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小九先生,你回来了呀!”军眷区的一位妇人看见单九净,立刻跟她打招呼。
单九净点了点头,“是呀!”
“又去山上采药了?”
她笑吟吟的回答,“是呀!满山遍野的药草不采实在可惜,采了晒干还能放上一段时日,总是好东西。”
“小九先生辛苦了。”
“不辛苦,也是锻链脚力……那群糊县哪去了。”单九净说着走到了自己的药庐前,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不禁念叨,放着一堆药材不整理,早晚收拾他们。
邻居呵呵笑道:“听说京里来人了,是个美得星星都会掉下来的大美人,大家抢着看美人去……”
星星都会掉下来的大美人……有这么美的人吗?
失笑的单九净放下背上的药筐,把今天摘的药草铺在邕萝上,再放在一层层的架子上日晒,然后抬起头,伸伸懒腰,看看令她满意到不行的药庐,脸上的笑意像冬天山上的雪莲花,美得叫人悸动。
几年前,她成功的研制出雪白如花的“雪花盐”,一时盛况空前的哄抢,供不应求,赚进了大笔的银子,边防军不再缺衣少粮,军备也年年更新,买进更多健壮的战马,狠狠的打了几场史无前例的胜仗。
而虎狼将军单七鹤也因战功连连擢升从二品定国将军,在军中声望逐年升高。当时提的屯田养兵也落实了,单九净打着养兵为名找了几个适合的水源地,圣旨尚未批示她先让人开荒引水,垦地种植,等屯田养兵旨令一发下,小麦已开花结穗,等着收成。
隔年,又有上万顷土地被开垦出来,这时浩浩荡荡的军眷也来了,他们在屯田处不远的贫地上圈地盖屋,渐渐形成军眷区,他们也拿起锄头、鎌刀,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时至今日,西北地区被开发出的田地高达五万多顷,一半属于军田,收成归军队所有,是为军粮,而另一半则归军眷所有,他们开出的荒地就归各家所得,不过一户最多开垦五十亩,此为上限,以免有人以此获利,雇人开荒。
所以即使朝廷不送粮,西北的军士和百姓也不会再挨饿了。
不过为防黑水河对面的敌国会前来抢粮,因此每个屯田区便在外围十里处筑起两尺厚,高两丈的长墙,墙头满是尖石,墙内每隔三里设了望台,三班轮值监视敌军的动向。
了望台上有面铜锣,驻军就在不远处,只要一有敌军出现便用力敲锣,驻军立即就到。
拜雪花盐所赐,军队装备精良,自制的和向朝廷购买的都有,箭枝一捆又一捆,想用多少就有多少,床弩、投石机也一一被制出,用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得北蛮节节败退,已有年余不敢兴战。
“小九先生,你不去看美人吗?听说貌如天仙,堪比嫦娥,不看一眼遗憾终身。”
“我自己就是美人,何必去看别人,干么让人羞得花容失色,玉颜憔悴。”
仍做男装打扮的单九净风姿不凡,眉若勾月,眼似繁星,漂亮的唇瓣不点而朱,两颊丰腴,泛着珍珠白光泽,一口贝齿洁白似玉,略圆的脸蛋肌肤透白,水女敕水女敕地让人想用手指头戳一戳,看能不能戳出水来。
因为她刚来军营时,真的是又干又瘦,小小的一只,两年过去,不见长肉也就罢了,连个头也没长高,军眷区的婶婶大娘们见了都好生不忍,当自己孩子给养着。
那两年皇甫天绝不知是太闲,还是没地方好玩,居然次次跟着粮车一起来,运来的粮食颗粒不缺,且都是好的,见证边城的兴盛。
第三年开始,他才不再过来,因为他见到屯田养兵的成效,知道西北不再缺粮了,自己不必再盯得死紧,就怕边关将士还有单九净吃苦。
不过第二年来健康时,他看到单九净还是不长个,眉头一皱,问她是不是病了,想带她回京看太医,她若一直矮不隆冬可如何是好?
但她拒绝了。
她那时正在跟一名老大夫学医,已学有八、九成,在老大夫的支持下,她提出战地医院的概念,抢救受伤军士。
因为有银子了,当兵的更加惜命,医院很快便建造完成,三名军医各带了两名学徒进驻,加上单九净,她根本走不开,而且也知道自己身体没问题。
只是说也奇怪,就在皇甫天绝不来后,单九净就像破土的笋子,短短几个月就抽条了,一下子长了一个脑袋高,没多久癸水来了,个子就没长那么快了,缓了下来,下半年又高半个头,又过两年,她终于长到了哥哥肩膀高,她还能再长高一、两年,不用再被叫小矮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而她也终于被养胖,五官更长开了,只是落在旁人眼里,难免觉得她男生女相,因为她一直都做男装打扮,又在军队之中,大伙儿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也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说得也是,小九先生,你自己就貌美如花,不用再去看什么美人,可是你美成这样娶得到老婆吗?”此人在心里发酸,他中意的女子便是单九净的崇拜者。
单九净把现代急救技术和缝合技术教给了不少人,因此她多了一个“小九先生”的尊称。而她也是教出兴趣了,一有空就教授军眷区的孩子识字,但她教的不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而是中医药草典籍,她教他们认识各种药草,若哪天生活遭遇到困难了,还能上山摘药草卖钱,度过艰难时期。
这些孩子大多数将来没有机会考秀才、中举人、进士及第,他们的路几乎已经决定了,她能力有限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教他们识字,然后由知识中找寻未来要走的路。
“先生、先生,好美的人,跟你一样秀色可餐,我一看头就晕了,现在脚还有点浮……”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晕陶陶地走过来,面上发红,一直傻笑,走着走着还撞上药庐外爬满葡萄藤的竹篱笆。
“柴信,先生不记得教过你『秀色可餐』这四个字,你上哪学来的。”有那么美吗?瞧这孩子都傻了,比喝了一小绰子高粱酒还醉眼蒙胧。
高粱酒如今是西北的特产,用粮食酿制的酒纯度很高,香醇辣喉,已取代烧刀子,广为人知,尤其单记酿酒坊的酒最受追捧。
单记酿酒坊便挂在单九净名下,但她坚持是两兄妹共有,每年为他们赚进无数的银子。
她还在边境三城开了五间米铺、三间玉石行、两间皮货药材买卖中心,专做大盘收货再转手卖给来自各地的走商赚个差价,一到春天便收购羊毛,上百万只的绵羊被剃毛,绵羊油和羊毛制品能做到入秋。
其实单九净这几年有如边关大户,她所经手的生意都赚得钵满盆满,只是她一向做得隐密,不向外宣扬,没几人知晓她是小东家,只知她是军营里的小军师,为人宽厚又善于谋略,懂的事也多,很多人都喜欢向她学习。
学生多了,基于师道,没人怀疑她是女儿身,而且太多人看过她小时候的干瘦模样,只当她现在长得好是老天的补偿,对其美貌看久了也麻木了。
边民很纯朴,再加上近年来与西域那边的商业往来密切,高鼻子蓝眼睛的西域美女也见得不少,对于她的貌美反而没那么在意,谁说男子不能美若天仙?
“是商勤说的,他说先生秀色可餐,看着先生他能吃下十个玉米窝窝头。”他一下子就把最好的小玩伴给出卖了。
柴信是三年前跟着祖父母、爹娘一起被流放的,不过他们是受到牵连,十年后还有机会返回京城。而他口中的商勤今年九岁,全家被判流放,除非大赦天下,不得回京,商父原本是三品官员,因站错队而被对方阵营捉到把柄给涮了,一个文官入了营成了小兵,目前是小营区的文书,抄写送往京城的文书和急件。
“很好,叫他把《伤寒论》抄十遍,我十五天后要。”小孩的脑子不能太空闲,一空了就长虫。
“什么!”他一怔。
“多练字才不会一手狗爬字,你也把《千金方》抄一遍,字体要端正,敢有一字歪七扭八就重写。”她这先生不是纸糊的,该教训时不手软。
柴信一听,当下苦着脸哇哇大叫。“不要呀!先生,你太残忍了,我还要回去看美人……”
单九净拿起晒干的雷公藤往他脑门一敲。“色字头上一把刀,切记。”
“疼呀!先生,我还不到的年纪,而且先生自个儿说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到美的东西多看两眼是人之常情,我这是赏风、赏月、赏美人,欣赏呀!”他大声叫冤。
报应呀!果然来得很快。
赏风、赏月、赏美人是去年元宵节单九净自己说过的话,当时她看着西域美女跳着胡旋舞,一时看得太入迷了,忘了身边跟着一串小萝卜头,随口一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孩子记下了,身教重于言教,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欣赏是好事,手抄的《千金方》明天交。”她气量小、爱记恨,谁落她面子她就让谁日子难过。
“哇!先生,你太狠了,我才七岁,七岁耶,你这是抬苗助长,我会枯萎的。”柴信一脸生不如死。
“放心,先生善农事,会让你这株小秧苗结穗,茁壮长大。”她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善不善农事是一回事,但她葫芦谷里的田地年年丰收,且一年两获,她拿出一半的粮食放在她的米铺上,一半囤积在日谷的山洞中,两年一次新米换陈米,再放进去一些可以存放久一点的干货和腌渍物。
陆陆续续移植的果树有上万棵,除了柿子做成柿饼外,其余果子都醸成酒,一坛子一坛子堆得有半人高,不能久放的果子酒由单记酿酒坊卖出,余下的继续存放,桃花酒、杏花酒窖藏多年,香味宜人,单九净没打算要卖,她想日后进京时可以送人,大送人情。
原本计划买人入谷耕种一事搁置,因为她哥哥说了一句“怀璧其罪”,让她瞬间清醒,积货囤粮犯了朝廷大忌,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可是那么多粮食谁不忌惮,一旦被御史知晓了,参上一本,她哥多年在军中立下的功绩一夜化为乌有。
所以日谷的作物交由血狼军负责,单七鹤每隔几个月便以演练为名调千名血狼军入谷种田,一方面是真的让他们锻链身体,一方面也是告诉他们粮食是为血狼军所储存,日后若有万一,他们可以退居谷中自食其力,或是取出粮食解一时之困。
因此每个到过葫芦谷的血狼军都守口如瓶,这是将军为他们准备的粮仓,是属于血狼军的,一群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感动于心,誓死守住最后的退路。
“先生,你不想看美人吗?”柴信在做最后的挣扎,看能不能拉先生“同流合污”,他就免去抄书的苦差事。
“先生天天看。”她国色天香,甚为满意。
柴信起先听不懂先生话中之意,而后醍醐灌顶似的恍然大悟,“先生,你说得人不可以骄矜自大,你是美人没错,可也没有自个儿夸自个儿的,那个美人的美和你的美不一样,人家是男人,你像女的……”唉!先生一定会娶不到老婆,肤若凝脂,柔若无骨,顾盼生辉,比女人还美谁敢嫁。
“男的?”单九净捉住一闪而过的重点。
“是呀!我没说吗?”那位公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美人、美人,每个人都跟她说不可不见的美人,她先入为主认为是女子,原来……
单九净好奇了,“真有那么美?”
“美。”柴信点头点得很重。
“多美?”
“很美。”他加重语气。
“比先生美?”她故意为难他。
“呃!这个……”他挠着耳朵,没法回答,他还小,分辨不出谁比较美,他觉得两个都很美,可是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美,这算好事吗?
“小……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道气喘吁吁的女敕黄色身影由远处跑来,她发丝都乱了,汗水湿了头发贴在颊边,形色有些急迫和……兴奋。
她叫月牙儿,十四岁,单九净三年前买的丫头,因为癸水来很不方便,她便找了月牙儿做掩护。月牙儿的生母是一名舞姬,因此她的五官很突出,长相偏向西域女子,浓眉高鼻,眼睛黑中带金。
她一来,鬼灵精的柴信就趁隙溜走了,至于会不会抄书,那就看他还记不记得。
“我不在这里又在哪里?”
没等月牙儿开口,单九净自我调侃地睨了她一眼,“不会是叫我去看美人吧!”
“公子,你怎么晓得?”月牙儿崇拜不已,两眼都冒出星星了,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厉害。她是少数知道主子身分的人,因为要近身服侍。
抚着额,单九净哭笑不得,“我从山上摘药草下来,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我说同样的一句话。”
女人看女人有意思吗?她又不是蕾丝边。
后来晓得是男人了,她更加没兴趣,看个比女人还美的男子,她是多么想不开,男人似花是妖孽……等等,妖孽?
嗯!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许久未见都快忘了,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二世祖傲娇少年,若是没长歪的话,应该风华绝代吧!
“公子,不看可惜,那带笑的眼儿一瞟,我的魂就飞了一半,心花朵朵开。”月牙儿一脸痴迷的样子。
“那就继续开花吧!过两日我把你栽在盆子里,当花赏。”月儿牙一跺脚,无比娇羞,“公子,你取笑人。”
“我不是取笑你,而是提醒你别乱跑,军眷区虽然规矩比军营宽松,可也算军营的一部分,乱闯以奸细论。”她太放纵她了,以至于有些不知轻重,把军事重地当集市逛。
一看主子不像开玩笑,月牙儿赶紧收起嘻笑的表情,“公子,奴婢知错了。”
“要知道你的容貌与我们稍有不同,若非我的缘故,别说待在军营了,方圆十里内都无法靠近。”
日常往来就算了,在军营这样的地方,异族人很容易被以有色眼光看待,甚至在贸易往来之前,寻常百姓对异族人也是排斥的,而像月牙儿这样的混血儿,更是不被接纳,往往只能当黑户,比签了死契的奴婢还没人权。
单九净买下月牙儿是因为西域女子发育早,十岁出头已有少女身形,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癸水也来了。
月牙儿羞愧地低下头,“奴婢知晓了,不会再犯。”
“自个儿多留点心眼,不该听、不该看、不该说的事全都不能做,军令如山,你若有一个错处我也保不住你。”她没那么多慈悲心肠,即使相处多年,情谊不浅,如果月牙儿行事举止危害到兄长,她依然会毫不留情。
亲疏远近她还分得清楚,这世上唯有一人会舍去性命只为护住她,那人便是她哥哥。
“是,奴婢记着了,不过……”她有话藏不住,不说出来心里难受着。
“不过什么?”美人让人心痒难耐?
月牙儿轻咬下唇,有些吞吞吐吐,“我看将军的脸色不是很好,还朝美人大声咆哮。”
单九净心中咯噎一下,“你还有听见什么,或看见什么,我允许你说这一回。”
主子开口了,她也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看见的都说出来,“将军大喊一声岂有此理,美人哈哈大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岂敢不从?你还当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门而出……”
说曹操,曹操就到。
单九净才想到了皇甫天绝,他还真的就出现了,惹得大伙儿好奇观看的美人,就是皇甫天绝,只不过,他这回来到边关,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完皇甫天绝的话,单七鹤忍不住怒吼,“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皇甫天绝却是哈哈嘲笑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有令,岂敢不从?你还当是在忠勇侯府,一句分家便可破门而出?啧啧,有这般天真想法的你怎么能存活至今,朝廷可不是你一人做主,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这朝廷已经乱了,各自为政,才五个皇子而已,却各有拥立者,每个人都互不退让,想捞个从龙之功,拼命怂恿所支持的皇子斗争,导致政局大乱,党派林立,官员们为争一席之地而互相倾轧。
如今三皇子派略占上风,东方承掌控大半的文人,以笔为剑,立太子的呼声一天高过一天,每日都有百名读书人在宫门外联名请愿,要求立皇后嫡出为储君,守千秋基业。
这是老奸巨猾的东方承手笔,他擅长利用读死书的书生为他铺路,这些人读书读傻了,偏听偏信,权威说什么就信什么,群起讨伐,自以为才是正理。
但令人心惊的是他们不怕死谏,还以此为荣,为此死了几个颇负盛名的应考学子,说是“以死救苍生”。
不过有皇甫天绝在,书生们闹过几回后,他使出始料未及的手段予以回击。
你不是清高吗?我给你送来千娇百媚的青楼艳妓相陪,左一声“我的好哥哥”,右一声“郎君呀”,这边投怀送抱、那边磨磨蹭蹭,再请人围观一下,原来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些人臊都臊死了,哪还有半点水花溅起。
没能如愿的东方承气个半死,差点一病不起,消停了数月又心生一计,逼得皇贵妃都要找她老子出头了。
卫国公一脚踹出坐山观虎斗的不孝子皇甫天绝,好歹四皇子喊他一声舅舅,他真不插手也说不过去,打断骨头连着筋,荣辱相连。
所以皇甫天绝来不了西北,连着三年和老狐狸东方承斗,你来我往的较劲,把朝廷的水搅得更浑了。
“少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嘲讽我,这些年我为守疆护民洒出一身的鲜血,没一刻松懈地尽我的职责,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一次又一次伤痕累累的打退敌军,有谁说一句“辛苦了,西北军”?现在朝堂上文官一、两句就让我们成了众矢之的,这算什么!”
“利之所趋,人心所向。”无利可图的事谁会做,西北这几年壮大得太快了,一块无主的肥肉谁不垂涎。
“雪花盐?”卖盐的利润惊人。
“不仅是雪花盐,还有西北的粮食,以及你身后已扩张至三万的血狼军。”若想要在皇子中崛起,就要有足够的财力,源源不绝的粮食,以及兵强马壮的后盾。
皇后的算盘打得精,和其父合谋,想把西北这块大饼吞下肚,作为争储的最大助力。
“连我的血狼军也不放过?”两眼赤红的单七鹤双手握拳,重重地往面前铁木制的桌子一捶,桌面往下一凹。
“谁叫他们战无不克,威名远播。”连他都眼红,何况是其他人。
“这话听来像讽刺。”意思是他们不应该想尽办法弄出精良的装备,不应该严守国门,不叫外敌越雷池一步,如此才能保全自身吗?
或者该说,打从当初他接下血狼军就是个天大的错?单七鹤忍不住冷笑,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像个笑话。
大伯父想要拿血狼军去卖好,为何当初不自己来接这摊子?
当初是大伯父弄了个坠马事件,死也不肯接下祖父传下的棒子,这才由他父亲上阵,与血狼军同吃同住,受同样的战技考验,用了十年时间才完全收服他们。
而后父亲身亡,大伯父还是贪生怕死,可又不肯让野心勃勃的二伯父趁虚而入,从中动了不少手脚让二伯父无法融入血狼军,继而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怕庶出的夺权,不还有长子单二轩、次子单三逸,长房子孙理应挺身而出,再创血狼军传说?
可是他又怕了,怕无人送终,两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真要往边关一送,大概也是有去无回,所以他来哄骗自己,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激励刚丧父不久,对前程茫然无措的孩子,哄骗他说想要让娘亲和妹妹将来过得好,唯有上战场拼搏才会官升得快,为他娘求取诰命,日后妹妹才能嫁入好人家。
他愚蠢的信了,造成他们四房苦难的开始。
如今,大伯父看西北日子好,看血狼军威名依旧,就耍这些阴招,简直可恨!
“当然是讽刺,你以为我会给予夸奖吗?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客气了,你当我是菩萨化身的好心人不成。”他不信人性本善,人若一出生便本性善良,又何必教化。
单七鹤稳了稳情绪,严肃地说:“皇甫,一句话,谢了。”他日后必会回报,这个人情大过天。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皇甫天绝轻轻一扬眉,顿时就有连日月星辰都失色的璀璨,“我不是帮你,而是不想你成为我的敌人,和你为敌挺麻烦的,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杵在眼前十分碍眼。”
“不是吧,重点是你怕我家小九伤心。”
看他脸色骤地一沉,露出猫被踩了尾巴的炸毛样,故意打趣他的单七鹤好笑在心。
妖孽也有克星,这个没人敢招惹的恶人头子不就被妹妹吃得死死的?皇甫分明知道小人儿的心眼,却还是乐得陪她玩,让她开心。
“哼!我怕他?”皇甫天绝冷冷一哼,不肯承认。
单七鹤又笑,“不是怕,是让。”
当初皇甫连着两年亲送粮草,就是担心妹妹会挨饿,西北的苦他是亲自体会到了,所以时候尚未到便命人催粮,提前在入冬前将粮送至,顺便把京城外单家两兄妹的两座庄子的粮食也收了,在庄头的一番收拾后送往西北。
因为有卫国公府世子坐镇押粮,沿途上居然没人敢打这批粮草的主意,还暗暗地多添几千石粮,包括头一年补上的十倍粮食。
有皇甫大力相助,在屯田养兵制尚未落实前,边城将士和百姓终于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冬天不用饿着肚子吃雪。
后来见他们不再缺粮,西北大粮仓也逐渐成形,皇甫才将心思转向宰相一派,全心对付害他心情变坏的臭虫。
不过他还是惦念着小九的不长个,年年让人送来补身的药材,什么人蔘、灵芝、何首乌、雪莲花,乃至于血蛤、金蚕、冬虫夏草……他是不计成本的送,多到令人咋舌,吃到当祖母了也吃不完吧!
当时他很想写封信告诉皇甫不要再送了,他家小九无意间在葫芦谷的背面发现一座长满药草的山谷,里面的药材多不可数,随便一拔就是百年人蔘,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雪莲花更是开满山顶,各种奇花异草多到叫人眼花撩乱。
可是妹妹说这是人家心意,不收反而结仇,他想想也对,以皇甫那种与人反着来的个性,不顺着他还真是会被记恨,还不如有来有往送几缆酒以及抢破头的绵羊油和羊毛制品。
妹妹脑子好,总能琢磨出他的心思,顺着毛模让这头大老虎少了张牙舞爪。
“知道就好,那只小猴儿还没我一只大腿重,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皇甫天绝笑得张扬,眼里全是对单九净的兴味。
那小家伙应该长几斤肉了吧!不然也枉费他送了一车又一车的珍贵药材,那里头可有不少是他被皇上姊夫强逼着办事,才从皇上的私库中换来的补身圣品。
一听到小猴儿,单七鹤忽地连呛了数声,吞吞吐吐道:“呃!小九她……变了个样,相信你见了也会认不出。”
皇甫天绝冷笑地一嗤,“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难说。”连他都难以置信妹妹的女大十八变。
“嗟!一个臭小子能变到哪里去,还不是一样瘦瘦小小,不长肉像个皱皮小老儿。”他还记得那丑样,简直是天下第一丑,要不是他天生胆大,不知怕为何物,准会被吓得恶梦连连。
皇甫天绝一脸嫌弃,始终记恨着单家小九儿居然养不胖,害他差点要改姓。
他用尽了一切手段还是瘦得如枯柴一般,让他想把当时的大夫痛揍一顿,学艺不精还敢出来行医治病,根本是害人的庸医。
回京后,他直接找上太医院,一日三拜访,把那些太医吓得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翻着医书,找出“长不高”的原因对症下药,十几个老太医还因此吓病了,让找不到太医看头疼脑热的嫔妃怨声载道。
容貌更加出色的皇甫天绝根本不信猴子会变成人,听了单七鹤的话只觉得他真是个好哥哥,单九净长成那样还没被吓跑,果真有心。
“谁是皱皮小老儿,若是化成灰也认得出来谁是谁,那不是人,是神仙,伸手一搓骨灰就能掐算出前八代、后七世……”一道声音从营帐外传了进来,清脆悦耳,如泉水泠泠。
皇甫天绝闻言眸子一沉,射出锐利眸光,俊美容颜如同覆上冰霜,再无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不喜有人多嘴多舌,对他的话多有评论,人如天庭仙君清清冷冷,可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气势强大地足以令人双膝一弯,匍匐在地。
然而进来的人似乎感受不到他的不悦,还用赏美人的目光多看了他好几眼,然后不问自取地给自己倒一杯白毫银针,一口饮尽,毫无半点风雅。
“啧啧!这茶……”
皇甫天绝冷笑,“怎么了?”这人敢说他的茶不好?这是贡茶,每年送进宫不到十斤。
“少一味。”
“哪一味?”皇甫天绝扫了眼穿着男子长袍的人,他最好说出个子丑寅卯。
“人情味。”单九净笑咪咪地看他,在心底摇头,他那张脸,明明超世绝伦,可每次都摆出“老子不爽”的嘴脸,平白毁了这张好皮相。
皇甫天绝骤地一眯眼,“你是谁?”
“单家小九。”
“小九儿?”他眼眯成线,凌厉地打量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男人,他鼻翼张了又张。
“如假包换的单小九,皇甫哥哥呀!你太过分了,长得这么魅惑众生,你叫其他人怎么活。”她没说自己,却看向他身后两名长得还不错,但比起他还差一点的随从。
玄衣、玄风,武功在暗卫中数一数二,此时却是被嫌弃了,只因不够貌美如花。
“你是单小九?”他怎么会长成这样?一口气堵在胸口,皇甫天绝面黑如墨。
“是呀!我终于羽化成蝶了,你看我要破茧而出多辛苦……啊!皇甫哥哥,你别捏碎我家的紫檀雕蚱猛望冬玫瑰椅,那很贵的,值很多很多银子,你得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