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将缘 第十一章

作者 : 狼星

马车出了城,进入郊外的村落,禹梅又开始专心看着不同的景色。她看到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排成串地走路甚是有趣。“萧英绍,为什么小鸭子的嘴喙是扁扁的呢?怎么不像鸡一样是尖的呢?”

“因为小鸭子的娘不是鸡。”他冷淡地回。

接着她又看到牛在吃草。“萧英绍,为什么牛要吃草呢?”

“因为它饿了。”

“我是说,为什么牛只吃草呢?不像猪一样什么都吃。”

“因为牛不是猪。”

禹梅扁起嘴,她知道他在敷衍她。“人家是很认真的在问你话,你做什么这样随随便便地应付人家?”

“我也是很认真在回答您啊,无奈才疏学浅,您问的问题太深奥了,在下只能回出这种程度的答案。如果您问我为何人长了两只眼睛,我也只能说:『只有妖怪才会长三只眼睛。』”

“胡说,二郎神就有三只眼睛,祂才不是妖怪。”

“……”他的脸有些抽搐。

“你看,那边有棵大树,是绿色的呢!”她兴奋地。

“您还是不要跟我谈天好了。”

“为何?”

“我累了。”他叹气,跟公主谈天真的好累。

“舜竹哥哥!”她突然朝前面大喊,“人家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好不好?”其实是她以为萧英绍驾马车累了,要让他歇息的。

穆舜竹停下马,看着在萧英绍后头比手划脚的禹梅,再看看一脸苦命样儿的萧英绍,他决定先找家客店打尖。

用过午膳后,趁禹梅去净手的当儿,萧英绍对穆舜竹说:“打个商量,待会儿换您驾马车,我骑马前导,好吗?”

“为何?”

“我想你们兄妹俩或许可以谈谈天,我跟她不熟,怪尴尬的。”

“会吗?我看你跟她不是谈得挺好的?”他隐约听到后头吱吱喳喳的,不过没听清楚谈了些什么。

萧英绍在心里呐喊:不!您不了解跟公主谈天的痛苦!

这时,禹梅回来了,萧英绍一眼就看到她左颊嘴边黏了颗饭粒,于是用手指比了比自己的左脸,暗示她。她看到他的动作,模了模自己的右脸。

萧英绍不耐烦地再用下巴努了努,示意是另一边,她一头雾水地学他摇了一下头;他微怒地再摇头,她还是不懂,微倾着头思考一下,又摇摇头。

穆舜竹看他们这样,问道:“你们是扭了脖子还是怎样?打什么哑谜?”

萧英绍忍不住走上前,亲手拈起饭粒,改黏在她额心上,还特意施点劲儿,把饭粒压开。然后走了出去。

禹梅呆立当场,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她,她惊讶的同时,竟不感到生气,而是有股莫名的羞怯。

他那内敛却又隐隐带着强势的作风,让她好生倾心。虽然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但弄不懂的同时,又是那么的吸引人。

穆舜竹看到禹梅的目光追着萧英绍飘出去,再怎么驽钝也看得出来妹子的一颗芳心已然为谁而动了。

对象是萧英绍的话,他倒是乐见其成。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多年的兄弟,品德才能端是没话说的,是可以托付的堂堂男儿郎。

只不过身分的差距是个问题……若是将萧英绍拔擢为将军的话,太后那边应该就不会说话了。其实以萧英绍的战功来说,是非常有资格当将军的,差就差在目前的将军位置被自己给占了。

再来就是看萧英绍是不是也喜欢禹梅了,毕竟他自己深知与不喜欢的人成亲的痛苦,他可不希望萧英绍有半点勉强,即便禹梅喜欢他,若他没那个心思的话,这当了夫妻也是愁多于喜。

这想法除了护妹之心以外,更多的是自己长年来的感触。

所以,他压抑着自己,否则以他辅舜亲王的身分,若想要谷鸢鸢,根本是唾手可得;但他不愿勉强她委身于他,他希望她能够真心喜欢他,若是不喜欢他也罢,他甚至只求她不要怕他就好。

禹梅巴巴地跟了出来,萧英绍以为她会发脾气,但没有,甚至看到她竟然没把额上的饭粒拨掉,他讶然。“为何不把饭粒拨掉?”

“这是你亲手帮我贴的花钿,当然要留着。”她笑意如花。

面对这预期之外的反应,萧英绍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再次动手帮她把饭粒拨掉,低声念道:“又不是三岁娃儿,吃饭还会黏饭粒。”

“你知道花钿的由来吗?听说从前有个寿阳公主卧于梅树下,恰巧一朵梅花落在她额上,宫女看到觉得非常美丽,于是剪纸做成梅花形,贴在自己额上仿效。那时诗人牛峤还为此写了诗:『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肯学梅妆』。”

“您也打算成个传说吗?听说从前有个禹梅公主,用膳时黏了饭粒在脸上。闲人牛粪为此写了诗:『若黏禹梅公主颊,百姓哪肯学饭妆』。这是贻笑万年啊。”他讥讽地说。

“你这人真是没风情,做什么把一个美丽的故事说得像笑话一样呢!”

“我们得先把两件事儿分清楚。寿阳公主的故事是很美丽,禹梅公主的故事才是笑话。”

她不依地耍起赖。“舜竹哥哥,我的马车你来驾,我不要让这坏心眼儿的帮我驾马车了。”

萧英绍这下大喜过望,正暗自高兴终于甩掉了个烫手山芋,可没想到穆舜竹竟四两拨千斤:“我才不要。跟你坐同车,你一定会缠着问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儿,像是为何我的衣服是青色的什么的。”

萧英绍一听,转身憋笑到捧着肚儿疼。

“人家才不会问这种蠢话儿!”禹梅辩道。

“明明就问过。你小时候就是这么问我的,我犹记得当时我回你说,因为我就喜欢青色、讨厌红色。你还说,那将来怎么娶媳妇儿,新郎新娘都是要穿大红的。正巧被你说中了,我就讨厌成亲。”

“这么说来是没人要帮我拉车了!”她又鼓起腮帮子了。

“萧英绍。”穆舜竹示意。

“将军大人。”萧英绍一脸如丧考妣。

“你是我的麾下,粗活儿理当你来代劳。”说着穆舜竹就跨上自己的马,抢先扬长而去了。

“米袋,听见将军大人说的话了没有?上车。”萧英绍自己先上车了。

“你们……一个个就会欺负我,我要跟母后讲!”她咬住嘴唇,气闷的。

“我马上载您回去告状,这样太后娘娘就不会让您去边防了。不去才好,边防净是些爱欺负人的,您去那儿恐怕只会终日受气。况且边防随时可能有战事,太平的时候您可以待着,一旦起了战乱,还是会马上被送回皇城的。”

“你休想赶我回去!”说着她自己爬上车,拉下帘子,半日都不出声。

三人连日赶路,到了聿城的前一个城镇——頵城,穆舜竹突然停下马来。

“萧英绍,我有要事待办,你带着禹梅先行回边防,不用等我了。”他下令。

“舜竹哥哥,你要在这儿做什么?”

“没你的事,休得多言。”他一脸严肃,让她没办法再问下去。

待两人马车远去后,穆舜竹转入頵城内。这城里最有名的就是玉器的买卖,生意鼎盛。

他下马步行入玉市,细细挑选了一只上好的蓝田玉镯,再添上一只绣工精致的鸳鸯锦囊来装着,稳妥地揣入怀里,接着策马直往聿城而去。

聿城,谷家驵侩。

谷鸢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穆将军居然又来了!她应门时,看见他一身飒爽地站在那儿,一时傻了眼。

愣了半晌,她跨出门槛,负手把门关上,就站在门外,浑身警戒地问他:“请问将军大人亲临寒舍有何要事?”

“我之前说过会找机会再来做正式的拜访,做人应当言而有信——”

“我爹娘不在。”她打断他的说话,并且扯了谎,其实爹娘就在里头。

“这样……那这个你先收着。”他从怀里拿出鸳鸯锦囊,递给她。

“这是什么?”

“一点小心意。”他不自在地搔搔头。

“空着手来拜访也是可以的,犯不着破费——”

“那是我要送给你的,不是拜访礼数。”这回换穆舜竹打断她的说话。

鸢鸢一脸狐疑地打开锦囊,只见那玉镯一玉多色,乳白底带淡淡青黄纹理,表面是云雾般的温润光泽,好美……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玉。

“快戴起来看看。这是陕西蓝田玉,手感轻,戴着不累;质地硬,就算你戴着忙活儿,也不会轻轻一碰就断;这温润的色调也衬你的性子,不显张扬。”

这是他想着怎样的玉适合她,精挑细选很久才看上眼的。

她看着他,再看看玉镯,不知该怎么回应,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会觉得既喜又悲?她好希望他的心意是她想的那样,又怕一切只是自己想太多……

“你听过『蓝田种玉』的故事吗?从前有个好人,神仙给了他一升石子,说只要他把石子种在田里,就可娶得美人归。后来他爱上一女,其父要求一双白璧做为聘礼,于是他从石子田里掘出白璧,娶得美娇娘。之后蓝田种玉就被喻为是『缔结良缘』之意。”他希望她听得出他说这故事的含意。

“那是卖玉人为了卖你玉镯才编说的话术。”她躲避他的灼灼目光。

他发现她逃避的眼神,内心微微一沉。“这故事不是卖玉人告诉我的。”

“你送我玉镯做什么?”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你之前送了我水竹筒,我想说也该回个礼。”他勉强编出个理由。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送她一点东西,想让她开心罢了。同时,她送他竹筒,他回送她玉镯,也有点像交换信物一样……

“说到竹筒,那不是送你的,我只是借你喝个水,没想到你就拿走不还我了。现在马上还来!”她伸出手。

“嗄?已经送人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谁说那是要送你的!难道你来拜访我家,我奉一杯茶水,你也要说那杯子是要送你的?”

“要是你拿回去了,我这一路回边防就没水喝了。”他当然是不想还的,于是使出哀兵之计。

她心一软。“算了,就当送你了。这玉镯我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她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断得干干净净最好,免得有朝一日万一自己放了感情,最后却落得仅是一厢情愿,徒惹羞耻罢了。

“这玉镯,你就收着吧。”已送出的东西,他可没打算收回。

“我有什么理由收你玉镯?”她薄怒,同时又希望他能够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模糊暧昧的态度。

她内心在期盼:说你对我有意,而不是我以为你对我有意,哪天你却说,你只是友人情谊,对我并无它想,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他很想对她说:『因为我喜欢你。男人送你东西,只会是因为他喜欢你。』但他很怕一旦他说了,她会害怕,会躲他躲得更远,他无法接受她的逃离,不爱他也便罢,至少他们还能以旧识的身分见见面、说说话。

一开始他以为她对他或许也有意,但后来见她处处划清、企图拉开距离的漠然态度,他便又失去了自信。

他一个呼风唤雨的大将军,面对这脆弱微小的情苗,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就怕伤了它、怕它长不大。

“不然这样好了,这玉镯就当我跟你借竹筒的抵押,下回我会来还你竹筒,不用怕我跑了。”

“你还要来啊?”她大惊。

“我会再来的。”他翻身上马,不让她有退还玉镯的机会,快马离去。

鸢鸢拿着玉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捏紧了鸳鸯锦囊,喃喃道:“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愿再受情思之苦了……”

“鸢鸢啊,外头谁来了?”里头传来爹爹的问话声。

“没事,只是个问路的。”

她把玉镯好生藏进袖里。可不能让家人知晓,否则必定又是一堆没完的问话,怪她为何不请人进来,再依爹娘那无端发想的能力,这玉镯很可能会被误以为是定情信物……

它只是个抵押物。她这样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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