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有说有笑回到四箴院,是的,晓星星懒得花心思想新名字,就把旧宅院子的名称换汤不换药的挪过来用了。
没想到在院门处看见等在那里的墨氏和十来个下人,男女老少都有,苏娘子也在其中。
既然打算有自己的营生,府里的杂务也该找人打理,毕竟主子们都有要事,这才采买了下人。
“有事?”晓星星不咸不淡的问道。
墨氏让那些人过来,“都过来给大姑娘磕头,能不能留在府里,还得看大姑娘的意思。”
下人是她从人牙手里采买的,但是想长期留下来,自然还得晓星星点头才行。
“都起来吧,进了府就勤勤恳恳做事,自然会得到该有的赏赐,要是偷懒耍滑,让我抓个正着,下场如何,也不用我多说。”天涯沦落人,给碗饭吃可以,但是他们也要付出同等的劳力和忠诚,要是放了有坏心思的人进来,不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众人齐声应是。
“这里可有谁读过书、识得字?”
与苏娘子同站在一排的壮年汉子和两个半大少年站了出来。
汉子唯唯诺诺道:“小人读过几日蒙学,识得几个字,但是小儿和小人的弟弟可是正经在学堂上过学的。”
“哦,倒不容易。”这年头能认得自己名字还能写的人不多,一家三口都读过书的更少之又少。
这几人显然不是从普通富户发卖出来的人,一问之下,他们之前的主子竟是廉州四品的郡守,因为采珠人上缴的数量不足,便联合雷州琼州廉州各处郡守急征八千人,八千艘采珠船大规模采珠,茫茫大海中,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采捕,不仅艰苦而危险,风险十分巨大。
这次大归模采珠,在海上病死的军士水手三百余人,被风浪打坏的船七百余艘,葬生鱼月复、溺死的壮丁更是无数。
须知官报的珍珠数量不到便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历代以来朝廷都有专门的机构在管理官采,责任往下层层推卸,当初此事是联合三地郡守一同进行,出了事后只能由出主意的廉州郡守自认倒楣的出来担责任,苏暮一家是郡守府的家生子,自然难逃被发卖一途了。
虽然三人都换上干净的短褐,汉子粗壮的骨架子还在,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人牙子也没怎么把他们当人看,不过晓星星相信只要过段能吃饱穿暖的日子,他应该会是个十分魁梧的壮汉,倒是那两个小的,一个虎头虎脑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一个沉稳些,眼神安静,要不是有衣服撑着,骨瘦如柴,应该说有几根排骨大概都数得出来。
墨氏见晓星星留下苏暮一家人,便让其他的人退下。
“这件事姨娘做得很好,新买的下人要分配到哪个院子、需不需要教,你自己拿主意。”
作为曾经侯府的姨娘,该有的规矩和礼仪都是明白的,既然人是墨氏买的,让她放段去教下人,晓星星不觉得矮了她的身分。
墨氏什么都没说,她不傻,这个家在晓星星还没出嫁前,不论是自以为手里有王牌的丁氏,还是另辟蹊径去了厨房的端氏,要想在这个家舒坦的过下去,都得听晓星星的。
她安慰自己最起码她管着中馈,大姑娘也不介意分权给她,虽然很累,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早忙到晚,倒头就能睡,但是也因为这样,她在家里有了一定的分量,比起过着日复一日枯守房间、等待老爷垂怜,逐渐发现自己年华老去茫然不知所以的日子,现在好多了。
她福身退了下去。
晓星星也不罗唆,问起苏家三人以前在旧主家专司什么职责。
苏暮竟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原是郡守府的护卫,保护郡守行进间的安全,他的弟弟苏厚是帐房,珠算读写都熟烂在胸,至于苏家小子苏青,经常在外头走动,也就是个包打听,小到哪家杂货铺价钱公道实在,哪家铺子坑人不实,这些门道他都能探听出个一二。
苏娘子以前是郡守府后院的小管事,这一家子就是府邸中那种略微体面的仆役。
让美貌拿出以前侯府的旧帐册,也不挑,随便拿了三册放到三人面前。
经过简短的测试,晓星星把苏厚,也就是苏暮的弟弟送到了晓修齐的院子,她让美貌转告五叔,要是得用就留下来,要是不得用还回去就是了。
不出她所料,苏厚跟在晓修齐身边,后来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苏暮的儿子苏青去了晓银河的身边当书僮,苏暮跟着包田仲,暂时统管前院所有的琐碎事宜,也肩起看顾门户的责任,苏娘子继续留在厨房。
至于余下的那些下人,她相信墨氏会妥善安排,就不去操那个心了。
大致料理完了这些,她又去了厨房,让美貌带上一个食盒,没忘自己答应了元公子今日要去一趟元府的。
只不过瞧了身上的家常衣着,果断的去换一身外出衣裳。
白露讶异了,她们家姑娘对于打扮并不是那种很精细讲究的人,这回还吩咐她把外出服都拿出来挑,显然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吧,否则哪来的慎重其事?
“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我就知道问你是白搭。”这样的盲从也许以前的晓星星爱听,可现在的她需要的是同样身为女子的意见。
一看姑娘不豫的摩拿着下巴,兰心蕙质的大丫头便明白自己的错在哪,她弯腰在铺满衣裳的床上替晓星星挑出一件青烟琵琶襟软缎上衣和绢纱月白绣蝶长裙,说道:“天热,穿这两件最好。”
晓星星点头,换上衣服,白露又在她前额系上抹额,虚掩在眉间,碧玺垂珠颇具画龙点睛之效。
她开开心心去了元府。
她觉得自己来得还算早,慢慢走到元府门前,无须张望敲门,那道素衣若雪、缓带轻飘,轻煦温雅的身影就站在门处,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晓星星还没出声招呼,元璧一抬头便看见了她,喜色跃上他眉目的朝着她走来。
“你刻意打扮过,为我吗?”
“你候在这里,为我吗?不怕我又把这事给忘了?”不知为什么,晓星星就是有些不自在。
“你若是忘了,我就去隔壁逮你。”他说得很认真。
“别别别……我这不是来了。”晓星星摊摊手。
元璧忽然出声唤道:“星星。”
晓星星愣了下,须臾便应道:“钦。”
元璧眼底似乎漾起一片涟漪,但很快这样微不可察的波动转瞬即逝,他淡道:“进来吧。”
她随着元璧进了元府,除了门神似候在大门两边的黄泉和谛听喷了老大一口口水,并没有太出格的动作。
主子从卯时便等到现在,总算把人等来了。黄泉和谛听难得有志一同的思忖着,还大大吐了口气。
元府里没有仆佣成群,和她上回来一样,看见的也就两个亦步亦驱的侍卫,看着年纪都不大,一察觉她的视线,立刻装鹤鹑。
元璧立刻发现她的视线。“他们俩有什么可看的?”
“是没有你好看,像他们这种的我就没兴趣。”
美貌掩嘴偷笑,元璧身后的两条尾巴脸都青了。
谛听就是那种忍不住的性子,他大胆的问:“那,请问姑娘,什么样的你才喜欢?”
晓星星梭巡的眼光在元璧面前定住。“什么样的人吗?嗯,像元公子这样的,我就很喜欢。”
这位元公子是什么人,依照晓星星和他几回打的交道,他就是个性子淡漠、一个闷字能概括的世家公子哥,但是纯粹看人看脸的话,自然是他这块又鲜又女敕的天菜为上品,她眼没瞎,只要是女子会选他。
两个侍卫一脸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
谁知道元璧听了这句话停下脚步,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这可是你说的。”
“嗯?”晓星星一下没模着头绪。是啊,话是她说的,那又怎样了?
元璧不容置琢。“那就这么说定了。”
晓星星这下迷糊了,啊,说定了什么?
“啊,对了,我带了苏肉和两屉花香面皮的槐花饺子,让你尝尝。”她示意美貌把食河递给黄泉。
黄泉看了主子一眼,见他颔首才接过来,心里不抱任何期许。
这位姑娘的厨艺实在不怎地,主子虽然对食物没有太大要求,也不挑食,给什么就吃什么,但令他记忆犹深的粥品,主子只尝了一口,那得有多难吃啊?
他随手丢给谛听。
他这一扔,食盒微微的掀开一角,谛听深深闻了一鼻子,很自然的停下脚步,很快便落后前面的人一截,他揭开盒盖,顺手捻了个饺子往嘴里放,嚼了两口,兰圃吞下,意犹未尽的又拿了一个,这回知道要细嚼慢咽了,鼓鼓的肉馅和溢出来的汤汁弥漫在口腔里,咽进肚子,忍不住蹦出了个“鲜”字。
他生平有两大喜好,一爱食物新鲜,二爱玩耍,活月兑月兑的吃货和玩货。
他就定在那里,就着日光慢条斯理的吃完余下的水饺,只觉得齿颊留香,神清气爽,再模,居然没有了。
两屉槐花饺子委实太少了,塞牙缝都不够,索性把下层的食盒也打开,一大碗看着香酥绵软、又香又糯的苏肉,文火烂煨的汤又稠又鲜,他实在没忍,也忍不住,一大口的涎水就这样掉了下来。
他七手八脚的把盖子阖上,据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把吃光苏肉的念头小苗从脑海里掐断,视死如归的往前去追那已经看不见人影的主子。
看在他只吃了饺子的分上,主子到时候只要、只要给他留一块、一块苏肉就好了……
晓星星可不知道谛听这吃货把她送来的食盒清光了一半,她以为元府和他们家那二进的宅子是差不多的格局,不料它前后有九进,从大门向里望去,庭院深深,她那日急着要走,还真没留意。
置身其中,看得出来这宅子并非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还带着北方的磅礴气势,绵延的青砖黛瓦中,因高就低,掇理山水,表现出山壑溪池之胜,水榭长廊花窗,移步换景,藤攀古松,竹林蔽天,小桥流水,水光激滥晴方好,古朴随意中带着一股精致。
原主在京城时也应邀参加过贵女间的什么秋宴、花会,那些贵族世家的园林断没有此处幽静细致,处处可见巧思。
“桃林有些远,走得动吗?”晓星星到处张望的眼神让元璧看得出来她是欢喜的,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远,怎么个远法?”
“闲庭信步约莫要走上小半个时辰。”他愿意和她一步一步走遍江河山川,游走天涯,就算走不完万里河山,看不遍大千世界,但能守住自己这一片心的安宁,也没什么不好。
“那成,我要走不动了,你背我。”晓星星笑咪咪的信口说来。
“好。”元璧盯着她,清晰无比的说道。
晓星星的眼前突然浮现那日梦里男子背着女子走过长街的景象,雨珠如帘叮咚的落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把他的袍子下袜都浸湿了,她乱没把握的试探问道:“你可有一把描绘江南烟雨的伞?”
元璧一怔,心下有些了然和不确定,更多的是惊疑。“你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我只是忽然想到,瞎说的。”她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退一步,元璧便上前一步,目光也紧紧追随着她,坦诚无比,赤果无比。
晓星星被他几乎是热情如火的眼神逼得简直站不住脚,吞吞吐吐,坑坑巴巴的把自己最近的梦境都说了出来,然后拍了下自己的脑子。
“最近大概因为家里的事多,多思多虑,梦也就作得多了。”
这样的事,她连白露、美貌都没提,却说给了元璧听。
“你可看清那梦境中男女的面孔?”狂喜如潮水涌退,元璧定了定神,深恐表现出来的情绪太过满溢会把才稍微对他表示亲近的人儿给吓得龟缩回去。
她摇头。“可连我这样的外人都感觉得出来他俩的感情有多好,如胶似漆,有一心上人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好难理解啊!
元璧明知道她并未真的记起来自己和她的关系,可还是被她梦境里形容的景象给砸得欣喜莫名,那是他和小棉花订亲后到下界来玩的景象。
他告诉自己,这种事急不来,可她明明就在眼前,他却要强忍着想去亲近她的,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他特别的心浮气躁,多少年归然不动的心思和自制力忽然不管用了,见到她乌黑长发后那节白皙如雪的藕颈,就觉得全身发热。
幸好他那根名为理智的线还在。
“朝思暮念,问君胡不归。”他低吟。
晓星星没听到他说什么,因为她看见了十里桃花,花开十里,也见累累果实挂在桃树上,两者交相辉映,又有花,又有果,完全不按常理来。
满地的落英缤纷,美得不像话。
她对徐闻的气候还不明白,以为六月的桃花是常态,毕竟无奇不有嘛,哪里知道这一处地界因为元璧的存在,仙气氤氤,灵力充沛,和其他地方是没法比较的。
桃树下放置着天然老木头的桌椅,桌上摆着一只透明的琉璃小酒壶,还有两只琉璃小酒杯。
酒壶里的酒是浓郁的粉红色,晓星星一闻酒液里的香气便知道这是蜜桃酒酿,看色泽至少是五年的陈酒,虽然是陈酒入喉却不辣,是特意酿给女孩子喝的花果酒。
“这蜜桃酒别喝多,容易腻,要是你喜欢,不如兑些雪梅酒,也不易醉。”
也就两杯小酒杯的蜜桃酿,晓星星并不觉得怎样,可元璧刻意放低的音色太过温柔缗缮,令她有些昏沉的点了头。
雪梅其实就是白梅,又称绿萼梅,气味清香,淡青典雅,晓星星不知道元璧名下的酒庄以酿酒出了名的,这雪梅酒每年只在开春时对外出售,数量也是有限的,在江南那些老饕的眼里,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可在元璧这里,这东西虽然称不上绝无仅有,也是常有储存的,一年陈酿气甘味甜,二年陈花香浓郁,要是五年陈,可就是一坛实实在在的老酒了,味道醇得能醉人,而且后劲大。
元璧拿出来的是超过十年的雪梅酒,他一拍开坛子,芬芳的气息立刻席卷了一切,但也就在晓星星的酒杯里兑上了两滴。
“噎,这么小气?”还未就口清香冷冽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宛如甜蜜般的味道久久不散,她虽然没有嗜酒如命,也知道这样的好酒并不多见,嘴里嘀咕归嘀咕,仍浅浅的尝了一口。“应该还有一点槐花蜜吧。”
元璧的眼中漾起笑意,“好灵的鼻子。”
“这是要谢你好酒。”她从在晓星星的身子里醒过来还没有沾过酒,许久不知酒滋味的身体好像所有的毛细孔都打开了,舒服畅快的不得了。
她在元府的桃林做了半天的客,有些不舍得走,但元璧说了——
“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想过来,随时都能来。”
终年脸上都带着生人勿近气场的人居然丽若春花的告诉一个姑娘家有空常来,黄泉和谛听再蠢也明白往后他们对这位姑娘可不能等闲待之了。
对酌的两人话也不多,但有些情感已然随着桃瓣吹皱了一湖春水。
小半天后,元璧把她送到了晓家门口,一直到确定她进了门,看不见人影,却也没走,而是摊开手掌,手中彷佛还带有她隔着布料散发出来的温度,又把她脸上如同玫瑰待放的微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淡下笑,转身回府。
至于那砖被惊为天人的雪梅酒,晓星星一回到家便转手送进她爹的房里,几个提篮的桃子自然是见者有分,谁都没落下,尤其五房那边又给了更多一些。
接下来的几日晓星星过得很是畅快,家里的事有墨氏顶着,外头的铺子晓修齐一肩扛了起来了,她变得有些无事可做。
因为偏着南边,天一旦热起来很要命,尤其习惯北方干燥寒冷天气的一众晓府女眷们,唯一的奇葩也就只有不想出门的晓大姑娘,她把后院那块沙滩当成了她消暑的好去处。
椰林下她早让美貌置了几块石凳和藤躺椅,放上消暑饮品点心,还叫人做了好几大把的油纸伞,日出日落都能躺在那里,而且还不会被太阳给晒伤,就算晚上也能来吹吹海风什么的。
她看见满沙滩的紫菜和海藻,便让美貌去喊人来捞抓,紫菜和海藻可都是好东西。
很快的一群婆子和小丫头们都来了,她们全换上轻便的装束上阵,带了小链子和水桶、大草帽。
晓星星自己却是一任温柔的细浪堆簇到脚边,好整以暇的在温柔的海浪中跑来跑去,也不在意偶而的急浪一来弄湿了下半身,出去要是遇上浪头索性撞上,银铃般笑声挥洒在空气中,就连忙着在沙滩上挖深洞找象拔蚌的婆子也被她的快乐感染得自己好像也年轻了好几岁。
“年轻真好。”有人不由得感叹。
她都这么放开来玩了,瞧着心痒的美貌索性堆起沙子玩,那套权贵人家紧紧束缚的规矩在这一刻完全被抛诸脑后,完全不存在了。
何况这是自家后院,有什么不行的!
兴高采烈的玩了一阵,婆子来请示已经捞了不少的紫菜和海藻,还要继续捞吗?
晓星星看大桶子里什么都有,扇贝、泥螺,个子不大的沙蟹和象拔蚌,满满当当的,尤其是象拔蚌需要在沙滩上挖很深的洞才找得到,竟然也不少。
她吩咐把抓到的沙蟹挑成一桶放到厨房去,这些沙蟹模样不怎样,但数量多,用来做蟹酱最好不过了。
蟹酱用来下饭,就算食欲不振的也能吃下好几碗饭。
婆子扛着丰收海产回屋去了,海滩上顿时安静了下来,只见晓星星忽然蹲下去,海边的漂流木间挟着了个黑漆漆的东西,她模着很轻,像浮石,表面模起来质感跟蜡烛很像,细闻还有股香味。
这东西很不一样,晓星星从来没见过,大如脸盆底,她又模索了下,居然发现两枚幼童合抱那么大的河蚌,那河蚌已经死了,发出腥臭的味道,晓星星却伸手下去掏捞,不一会儿从两只蚌肉里捞出了好几颗亮晶晶的东西。
晓星星把那几颗珠子用海水洗净,放进荷包里,这时玩腻沙子的美貌探头看到了晓星星手里捧着的怪石。
“姑娘,这是什么,闻着怪香的。”美貌模来模去,看不出所以然。
“我也不知道,回去问问五叔,五叔学富五车,也许会知道。”
主仆俩专心的研究手里那两块石头,没想到她们的身影却叫目力极好的元璧一览无遗。
元府这边的高楼书房中,元璧正伏案批阅从荆州、扬州送来的奏摺,苏松常杭嘉湖六府皆是他封地,他人长年不在江南,所有需要他过目批阅的卷宗摺子都由快马送来徐闻,待他看过,下了批示再送回各处。
他的书房一力的简朴,除了以细木为骨架,料丝花鸟图的四方照明宫灯,一架金丝楠木雕九九九朵牡丹图的盛世风华屏风,再来便是一座半人高圆形的紫檀木多宝桶,和紫檀木的长案。
紫檀木多宝桶里的物件都非凡物,斗彩鸡缸杯、红釉僧帽壶、天府球琳盒是两层的倭奴国莳绘漆盒组装、依古玩的高矮胖瘦制作格子和暗屉,放置百十件古玩,半开的紫檀博方匣,外盒是以紫檀木精雕博古图为装饰,内盒填金松竹梅荷四季植物及鹿鹤图,象征鹿鹤同春,天地欣欣像向荣。
宽朗的屋内放着四只青铜犀牛,牛月复皆放着消暑的冰块。
他的专注被后院传来的喧嚣声给干扰了,一而再的,索性放下手上的朱笔看究竟。元府的书房位在别院的最深处,也就是最为僻静的后院,只要他一下楼,爬上大石堆砌的堤坊,堤坊下面便是与晓家相连的海岸线。
凭栏眺望,他看到了向来空旷无人的海边充满欢乐笑声的源头了。
那个姑娘提着裙子在海滩上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无视已经急不可待炙热起来的天气,日头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像这么热的天,大户人家的少爷姑娘都不耐烦出门了,她却半点不介意。
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姑娘……这般快乐的她,太富有感染力,勾引得他都想加入了。
“主子。”元璧已经离开书房的心被外头的喊声唤了回来,黄泉没进来,就在门外就着手上的单子念了一串,“扬州那边的庄子送来六窭阳澄湖早产的大闸蟹,顶级碧螺春、雨花茶各十斤,南京绣庄云锦布匹数十匹和一些什物,您瞧着那些青壳白肚的金爪蟹该怎么处里的好?”
元璧被打断思绪,忽然想到什么。“有蟹?”
“是呀,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说让您尝鲜。”他们也好分杯羹。
阳澄湖的大闸蟹自古就是出了名的肉鲜膏腻,就算不是旺季,菊花盛开时捕捞上来的蟹,寻常人家想吃还吃不上的。
“封地那边寄来的东西一向都是你在处理的,何来多此一问?”
黄泉的声音有些迟疑,主子最近人性化许多,该不会因为这件琐事又恼了他吧?“这不是活物吗,您也知道属下的厨艺也就那样,蟹要是就搁着,这么热的天坏得快,有些可惜了。”
元璧的脑中忽然出现晓星星的影像,还有她方才在沙滩旁若无人、惬意快乐的模样,心里一阵欢喜……他想她了。
粗粗看着,有些事她不管不顾,粗心的不得了,有些细节她又知道要顾及,你说她蠢笨,在京里干了多少没脑的事,看中洛邑那绣花枕头,为此还得罪了华胥,可瞧瞧她要往南这一路又做了什么?
她在芙蓉城找人炮制药丸,为晓家庶子晓修齐调理身体,那养元丸据说是奇医晏平生遗落手劄里的一味奇方。
晏平生他见过,一个矮小又快乐的小老头,当初是他把晏神医请上祝融山凤凰岭为缠绵病榻多时的岳母治病,岳母病癒后,他看上了梧桐林的环境,索性不走了,说要在那里隐遁住下,如今都过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如今还在否。
这位晓大小姐是如何知道这味养元丸的?神医手劄?他一个字都不信。
又如果说她对晓家五房示好只是基于照顾亲人为出发点,瞧瞧,黄泉打听回来的消息,那位晓修齐能出门了,带着两个下人这会儿正在晓家租铺附近按家巡看查帐,这是要把那些不得用的铺子给收回来自己管理的前兆啊。
晓星星这手棋下得是真好,五房感恩戴德之余,也只能为她卖老命了。
一个锦衣玉食堆叠长大的官家小姐,居然看得出来那晓修齐是个得用的,这看人的眼光着实比晓修罗要好上太多了。
晓大姑娘的方寸之间,与传说中的霸道刁蛮、心胸狭窄压根是两回事,他却无法不惦记,放在心上。
他唤来谛听。“你去一趟祝融山的梧桐林,我要知道一件事。”
他下凡历劫,除了拥有天界的记忆,身躯就是个凡人,可他身边的谛听与黄泉皆有来处。
当年他在忘川河畔捞取小棉花魂魄时,随手救了溺在三千丈黄泉中的黄泉,后来才知道他是自愿溺毙在忘川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仙界过于乏味,因此想尝尝自坠深渊的滋味。
一得知自己多此一举的救错了人,元璧毫不犹豫的把他扔回忘川里,随便他爱怎地就怎地,哪里知道,穷极无聊的黄泉知道他要捞取自己妻子的魂魄,嚷着要帮忙,说他在忘川认识了不少阴魂怨鬼。
元璧真真没想到,他只是随手一救却救出个跟屁虫,黄泉跟定了他,随着他下凡历劫,也入了轮回,投胎成了他的左右手。
谛听是地藏王菩萨的坐骑神兽,性子跳月兑,不受管束,天地人三界所闯的祸罄竹难书,地藏王日日都要与仙友致歉赔礼,年深日久,也烦了,直接把它封印在六道的昔晁角里让它自省,看它什么时候反省过来,什么时候再放它出来。
后来它寻来说要报恩,原来元璧为了奔波寻找聚魂壶时路过六道畸零地,无意揭了它的封印,还了它自由。
两个都是私自下凡,追随着他下来的,到时候要回去,可能也少不了责罚,就连他也讨不了好,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谛听转瞬离开,消失在空气中。
元璧这才拍开了门,看见还愣站在那里的黄泉,他掀袍下楼。“带我去看看。”
这一看,黄泉拎着堆在马背上的六窭蟹随着元璧来到了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