他说了。
冯总管有些难堪。“是了,侯爷夫人确实……对衣姑娘的成见很深,所以她派我来,就是想和衣家退亲。”
“既然如此,冯总管在寒舍也住一段时日了,怎么没有提起此事?”衣云深不解地问。
“因为,我根本挑不出衣姑娘什么毛病。”冯总管正色起来。“衣姑娘外貌出众,蕙质兰心,举止高雅,对内对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落落大方,就算是京城贵胄的大家闺秀,也不见得有衣姑娘聪明能干,我实在找不到任何退亲的理由。”
他不敢说的是,相较于衣向华的优秀,衣家不退了世子的亲就不错了……
闻言,衣云深骄傲一笑。“你别看华儿在乡间成长,从小到大我与亡妻对她的教育,就是高门的当家主母,对内需持家有道,宜其室家;对外则遇事不乱,进退得宜。自亡妻故去后,华儿就是我衣家实质的当家,我和淳儿的生活都是她一手照顾,你看我们活得多好,她就有多好。”
冯总管狠狠灌了一口酒。“衣先生,侯爷夫人要我尽快将事办成,年前就回京城。但我当真办不成侯爷夫人交代的事,更不想昧着良心说衣姑娘不好,偏偏这事我又不能与侯爷说,否则便有挑拨他们夫妻失和之嫌,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衣云深倒是气定神闲,一点也没有女儿可能被退亲的忧虑。“冯总管可曾想过,侯爷夫人为何要急着办这件事?”
“还不是怕世子……”冯总管会意过来衣云深的暗示,突然拍了下大腿,拔高了声音。
“是了,世子!”
衣云深淡淡一笑,一副什么都智珠在握的笃定模样,“这件事锦琛岂会答应?侯爷夫人若问起,你背后有世子,侯爷夫人就算知道你没办成事,总不能迁怒她儿子。冯总管且多待些时日,待世子回来,我相信他的反应不会让我们失望……”
虽然老想着不愿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但是女儿被人退亲这点他可不接受,况且锦琛住在自家的表现也有目共睹,虽然对衣云深来说仍差强人意,但勉强也算是认可了这个女婿。
过了立冬,赣南一带几乎就有了年节的气氛,家家户户忙着做香肠、腊肉、腊鱼、板鸭等等,有的还会酿制糯米酒。衣家自也不例外,衣向华揪着红杏与衣向淳打下手,买了几十斤的鸡鸭鱼肉和调料便开始制作。
当地的腊味习惯掺辣,但衣云深其实是京师人,习惯的腊味是加了酱油的咸香,所以衣向华便两种都做了,解了父亲的乡愁,也让客人能吃到当地的新鲜货。
至于糯米酒便是衣向华的独门手艺了,十里八乡的还没喝过比她酿出来的糯米酒更好喝的,她总是能选出最好的糯米,甜酒曲也是自己制作。她相准了父亲的喜好,衣云深爱喝带甜味的酒,且尾劲要够,却不能让人烂醉,那种微醺的状态是他这等文人最爱的。
所以衣向华的糯米酒酿制十日后便要放入窖藏,但也不能放得太久免得酒越来越浓导致味苦,甜味也会淡去。所以时日得计算好,待到要喝的前一日酿好最是适当,开封过滤后便是香醇味甘又劲道足的稠白酒水。
到了腊月下旬,几乎天天逢吁日,市集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二十四祭灶神,这一天官署封印,诸生散馆,远人归家……可是她等了又等,锦琛仍然没有回来。
除夕那日,大家都穿上了新衣,连冯总管也得了一套,乐得他面上喜孜孜的,心中的忧虑也去了不少。
衣向华整日忙着蒸糕点、炸年货、做米课等等,红杏则被派了洒扫庭院的工作,衣云深拉着儿子写春联画年画,连冯总管都帮忙贴了春联窗花,还到门口放了鞭炮。
虽是小家的过年,这种人人忙碌欢欣的氛围让冯总管很是动容。京城侯府的年节,往往是下人忙着置办年货,准备各种东西,主家忙的是与其他高门贵户来往走动,虽说也是热闹滚滚,却少了一种亲切感。
年夜饭满满当当摆了满桌,都是当地的风味。赣南人习惯鲜辣酸香,口水鱼、荞头炒腊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黄板、烧鹅拼腊肠、虾仁滑蛋、红烧鸭子……甚至还有一道佛跳墙。所有人围着桌子坐定,都觉得目不暇给,谗虫大动。
“光是这一桌就让我不想回京师了啊!”冯总管赞叹着。
衣云深的神情却有些古怪。“虽说是团圆饭,这也太多了点……”
还不是想着那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回,所以做多了吗……衣向华有些不好意思,口头上却只能拉了其他人下水,“我只是想让冯伯多尝些特别的当地菜,还有弟弟和红杏也顶能吃的,这样应该不算太多……”
“我可以的!”衣向淳连忙表态,小胖手举得老高。
“我也可以的!”红杏也不落人后,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两枚吃货的表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正准备开动大快朵颐时,院子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瞬,衣向淳先跳了起来,“会不会是锦哥哥回来了?”
红杏也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要去开门,却见衣向华早已坐不住,抢在众人之前就奔了出去,让席上的衣云深与冯总管忍不住交换了会意的一眼。
衣向华奔到门口,口中喘息吐着白烟,却等不及气息?*吕幢慵贝掖依??好牛??豢吹剿?寄盍撕镁玫哪歉鋈艘涣撤缢?恼驹谕馔贰Ⅻbr />
瞧见来开门的是她,门外的锦琛眼睛一亮,竟是一脚踏前便抱住衣向华。“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想我吗?”
衣向华猛地被抱住,怔愣了一下,而后轻轻地靠在了他肩头。“想了。”
锦琛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她拉开了点距离,狂喜地瞪着她,之后见她目光带笑平静如常,他便也轻咳了声,找回他世子爷的架子。
“那是自然。像我这般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之人,让你挂念也是应当的。”
衣向华早习惯他脸比盘子还大,好整以暇地反问道:“那你想我吗?”
当然想!日日夜夜的想,朝朝暮暮的想,好几次在山林里埋伏、在暗处藏身,甚至被敌人追杀,想得他满身满心都疼了。可是锦琛哪里有脸把这样的肉麻话说出来,只得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衣叔呢?还有小胖子和红杏……”
“都在吃年夜饭呢!”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今日除夕,你恰好赶上年夜饭,今日准备了口水鱼、荞头炒腊肉、清炒雪豆、粉蒸肉、黄板、烧鹅拼腊肠、虾仁滑蛋、红烧鸭子……”
听得她说出一长串菜色,锦琛口水都快流光了,他可是饿着肚子赶路,看着她的眼光像是能将她都吃下去。
衣向华却幽幽一叹。“反正你也不想我,想来我煮的年夜饭你应当也不稀罕……”
“我想你啊!”这句话几乎不经大脑月兑口而出,但才一出口,锦琛便看到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抹了下脸。“是啦,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
索性脸都丢了,便破罐子破摔。
饶是衣向华一向心绪平和,听到这话也不由满心喜悦,竟是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
“唉,你的手好冰,我替你做了手套,怎么没戴呢?”
“我急着赶路一下子忘了……”
她拉着他进到屋里,锦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那点蹩扭早就扔到脑后,更坚定了一定要娶她回家的决心。
待两人进到屋内,其他人见到锦琛也是好一番慰问,团圆的喜悦在这除夕之日显得格外应景。
尤其是冯总管,上回在京中看到世子,已经觉得他变得又高又壮,皮肤也黑了,看上去很是稳健,不若过去的心浮气躁。
这会儿世子自己去查案花了几个月,看上去更比那时又多了坚毅的气质,虽然外表遽遢了点,却给人可靠的感觉。
看来侯爷让世子来这乡下历练,真的是来对了,幸好一开始没有听侯爷夫人的话,怕世子吃苦将他留在京城,否则哪里有这样明显的成长蜕变。
锦琛见到冯总管也很是意外。“冯叔,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冯总管相信,即使世子已变了这么多,他若真说出退亲一事,世子肯定能把他打出门,只得找了个借口道:“侯爷夫人不放心世子,让我来这里看世子事情办得如何,过得好不好。”
母亲就是个爱操心的,锦琛也没有怀疑,只是笑道:“我前几月回京和娘说过了,在这乡下吃好穿好,还学了很多东西,比在京里都充实!这几个月在外面虽是吃苦,我却觉得很士三一旧”
冯总管欣慰地笑了,眼眶几乎要蓄泪,世子的变化当真令人可喜,而这一切都要感谢衣家的人。明明这么好的亲家,侯爷夫人为什么要退亲呢……他在心中哀叹。
衣云深则是听出了锦琛言下之意,该是查出了什么重要线索,不过眼下他没有急着问,而是说道:“小子瘦了一点啊!华儿之前替你养的膘都白费了,正好你赶上年夜饭,可得好好补回来。”
“这一趟成果颇丰,一切都要感谢衣叔的指导。”锦琛衷心说道。
“这事不急,你先去梳洗一番,我们等你吃饭。”衣云深拍拍他的肩。
“我去帮锦哥哥烧水!”衣向淳自告奋勇,虽然他常常与锦琛斗嘴,事实上他心中是很喜欢这个大哥哥的。
“那我去抬水。”红杏也乖觉地跟着衣向淳去了。
锦琛笑着向衣云深致谢后才转向衣向华,不过语气可就没那般恭敬了,而是带着些赖皮。
“你们都穿了新衣,我可有新的衣服?等会儿我要换上!”
“自然是有,岂会忘了你锦小爷的新衣,就搁在你衣箱里,由里到外都是新的。”
“年夜饭我还想吃油烂大虾和红烧肉!”
“油烂大虾可以,红烧肉却是来不及了,但是红烧鸭子也不错……”
“还有,我脸上冻伤了。”
“我待会儿拿药给你,你自己擦上……”
“我手也冻伤了。”
“好,等会儿我替锦小爷上药总行吧……”
两人说着说着,好像小俩口斗嘴一般,慢慢的步入内室。
冯总管看着锦琛拿着衣向华给的帕子粗鲁抹着脸,衣向华原本边走边帮锦琛拍去肩头的灰尘,瞧他擦得狼狈,索性接手替他擦,锦琛也乖乖低着头,两人动作温馨自然,并不给人忸怩之感,冯总管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衣先生,我想,侯爷夫人交代的那件事还是算了吧。”冯总管难掩自己看着这一幕的感动。“瞧瞧他们两小无猜的样子,眼中应该都只有彼此,我不忍心……也不应该拆开他们。”
衣云深深以为然,他可是看着这小俩口一年多了,见证他们由陌生到熟悉,不过还是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向侯爷夫人交代?”
冯总管苦涩地一笑,“我在侯府也数十年了,这回拼了总管的差事不要,也会力劝侯爷夫人改变心意,没有人比衣姑娘更适合我们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