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碧绿与澄天蓝空,正是洛遥山庄收藏的名剑“水现”与“天见”的色调。
秦剑音招呼封家兄弟三人入座之后,便挥退了仆役,然后才入内取出这两柄长剑。
“水现”的剑鞘镶着翠玉,澄澈的剑身如似水面,恍如能够反映出景象的明镜,透亮而慑人心魂。
“天见”的剑柄嵌入了宛若晴空的薄水玉石,滑润色调犹若雨后的远空,将一切衬得清新明亮,还原所有事物的本质。
秦剑音小心翼翼地将剑放到厅内圆桌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封易军已嚷嚷起来。
“水现跟天见!好久不见了!”封易军难掩兴奋地露出发亮双眼。
“江湖上称你一声剑侠,还真是抬举你了,该改口叫你剑痴。”封日远没辙地摇头。
这个四弟对什么都不热衷,唯独对于各类兵器,尤其是长剑,不仅有着常人难比的狂热,更是爱剑成痴,家中只差没辟间兵器库,专门收藏他那些心爱的名剑。
“叫啥都好,总之我好些年没见过它们了。”上回陪同大哥封久扬造访洛遥山庄,他才有幸见到两把名剑一面,今天秦剑音却刻意取出双剑,莫非是愿意陪他比画两下?
“剑音,双剑若是有灵,记着叫它们避着易军,免得给拐走了。”封久扬难得幽默地迸声笑道。
“双剑若真有灵,我倒想问问它们其他的事。”秦剑音苦笑一声,对于封久扬的玩笑没有回应,却是认真地叹了一声。
“敢情秦兄想相商的要事,与水现、天见有关?”封日远眉梢微勾,听出了些许端倪。
这两柄长剑可说是洛遥山庄的传家宝,人人争相目睹,却又不得其门而入,因为秦剑音本人处事并不特别喜欢招惹旁人注意,所以平日里不一定会带着双剑出门。
过去也曾有邪教门派听闻各种对双剑的奇异谣传,误以为它们有稀世能力、或藏了绝世武功秘笈,想闯入洛遥山庄偷取,却都无功而返,因为据说除了代代秦家主子,没人知道双剑藏于洛遥山庄的何处。
所以若非特别情况,平时秦剑音是不轻易将双剑示人的;现在他刻意取来双剑,还露出眉头深锁的表情,可见这麻烦必定与双剑有关。
“日远聪敏,我就直言了。”秦剑音苦笑一声,在桌旁坐下,淡声应道:“大家都说这两柄剑有其神力异能,不过事实上,对于每一任的秦家主子来说,它们最特别的,应该是『水现』能够映出秦家主子的命定对象这件事。”
“咦……”封易军瞪着眼往翠玉色的“水现”瞧去,差点就要爆出惊声。
“映出?”封日远挥开扇面掩住封易军的嘴,往前倾身、向“水现”望去。
“剑音,你的意思是……这柄剑会告诉你该娶谁当妻子?”封久扬亦是感到不可思议。
“是。”秦剑音干脆地点头,“原本我只将这个仅是流传于秦家的传说当成乡野奇谈,可在我接掌洛遥山庄、正式成为秦家主子后,每逢满月夜,水现的剑身便会映出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身影……”
这事实,他连自己的妹子都没提过,但他明白封家兄弟口风算是紧的,旁人想问的,只要他们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
“能借我瞧瞧吗?”封易军听得更加好奇了。
能映出未来妻子的灵剑?这么好用的话,月老就不必担心会牵错线了!
“请。”秦剑音将“水现”抽出剑鞘,递上前去。
对他来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结拜兄弟,已不算外人,所以重情义的他,并不排斥封易军这个剑魔接触双剑。
而封易军虽是抱着窥探的心态,可他向来视剑如命,尤其“水现”还是秦家的传家宝,所以他敛起了玩笑心情,谨慎地接过,然后就着光亮剑身反复仔细连瞧了几眼。
“如何?”封久扬问道。
“什么也没有。”封易军有些懊恼,“只能知道是把锋利的好剑。”
“那是因为你并非秦家主子吧?”封日远转向秦剑音问道:“秦兄,会映出影像的,就只有『水现』这柄剑,还是……”
瞧封日远把视线转向“天见”,秦剑音会意地摇头,“对,就只有『水现』,而且只有在满月夜才能见到。”
“那不就一年看不到几回?”封易军耸耸肩,将剑还给秦剑音后,有些失望地坐下来,迳自喝茶吃点心,一边应道:“既然是这样模糊不清的暗示,我看你也用不着烦恼什么传说中的命定对象了,还是实在点,找个看得见又模得到、自己也喜欢的姑娘如何?”
“易军……”封久扬往自家四弟瞟了一眼,大有对他的放肆言谈感到恼忽之意。
“好、我不说。”封易军被大哥一瞧,立时敛了声音。
虽然封久扬性情沉稳、人又厚道,不过真犯着他的忌讳,封久扬还是会对他们几个兄弟私刑伺候的。
“其实,易军说得也没错。”秦剑音倒是不以为意,许是与封久扬义结金兰这些日子以来,两家人走得更近,连他都快惯了封易军的过度直率。
封易军露出得救的表情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得到秦剑音的认同,却没能得到封久扬允他开口的回应,让他只得模模鼻子继续喝茶,闭嘴不提。
“剑音,你觉得易军说找个真正的姑娘这主意实在,却又对媒人上门感到困扰,莫非……”封久扬略一沉思,很快地得出了结论。“你不是对剑中佳人动了心吧?”
此话一出,顿时三双眼睛全往秦剑音脸上望去。
秦剑音不慌不忙地呼出一口凉气,将热茶的烫人吹去,缓缓啜了几口后,才吐出轻音。“这算是日久生情吧?”
“日久……”封日远扬眉,有些讶异,“你说满月夜晚才见得到那姑娘,而且是在主掌秦家后才开始,这么说来……”
“是,我瞧着那姑娘瞧了十二年。”秦剑音说得自然,却教眼前三个封家贵客露出错愕表情。
“十二年?一年十二回满月,这么说来,秦兄与那姑娘见过一百四十四回……”数着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相会日,封日远突然噤了声。
是啊,一年十二回的满月日,听来不可思议又极其短暂,但秦剑音事实上却已与那姑娘相会了百多次,虽说是不相识,但若对方面相娟秀、形貌俏丽或是美艳无双,那么这段时日,确实足以掳获一个男子的心。
更何况秦剑音向来就不是个外向性子,惯于独自清静过活,在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下与这样带着谜团的俏影相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要不日久生情也难。
“剑音真是好耐性,光是见那姑娘十二年,却从来没动念头寻过人?”封久扬觉得有些不解,毕竟能让秦剑音捺着性子月月相会的佳人,应该也是他心目中的好对象,怎么秦剑音却拖着这传闻,迟迟没把对方找出来,好正式迎娶?
“十二年前,她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哪!久扬,娶回来只能当童养媳了。”秦剑音听了封久扬的话,忍不住迸出轻笑。
“啥?童养媳?”封易军终于忍不住爆出讶异之音,问道:“等等,你不是想告诉我们,你是看着那黄毛小丫头长大的吧?”
他不觉得秦剑音这个年纪跟封久扬相近的男人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动情,所以能让秦剑音动心的,应该是个美姑娘才对,但他却说十二年前那姑娘是个小丫头,这不就表示……
“易军!说话礼貌些!”
这回换封日远忍耐不住了,他举扇一敲,正中封易军的额心,秀丽面孔板起,柔音中藏了几分火气。
什么黄毛丫头?秦剑音有可能是那姑娘的丈夫,就算秦剑音也这么形容那姑娘的幼时,但其他人这么个说法却是对秦剑音失礼了。
“哎唷!二哥你客气点好不好?你扇柄很硬的!”封易军抱着脑袋哀号起来。
“为了教训你才换了柄硬骨头。”封日远抿唇怒道。
封久扬鲜少真的出手教训封易军,让他越来越没大没小,他身为二哥自然得担起管教之责。
“可我没问错啊!”封易军委屈地道。
“易军没猜错。”秦剑音打着圆场,“那姑娘确是活生生的人,在剑里,我见着她由黄毛丫头渐渐长大,成了娇俏佳人,偶尔见她在月下散步、手点花灯,或是夜读诗书,甚至……总之能看的、不能看的,都因为这柄水现而让我见到了。”
封日远没忽略掉秦剑音那一闪而过的迟疑,他扯开笑容,悄声探道:“秦兄见着那姑娘十二年,尽避她由小丫头长成俏佳人,却依旧没动心寻人,现在突然把这事提出来相商,莫非是……看了什么有误姑娘家清白的事?”
“日远!”这回换成封久扬感到困窘,像这类私密事,他虽然多少猜到一二,却不好直问,这二弟倒说得大方。
“不打紧,其实日远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秦剑音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尴尬,却也不再隐瞒。
“其实,我也不清楚剑上幻影究竟有几分真假,但在多年共同成长之余,亦对这姑娘有了感情,加上传闻又言此女是我的命定对象,因此在见着她出浴时,我虽明知应该避嫌,却还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是自己心中属意的姑娘,又是个模不透的剑影,这样的情景令秦剑音难得地抛下了君子身分,在满月夜暂时地放肆,只是……也让他更加悬念起这位姑娘了。
“那么……秦兄可是有意寻人?”瞧秦剑音说起这剑里佳人的态度,不只是有些感情,根本像是已认定非她莫娶,尤其他连对方沐浴的景象都瞧过,令封日远忍不住生此联想。
怎么说他都是极负盛名的武林万事通,要论探消息寻人的本事,他自谦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这也算是我想与日远相商的原因吧!”秦剑音淡笑道:“原本我是图着一生清淡过日子,偶尔伴着月下的剑里佳人共赏明月,可见着那姑娘年年渐转秀丽,又想起传闻,总觉得她若真是我的命定对象,就这么放着不管、空耗对方青春,似乎有所不妥,因此才想探探消息,确定是否真有其人。”
十几岁就当上秦家主子的他,出身名门,与武林人士及各大商家往来频繁,长年的客套交际,让他越发喜欢独身一人的日子,才没动念寻人。
可心里悬着这姑娘,总令他多少有些难安,万一那姑娘这辈子除了他之外,真与旁人无所缘分,那么他不娶、她不嫁,岂不虚耗佳人岁月?
“这倒是,若真有此人,你大可考虑两人是否真的合适;若无此人,你也好安下心过日子。”熟知秦剑音也是个认真性子,封久扬颇能体谅地点了头帮腔。
“只是,就这么一个剑影,各位又见不着,真要寻人的话,又该如何寻找?”就算明白封日远神通广大,没凭没据的事也难以搜索吧?
“这倒无妨,若秦兄能说得出来那姑娘以往过什么日子、住什么样房子、走过什么地方,或穿什么衣裳、用什么花簪……只要食衣住行、大小景象,凡是你记得起的都说出来,总能从这些小事情里兜出点蛛丝马迹。”
封日远别的本事没有,就记性比人强,加上长年经商走遍大江南北,各类景物、大小事物见得多了,所以要找线索也容易。
“这倒是真的,有我二哥出马,一定没问题啦!”封易军自信地拍拍胸脯,仿佛人已寻着。
别的不提,光就寻人这点,他们封家这位万事通可是从来没失误过!
“既是如此……”秦剑音双手一拱,谢道:“那就有劳日远了。”
是真、是假、是虚、是幻——若传说属实,他秦剑音倒想与这姑娘见上一面,试探传闻的真相。
若然不实,那么,就让他一生伴这双剑,令剑中佳人永驻他身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