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紧张,你的饭要分给谁吃啊?”营帐外传来问话声,话声甫落,就见一个男人掀起营帐走进来。
那是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眉清目秀、斯文儒雅,光看长相不大像军人,比较像白面书生;但看他身量健壮的模样,想必是从军后自然锻链出的伟岸体格;而以他的装束与态度来看,军阶肯定比御马监高。
“萧校尉!”御马监马上行礼。
“这位姑娘与男孩是什么人?”萧校尉看到他们,其实满惊讶的,但表面仍显得平静无波,彷佛这里就算出现魑魅魍魉也不会让他挑动一根眉毛。
“他们是谷家驵侩姊弟,做战马买卖的。这次送了一批马过来,还要帮原本的马儿做检修保养,估计会待上两个月。”御马监解释。
“姑娘家做驵侩?这还真是稀奇。”
萧校尉单纯只是因为从未见过而觉得挺新鲜,但这话听在鸢鸢耳里,就颇不痛快了,难道女人就不能做驵侩?
于是她忍不住回话:“萧大人,即便是姑娘家,该做的事儿也是不会马虎的,我保证会把营里的马匹全数检修好,您不用担心我会做得比男人差。”
“我可没说你会做得不好,穷紧张什么呢?”他冷笑,故意转头喊声御马监,“你说是不是啊穷紧张,终于碰到有人比你还穷紧张了。”
“是是是!鸢鸢姑娘做事认真、能力强,在驵侩界可是有名的,啊美貌也是有名的——”御马监马上追捧,可话都还没说完,脑壳儿就马上被萧校尉敲了一记爆栗!
“提美貌做什么呢?美貌跟会不会做事有关系吗?你这样说,人家岂不是又要生气了,以为我们看不起她的能力,只会用男人色迷迷的眼光,拿她同一般女人看待。”
聪慧如鸢鸢,不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挖苦之意。她抿着唇,隐忍着怒气。
“你叫冤冤是吗?是老怕人家冤枉你,才叫冤冤的吗?”
“是纸鸢的鸢。”她瞪着他。
“我们这儿虽然全是男人,可不代表我们会看不起女人,你要拿自己当男人看,我是无所谓,但不要一副『你们会因为我是女人,就抱持着歧见』的态度。会对你另眼相看,也只会是想保护、照顾你,而不是在歧视你。”
“对女人特别保护照顾,不就是歧视吗。”她咬牙。
“你不也会保护照顾令弟,所以你是在歧视令弟吗?”
她被他堵得半句话也回不出来。
“对了,我补个自我介绍,免得你又觉得我这人很失礼。我是这里的校尉,萧英绍。”
“我还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失礼。”鸢鸢直截了当地。
“小辣椒儿,都已经跟你说我是校尉了,你居然还敢回嘴。好,我就偏要拿你当一般女人看待,好气死你。”
御马监在旁边紧张得大颗小颗汗流个不停。
“穷紧张,他们要待两个月的话,就帮他们安排一顶营帐,我会先跟将军禀报。”萧英绍交代下去后,就离开了。
“鸢鸢姑娘,你吓到了是吧。萧校尉说话本来就毒,我们都已习惯了,你别放在心上就好了。”御马监忙着安抚她。
没想到后头的营帐再度被掀开。“没错,我讲话本来就很毒,你是该早点儿习惯。”就在御马监又紧张到魂不附体时,萧英绍继续说:“差点忘了说我来这儿的目的。穷紧张,我那匹马有一只脚的蹄铁好像快掉了……”
“我马上帮您处理。”鸢鸢抢话。
“不用。你们风尘仆仆刚到这儿,先休息整理吧,明日再开始做事……就算今天来的驵侩是『男人』,我也会要他明天再做的。”
又来了!这个人……鸢鸢很是着恼。
萧校尉说话的态度并不会显得嚣张跋扈,然而那一副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说话却是牙尖嘴利的夹枪带棍,句句戳入人心,让她很不舒服。
“校尉的地位很高吗?”她败下这一阵,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仅次于将军的地位。这里的最高统领者是穆将军。”
鸢鸢去年来的时候,马匹交货完成,只停留一晚,隔日便起程离去,没见过那些所谓的将军、校尉等高阶将士。
原来这人的上头还有人,那她倒想看看他对将军是不是也这样说话……
当晚,与御马监这一营的兵士们一起用完膳后,鸢鸢在御马监帮他们姊弟俩准备的营帐里,将所有的行李都安顿好,终于可以歇息了。
鸣儿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但她睡不着,因为她想要沐浴。
赶路的这些日子,几乎没什么机会沐浴,现在定宿下来后,她全身的紧绷感一放下,就想好好地把身子洗干净,才能让自己真正放松歇息。
于是她趁着大伙儿差不多都歇息之后,抱着换洗衣物,轻手轻脚地离了营帐,来到距营寨不远处的一条河边。
去年她曾在这条河里沐浴饼,是个绝佳的好地点,旁边有树林遮蔽,十分隐密;而且水质清澈见底,深度刚好到她的胸前,洗起来非常舒服;且河底大多是鹅卵小石,不是烂泥沙质,所以连脚底都可以洗得很干净。
她来到熟悉的河段,熟门熟路地把待换的衣服放在岸边的一块大石上,正准备开始宽衣,却听到了不寻常的水声;那可不是潺潺水流声,而是……什么东西冲出水面的水花声。
她背对着月光,看到前方约十尺远处有个人……背对着她,正从水里缓缓站起来。
今晚月光十分明亮,清楚照出他的背影,那魁梧高大的身量,孔武有力的肩背与双臂,肌肉线条犹如小丘般明显可见,沿着背肌往下收拢的腰臀、长腿……是男人!一个非常男人的男人。
她虽曾在马匹市场看过不少男人打赤膊,但只看过上半身,而眼前这人他的身子比她所看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精壮……好看。
她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目睹了这样的画面,顿时震惊得张口结舌,像块木头似地傻住一动也不动。
更没料到的是,那男人竟然转过身来!
她清楚看到他的脸了,同时也非常清楚地看到黄花大闺女不该看到的地方……她本能地双手掩目、满脸发烫、尖叫出声!
她就这样掩着脸落荒而逃,连放在大石上的衣服都忘了拿。
河里的男人只看到一个女人像看到鬼似地飞奔离去,他的震惊绝不亚于她,不禁喃喃自语:“为什么会有女人在这儿?是胡夷国的女人擅闯边境了吗?”
他发现女人遗落在大石上的衣服,拿起来一看,是汉服。可是这附近应该没有民家才是,这女人是哪儿来的?
鸢鸢逃回营帐,惊魂未定,那令人羞耻的画面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开始在心里做自我平复——
『我又不是没看过男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怎么说,我从小帮鸣儿洗身子,洗到他五六岁才开始教他自己洗……是了是了,五六岁娃儿的东西跟成年男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啊!我在想什么,不能再想了!我还没嫁人,怎么可以一直想着男人的东西……但也不是说嫁了人就可以一直想着男人……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这一晚,鸢鸢夜不成眠,自我嫌恶到天明。
翌日,将军营寨里,穆将军正与萧校尉同进早膳。
“萧英绍,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没有?”穆将军问他。
“您是说……那个有个放牛的无耻之徒,在仙子下凡沐浴时,偷看也就算了,还偷走人家的羽衣,逼那个回不了天界的倒霉鬼嫁给他,后来仙子逃回天界,他就杀了家里的老牛,把牛皮做成鞋,穿着上天界,然后一群吃饱闲着没事干的鹊儿还聚成鹊桥,帮那家伙逮逃妻……的故事吗?”
“……”穆将军停箸,一脸尴尬地盯着萧英绍。“你这样我很难跟你讲我接下来要讲的事。”
“将军大人想讲什么?”萧英绍轻笑,他知道将军没事问什么牛郎织女,其中必有缘故。
“不是跟你说过了,私底下叫我的名字,不用叫什么将军大人。”穆将军可是拿萧英绍当兄弟般对待的。
“穆舜竹,你到底要讲什么事?”萧英绍从善如流。
“我要你叫名字,不是要你连名带姓的叫,你这人真的很失礼。”
萧英绍听了不觉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想起昨儿个才有人骂我很失礼而已。”
“谁?”穆舜竹好奇了。这里除了他之外,谁敢骂萧校尉?
“你先说你牛郎织女的故事。”萧英绍好整以暇地继续用膳。
“嗯……我昨夜在河边捡到一套女人的衣服……”
“……你居然跟牛郎那家伙一样偷看人家沐浴?”萧英绍内心翻搅,但表面极力维持冷静。
“不是,是我被偷看了。”一说出口,穆舜竹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牛郎沐浴被织女偷看了?哈哈哈哈……等等,不对啊,我们这儿哪来的女人?难道真的是仙子下凡来偷看你沐浴?”
“你觉得有可能吗?”穆舜竹没好气地。
“你确定是女人?会不会是营里的兵士?”
“我还不至于连男人跟女人都分不清吧!虽然她背着月光,我没能看清楚她的脸,但那身形与尖叫声,分明就是个女人。”
“会不会是比较瘦小、声音较尖细的兵士?”
“哪个兵士看到男人会尖叫?要是有,我马上除了他的军籍!他不配当男人!”穆舜竹拍桌。
“好了好了,反正你是男人,不管是被男人还是女人偷看了,横竖都没吃亏。快用膳,我等一下还有事做。”萧英绍快速扒饭。
“你急着要去哪儿做啥?”穆舜竹狐疑。
“昨日驵侩来了,我的马刚好需要修蹄铁……啊!”萧英绍这才想起来,昨儿个不是来了个女人吗!
“怎么了?”
“我想,我知道偷看你沐浴的仙子是谁了。”萧英绍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谁?”
“就是那个骂我很失礼的小辣椒儿。”
“所以到底是谁?谁是小辣椒儿?你就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穆舜竹不耐烦了,萧英绍这小子就是爱卖关子,是想急死谁!
军营马厩里,鸢鸢正细心地给鸣儿说明修理马蹄的作法。
“姊姊之前有教过你钩蹄,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马蹄下面会在行走时塞满各种东西,长期不清理会使马蹄溃烂,所以要常用蹄钩把填塞的脏东西清除。”鸣儿很认真在学习。
“很好。这次要教你新的,钉蹄。马蹄就像人的指甲,会一直长,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蹄铁拆下来做修剪,然后再重新钉上蹄铁。这时就可顺便检查,看蹄铁是否也需要更换。马蹄铁就等于是马的鞋子,很重要的。我们这次要检查军营里所有的马。”
“哇!这儿的马很多耶。”鸣儿惊呼。
“所以你有很多很多的练习机会,做完这些你也差不多就出师了。”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