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晨起,明月用绣花巾把颈子围起来,推说是今日觉得有点冷,免得让人瞧见上头那羞人的红点。
萧豫昭出门时,她恋恋不舍地跟到门前,却不能跟他一起去镖局。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内心好像缺损了什么,泛着疼。
明月那不安的心情彷佛是预兆。接下来一个月,萧豫昭果然又开始住在镖局里了,虽然他偶尔会回萧家堡一两次,但,她仍旧会忍不住想:说不定……他又去逛窑子了吧。她恨自己搞砸了一切,却是追悔莫及。
但她没想到的是,之后萧豫昭竟然说要去龚城的支镖局,然后一去就是快半年音讯全无。
今年过年除夕夜,明月让大多数的仆役丫鬟们都回家去吃团圆饭了,萧家堡里只剩黎叔、谦儿、小翠,还有几个已经无家可归的老仆们留守。
大厅里,萧家堡仅剩的几个人不分主仆地坐圆了一桌,开始吃起年夜饭,祝祷新的一年平安顺利。
“小翠,为什么你不回去呢?”明月不解,当她说要让小翠回家过年时,小翠竟然不愿意。
“二少夫人不也是不回娘家不是吗。”原本黎叔要帮明月打点初二回娘家的马车,交代小翠陪二少夫人回去时,明月却拒绝了。
“……我只是觉得,二爷不在萧家堡,要是我回娘家的话,堡里没个主儿不大好罢了。”明月随意编个借口搪塞。
其实,明月不想回娘家真正的原因是,万家根本就不是她的娘家。她的娘家在箕县,她想念她爹,可是她没办法回去。
还有另一个心思是,她觉得,萧豫昭也许会回来也说不定。
毕竟是过年啊,一般人大过年的都会想归乡的不是吗?故而他是有可能会回来的,她是这样希冀的。
所以她煮了一大桌丰盛的年节好菜,就是准备着二爷回来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在龚城不晓得有没有好好吃饭?听黎叔说龚城在北方,想必很冷吧,他会不会水土不服呢?他……会不会偶尔想起家里的糟糠妻呢?她是如此的思念他,而他会不会呢?
除夕夜,二爷终究没有回来。
小翠看着二少夫人倚门而望的孤凉背影,不禁替她感到不忍。她不知道二爷跟二少夫人之间有什么事,但她很确定二爷是爱着二少夫人的。二少夫人或许当局者迷,但她这旁观者可是看得一点也不马虎啊。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男人多以事业为重,所以二爷才会丢下二少夫人一个人守着萧家堡。
毕竟萧家堡的镖局家大业大,二爷未娶亲前也是偶尔会有待在外地一阵子的情况,只是这次待得久了一点儿罢了。要当萧家堡的主母,或许就注定得多担待点,比别人家的媳妇多受点寂寞吧。
小翠很喜欢二少夫人,在她还未进萧家堡当丫鬟前,曾经在别的府邸服侍过,那家的主母与现在的二少夫人根本不能比,简直天差地别。她从没看过有哪个对仆役这样好的主母,对老的敬若长辈、对小的待如姐妹,似乎不把自己当主母,而是跟大家一样平起平坐,就连对谦儿也视如己出,极有耐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只有行动与想法一向不在二爷预测范围内的二少夫人,才能让二爷无从防范,而一点一滴地被打落了心门的锁钥。
小翠脑子里有这样一个假想画面:
二爷强悍地在固若金汤的城门上坚守不开,结果二少夫人从墙边的小狗洞爬进城里。二爷气呼呼地骂说卑鄙小人竟然不从前门正大光明地来挑战,但其实二少夫人只是觉得狗儿可爱,所以傻傻地跟着狗儿爬进来而已,根本没想过要攻城。
二爷跟二少夫人日常的相处就是类似这种感觉,所以二爷总是气得牙痒痒,而二少夫人总是一脸无辜,让旁人看了就想笑。
在小翠眼里看来,二爷一下住镖局一下去龚城,或许根本只是夫妻吵架在拗性子也说不定。男人在心爱的人面前反而会意外地小孩子气呢。
初一一大早,明月又去三山女神庙拜拜了。敬完神后,带着谦儿来到总镖,她想看看鸽子有没有捎信回来。她抱着微小的希望,说不定二爷会传些报平安的讯息回来。
“嫂子,鸽蛋都被你捡光了,再巡也没有啦。”侯瑾南抚额。自从二爷去龚城以后,嫂子就无视二爷不准她来总镖的禁令,每隔几天就来巡鸽舍,到底是有多喜欢吃鸽蛋?这是当镖鸽用的,可不是蛋鸡啊!
“大过年的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不回家过年吗?”明月可不想跟侯瑾南解释那么多,于是转移话题。
“我昨儿个就回去吃年夜饭了,就是这样才被家里的娘子军们刑求了一晚上,所以天一亮我就赶紧逃回镖局来了。”想到昨夜的惨况,侯瑾南光回想都觉得头痛,还是待在镖局里闲适。
“你家人也是为你好,才会希望你早点娶媳妇儿。难道你真的都没有过中意的姑娘吗?”
“中意的姑娘……”侯瑾南搔搔脑袋瓜,看着明月,突然意识到,从以前到现在,能跟他相处这么久,还不会让他产生想逃跑念头的,也就只有明月嫂子一人了。
以前不管谁介绍哪家姑娘给他,她们都是一副虎视耽耽的样子,好像巴不得今天对看,明天马上送进洞房似的,那种过分急切的态度,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不管对方长得再美,都让他莫名地恐惧,他觉得自己是虎口里的猎物……啊,对了,就像弄香阁里的尚香那样,一想起来又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如果是像嫂子这样的姑娘,我应该就会喜欢了。”侯瑾南傻笑着。
“你喜欢像我这样的吗?我这样的有哪里好呢?”明月有点意外。
“嫂子是个大美人,温柔婉约,厨艺女红都擅长,好的地方可多了。”
听到侯瑾南的盛赞,她不感到欢喜,反倒神色一阵黯然。“若是我真的那么好,为何二爷不喜欢我呢?”
“二爷不喜欢嫂子?”侯瑾南感到不可思议,“二爷怎么可能不喜欢嫂子?嫂子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啊。”
“明媒正娶又如何,富贵人家的男人多的是先娶个不怎么喜爱的正室,再另娶真正喜爱的小妾。正室不过是图个门当户对,或是利益交换的工具。”
这几个月来,她时不时就去三山女神庙绕绕,求个心安也好。在那里,她遇见了不少家的夫人,也都是去求子的,碰了几次面,就多少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不管谁家的老爷都是大同小异;而那些夫人,也大多已经放弃,只求有个子嗣好巩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而已。
反观自己,又哪能特别到哪里去呢。也许二爷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另娶新妾,她不早点做好觉悟怎么行呢,正室可要明事理的。
“其实,我觉得二爷是喜爱嫂子的……”否则二爷不会禁止嫂子来总镖,也不会在那天看见我跟嫂子聊得开心时,隔天就找我说要比划比划,其实是痛揍了我一顿……后面这些话侯瑾南都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犯嘀咕。
“猴头儿,你能不能帮我用鸽子捎信给二爷?”她转头拜托侯瑾南。
“什么?”
“就像二爷捎信给各镖局一样,写个短笺,绑在鸽腿上。我不大清楚鸽子要怎么使唤……”
“呃……原来嫂子一天到晚巡鸽舍,不是为了鸽蛋,而是为了等二爷的信啊?”他终于懂了。
被看穿心思的明月,低下了头。
“可是,我没办法使唤鸽子。应该说,鸽子不是你想叫它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这里的鸽子都是各个支镖的当家养的,被带过来总镖寄住,某几只鸽子代表某个支镖,鸽子只会往自己的老巢飞,所以它们只会飞去它们原本所属的那个镖局,不会飞去别处的。二爷若想跟某个支镖联络,就只能使用该支镖的鸽子;相反的,总镖的鸽子也会放几只在各支镖,这样支镖的当家若有事要跟二爷讲时,就会放总镖的鸽子回来。”
“那二爷要怎么知道哪些鸽子是哪些支镖的呢……啊,莫非,是鸽子脚上的环?”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鸽子的脚环只是装饰,没想到是有功用的。
“嫂子真是聪明。没错,就是鸽环,各种颜色分别代表各个支镖。”
“那就使用龚城支镖的鸽子啊。龚城支镖是哪个颜色的?”她高兴起来。
“龚城的鸽子已经用完了。”其实也不只龚城的鸽子,好几处支镖的鸽子都用罄了,待支镖重新送过来呢。谁教之前工作太满,二爷传讯传得凶,备用鸽子一下子就耗光了。
“用完了?那怎么办?”她大失所望。
“一般鸽子用完就会派该支镖的人送几笼过来总镖放,或许这次二爷去龚城,回程时会顺便带龚城的鸽子回来也说不定。不过,就算嫂子这会儿用龚城的鸽子带信去,二爷也不见得收得到,因为二爷不会一直待在龚城。”
“不然他会去哪儿?他说要去龚城的不是吗?”
“是去龚城没错,但二爷要保镖,就会跟着镖一起行动,不会一直待在龚城里啊。更何况二爷这次保的镖是人。”
“保人?”
“镖,不见得专指货物,凡是需要保护运送的,统统都叫镖。有时候镖会是人,也就是要保护某个人安全抵达某个地方。”
“二爷要保护谁去什么地方?”
“这是秘密,不能说。镖局是讲道德信义的,一旦镖的行踪泄漏,保镖就更加困难。请嫂子不要再问了,二爷这次保的镖不是女人,嫂子可以放心。”
“我又不担心他保的镖是女人。”明月胀红脸。
“嫂子是不担心,是我多嘴了。”侯瑾南转过身偷偷吐舌头。
明月望了望天空,似乎把天空看穿了也不会有鸽子飞回来的感觉,让她感到泄气。这个年,怎么会这么难过?从小到大过年都是欢欢喜喜的,但嫁进萧家堡的第一个年,怎会如此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