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夏打盹,再加上冬眠,这一年四季,人就没有清醒的时候。
蜀魄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睛,随手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大中午的,他们家就不能消停会吗?”
她拉开房门就瞧见有个黄裙少女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身旁放着一碗瓜子。
“小姐,您都睡了一个时辰的午觉了,这会儿也该醒了,下午还得去医馆坐堂呢。”少女名叫阿玉,头发梳成丫髻,说起话来完全不顾及什么主仆礼仪。
蜀魄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弯下腰随手抓起一把新鲜的瓜子,走向不远处的梯子。
“小姐、小姐……”阿玉急忙起身追了过去,“小姐,晋家这样吵闹也不是一两天了,翻来覆去不就是几位小姐的婚事,咱们就别好事了,您快醒神醒神,咱们去医馆吧。”
“八个女儿,从初一吵到十五,比那梨园都热闹,又不用花钱买票,不看白不看。”蜀魄撩起长裙,轻车熟路的经由梯子爬上房顶。
阿玉拦也拦不住,没法子只能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扶梯子。
蜀魄胆大心细,稳稳的踩着瓦片,找了个观景的好地方,坐好后伸长了脖子,瞧着对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小姐,今儿个是哪位小姐啊?”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丫鬟,蜀魄这么好事的个性,她的贴身丫鬟自也是好不到哪去的,移动到她的脚下就问了起来。
“嘿,今儿换人了,好像是……”蜀魄边看边听,支吾了片刻,一拍大腿,颇为肯定的说道:“晋家的四小姐。”
晋家是姑苏城的首富,蜀家是无名小卒,按理说他们两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交集,然而晋家的后门和蜀家的正门就一街之隔,晋家后院有什么风吹草动,蜀家大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啊!对对对,小姐,您不知道吧,晋家的四小姐是外室女,年幼时被接回,同扬州的谢家二公子指月复为婚,听说啊,前些日子谢家来了帖子,说是要退婚。”
蜀魄在南城的一家医馆当大夫,阿玉整日跟着她在市井上乱窜,结交的都是些三教九流,这姑苏城的小道消息,她知道的可不少。
“哎,不就是桩婚事吗,满大街的男人,他们晋家有权有势,还愁女儿嫁不出去?”蜀魄嗑着瓜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一群女人拉扯在一起,几个男人围在周围,跟着干著急。她啧了两声,连连摇头,“退了就退了,以死相逼,犯不上犯不上。”
“小姐,被退婚对女儿家来说可是、可是……”阿玉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到什么好词,“您以为人人都同您似的,心大无边啊。”
阿玉话里有话,不过房顶上的蜀魄听着也不恼,反而嘴角勾起一抹笑,细看,似笑非笑,也不知她是气还是不气。
“话得说明白了,当初他可没说要退婚,是妳小姐我有自知之明,想着别耽误人家儿郎的大好前程,我那可是菩萨心肠。咱们离开皇城的时候,他可一句话都没说,人都没露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这门婚事人家根本就不想要。”蜀魄看得兴起,大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
阿玉自小就跟在蜀魄身边伺候,深知她们家小姐的性子,忙招呼道:“小姐,坐好了,您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出不了诊,咱们家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买米、买油的钱从哪儿出?”
房顶上传来一声轻叹,想想肩上的担子,这家里可有三张嘴要吃饭呢,蜀魄心下一沉,不敢再造次了。
“小姐,别说人家对这门婚事没心思,您不也不想结这门亲吗?那位可是皇城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只有您每每见面就绕道走,和见了阎王爷似的。”
她们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皇城?她心中猜测,有一半的原因是小姐想躲这门亲。也不对,人家对小姐没那个意思,那小姐应该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吧。
“我说,这晋九郎倒是有几分姿色,不愧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比皇城的那些公子哥差。”蜀魄手里的瓜子嗑完了一半,看戏的兴致越发高涨。
晋家老爷的感情生活太过混乱,一共九个孩子,其中八个女儿,只有最后这个才是儿子,八个女儿中还有两个是外室女。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们晋家数数人头,都够唱七八台的戏了。
“小姐,非礼勿视,那晋家少爷再俊俏,也和您没关系,您啊,还是多把心思放在病人身上吧。下个月月初又要交租金了,咱们口袋里有几个钱,您心里还没数吗?”
蜀家人口单薄,除了两人,还有蜀魄的娘刘氏。刘氏人到中年,皈依了佛门,目前在家里带发修行,每日食素,家里的大小事统统不过问,都由着蜀魄和阿玉折腾。
“行了,行了,别念叨了,耳朵都要生茧了。”蜀魄轻哼一声,攥着一手的瓜子皮站起来,有些恋恋不舍的张望着晋府的热闹,这免费的戏看看也就得了,她还得出门赚银子呢。
一瞬间,她瞧见那晋家九郎抬头看了她一眼。
蜀魄做贼心虚,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这是赤luoluo的偷窥,急忙几步退到了房檐边上,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下面的阿玉看得心惊肉跳,张着嘴就差喊出来了,待到蜀魄站稳了,急忙跑上前,小手攥成拳头不轻不重的捶了蜀魄的肩头两下,“小姐,您能不能让人省点心,这么这么高,您……”她被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夫人离进寺院修行就差一步,小姐今年十七了,别说嫁人,还是个不着调的性子,也不知整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日子要怎么过,这蜀家上上下下都靠她在操持着,她今年明明才十四,却觉得自己已经四十了,世间的沧桑她都体验过了一遍。
“小丫头。”蜀魄嘿嘿一笑,一把搂过阿玉的脖子。
阿玉比她矮半个头,被她这么一弄,完全动弹不得。
“别像个老妈子似的,这日子嘛,过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妳总想着明天的米、明天的油、下个月的房租……活得累不累?今朝有酒今朝醉,离了皇城我们就是快乐的鸟儿,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走,去医馆,赚银子去。”
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大事吗?要蜀魄说,除了生死,其他的事根本不值一提,毕竟她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
当初她没哭也没闹,直接三尺白绫挂在了房梁上,可惜啊,阎王爷不收她,白绫断了,她摔了个**墩,浑身的骨头险些散架。
蜀魄永远也忘不了,那夜阿玉冲进房门,小小年纪的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直呼她的名字,“蜀魄,阿玉不让您死,阿玉以后会保护您,绝不让人欺负您。”
那一刻,她释怀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她自己钻了牛角尖。
蜀魄换了身衣裳,站在铜镜前晃了一圈,“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她明明梳着女子的发髻,却穿着男装,这男装还有些偏大,穿在身上松垮垮的。
这是她爹的衣服,墨绿色,穿在身上显得老气横秋,阿玉花了一个晚上收了腰身,裁短了一截,不过她换上还是大。
蜀魄心疼阿玉,不想让她再费心了,便这么一直将就着。
“小姐,别非得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什么不男不女,不伦不类。”阿玉收拾好药箱,依旧穿着那件早已经洗得褪色的黄裙子,“走了,走了。”
说罢,她拉着蜀魄的手,将人带出了房间。
姑苏的风景不差,柳絮在空中飘浮,柳枝随风摇曳,姑苏的女子杨柳细腰,风姿绰约,男儿风流倜傥,手中的折扇在胸前摇晃。
市井上热闹非凡,叫卖声、吆喝声,各式各样的商贩沿街一字排开。
蜀魄的穿著在市井上算不得奇怪,除了好事的小姐们回头驻足笑话一番,根本就没人瞧她。
阿玉个子矮,背着药箱有些吃力,蜀魄一把接过,挂在肩膀上,揉了两下阿玉脑袋,“等月底发了月钱,给妳买烧鹅吃。”
她娘皈依佛祖吃素,她们俩可还在红尘游荡呢,奈何口袋里的银子不够,这肉啊,一个月也就只能吃上那么一两回,全都指望发月钱才能奢侈一次。
“吃什么烧鹅啊,买块猪肉炒盘菜就好。小姐,咱们还得攒钱呢,过日子没有个应急的银子可不行。”阿玉小小年纪,却操着老妈子的心,听蜀魄说要买烧鹅,先是高兴了一会儿,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她们不能这么浪费。
“妳啊妳。”蜀魄没多说什么,两人笑着向医馆走去。
姑苏分东南西北四城,两条横纵的集市将四城分开来,东西城比较热闹,三教九流的人都汇聚在那,北城是文人墨客的聚集地,大都是一些富家公子,聊天喝酒,诗文会友的地方,而南城是老城区,比起其他三城要冷清些,居住的也大都是本地的老人家。
“五爷!”蜀魄还没进门便先招呼了一声。
老先生穿着深褐色的长衫,身形瘦弱,面上不苟言笑,抬头瞧了眼来人,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蜀魄将药箱放到自己的桌子上,打开,拿出脉枕和银针,一一摆好,端正坐稳。
阿玉进了内堂,泡了两杯茶出来,恭敬的将一杯放在宋五爷的桌角,一杯放在蜀魄的桌角。
医馆里静悄悄的,这会没有病人,三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按理说这世道本是没有女子谋生的出路,蜀魄能得到这份工作,一是她精通医术,再来就是宋五爷的为人。
蜀魄的母亲刘氏出身江湖,是药王谷掌门人的独生女。
药王谷自打建派以来就没出过什么武学高手,但是江湖上的高手却都要给药王谷三分薄面,一来是因为谷内弟子能治病救人,常在江湖走,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二来,药王谷的弟子不仅善用药救人,更善用毒杀人,刘氏就是药王谷十年来顶尖的制毒高手。
这江湖和庙堂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过各的,可是造化弄人,刘氏偏偏喜欢上在庙堂为官的蜀岩,不顾亲爹的反对,不惜和药王谷断绝关系也要同蜀岩在一起。因刘氏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她把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悉数传给了蜀魄。
宋五爷是南城的怪人,年过半百,周围的人只知他是三年前落脚姑苏,不知他的本名,也不知谁说他在家中排名老五,所以街坊邻居便称他一声五爷。
宋五爷话少,性子冷,但是医术好,开的药价格公道,虽不是什么药到病除的仙药,但是吃上一两服,病情大都会有好转。
南城住着的都是老街坊,谁的身子骨还没点毛病呢,这些老家伙便认准了宋五爷的招牌,但凡有头疼脑热都来找他。
宋五爷脾气古怪,从不收徒弟,但是医馆忙碌的时候,他却是分身乏术。
正好两年前,蜀魄举家迁到姑苏,眼瞧着身上的银子越花越少,没法子,蜀魄拉着阿玉硬着头皮出来找活计,数不清吃了多少家医馆的闭门羹,最后还是宋五爷收留了她们。不过蜀魄从不占人便宜,她是雇一送二,收一份工钱,阿玉也来医馆干活,帮着抓药、打杂。
起初还有不少人非议,说五爷怎么招了个女大夫,可是在蜀魄露了两手后,大家都知道这位女大夫了不得,是有真本事的。两年过去了,来看病的人都唤她一声蜀大夫,再也没人喊她女大夫了。
“五爷,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清?”若是往常,蜀魄刚落坐便会有病人登门,可今儿个她都喝完半盏茶了,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人少不好吗?”这医馆里里外外就他们三人,宋五爷既是大夫又要算账,这会趁着没人,正在整理铺子里的账目。
蜀魄撇了撇嘴没吭声,这铺子开张,当然是人流兴旺才好,可他们这是医馆,人少其实也是好事,证明大家身体都硬朗健康,无病无灾,平平安安,人活一辈子,不就图这个嘛。
“好好好!街坊四邻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她脖子一仰,眼神迷离的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爷、蜀大夫,咳咳咳……”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名头发花白、驼着背的老者拄着拐杖进了门。
宋五爷连头都没抬,伸手指向蜀魄。
“哎哎哎。”老者连忙点头答应,“咳咳咳咳……蜀大夫,我最近咳得厉害,身子骨不行喽,夜里都……咳咳咳,梦见阎王爷招手呢。”他扶着桌角缓缓坐下。
阎王爷忙着呢,哪来那闲功夫给您托梦招手啊。蜀魄被逗得一乐,“阿玉,给老人家倒杯温水。老人家,手放这。”说着指了指脉枕。
“好、好、好,咳咳……”
蜀魄抬手搭在老者的脉上,小声嘟囔着,“脾湿虚寒,肝火犯肺……”
老者耳背,听不清,大声问道:“蜀大夫,我是不是要准备后事了?”
一旁理帐的宋五爷面上虽然没变化,但是手里的笔却是一顿,轻轻的摇了两下头。
沉默了一会,蜀魄道:“后事倒不着急,呵呵……给您开两服药,回去先吃上。”她拾笔点墨,闷头写着药方,诸如麻黄、百部、防风、白前、陈皮、甘草、杏仁等等,又问:“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哎哟,可别说了,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原本是在码头上做工的,不知道交……咳咳咳,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现在整日喝酒、打牌,和变了个人似的,咳,我跟着上火……”
“老人家,喝口水吧。”阿玉乖巧的将水碗放到老者面前。
“肝火太旺,老人家,少生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身子重要,气坏了不值当。您那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家长里短,蜀魄也不好多说什么,过日子嘛,谁家不生点气啊。
“哎,哎……咳咳……没法子咯,不争气哦。”
“阿玉,照单抓药。”蜀魄将写好的方子交到阿玉手上,“老人家,你身子骨硬朗着呢,后事什么的别总挂在嘴边,小辈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要不然还能怎么着?你说了,他也不听不是?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蜀魄这话听在老者耳中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大夫说他身子骨硬着呢,他就安心了,发出爽朗的笑声,“行,蜀大夫说的是,不管那不孝子了,不管了,哈哈哈哈哈。”
不管?说的容易,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管呢。蜀魄不戳破,又嘱咐了老者两句,让他安心,少生气,按时吃药。
老人家付了银子,拎着药包,颤颤巍巍的出了医馆。
老者刚走,又来了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孕妇后面有两个年轻的壮年男子在排队。
医馆的人越来越多,宋五爷收起了账本,开始为病人诊治。
日头越来越低,待到蜀魄回过神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宋五爷那边还有今天最后一位病人,阿玉接过方子,配好药,将病人送出门。
蜀魄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肩膀,伸了个懒腰,“又是一天啊!”
两年了,来到姑苏后,日子过得平淡,家里、医馆两头跑,忙忙碌碌,当年皇城发生的一切好似过眼烟云,有些事她都记不得了。
“收拾收拾,晚上我们去吃面,到时候给妳娘带回去一份素面。累了一天,妳俩也别折腾了。”
宋五爷是面冷心热,这两年对蜀魄很是照顾,她心里都感激着呢,此时也不客气,笑呵呵的说道:“谢谢五爷!”
三人关了医馆,一路来到街边的面馆。
都是老熟人了,面馆老板一看来人,连忙出来招呼。
“三碗牛肉面,二两牛肉切厚片,再来一壶酒。”宋五爷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喝这家的烧刀子,小酌适量,不伤身。
“好的,马上就来。”老板憨厚的应话,转身进里间忙活去了。
这面馆价格公道,到了饭点,来的人不少,邻座都坐满了。
“我和你说,我可听了个不得了的大消息。”
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国号也没换啊,蜀魄在心里嘀咕着。
“姑苏城现在是闲王的封地了。”
“噗!”蜀魄一口茶水吐出来,“咳、咳、咳……”
“怎么了?”宋五爷捋着胡子,关切的问道。
“没事,烫到了。”蜀魄瞧了眼身边的阿玉,见阿玉眼中也浮现出一抹隐隐的担忧,两人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邻座的对话。
“闲王,皇城那位?”
“废话,还能有谁啊,不仅姑苏,江南这片都归闲王了,听说他已经从皇城出发,这会应该在来姑苏的路上了。”
蜀魄听到这,一口气没上来,咳得更厉害,“咳咳咳……”
宋五爷瞇着眼睛,有些担忧,“身体不舒服?”说着就要给蜀魄把脉。
“没、没,五爷,口水、口水呛着了。”蜀魄此时此刻只想逃离这里,但是双腿却根本动弹不得。
“面来咯!”老板将面一碗碗摆到三人面前。
“再做份素面,帮忙装好,带走。”
“好的!”
蜀魄身后继续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那闲王来姑苏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游山玩水呗,皇城待腻了,来封地逛逛。”
“陛下对闲王是真的宠爱,你瞧其他皇子到了年纪,早早就被打发到封地去了,只有闲王可以一直留在皇城。江南乃鱼米之乡,多富庶的地方,多少人眼红呢。”
“想来是这个闲字吧,因为闲来无事,整日吟诗作对,喝茶饮酒,不问政事,这点深得陛下喜欢。”
“这几年的朝政啊,乌烟瘴——”男人话说一半便被打断了。
“胡说什么,我们平头百姓妄议什么朝政,小心……”
“我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又不是皇城,吃个面而已,哈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吃面吃面。”
宋五爷本就话不多,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面,平日里都是蜀魄和阿玉在饭桌上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这会两人心里有事,谁也不想说话,因此他们这桌显得出奇的安静。
吃完面,拜别宋五爷,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家。
刘氏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此时仍在佛像前念经。
蜀魄的心还在红尘中不断翻腾呢,那些经文她听一会儿就困,按着刘氏的话就是她没有慧根。
她也不以为意,要慧根有啥用?真金白银才能换柴米油盐。
蜀魄将面装到碗中,亲自送到刘氏屋里。
刘氏自从入了空门,就算面对亲生女儿也是冷冷淡淡,说不上几句家常话。
两年了,蜀魄早已习惯,只要母亲身体健康,她也不强求什么了。
“娘!”蜀魄同刘氏一起跪在佛前,欲言又止。
“嗯。”刘氏穿着素雅,手上除了一串佛珠,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饰品,睁开双眸,淡淡的看着蜀魄。
闲王秦班裕……算了,说了能有什么用呢?蜀魄挤出笑容,终究还是将话压了下去,“娘,吃饭了。”
比起家破人亡,这般平平淡淡也是老天爷的恩赐吧。
刘氏吃饭不说话,蜀魄识趣的缓缓退了出去,回到自己屋关起门来。
屋内的阿玉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小姐,怎么办?姑苏怎么就成了闲王的封地了?好端端的,他来姑苏做什么?”
“能来做什么?游山玩水呗。烟花三月,正是江南风景秀美的时候。”蜀魄月兑下男装,话里虽是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是在打鼓,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和皇城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也是,说的在理,肯定和我们无关。”阿玉低着头不去看蜀魄。
这一瞬间,蜀魄看到了阿玉眼里的惊恐。
皇城的那番经历在阿玉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包括遁入空门的母亲。
这两年,她们对当年的事闭口不提,就是不想再揭开这道伤疤。
“放心,我和他的婚约,当初不过是长辈们随口而谈,况且从小到大,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我早就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估计他也不记得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吧。别吓唬自己了,早些洗洗睡吧。”蜀魄强颜欢笑,现在这个家,她就是阿玉和娘的主心骨,天塌下来她也得扛住。
“嗯。”阿玉颤抖着身体,连连点头,“小姐我帮您更衣。”
秦班裕是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同太子一母同胞,在兄弟姊妹之中最为得宠,因不理朝政,爱好风雅,所以得了个闲王的封号,是皇城有名的公子哥,世家小姐们的梦中情人。
蜀魄同秦班裕的婚事,是她爹和皇帝喝酒一时兴起,两人谁也没多想,一拍脑袋就这么定下了。
蜀岩就是戏文里的忠臣,为国为民操心,青史留名的那种忠臣,十分正直,满身傲骨。
可在蜀魄眼中,这有什么用呢?皇帝贤明的时候,他是忠臣;皇帝被奸臣、被后宫的女人蒙蔽心智的时候,他就是绊脚石。
爹明明是个修书的大学士,老老实实编纂修书不好吗,非要同那些文官一起谏言,这朝堂的事哪是黑白两字就能说明白的,其中牵扯的利益复杂着呢。
其实蜀岩的死也不是什么奇冤,纯粹是被气死的。他看着乌烟瘴气的朝政,看着皇帝越发昏庸,看着这盛世凋零,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一日早朝谏言不成,胸中郁结,口吐鲜血。因怕妻子担心,回家也不说,没两天便一病不起,任刘氏是药王谷出身也为时已晚。
蜀岩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时,勉强写了篇陈情表给皇帝,畅谈皇帝年轻执政时的雄才大略,再看看如今沉迷,任用奸臣,打压太子……
据蜀魄所知,这篇文章最后落入秦班裕手中,她以为他会将文章呈到陛下手中,结果呢?都是一丘之貉罢了,胆小怕事,都想着独善其身。
蜀岩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本就没什么家底,脾气又倔,在朝堂上没少得罪人,人一没了,那些看她们孤儿寡母笑话的、挑事找麻烦的多不胜数。
之后蜀魄心一横,卖了祖宅,遣散下人,带着她娘和阿玉来到了姑苏。
至此,蜀魄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一下子要撑起一个家的生计,面对着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还好她挺过来了,经历过生死,蜀魄都看开了,过一天算一天,再也不想什么未来了。
她和秦班裕永远不会再有交集,这辈子不会有,下辈子更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