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无巧不成书,秦剑音随口以蓝鹊灵为蓝本所描述的对象,没想到辉炀县竟有个姑娘符合这个条件。
六岁小孤女、十二年前给辉炀县当地人收养,像这样模糊的条件,却还是给秦剑音碰着了。
在打听数日后,蓝鹊灵终于确定那小姑娘如今正与樵夫养父母住在城外,所以立刻热心地为秦剑音带路,希望能早日让他们兄妹重逢。
她一心促成这件好事,可秦剑音却是有苦说不出。
因为他要找的人,根本就在他的身边,正是蓝鹊灵本人,又何来个樵夫家的姑娘?
可蓝鹊灵都已为他打听到消息了,若他不去见那姑娘,装个样子确认一回,谎言就会立刻拆穿。
所以最后秦剑音还是跟着蓝鹊灵出了北门,往城郊樵夫家而去……
“剑音,等会儿你见到那小姑娘,可别一下子太激动哦!我知道你们分散多年,你一定很想念她,不过还是先跟她说清楚比较好……”
一路上,蓝鹊灵像只小麻雀般,以雀跃的心情同秦剑音一边聊天,一边不时吐露着叮咛,轻快的身影和脚步,诉说着她的期盼,可是秦剑音却是每走一步、便无法面对蓝鹊灵。
瞧着她的笑容满面,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够诚实,因为这简直是在糟蹋蓝鹊灵的心意。
若她明白到头来这都是一场空,他根本没对她说真话,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才相处了几天,他没有把握能够掌握她的脾气,可见她连血海深仇都能够轻松面对,让他不得不犹豫起来,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对她吐露实情。
若是他将一切从头说开,连同骗她的原因都一并说明,不知道蓝鹊灵是否能够捺着性子听他解释?
再怎么说,他都没有恶意,为的只是想见她一面,更想自狼群口中救下她,所以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事、这些心情,蓝鹊灵可会接纳?
秦剑音反复思索着说出实情的可能性,只是,就在他想叫住蓝鹊灵、再探查一下她的心意之际,原本轻盈快步在他面前跳动着的身躯,却突然一僵,连步伐都像给冻结在原地。
“鹊灵?”秦剑音疑惑地趋步上前,只见蓝鹊灵失去平时的笑容,脸庞还略带惨白,就连那双澄澈的黑瞳都有些失去了光彩。
“鹊灵,你没事吧?”
秦剑音纳闷地循着她失焦的眸子往四周瞧去,只见前方一片竹林,后边则是他们步出城门的道路,路边除去一些青草野花、蝶舞蜂迎,再无他物,亦无他人。
在这种什么怪事都没发生的地方,蓝鹊灵却惨白着一张小脸,站在路中间发愣?
“我……没事啊!”蓝鹊灵听着秦剑音的问话,好一阵子才眨了眨眼,挤出一抹干笑,“我之前从没来过北城门外,没想到……城北居然还有片竹林呀?”
“是竹林没错……我们走错路了吗?”秦剑音低头打量着蓝鹊灵,总觉得她的音调有些古怪,像是明明想逃,又渗入些许紧张,还得故作坚强。
“没有啦,我只是讶异而已,呃……走吧!我们还要找你妹子呢!”蓝鹊灵连连摇头,跟着绕到秦剑音身后,用双手推着他往前走去。
秦剑音虽觉不对劲,但蓝鹊灵既然不承认,他也不再多问,只是随着她的脚步一同进入了竹林。
这片竹林并不茂密,偶有枯叶被他们踏过,发出干涩声响,青绿的竹节透出一股淡雅的气息,间杂着日光洒落,看来倒别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错觉。
可是,在这样令秦剑音感到自在、轻松的景色之中,走在他身旁的蓝鹊灵,却是一反平时叽叽喳喳的麻雀常态,反而不再开口说话。
她紧绷着脸,表情极其严肃,连细女敕眉心都微微揪起,纤指更是握得死紧,一手还紧紧地攀住腰间的剑柄,像在警戒着,却又不知她在防着什么。
秦剑音身为习武之人,感觉原就敏锐,比起常人更易察觉许多细微的变化,所以他们才感受得到身边的杀气、敌意;可蓝鹊灵分明只是个普通小姑娘,若他没能发现周遭有什么不对劲,蓝鹊灵应该也不可能发觉才是。
尤其此刻四周平静之至,连只走兽飞鸟也无,他实在不懂蓝鹊灵在紧张什么?
“鹊灵,你到底……”秦剑音正想开口探探,冷不防地一阵强风刮起,断了他欲出口的言语。
瞬间,竹林因这股风而摇荡起来,竹叶交相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原本藏于其间的飞鸟亦跟着拍动翅膀,飞离林间,在竹林的空隙间四处飞窜。
这原是相当寻常的景象,可不知为何,蓝鹊灵竟迸开了一声惊人尖叫——
“呀啊——”刺耳又高扬的惨叫,撕裂了竹林里原有的平静,蓝鹊灵不只发出惊声,还拔腿就跑,连秦剑音都丢下不管。
“鹊灵?”秦剑音没料到蓝鹊灵会突然失控,他先是一愣,跟着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鹊灵究竟被什么事物给吓着了?
秦剑音怀着满月复疑问,在竹林间穿跃而过,虽是脚步轻盈而敏捷,偏偏竹林的间距狭窄,有些地方不易奔跑,碍了他跟上蓝鹊灵,一个不留心,她人已不见踪影。
“鹊灵!”秦剑音这下真急了,因为瞧蓝鹊灵那副模样,现在恐怕连东南西北都不分,就只知道狂奔逃躲,若是没有他在身后跟着,难保她不会在竹林间再度迷路,或是遇上危险。
他焦虑地四下搜寻,好不容易终于在一处空地的大石旁,见到蓝鹊灵的衣裳一角。
“鹊灵……你没事吧?”秦剑音走近几步,这才发现她瑟缩着躲在大石后,把自个儿的身子抱成一团,还不停地打颤。
她低垂着脑袋,黑发掩去她半张脸,蜷缩起来的模样令秦剑音感到错愕,也感到莫名的心疼。
“鹊灵,是我,剑音。你还好吗?”秦剑音半曲着身子在她身旁跪下,伸手想安抚她。
无奈当他跪下时,腰间的“水现”也因碰着大石而发出清脆声响,引得缩成一团的蓝鹊灵眼神往他腰间飘去,在看见秦剑音腰上的佩剑时,她立刻又爆出了惊人叫声。
“不!不要——”蓝鹊灵面露惊恐地惨叫,甚至反射性地往后退去,可由于她缩着身子,因此重心不稳,刚想逃便整个人跌爬在泥地上。
可她并没有站起来,而是避之唯恐不及地一边尖叫、一边在泥地上爬行着想逃走。
“鹊灵!你冷静点!我是剑音啊!”
秦剑音不懂蓝鹊灵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连他都认不得了,为了不让她再次跑出他的视线,他连忙伸手拉住了蓝鹊灵的手臂。
“不要啊——不要杀我爹——”让秦剑音这么一拉扯,蓝鹊灵顿时惊恐起来。
她神情涣散,唇色发白,身躯微颤,眼瞳里盛满着惊慌之情,面对着曾令她感到心头满怀暖意的秦剑音,她慌得什么也顾不得,只是一个劲儿地尖叫出声。
“不要!不要杀我娘——不要爹、娘——我不要你们死啊——”
一声声凄厉的哭喊,伴随着手脚并用的乱打乱踢,蓝鹊灵像个孩子似地哭闹个不停,只是这回,她的哭音已说明了她心里潜藏的恐惧与哀伤。
“鹊灵!没事了,没事了!别哭……”瞬间,秦剑音懂了,即使不问蓝鹊灵,他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已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为了不让蓝鹊灵感到害怕,他避开她乱挥乱舞的手脚,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连声轻哄、轻抚着她的背与她的长发,一句又一句、以极为轻柔的暖声,在她的耳边不断地诉说着。
“乖……你平安了,鹊灵,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的,再也没人能伤着你,别担心……别哭……你没事了……”
秦剑音放缓着原就带柔透软的声调,附在蓝鹊灵耳边,一声声地让安抚的话语轻柔地渗入她的脑海里,直到被他硬是箝制在怀里的纤柔身躯终于逐渐地放软,他才松了口气。
抱着哭得泪痕满脸、像个受惊的孩子般缩在他臂弯里,紧紧接住他不放的蓝鹊灵,此刻秦剑音毫无欣喜的心情,更没有享受佳人在怀的幸福感,他打量着四周,想找出令蓝鹊灵如此恐惧的原因。
他记得,蓝鹊灵打从见到竹林就变得异常紧张。
如果她六岁时,爹娘在竹林里遇害,甚至还让她亲眼瞧见了,那么她会对竹林产生恐惧感,也就理所当然了。
倏地,秦剑音只觉得手臂一紧,在他来得及意识到之前,他已牢牢地拥住蓝灵,让她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几乎是毫无缝隙。
光是想到年仅六岁、那个曾出现在剑影当中的小小丫头,曾经在某片竹林里惨遭追杀,目睹爹娘蒙难,秦刻音便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更牢。
她才六岁呀!当时她是如此地无助、害怕,而他却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他仅是兀自享受着、陶醉于每个月与佳人相会的甜腻感当中,而她却怀抱着满心的血泪,独自承受着怎么也掩盖不了的伤疤。
说什么她的事不重要、寻仇比不上寻他的亲人……那根本不是蓝鹊灵的真心!
也许她是乐观开朗没错,但她并不是那么看得开的性子,她仅仅是因为太过害怕这段旧事,所以不愿去寻找仇家,就怕旧伤再度复发,而她依然无力医治。
“鹊灵……”秦剑音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贴在蓝鹊灵的心口上,让他的胸膛亦跟着发疼起来。
像是连心都要碎裂开来的疼痛,不该教一个小姑娘来承担。
从前,他错过了太多,可现在……他说什么都不放手了!
不管是蓝鹊灵也好、牵挂在她心头的血海深仇也罢,即使蓝鹊灵不愿去翻开旧伤疤,但他依然要为蓝鹊灵讨回这份公道。
这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让蓝鹊灵真正安心,不让她的爹娘死得不明不白,更要教蓝鹊灵从此不必再感到恐惧。
即使要对她说谎,他也要修书送往秋叶山庄,请封日远为他查清楚,究竟十二年前,蓝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又是哪个狼子野心的歹人,对蓝家下此毒手?
这是他应该为蓝鹊灵做的事,因为,既然她是他的命定之人,那同时也表示——他,亦是她的命定对象。
他将是她的丈夫,身为丈夫,呵护与扞卫妻子的一切,那都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