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属谈过病患开刀状况后,郁薇换下手术衣,觉得像被抽干了,连呼吸都好累,直奔值班休息室,真的真的,她、需、要、睡、眠!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因为正常人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躺平。
想也不想,拉开棉被,连鞋子都没月兑,直接窝进去,闭上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间她还想着,医师再不纳入劳基法,她要不是过劳死,就是因为医疗疏忽,被病患
告到死!
弓起身体,抱住棉被,电视上有十秒流泪的表演,不知道有没有十秒入睡的表演,如果有的话,她绝对能够拿到奖金。因为她在第五秒,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一大早,乔暂眼皮就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他关掉电脑,打电话回家,是阿嬷接的。
“阿嬷,家里都还好吧?”
“你也感应到了,对不对?”阿嬷天外飞来的一句话,让他愣住。
“什么意思?”
阿嬷说:“是郁薇啦,她最近有个劫,我已经告诉她爸妈,让她最近小心一点,你人在医院,多注意她一下。”
郁薇?对了,昨天他还没问她,为什么十一点离家,早上六点多才回到台北,当中这段时间,她去哪里、做什么?
昨晚,她挂掉电话之后,他又拨过去,但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今天进医院,他就询问她的班表,知道她早上有门诊,下午进开刀房,这一整天,他又打好几通电话,可是她的手机还是打死不接。
听到阿嬷的话,他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他满医院找人,问过不少同事,才问出她在值班休息室睡觉,有这么累吗?
而他走进休息室,一看到躺在床上的郁薇时,大怒,抢步上前。
因为郁薇床边密密麻麻地围着一圈灵体,他们看着熟睡的郁薇,吱吱喳喳地说着话,有个头向左侧歪一百二十度的女人,笑嘻嘻地戳着她的脸,还有个男鬼跪在床
边,掐着她的小腿,她的腿已经出现好几个瘀青印子,更可恶的是那个不怕死的,竟敢骑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郁薇在挣扎,但被压得根本没用,她全身被汗水湿透,像落入蛛网的蜜蜂,动弹不得。
乔暂怒发冲冠,小时候女乃女乃曾逼着他学法术,他学了,却从来不肯用,但这一刻他顾不得了!深吸气,捏起指诀,口里喃喃念起咒语,弹指!
瞬间,一道金色光芒向恶鬼射出,只见一声尖叫,转眼所有的鬼落荒而逃。
他拉起郁薇,发现她额头黯淡无光,脸上青白交错,她的手脚冰冷,身子在发抖。
睁开眼睛,看见乔暂那刻,呼……她缓缓吐口气,终于醒了。
她刚才一直在作恶梦,好不容易清醒,又处于睡眠瘫痪的情况。
所谓的睡眠瘫痪,就是人处于半醒半睡间,大脑清醒了,但全身肌肉还无法启动,全身动弹不得,彷佛被罩上金钟罩般,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鬼压床啦。
乔暂抓起她的手,恼怒道:“我给你的金刚菩提手链呢?为什么没戴。”
“先生,我刚做完手术,难道你要我戴那个上手术台,我要是这么做,明天你就会发现我被Fire了。”这点,他无法反驳。
“你放在哪里?”
“你找它?不如找两颗药给我,我想我感冒了。”垂头,拿他的胸口当抱枕靠上,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发抖,早上就是被冻醒的。
她应该向屋主反应一下,他装的冷气太厉害,二十七度可以让人吹到鸡皮疙瘩掉满地。
乔暂很清楚,她发抖不是因为病毒,而是其他原因。
把她抱到膝上,圈住她,让她紧贴自己的胸口,她需要更多的阳气。
“告诉我,前天晚上离开家之后,你遇上什么?”那天晚上,一想起……郁薇猛地从他怀里抬头。
他知道?他也掐指能算,道行和乔妈妈一样深?
“说啊,有什么不能讲的吗?”她那副见鬼的表情让人很受伤,需要这么惊讶吗?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看得见鬼,这种反应是表示,她肯定、绝对,从来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我、我、那个……那个是碰到一点……很难用科学角度解释的事。”乔暂满脸无奈地横她一眼,如果用科学角度可以解释的,他也不需要她来说。
“讲讲看。”于是,她开讲了,从跟上一部白色轿车说起。
“……我发誓,我来回看过很多次,山谷下真的没有那部车,可是我跟着它上路,至少两个小时。”
“你说,是一首歌把你叫醒的?”
“对,我是被吓醒的,因为那是我在KTV听见的那首,那两句我会哼了。”郁薇确定那不是过度惊恐产生的幻觉,在山区弯路间,那两句歌词一开始很吓人,但最后却陪着她慢慢平抚情绪,而她甚至不知道音乐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哼哼看,我听听。”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哼唱出那两句歌词。
“……为了最爱的人,我愿意交出灵魂,让美丽走入永恒……”瞬间,乔暂全身僵硬,像是有根铁丝把他的身体给往上拉直。
郁薇发现了,抬起头望他,眼底净是疑问,“乔暂,你怎么了?”他停顿了很久,身子一动不动,脸上的情绪有受伤、有悲恸,有说不口的哀愁。
郁薇窝在他怀里,受他的情绪所影响,动也不敢动,深怕一个动作,触动他某根不知名神经,引发她应付不来的混乱。
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更久,直到一声叹息后,他像在寻找依靠似的,把头垂在她颈间,沙哑开口,“你知道这首歌是谁唱的吗?”郁薇摇头,对流行歌曲,她不是太熟悉。
“是刘玟。”苦涩衔在嘴角,他该知道她怎么了的,事实上他早有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宁愿用Candy的话来自我欺骗。
刘玟?她很有名,自己不是粉丝,却也看过她主演的戏,只是后来越来越多年轻人出来抢饭碗,她有点过气。
不过郁薇不明白,乔暂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所以……”
“你一直想要见刘佳吟。”
“对。”她想要见见这个能力高强的对手,想看看自己输在什么地方。
“刘玟就是刘佳吟。”轰的一声,他的话像炮弹,一下子把她的思绪炸得一团乱。
刘玟就是刘佳吟、刘玟就是刘佳吟……同样的话,在她脑海中不停转圈圈,转得她发呆发傻,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她们不像啊。”她看过照片,虽然是十三岁的刘佳吟,但差别未免太大。
“她整过型,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原住民。”为了不受外形所限,为了接演更多的电视电影。
所以刘佳吟真的是刘玟?呵呵、呵呵……如果是刘玟的话,她就真的被甩到三千八百里外,去唱苏武牧羊了。
难怪她跟乔暂不适合,比起高贵典雅、娇妍美艳的刘玟,她何止是不适合,她根本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深吸一口气,她问得小心翼翼。
“你说她离开,其实她是失踪,对吗?”海边的高跟鞋,新闻闹得很大,就算是不关注影剧版的郁薇也听过,有人说她死亡,有人说她吸毒过量、无法曝光,有人说她受不了形象受损、神隐……大部分的舆论偏向她失踪。
几个月前,报纸上出现一张刘玟的照片,她穿着过膝长靴、戴着墨镜,走在时代广场上,这张照片印证了她神隐的事实。
“对,但我认为她不会搞失踪、更不会吸毒,这种行为,不符合她的个性。”
“怎么说?”
“她是碰到问题会正面迎上的人,她痛恨逃避。”
“你确定?”
“九岁的时候,爸妈带我去育幼院,我在那里认识佳吟。
第一次看到她,她正用力捶着树干,对天空大声发誓,说她一定要出人头地,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仰她的鼻息。
那是佳吟进育幼院的第一天,她是被姑姑送进去的,在那之前,她的父亲还没死,他每个月付一笔钱,让她寄住在姑姑家里,寄人篱下期间,她受尽委屈和冷眼,所有人心情不好,就朝她发脾气,指着她,骂她是没有人要的杂种。”郁薇点点头,这件事她知道。
开宫庙的乔阿嬷深信人生在世,一定要多做善事,因此每个月都会将所得的几成捐给各个慈善机构和育幼院,而乔暂几乎每个月都会跟父母走一趟育幼院,和那些孩子相处。
那次他从育幼院回来,满脸的兴奋,有些话,他不对爸妈说、却会对她说。
乔暂拉着郁薇进入他的秘密基地。
在她耳边偷偷说:“我有女朋友了。”她才四岁,听不懂女朋友代表的意义,但她清楚,这个女朋友带给他极大的快乐。
他快乐、她便快乐,这份快乐持续到她青春期报到,持续到她懵懵懂懂发现……她也很想当他的女朋友、当他的快乐。
之后,他的快乐和她的快乐,便再也无法并存。
“她十六岁离开育幼院进入演艺圈,我很清楚她受过多少冷眼,但她努力不辍,不被任何困难打倒,我爱她,便是爱她的坚韧、爱她的不屈从,我亲眼看着她在跌跌撞撞中,在忍受无数屈辱之后,终于发光发亮,走出自己的路。”这就是她不适合他的原因?因为她更习惯当缩头乌龟,因为她碰到事情,总是习惯性逃避?郁薇有一点点明白了,明白感情和性格一样,不能被勉强。
“就因为这样子,你确定她不会吸毒、不会搞失踪?”
“过去几年,常常有人说她过气,还有一篇杂志文章,用恶毒辞汇攻击她,说她的演技一直在原地踏步,说昔日的金马奖影后唯一的出路,是凭着美艳外表,去日本当女优。
“这篇报导出炉,我以为她会很伤心,难以接受,但当天下午,她约我喝咖啡,她告诉我,她不会屈服妥协,就算只是配角,她都要演出影后光芒,她脸庞散发出的坚毅,让我印象深刻。
“从那之后,她放段,开始接综艺节目的通告,她放段玩游戏、被主持人恶整;她报名表演班,去上舞蹈肢体课,她说如果有人邀约,她不介意拿很少的酬劳,去演舞台剧;她说要让那些批评的人,看到她的成长和努力。
“郁薇,如果你认识她,会晓得她是个不屈斗士,她会用最大的力气争取成功,就算失败,她也会记取教训,想尽办法从泥淖中爬出来,这样的人怎么会用毒品来麻醉自己,用失踪来逃避现实?”郁薇很想说,人是情绪的动物,也许一时想不开、也许钻到牛角尖,也许受到蛊惑……因而改变行为性情,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但他斩钉截铁的笃定口吻,让她无法唱反调。
乔暂又说:“在她失踪前几个星期,她曾经挂我的门诊,这件事后来被记者拿来大作文章,说她精神有问题、导致吸毒行径,简直是胡说八道,她逻辑清楚、说话条理清晰,没有精神上的问题。”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挂门诊?”
“因为我们的时间乔不拢,她迫切要我帮忙。”
“帮什么忙?”
“她觉得自己被恶鬼缠身,精神疲惫而恍惚,当时我只觉得她印堂发黑,气虚、脸色糟糕,并没有看见她身边有什么特别的现象。
为了再次确定,事后我打电话和她约,想去她家里看看,可是她工作太忙,好不容易排出时间,她却失踪了。”
“然后呢?”
“我联络不上她,只好找上Candy。Candy是佳吟的经纪人,她告诉我,佳吟被媒体搞到很烦、不想见任何人,说已经帮她订好机票,她将会飞到国外休息一段时间。我耐心等待她联络我,但直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而你遇到的事,让我感觉……她不是失踪,而是死亡。”他吐一口长气,却吐不掉心中抑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摊到眼前,他再也无法掩耳盗铃。
郁薇觉得头很涨,像吃了过量的调味剂,她窝在他怀里,说不出半句话。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切,但她知道,乔暂肯定认为,刘佳吟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知道他和自己的交情,所以在危急的时候救她一命……对于乔暂的认定,她不知道该不该认同,她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说,只是……现在的她,失去思考能力。
乔暂知道这些话郁薇一时不能接受,毕竟她一向铁齿,而且他更担心她的情况,把话题又拉回她身上,“昨晚我打很多通电话给你,你关机。”
“嗯,我累惨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昨晚你睡在哪里?真的是在朋友家?”他怀疑她沾染了不好的东西,气场才会这么弱,引得灵体靠近。
是从山路上带走的,还是在她原本的住处,或者昨晚的住处,都有可能……对着他的目光,她很难说谎话,犹豫片刻后,她如实回答,“在赵锡彬的房子里。”闻言,他拧紧双眉。
“我不是说过……”眼看他就要唠叨,郁薇急忙解释,“知道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跟他也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只是他刚好打电话过来,我刚好在信义区,他刚好出现……他没有住在那里哦,那是他的工作室,我也没打算一直住,找到房子,我就立刻搬出去。”
她不敢说,那房子离医院近、装潢好,生活机能更是一级棒;更不敢说,其实她很想租下那里,因为……他的脸在眨眼间,臭到不行。
他瞪她半晌,才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赞成你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比你帅?”她直觉回答。
他也直觉弯起手指,用力敲她,她痛得摀紧额头。
恼羞成怒哦?哪有人这样的啦,说实话都不行?他吐气,微怒。
“他是佳吟的未婚夫。”第二道雷轰下!她的思绪再次秩序大乱,本来就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脑子又被捣成糊状物……悲惨世界正在上演。
“不对,我记得电视新闻有说,她的未婚夫是外国人。”郁薇反驳。
“你没认真看新闻,她的未婚夫是叫做Adolf,但不代表他是外国人,他的中文名字是赵锡彬。”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佳吟生气了?她觉得我抢走她的男人?”
“你头脑里面到底装什么?”他的白眼简直要翻到后脑杓,这样的人可以考上医学院,还一路从医学院平安毕业?是他抓题功力太高强她才办得到吧。
“不然呢?”
“佳吟感觉情况不对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她找很多师父试图化解,那时候她还在尽力完成工作合约,但让她真正崩溃的原因是——未婚夫劈腿。
我安慰她,不要在意捕风捉影的事,但她说她聘征信社调查,确定自己的怀疑,这让她非常伤心,她交往过的男人不少,可赵锡彬是第一个让她动心,让她想进入婚姻的男人。”
“你知道谁是第三者吗?”
“她不肯告诉我,她有她的骄傲。”
“我以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是,不过一开始,我就反对她和赵锡彬在一起,她大概怕听我说:『你看,我早就跟你讲过,谁让你不听我的。』”她骄傲、好胜、爱面子,她最听不得这种话。
“看来,你对赵锡彬真的很有意见。”
“他身上有一股邪气。”郁薇抬头看他,轻笑两声,皮了一句,“我只看见他身上的帅气。”他无奈摇头,把她重新塞回自己怀里。
“肤浅的女人。”她轻笑不止,顺势环住他的腰。
乔暂很少批评人的,却这样说赵锡彬,让她多了一分戒心,她嘴巴虽然反驳,却也相信,乔暂的评语并非出自嫉妒。
但是想起赵锡彬的寒冬送暖,想起最需要依靠时的自己,觉得有他在、真幸运,想起他的幽默……她真的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了。
敛起笑意,她口气虚弱。
“我今天很累,如果你还有爆炸性言论,可不可以等我吞两颗B群后再说。”
“没有了,我只想告诉你,立刻从他的房子搬出来,没地方住的话,先住到我那里。”她犹豫片刻后回答,“我再想想吧。”
“不必想,你不答应的话,我马上陪你回去收拾行李。”陪她回去?要是他和赵锡彬碰头……青梅竹马VS.未婚夫,场面多尴尬。
盯着乔暂,郁薇心想,也好,她清楚赵锡彬对自己的好感,但如果他是个不够专情的男人,或许是应该早点撤退。
“知道知道,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整理行李。”
“我去接你。”
“不必,我明天直接把行李带到医院,下班后再跟你回家。”
“以后,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乔暂说得很认真。
郁薇不怪乔暂对赵锡彬的偏见,站在他的角度想,珍爱一辈子的女人受到这样的伤害,确实令人愤怒。
可是在旁人看来,就算赵锡彬是颗花心大萝卜,就算他对未婚妻不忠……毕竟现在又不是从一而终的古代社会,想挞伐他,理由都显得薄弱。
并且,到目前为止,赵锡彬并未对她做过任何非分举动,相反地,他幽默风趣、举止绅士,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就算从朋友退回点头之交,她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尴尬。
他把她推开几分,看见她额头的青色稍退,又将她抱进怀里。
“喂。”她戳戳他的胸口。
“你这么热情,我会误以为你想把我。”乔暂微哂,又敲上她的额头。
“有空充实一下脑袋内容物,别想有的没的,我是在让你吸收阳气,刚才你被鬼压,知不知道?”
“拜托,我们的身分是医师,给我阳气不如给我氧气瓶。”
“你这个铁齿女,不然你来解释一下,那台白色轿车。”
“人在过度疲倦的状态下,容易产生幻觉……”他扬眉、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不过、随便啦,让她说点话,再吸点阳气,身体才能尽快恢复。
她叨叨絮絮地说着,他清清浅浅地笑着,画面再和谐不过,前晚的争执在交谈中渐渐消失。
是啊,多年的铁杆交情,哪有那么容易就划清界线?阿苟死亡的案件被新闻报出来,何超凡受到严重惊吓,他到阿苟家去,看到了他留下的档案,试着组合所有状况。
一、阿苟知道刘玟的未婚夫是Adolf。
二、阿苟跟着Adolf时拍到Adolf和白郁薇的约会照片。
三、阿苟偷走刘玟手机里面的照片。
四、阿苟死在白郁薇家里。
所以阿苟的死,和Adolf有没有关系?又或者,刘玟的失踪和Adolf有没有关系?他打开刘玟的手机,手机里面有很多照片,都是Adolf和当初那位小三的背影,就算侧面拍得不清楚,但何超凡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刘玟的经纪人Candy。
这支手机是在刘玟最后一次专访时留下来的,他帮着缴了一年费用。
他始终心存希望,希望刘玟能主动和自己联系,这样他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认为凭着两人之间的交情,在刘玟复出时,自己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他甚至连怎么做都计划好了——手机里面,未婚夫劈腿的照片,可以解释她憔悴的身影;她没有吸毒,毒品是Candy为了逼退她偷偷下的;而她的失踪是因为情伤、因为被自己人背叛……世人都同情弱者,这些消息的揭露,将会让她在观众心里留下深刻印象,有助于复出,但是,如果阿苟真是死于Adolf之手,那么刘玟是不是也死了?在今天看到档案之前,他并不知道阿苟继续追踪Adolf,不知道他拍到的照片,比刘玟手机里的更清晰,更能够成为呈堂证据。
对,阿苟不是狗、他是匹狼,他嗜血,能够精准地闻到钱的味道。
而刘玟是个孤儿,倘若她已经死去,那么她留下的庞大财产……过去,刘玟的钱都是由Candy帮她处理,所以Candy、Adolf……他们两个会不会不是单纯的在一起,而是狼狈为奸?阿苟也不是那种会想揭开真相的正义使者,那他调查此事的目的是分钱?阿苟留下的档案中提到,Candy已经失踪超过三个月,而白郁薇在一个星期之内,和赵锡彬出去过两趟。
所以他大胆假设,阿苟盯上的不是白郁薇而是Adolf?他只是企图从白郁薇那里得到更多的证据,却没想到会发生意外?何超凡忖度半晌,心想,他或许该去查查,Adolf和Candy是不是已经分手?刘玟的财产到底落在谁的手中?而白郁薇对Adolf的事知道、或者参与多少?缓缓吐气、微微点头,何超凡做出决定。
他拿起刘玟的手机,打开LINE,点出Adolf,打下一行字——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赵锡彬冷眼看着新闻,他知道阿苟,那是他最痛恨的狗仔。
若不是他和刘玟的照片被狗仔拍到,他不会迫于压力,为了表达真心,硬着头皮和刘玟订婚,更不会让自己的身分曝光。
他讨厌阿苟,非常讨厌。
但是阿苟死了,死在郁薇家中……他找上郁薇是想做什么?和自己有关吗?难道,他想查刘玟留下来的钱?他摇头,查不到的,所有房地产的转让,都透过买卖交易,该缴的税,他半分都没欠国税局,至于现金部分……赵锡彬想起身材丰腴的Candy,虽然她不够漂亮,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收藏,不过在得到刘玟财产这件事上头,她帮了大忙。
因此他愿意接受这点小瑕疵,所以,是的,他很喜欢Candy。
喝一口红酒,赵锡彬扯起嘴角,透出一抹邪恶笑意,他不在意阿苟,因为人死灯灭,事情到此为止。
这时候,叮一声。
他打开手机,是从刘玟手机传来的简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心头一惊,手微颤,他急急握紧拳头深吸气,他告诉自己不能慌。
刘玟的手机……怎么可能……等等,他想起来了,在最后一次采访之后,刘玟的手机弄丢了,Candy到处都找不到,她打了好几次刘玟的手机号码,却都是关机状态,所以是被人捡走了?手机里透露了什么,足以让人威胁到他?等等,先不要慌,认真想想,那场采访是……
闭上眼睛,赵锡彬认真回想,把时间一点一点往前推,把所有小事一点一点挤出来,终于,他想起来了!那场采访是何超凡安排的,而阿苟是何超凡旗下的狗仔,阿苟、何超凡……原来何超凡才是幕后主使。
是他疏忽了,那群万恶的狗仔,永远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随时跳出来咬人一口。
所以何超凡的目的是什么?为刘玟发声?别说笑话了,几分钱的交情啊。
那么他要的是……刘玟的下落?他怎么可能让刘玟的下落公诸于世?何超凡吓唬不了他,他微笑,手指轻轻一滑,封锁刘玟的LINE。
另一头的何超凡看讯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应,又传了一句威胁,这一句却没有未读,连续又传了几次,都是一样显示未读。
他怀疑的看着手机,Adolf是把刘玟的LINE……封锁了?照网路上教的方法测试几次,他错愕的发现自己的怀疑是事实,没想到Adolf居然会这么做,他这是公然表示,没把威胁看在眼里?他凭什么有恃无恐?如果Adolf这条路不通,那么……他点出Candy的LINE,发出同样的一行字——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他静静看着手机萤幕,耐心等候回应。
赵锡彬在封锁刘玟的LINE的同时,找出Candy的手机、接上充电器,他猜测何超凡会有下一步动作。
果然,何超凡没有让他失望。
Candy手机响起提示音,赵锡彬眉毛微弯,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
唉,他要怎么说呢,那个何超凡,脑袋怎么会那么简单?或者说……是他太聪明,聪明得把所有人的愚蠢全看在眼里?要玩游戏是吧?他奉陪!点出键盘,赵锡彬打下一行字。
你不是刘玟,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很快的,收到新的讯息。
你害死刘玟,侵占她的财产。
赵锡彬飞快打字,双方的讯息不断跳动——
Candy: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要告你。
玟:是吗?可以,我们约一天去警察局。
Candy:刘玟没死,她只是去旅游。
玟:这种谎话,留到警察局再说。
Candy: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玟:带我去看看刘玟。
Candy:不行,她重视隐私。
玟:那么,你自求多福玟:我们的对话,很快就会出现在各大杂志。
Candy:你不要这样……
Candy:好,我猜出来了,你是杂志社的人吗?
Candy:我们见个面吧,我会把证据秀给你看,刘玟真的没死。
玟:给我时间地点。
Candy:今天下午一点钟,微风广场,西雅图咖啡。
玟:OK赵锡彬关掉手机,眼底的阴鸷更盛。
明明事情都掌握在手里,可不明所以地,赵锡彬觉得心烦,他讨厌这种感觉,所以需要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他走到厨房,替自己调一杯马丁尼,这是他父亲最喜欢喝的酒。
赵锡彬的父亲是个专业经理人,娶了美丽的母亲为妻,父亲风度翩翩、长相斯文,在银行里面相当受欢迎。
每次全家人出门,所有人都羡慕他们这一家,说他们是模范家庭。
但没人知道,赵父工作压力大,回家就喝酒,喝完酒就会变成魔鬼,疯狂叫喊、疯狂殴打妻子小孩,在他的童年中,暴力占去他大部分记忆。
然而酒醒后,赵父又恢复一派温文,又是个爱家、爱工作的好男人。
年幼的赵锡彬经常想,如果有一根魔棒,可以让父亲永远维持在最美好的状态,不知道该有多好。
他的母亲从没想过离婚,她忍气吞声,尽妻子该尽的义务责任,也要求儿子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幸福满足的样子。
他的家窗明几净,时时飘着饭菜香,他学钢琴、小提琴,他学英文日语,老师同学都说他很幸运,有一对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亲。
可是,那么幸运的他却满怀怨恨,怨恨母亲把自己关在牢笼同时,也把他关进去,他痛恨母亲的忍气吞声、痛恨父亲变成魔鬼、痛恨自己无法摆月兑暴力阴影。
直到一天,赵父外遇了,有个比赵母年轻、温柔,能在工作上与他比肩的女人出现,他爱上对方,愿意为她舍弃家庭。
知道赵父外遇那天,赵锡彬欢欣鼓舞,偷偷喝一杯烈酒,庆祝自己和母亲将要月兑离桎梏。
没想到让他欢欣鼓舞的事,却成了母亲的恶梦,母亲变了,她成天泡在酒精中,不愿意面对现实,她忘记自己的优雅婉约,丢掉自己的高贵,成了面目可憎的老女人。
他不懂,那样的父亲哪里值得她自我放逐?她不再整理自己、打扫房子,他们的家变成一座冰冷的坟墓。
离婚后,她不肯去上班,靠着微薄的赡养费过日子,她越来越丑,和记忆里的母亲渐行渐远。
他舍不得,他希望母亲能够停留在最美的那刻……赵锡彬想着,微微一笑,他做到了,他是个再聪明不过的男人,他有能力留住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走上二楼,那里有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放着很多漂亮的包包、皮鞋和衣服,都是知名品牌,他一路走过去,从当中挑出一个Alviero Martini地图包。
他前瞧瞧、后看看,决定等何超凡的事情解决,约郁薇出来吃饭,到时再把地图包送给她。
其实郁薇长得不够美艳,但她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会吸引人的目光,让人想要向她靠近,他最喜欢她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
郁薇并没有和他分享太多心事,他们的聊天内容,仍然停在打屁阶段,但他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有好感。
他自认是个聪明人,不管是看人还是猜测人心,都没有失手过,所以,何超凡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栽在他手里?深吸气,强压下心底那股隐隐不安,赵锡彬拿起钥匙,决定到工作室走一趟。
赵锡彬下车时,发现邻居家的红贵宾跑到大马路上。
他很开心啊,因为心情很糟的时候,工作能让人转移注意力,而他、现在需要工作。
走回车子里,他拿出一包狗饼干,现在的狗饼干做得很好,比人吃的都好,他弯下腰,把饼干放在掌心,低声诱哄。
“宝贝过来,哥哥给你吃饼干。”宝贝不安地看他一眼,又看饼干一眼,几次之后,受不了诱惑,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到他跟前。
“乖宝贝,饼干很好吃的,哥哥不骗你。”宝贝走近他,试探地叼起一块饼干,然后快闪,在距离赵锡彬几步的地方,嚼碎、吞下,吃完了,它看见赵锡彬手上还有,又一次靠近,进行同样的动作。
第三次、第四次……宝贝的戒心慢慢降低,之后,就着赵锡彬的掌心大吃特吃。
它吃得很愉快,赵锡彬也笑得很愉快,倏地,他的大掌反过来,一把抓住宝贝的脖子,它连发出求救的机会都没有,颈骨就被掐断了。
冷冷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宝贝,他将它抱进怀里,用西装外套盖住,快步走到自家门前,开门进屋。
把鞋子放进鞋柜、拿出拖鞋换上,他看见红色高跟鞋还在里面。
不喜欢高跟鞋吗?不是吧,应该是工作因素,无法穿高跟鞋,没关系,下次送她地图包,她就会随身携带了。
抱着宝贝走到厨房,看见洗碗槽里堆着乱七八糟、未清洗的餐具,赵锡彬皱起眉头,没想到郁薇是个不爱干净的女人,这样可不行,要跟他在一起,得先学着当个好太太。
拿出钥匙、打开地下室的门,他先把宝贝放在工作台上,再走进厨房,俐落地把碗盘清洗干净,再把地板拖两遍,他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厨房,这才回到地下室。
制作标本的第一步是剥皮,这工作说起简单,做起来却是繁复。
整张皮革不能带骨,鼻耳等软骨都要细细剔除,所有的肌肉组织都需要处理干净,然后浸泡月兑脂剂和铝鞣革剂,这个步骤可以使毛皮革化防腐,同时减少干燥后的收缩率,之后以泡沫塑料雕塑假体,嵌入义眼,再将鞣制好的皮革黏贴缝在假体上。
标本师的好坏,决定标本呈现的样貌,标本师的谨慎度,决定标本的保存期限,而赵锡彬无异是业界中的佼佼者。
因为他喜欢这份工作,他对制作标本有高度热情。
正当他在剔除软骨时,身后的柜子发出叩叩叩的碰撞声,从小到大,声音越来越响,这令他恼怒,他双手握拳,朝工作台狠狠捶三下,大喊一声,“安静!”瞬间,所有声音通通消失。
他微勾唇,满意地扫一眼柜子,转头、继续手边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专心不减,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而认真的赵锡彬身上,却散发出一股阴鸷气息。
下午一点钟已经过去,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手机萤幕,笑开,是小容。
接起电话,他问:“事情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