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门熟路后,明月就不再需要黎叔跟着她去总镖,有时甚至她一早就会跟萧豫昭一同出门,一副夫唱妇随样儿。
萧豫昭也不阻止她,因为自从窑子事件后,他料想她已不再相信他,随着他跟进跟出,必然也是想查勤盯梢,就怕他又去喝花酒吧。虽然他已不会再去窑子,但她不信任他的话,解释再多也没用,故而就随她去了。
这天她在镖局大院一角的鸽舍里。
这些鸽子不是养来吃的,是镖局联络消息用的镖鸽。她常常会看到萧豫昭写了些什么,把小字条绑在鸽腿上,然后放飞,过几天后那鸽子又会飞回来。
她对于这事儿感到很新鲜有趣,原来萧豫昭是用这种方法管理各处镖局,怪不得他不需要常常出远门,也能处理各支镖局的事。
而且,鸽子们也好可爱,她好喜欢模它们的羽毛,生了鸽蛋还能入菜,谦儿好喜欢吃的。来镖局真是来对了,没来还不知道有鸽蛋可以捡呢。
萧豫昭看着她喜孜孜地喂完鸽子,捡了一小布巾的鸽蛋刚走出来,身上沾到鸽粪,她也不以为意,他实在不能理解。
“鸽舍很臭的。”他说。
“没关系。鸽粪还没有人粪来得臭呢。”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巾包好打结,收回提篮。
“有时我不禁要怀疑你真的是千金大小姐吗?”他摇摇头笑了。
他这句话说来没别的意思,但听在明月耳里,心里登时不安地跳了一下。她都已经快忘了她是以万家千金的身分嫁过来的。在当千金小姐之前,她只是个穷乡僻壤的村女,当然不会有千金小姐的高贵气质与优雅举止。
“……嗯……我打小就是这样不拘小节,并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是娇滴滴的。”她心虚地稍微做了点辩解。
“说得也是。我有个至交也是娶了个富家小姐,但那泼辣剽悍劲儿就跟男人婆没两样,不说还真没人看得出她是千金小姐。”
“你的至交?”她第一次听到他提起他的朋友,心里头有点雀跃,觉得自己好像更接近他一点儿了。
“说了你也不知道是谁。我们很久才碰一次面,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连他的喜酒都没来喝。
那天下午,来了委托案子,萧豫昭带了几个镖师去酒楼与对方谈细节,明月原想跟着去,被挡了。她想,也是,那种场合带着妻子出席也不合适吧。可是侯瑾南居然也没去,让她颇为意外。
近傍晚时,萧豫昭一行还是没回来。明月等得无聊了,与侯瑾南闲叙起来。“你不是镖头吗?为什么你不用去?”
“镖头也不见得需要出席,二爷擅长谈判,他出马很少有不成功的。而且若是二爷亲自押的镖,遇上劫匪时,通常都会以点春收场。”
“点春?”她不懂。
“点春是行话。押镖时遇上劫匪,若能与劫匪谈判成功,不用厮杀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的话,我们称之为『点春』。”
“喔……”她又学到一项了。
“二爷不喜争端,通常会跟对方谈判。要是我的话,才懒得跟那些家伙多费唇舌,想劫镖就先问过我的拳头,所以二爷老说我太年轻、沉不住气,需要多磨练磨练。但我觉得干嘛磨练,对方可是劫匪啊,他们要讲道理的话还会去当劫匪吗!所以跟劫匪讲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不过很奇怪,二爷就偏爱对牛弹琴,然后那些怪怪的牛居然还乖乖听话了。当然,有时也是会有听不懂人话的正常牛,那时二爷就不会客气了,开始动手鞭牛。”侯瑾南一摊手。
明月笑了。“听不懂人话的牛才是正常的啊?”
“那当然啦。”
“我倒觉得你该多跟二爷学学对牛弹琴的技巧。”她宁可不要他们打打杀杀的,多危险。
“甭了,我学不来的。我天生就是个大老粗。”
“你看来斯斯文文的,是个俊哥儿,哪来大老粗之说。”
“真的?嫂子觉得我生得俊俏吗?”侯瑾南眉开眼笑。
“当然。你走出去应该会让很多姑娘们芳心暗许吧。”
“那我跟二爷比起来,谁俊?”侯瑾南故意逗她。
“你……这怎么能拿来比呢。”明月红了脸。她当然是觉得二爷比较俊的,而意识到自己会对夫婿的俊俏感到害羞心跳,这又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瞧嫂子这反应,肯定是我比二爷俊上几分,嫂子才不好说。”侯瑾南嘻皮笑脸地。
“才不是这样呢!你这人真不知羞,哪有人厚着脸皮说自己俊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哪比得上二爷。”她既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两人谈笑的画面,全数进了萧豫昭的眼里。
他回到镖局,老远就隐约听到笑语声,再看到明月与侯瑾南嘻笑怒骂的热络气氛,虽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内容,但光是明月那脸带羞怯对着侯瑾南笑的样子,他心头不觉燃起了无名火!
“谈什么事这么愉快?”萧豫昭冷冷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没什么,就在讲二爷很会对牛弹琴……”明月刻意避过不提谁比较俊的话题,免得横生枝节。
侯瑾南一听,慌忙打手势要明月别说了,否则他肯定会被二爷好好“磨练磨练”。明月瞧他急的,不禁又笑了。
这两人眼色传递,互有暗示的动作,让萧豫昭看了更加火冒三丈!但他忍着不怒吼,沉着脸。“很会对牛弹琴是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意思。”明月发觉二爷脸色不对,于是噤声,免得多说多错。
不说是吗?两人私底下有秘密是吗?萧豫昭恼怒,恼怒侯瑾南,恼怒明月,也恼怒自己。为何自己会如此怒不可遏?明月只是与别的男人说说笑笑,居然就能让他心底乱了方寸。不应该这样的!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回萧家堡,明月立刻追上跟着回去。
一路上他走得又急又快,明月腿没他的长,追得很是辛苦。重点是,她不知道这回他为何又生气了。嫁了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夫婿,真的是很让人头疼啊。
回到萧家堡,谦儿马上黏着明月撒娇。明月这才想起,急着跟二爷回来,结果忘了把为谦儿捡的鸽蛋带回来了。
“啊,舅娘忘了鸽蛋了。也罢,侯瑾南应该会帮忙收着吧。”
“猴什么?”
“侯瑾南。是舅爷镖局里的镖头,他姓侯,又是镖头,绰号叫猴头儿哩,很有趣吧。”
“我可以去找猴头儿玩吗?”
“嗯……他是小孩子脾性,说不定跟谦儿很合呢。找机会让猴头儿叔叔教你一些男孩子的玩耍儿。”明月爱怜地捏了捏谦儿的鼻子。
萧豫昭听了更生气了。都回到萧家堡了还要提侯瑾南!她脑子里就只有侯瑾南吗!难不成她老是去镖局,目的是想见侯瑾南?
“你明天开始不许再去镖局了!”他怒喝。
“为什么?”明月与谦儿一同垮下脸。
“不为什么。我萧某人的决定不需要为什么!”他甩头进房去。
当晚,萧豫昭没有出来用晚膳。明月与谦儿跑了几回去孤寂院喊人,里面的人硬是闷声不响,于是明月只好把饭菜端进孤寂院去。
“我不吃。”他没好气的,坐在书案前翻书,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我没有不高兴。”
“明明就有,都写在脸上了。”
“是吗,既然都写在脸上了,怎么你会看不出我在不高兴什么!”他话说得可尖酸刻薄了。
明月走近,双手捧起萧豫昭的脸庞,靠近他,这近距离的凝视让他心口发热,她那精致的小脸就近在他眼前,她双睫闪啊闪的,唇儿微翘,他闻得到她的幽香,浑身一下子鼓噪起来,好想吻上那迷人的唇瓣……她到底想做什么?打算色诱他吗?
突然,她双手一伸,圈住他的脖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动作无比生涩,羞怯地说:“不管你在气什么,都请消消气好吗?我说过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直接告诉我,我没有读心术,真的猜不出来。”
她的主动拥抱、软言软语,在在都撩起他心湖的波涛,他不由得气消了;或许她跟侯瑾南真的只是在闲话家常而已,是自己太敏感了。
“……我不喜欢你跟侯瑾南走得太近。”他艰难地说,要他说出这种气量狭小的话,真的很吃力。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才是你的男人。”
她抬起头,双手搭着他的肩,圆亮的大眼直视他,眨了眨,瞬间懂了。“原来……你在吃醋啊?”
她竟然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让他登时胀红脸。“不是!我只是在提醒你,要守分寸,萧家堡的夫人跟别的男人有所牵扯,会惹人闲话,有损萧家堡名声。”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不许笑!”他气急败坏,早知道就不说了!
“我好高兴,好高兴你为我吃醋。”她心头漾满甜蜜。
“就说了,我生气不是因为吃醋!是不高兴你不守妇道,丢萧家堡的脸!”他急着解释,却有种愈描愈黑之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只在乎萧家堡的名声?”她低着头,手指有意无意地戳着他的胸膛,像只撒娇的猫儿。
“你……”这女人……她自己一定没有意识到,她多么有蛊惑男人的天分。两三下就轻易撩拨起他。
他抱起她,把她压倒在炕床上,欺身贴上她的唇。
……
明月一个人留在孤寂院,她重新理好衣裳,用棉被把自己卷起来。
懊恼地回想,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惊叫,是不是伤了二爷的心?明明,她已经告诉过自己,要用心跟二爷相处,不再拒他于千里的。
其实,她是喜欢他的碰触的,只是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她才会因为没有经验的陌生感而本能地退怯……要是她能先知道会发生哪些事的话,她肯定不会拒绝他的。她心里暗暗发誓,再一次的话,她一定会配合他的……
然而,今夜,二爷并没有回到孤寂院,而是到客房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