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超魅的(上) 第四章

作者 : 蔡小雀

EC225直升机卷起大片的狂风,缓缓降落在操场正中央。

校方所有高层已经全部收到消息,紧急地列队迎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大批的黑西装男子,煞气凛凛地五步一哨,拉开封锁线。

——而此时此刻,高身兆清秀苍白的陆远在音乐大楼(海乐楼)的三楼教室里,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静静坐在古筝前的白洋装女孩儿,秀手玉指灵巧翩翩如飞,指尖下弦音铮铮如幽然流水,缠绵悱恻不绝……

白洋装女孩有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眉目如画,低首时笑容浅浅,恍似一首款款流动美丽的诗。

校方为了营造出古人高山流水的韵味,古筝教室内一贯布置得古色古香,有绢绣屏风,墙壁上悬着美人拈花画卷,平常上课或练习时,还会用小香炉焚上一炉幽幽檀香。

陆远不能自已地走向她,心里融化荡漾成了一汪春水,只想永远沉浸在她的笑颜和琴声里。

“阿远,我弹得好听吗?”白洋装女孩小指勾抹完最后一抹弦音,颤颤悠悠,仿若叹息。“是不是比你还好?”

“是,比我还好。”陆远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微凉的秀丽小脸,“很好听……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古筝了。”

白洋装女孩抬起头,甜甜一笑。“那你愿意听一辈子吗?”

陆远没有察觉四周静悄死寂,墙壁上的画卷却无风自动地微微飘动,只痴痴地看着她。“愿意,我愿意。”

白洋装女孩缓缓站了起来,喜悦地投入了他的怀抱里,双手紧紧环揽着男孩年轻劲瘦的腰,可若仔细瞧,却能看见女孩左手呈现一种古怪的微微弯曲姿势,她甜美的笑容也渐渐诡异地往上勾……

墙壁上的画卷一拍一拍地动得越发激烈了,好似要挣月兑钉钩飞坠而落。

“这是你自己承诺的,一辈子。”白洋装女孩偎在男孩怀里,左手慢慢自腰际游移到男孩肌肉紧实的胸口,倏然五指暴长成黑紫色的钩爪就要往下掏挖,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危险……

画卷激烈地月兑钩疾飞撞向了白洋装女孩,狠狠地划破了那黑紫色如钢铁般的利爪,也让深陷迷障的陆远猛然打了个机灵,瞬间醒了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死命缠上女孩的画卷。

画怎么会动?这画成精了……还是有鬼?

“你竟敢——”白洋装女孩惊怒交加,眸光一闪,立时面露楚楚哀怜,害怕至极地朝他求助。“陆远救我!”

他虽然震惊骇然不已,闻声心下大急,想也不想地冲上前想救人,修长大手一把抓住那紧紧包覆缠绕住女孩左手,彷佛要将之吞噬的妖异可怕画卷,不知哪来生出的巨力,顷刻间左右开弓狠狠凶蛮地撕扯了开来!

而悍勇强韧的画卷却霎时变得异样脆弱,恍惚间像是只被捉住、撕碎了羽翼般的蝴蝶,破裂粉碎,轻灵黯淡……纷纷坠落,渐渐萎靡……

陆远没来由地心脏剧痛紧缩,缓慢松开左右掌心内紧捏着的画卷残片,怔怔地看着摊在上头的……原来眉目柔和笑靥腼觍,羞涩天真的美人拈花,那画中人的墨色渐渐地苍白,变淡褪色……

危险……公子小心……

倏忽之间,他脑中往昔记忆历历重现——

无数次独自留在古筝教室练习,高大清秀男孩专心拨弄筝弦,练得累了,习惯性地抬头望向墙上那幅美人拈花画卷,看着那微微泛黄绢纸上,女子眉眼舒展,天真稚女敕……手拈着花瓣繁复舒卷的嫣红山茶,却是人比花娇,腼觍可爱。

不知怎地,每当看着这幅画卷,他心头就莫名地宁静柔软起来。

他就能把累积在肩头的沉重课业和竞赛等等压力释放一空,面对全国器乐古筝大赛,也不再是必须一路保持金奖新秀的头衔,不让学校和教授、姊姊失望的陆远,而是单纯的,喜欢弹古筝,喜欢这飘逸空灵、悠悠千古风雅二十一弦的一个大学青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冥冥中,他总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是懂得的。

“是……你吗?”陆远不知不觉问出声。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谁?究竟想问什么?可本能就这么瘖哑轻颤地冲口而出。

白洋装女孩狰狞一笑,缓缓地舌忝着自己暴长紫黑的钩爪,秀丽脸庞若隐若现交替着皱纹堆叠如风干橘皮的老妇面孔,嗓音也粗嗄苍老得犹如刀刮锅底。“陆远,你已经答应永远陪我一辈子了,那个小画魂是救不了你的,况且,你也已经亲手杀了她……喋喋喋,你啊,就乖乖做我的人吧!”

陆远置若罔闻,他失魂落魄地紧紧捏握着掌心里的画卷残片,眼角泪光滢然。“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我害了你……”

白洋装女孩眼中阴戾一闪而逝,眼珠子渐渐弥漫血色。“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就算大罗金仙来,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手中!”

砰地一声,密闭死紧的古筝教室大门猛然被踹开了——

“妈的咧,我几百年没听过这么low的反派台词了。”一个软软娇酥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

对比起踹门的那股天凉王破(天气凉了,可以让王氏集团破产了)气势,宝寐绵软妩媚的嗓子更像是故意嘲讽。

白洋装女孩面色阴沉,死勾勾地盯着她。“你是什么东西敢坏我的好事?”

“阿远!”躲在后面的陆大姊一看到自家弟弟,脑门一热,就要冲过去。

“姊——唔!”陆远忽然被无形的力量勒颈吊到了半空,他脸色因缺氧痛苦涨红,可双手却依然紧紧牢握着画卷残片,甚至顾不得试图阻止、掰开颈间逐渐收束的冰冷阴寒。

宝寐看了一眼陆远掌心里捏着的物事,笑容不见了,有一刹那还挺想撂开手不管,让他自生自灭的。

不过,要是眼睁睁放任母山魈把上司的弟弟抓去当压寨夫君兼储备粮食,那她日后在事务所肯定升迁无望……欸,话说回来,她明天保不保得住这份工作还很悬呢。

这年头,谁都得为五斗米折腰。

算了,就看在工作的份上吧。

宝寐无精打采地月兑下脚上一只高跟鞋,随手就往那架古筝方向砸了过去!

“不——”白洋装女孩原本还得意嚣张的在笑,可笑着笑着登时脸色大变,凄厉尖叫地要扑上前护住。

但来不及了,宝寐这一手准头可是周休二日去大鲁阁棒球打击场练过的。

五寸高跟鞋杀伤力惊人,重重地插进了古筝……下方的四脚筝架。

四脚筝架转眼间鲜血疯狂涌现,现出原形——是一头毛发七零八落皱纹满面的猴科山魈,也就是母狒狒。

这头母狒狒拉长的鼻端可笑又骇人地插着高跟鞋,痛得不断在地上嚎叫打滚。

陆远颈间禁箍一消,自半空中跌了下来,却被不知哪儿飞舞而来的点点萤火虫般微弱光芒一托,安全无虞地落地。

公子,珍重……

“阿远,阿远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别怕,姊姊在这里,姊姊带大师来保护你了。”陆大姊哭着跑过来,余悸犹存地抖着手抱紧了弟弟。

宝寐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心口闷窒得彷佛被塞进一团湿答答黏腻腻的棉花,她也懒得理那头成精跑来校园骚扰(?)的母山魈在那边哀号求饶,指尖随意画了个符咒。

金光乍然大盛,过后山魈魂飞魄散……

倒在地上的还有个不省人事的白洋装女孩。

宝寐袅袅婷婷地走近前去,蹲下来一手摩挲着下巴啧啧称奇——

哎哟,这小姑娘也真够倒霉的了,看着不只一次被母山魈附身呀,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肿的,现在连左手都断了……啧啧啧。

她捡回高跟鞋套进雪白如凝脂的小脚,有点恶心地蹭抹掉鞋跟上的山魈血,而后玉手对着空气微微一摊开,奇妙的一瞬发生了,渐渐黯淡了下去的微弱小光芒们好似被灌注了生命力般,再度明亮轻盈跃动起来,害羞地盘旋在宝寐掌心之上,感觉得出小光芒们很快乐。

……是见到了亲人长辈一样的欢喜。

“你是不是傻呀?”宝寐长长浓密的睫毛微颤了颤,掩住眸中的一抹冷意,低道:“——不值得的。”

人类……某些人类坏得很,压根儿不值得被这样倾注所有的付出与牺牲。

她要知道这校园有只傻乎乎乖乖在古画卷里修行了两百年的小画魂,会为了个眼睛有业障(还严重缺乏叶黄素)的混帐小子散尽灵气魂魄,她早就抢先一步来把小画魂拎回去好好上几堂“女性成长课程”!

为了仅仅一学期狗屁知音之缘,就一见陆远误终身……

旧社会的小姑娘就是这么too young, too simple的纯真好拐易受骗!

“想去投胎做人吗?”她看着掌心里的小光芒们。

小画魂得自绘师呕心沥血挥毫、落笔而成的一缕心血,非人非鬼非精怪,几百年来在历代持卷主人的品监赞叹之下,也自成一抹神识,如果再修行上个两百多年,凑成五百年,想月兑离画卷羽化成仙,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灵气碎了,仙骨断了,成仙已经无望,可只要她愿意,宝寐还是能送她去轮回,求得一个肉骨凡胎转世为人的机缘。

小光芒们对着她孺慕敬爱地一跳一跳,又有几分依恋地朝陆远的方向一闪一闪……

宝寐嘴角微微一抽。

陆远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清秀白皙的脸庞越发迷茫。

“她以知音待你,你至少欠她一声谢。”宝寐娇软的嗓音里有着无可置疑的威严。“谢过她之后,你二人之间因果了结,我会送她去投胎,从此新生,旧念尽忘;你也继续过你的大学生涯,读书工作,安度人生。”

“她是……她是……”陆远怔怔然,还没回过神。

“是这幅画卷的画魂。”

“画魂?!”陆大姊倒抽了口气,急得差点哭出来,拉扯着陆远就要走。“那还是鬼啊!阿远,我们走,我们赶紧去庙里拜拜……去净一净驱除邪秽……还有,这间学校不能读了,姊姊今天就帮你办转学!”

温柔乖顺的大男孩被拉得踉跄着往教室门口走,宝寐看见了掌心里的小光芒们失落地安静了下来,隐隐又有黯淡的迹象,心口不知怎地堵得厉害。

可就在男孩脚步要跨离教室门口的刹那,他忽然挣月兑了陆大姊,一步步坚定地走了回来。

“谢谢。”陆远诚挚地看着那小光芒们,眼角泛起了一丝水光。“谢谢你救了我……还有,也谢谢你陪着我,听我的琴,一直给我很大很大的安慰。”

小光芒们瞬间喜悦地明亮了起来,如星星般凝聚成了一个淡淡的腼觍清丽古装姑娘,如梦似幻,若镜中花,水中月……

蝶娘闻琴,三生有幸。

渐渐地,腼觍可爱的小姑娘又散化成了小光芒,最后消失在空中。

陆远泪水落了下来,莫名间胸口像是空了一大块。

宝寐心情也很不好,她明明知道这是画魂小娘子自己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想迁怒。

“你们可以走了。”她娇软的声音难得地冷硬疏离起来。

“阿远,我们快走,快!”陆大姊一副逃出生天的庆幸模样,死命扯着弟弟就要往外跑,生怕再耽搁个几分钟又会撞鬼似的……却在奔出门口的当儿,顿了一顿,脸上闪过少许的愧疚尴尬。“宝、宝寐,谢谢谢谢,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明天上班我一定包个大红包好好感谢你。”

宝寐嘴角微微牵动,“副理再见。”

人一走,音乐教室显得格外安静死寂。

呃,撇开那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倒霉白洋装妹子还在呼吸不提的话,这教室内也没剩什么活物了。

宝寐低一一拾起了地上碎裂的画卷残片,仔细拼凑,画卷上的山茶仍在,可已经没有了那个拈花微笑的小姑娘。

曾经,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个女子?

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宝寐那时正远远地趴在山头上偷听……咳,远距教学,当下咋舌不已——这位释迦佛陀的堂弟,白饭王之子,提婆达多之弟,明明生得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莲花,其身光净如明镜,谦逊诚恳,无私仁慈,怎么就被情爱这玩意儿难住了呢?

宝寐当下挠了挠头,满眼不解。

当然,现在还是不解……

在她的认知里,喜欢了就扑上去酱酱酿酿啊,若是厌了就拍拍**呗,这般委屈为难自己做甚呢?

不过宝寐也知道人家阿难陀是正经人,才不像她这种顽劣生……还是“他校的”。

总之,情爱呀知己呀什么什么的太危险了,动不动就伤身伤心魂飞魄散,不然就是被压在雷峰塔下……照她说,小白一出雷峰塔头件事就该灭了许仙那个负心汉,还一家团圆,团他个芋圆啦!

宝寐把画卷残片收拢在手中,一把灵火焚了,自言自语。“还是老娘聪明,找不到帅的、顺眼的、精壮的,并且还能潇潇洒洒好聚好散的,宁可再旱他个五千年——”

“……这是在做什么?”一个低沉清冷威严的嗓音响起。

宝寐瞬间打了个机伶,而掌心那簇原本烈焰熊熊、吞吐蹦跶得正欢的灵火噗地熄了……

真他妈的没种。

她不悦地抬眼瞪去,刹那间傻了——

长身玉立,高大修长,眉如翠羽,鬓若刀裁,皑皑若山巅之清雪,皎皎如玉树临风前……

嘓嘟!

宝寐听见自己好大的一声垂涎吞口水声。

阿难陀,对不起,我错了……

这个我很可以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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