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魉修理屋,营业中 第四章 恶作剧

作者 : 决明

一波波的寒流终于走远,春天踩着雀跃步伐,轻快到来,厚重羽绒衣收进衣橱,换上简便春装。

杜清晓最开心的是,她那颗小光头也春意盎然,冒出好几公分的长度。

没有客人上门时,祖孙俩坐在摊车旁闲嗑牙,东聊西扯。

杜清晓还去隔壁买红豆车轮饼,给阿嬷买的是菜脯口味。

“阿嬷,那个阿修丫师傅……他是本地人吗?以前我们修东西都是请老田师傅修理,他是哪时候冒出来……呃,搬过来的?”她一边吃车轮饼,一边很随口问。

“不记得了,市场里耳口相传,说有个年轻人手艺不错,大家自然而然开始找他,他什么东西都会修,收费也不贵,干么突然问他?”阿嬷挑眉看她。

“没、没事,就是住院期间还满麻烦他的,有点好奇嘛。”杜清晓作势咬下好大一口,被刚出炉的红豆泥烫得吱吱叫。

“他开车撞到你,麻烦一点也是应该的。”阿嬷对阿修丫误解一样很大。

杜清晓忍不住想替他解释几句,偏偏又不能把实情说出来,导致她开口有些支吾:“……我的错比较大,他算是倒楣,无辜碰上我。阿嬷你不要再怪他,也别再说要他负责,他做的已经很多很好很超过了。”每次听到阿嬷数落他,她良心就痛!

“是你闯红灯呴?!你这孩子——”

“呃……”杜清晓决定乖乖低头啃饼,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到了快收摊之前,杜清晓遇上国小同学佳颖光顾,帮她打包三碗面线的同时,自然少不了聊聊彼此近况。

佳颖在原国小任职,当年的调皮捣蛋鬼,现今也为人师表,堪称全班最教人跌破眼镜的上进女青年,专任三四年级班导,还拿过优良教师奖。

而杜清晓提及自己情况,只剩“刚失业,又动了手术,想休息一阵子再开始找工作”几句简短。

佳颖突然问她:“你打字快不快?学校之前准备重建学籍资料库,要把好几十箱旧文件输进电脑里,不是太难的工作,就是沉闷了点,时薪也还好,但你身体状况……”

杜清晓眼睛发亮,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是外快呀!

她一直挂念着哪时能快快工作,好还清阿修丫的红包钱呢!

“我可以!我可以!打字我在行的!身体早没问题了呀!”杜清晓拍胸口保证。

于是两人约定好,每天等她上午帮阿嬷卖完面线,下午到学务办公室兼差,做做key in。

今天首日上工,杜清晓干劲十足。

抵达学务办公室,一拿到资料,稍稍模通输入系统操作,便咔咔咔不停手地敲打键盘。

人一忙碌起来,不觉时间飞快流逝,有好几次还是佳颖下课回来,提醒她起来喝水上厕所。

“杜清晓,又没要你今天全部打完,几十箱呢,一两个月能处理完就好棒棒了,现在,你去外头走一走、动动手脚,促进血液循环,十分钟……不,二十分钟再回来!”佳颖第三次直接叉腰赶人,作势伸手按下电脑开关,若不从,就强制关机!

杜清晓一脸无辜,被推出学务办公室。

她挠挠头,只好听话去校园里瞎晃,舒展筋骨。

毕业多年,校区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当年一下课,大家争先恐后抢排的荡秋千,已经拆除;每到夏天曝晒,从上头滑下来时,必定听见烫**惨叫的大象造型溜滑梯,也不见了。

游戏区全数换上崭新游具,加盖顶棚,遮挡了烈阳,却也隔蔽了一望无际的蓝天。

最老旧的一栋校舍拆除后,改建成游泳池,假日开放社区使用。

有陌生的改变,当然也有熟悉的保留。

她原班级大楼,除了重新粉刷过,其余一点都没变,连朝会集合的空地松树,依然茁壮。

慢慢踩过当年嬉戏奔跑的走廊、负责清扫的外扫区,零零碎碎回忆起学生时期点滴,青涩无优。

她功课平平,不算很出众的那一类,表现一般般,人缘也一般般,考试名次永远落在正中央,高不上,低不下,佳颖那时几乎都排在她前后,没想到竟然成了作育英才的老师,不知道算不算另类的女大十八变(喂)?

她还记得,国小的佳颖超恶霸的,脾气很不好,大概是家里独生女,被娇宠惯着,总是忍受不了任何一点不顺心,一生气就耍性子,曾不止一次看过她母亲亲自到学校,把人接回去安抚。

在那个还有合作社的年代,谁能掌握合作社,谁在教室说话就大声一一佳颖家境好,请客起来从不吝啬,全班一人一盒小油饭不过小菜一碟,合作社的小油饭,对国小孩子已算是珍馐佳肴,杜清晓从小就很羡慕下课去买小油饭吃的同学……

这让佳颖身旁围绕不少蹭她吃食的同学,人呀就是这样,―旦组成小圈圈,难免仗恃人多,集体排挤看不顺眼的某某某。

小孩子霸凌起同侪来,真是一个暗黑社会的缩小版,虽然不动刀枪、不见鲜血,行径却很残酷。

敢跟某某某好,她就叫大家都不能跟你好。

某某某一开口说话,她就起哄要大家嘲笑她。

某某某被分派去外扫区,她就故意把其他同学带走,工作全丢给某某某。

中午吃饭时,经过某某某座位旁,恶意撞翻她的便当。

发作业时,某某某的本子,总会多出几个黑脚印。

要孤立一个孩子,是件多容易的事。

杜清晓倒是没被霸凌过,她前头提过了,她是个不出众的学生,表现一般般,人缘一般般,就连霸凌都直接略过她,让她国小生活过得颇为顺遂,谢天谢地。

倒是当年,佳颖非常非常讨厌班上一个女孩子,上述那些幼稚手段,几乎全用在针对她。

女孩子的名字,杜清晓记得很清楚,模样和名字一样文静,叫作林静玮。

记忆中,白白净净,不常说话,但一开口,声音清甜悦耳,课业成绩很好,家境却很清寒的小女生。

没有人知道佳颖为什么看她那么不顺眼,也许是林静玮有某些部分让佳颖嫉妒,也许两人曾有过争执,也许,单纯就是讨厌。

班上同学碍于佳颖脾气,都对林静玮保持距离,虽不见得曾出手欺负过她,却往往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也是另一种沉默的霸凌,当时年纪小的杜清晓,正属于这一类。

明明觉得佳颖无理取闹,明明觉得林静玮无辜,但是看见佳颖找她麻烦时,选择乖乖噤声、或转身避开,任由事态发展,就怕会被迁怒,一块儿被排挤。

换作现在的杜清晓,她一定会尝试站出去,跟佳颖说:你这样很不对!跟林静玮道歉,不然我要去跟老师说!

然而人生没有后悔药,当年的她没有做,现在的她,又能做什么?

尤其是,林静玮都已经不在了。

四年级下学期,林静玮被发现摔倒在地下室楼梯间,找着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听说颈骨都折断了……

以前的校区,并没有太多监视器,能调到的画面,只有林静玮拿着扫把,走向楼梯的独自身影。

师长各别一一询问同班同学,杜清晓也被问过,大概是一些“有没有听说她最近心情不好?有没有被欺负?发生事情那天,有没有看到她跟谁在一起?”之类的问题。

最后这事件,以意外失足结案,地下室被封起来好一阵子。

从那次之后,佳颖骄纵气焰收敛了很多。

或许是,欺负惯了的那个人不在了;或许是,突然经历了同学过世的震惊,毕竟对那一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死亡是件很遥远、很难以想像的事。

为此,班上气氛低迷了很长一阵子,放学后,全班还被留下来心理辅导。

紧接着五年级分班,她跟佳颖不同班,就更不知道彼此近况,偶尔教室走廊遇到,彼此点个头的浅浅交集。

倒是公布栏成绩风云榜上,佳颖的名字越来越常出现,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发愤图强,专注在课业中。

发生事件的地下室,她们这一届学生都本能避免靠近,就算只是要从附近经过,总免不了结伴壮胆。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有股想看一眼的念头,驱使杜清晓迈开脚步,往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走去……

上课铃响,好几个赶回教室的小朋友与她擦身而过,走廊一瞬间空荡荡。

她没有停步,慢慢走着,一直到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

底下幽暗暗的,淡淡霉味飘散。

以前拿来搁置大量课桌椅和杂物之用,事发后不知有没有改变?又或者,一届一届学生毕业了,那条结束于此的小小生命,再也没人记得……

她正要走下台阶,肩膀上蓦地罩来一只手,她悚然一惊,震了一震——

“怎么到哪都会遇见你?”阿修丫的声音,在她回头之前响起,听起来不像是好久不见的喜悦意思。

“你、你怎么在这?”人吓人吓死人,一吭不响搭别人的肩,会害人吓破胆的!

“修理东西呀。”废话,没看见他腰间挂着工具袋吗?

“……又是哪个有藏了鬼的东西吗?”她已经无法单纯用修理师傅的角度看他,直觉将他和鬼怪沾上边。

他白她一眼,强调:“很正常的冷气进修。”停顿两秒。“你回来重读国小?不错,上进。”

杜清晓听懂他的嘲弄,用力瞪回去。

阿修丫淡睐底下那片幽暗,又开口:“没事别在这里逗留,回去上你的课。”说完就要走人。

杜清晓:“我才不是回来重读国小,呀,等、等一下!我问你……下面的楼梯,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会这样问,因为方才阿修丫扫过去的眼神“怪怪的”!还停留了好几秒,太不科学了!

有阴阳眼的人,露出那种神情,绝对会让周遭知情人士寒毛一竖!

“我应该看到什么?”他反问。

“……有没有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女生,还徘徊在那里?”她小小声问,好像怕被第三者听见。

“鬼片看多吧你。”他懒得回她,迳自走了,杜清晓顿了一下,才小跑步跟上他。

“真的没有吗?……那就好,表示她没有被困在那个地方嘛,好多年过去了,要是真有轮回,她应该早早重新投胎了吧。”她自己先喃喃嘀咕了一堆,突然想起他一定半个字也没听懂,于是大概提了一下楼梯间曾发生过命案,至于其他详细的人物部分,全都省略不提。

阿修丫听完,反应很平淡。

每间学校,多少流传几则“校园十大不思议传说”,或真或假,重复度也高,举例来说,光是叩叩叩女鬼的存在,几乎各大校园都有一只。

“呀,我休息太久了,要赶快回办公室去,你也快去修理东西吧,别打混。”杜清晓差点忘掉正事,现在不是闲嗑牙的时间,她得认真赚红包钱还他。

阿修丫微挑下颔,算是回答了。

每次都用这动作打发她,就不能好好挥手说再见或慢走或你也好好工作吗?!

杜清晓暗暗朝他做鬼脸,做完,不等他回应就溜了,没看见阿修丫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笑意。

等她走后,阿修丫手插牛仔裤口袋,慢慢踱回那处楼梯口,站在顶阶,双眸微眯地往下睨。

静默的十秒,漫长如十分钟,死寂得仿佛时间停滞不前。

“祢刚刚是想对她做什么?拉她下去?”

几天下来,杜清晓努力消灭纸箱内文件,进度超前、成果斐然。

今天星期三,国小只上半天课,少掉学生活动喧哗,校园里特别安静。

佳颖在座位上批改考卷,偶尔伸懒腰休息时,也一定会叫杜清晓停手,跟她一块做舒展动作。

“清晓,你晚上有事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好像除了前几年的同学会以外,我们从来没有私下聚餐过。”

她和佳颖不算同个小圈圈的朋友,在校时交集不多,毕业后各奔东西,当然更没想过再联络。

人生机缘总是很奇妙,这些天,她和佳颖满有话聊的,可能是社会上打滚久了,彼此都不再是幼稚的国小生,懂得交际应酬的重要,而不是只跟自己的死党交好。

“我没事啊,―起吃饭,我打个电话跟我阿嬷说一声。”杜清晓爽快应诺。

两人各自忙到五点半,直接挑选学校附近一间咖啡简餐店,入内用餐。

点完餐,等待上菜过程,两人闲话家常。

国小的人事物,真能记牢的,数数并不算多,于是话题大多围绕在彼此身上。

佳颖说了不少教学趣事,以及几个曾教导过她们、目前已经退休的老师情况。

服务生送来餐点身两人短暂中断谈话,先填肚子要紧。

杜清晓喝完玉米浓汤,舀两匙饭入口,咀嚼咽下,突然提及:

“我有一次去买到冰,发现店老板是杨姗儿耶,你应该记得她吧,座号32那一个呀,姗儿、32……名字太好记了,让人很难忘,你们以前很好啊,下课都腻在一起。”她直觉认为,杨姗儿应该与佳颖一直保持联系。

“我不记得了,我跟她很好吗?大概分班之后慢慢淡了吧。”佳颖的回答,出乎杜清晓意料。

当年她们那小圈圈还自称“亮晶晶四姊妹”(儿时觉得帅,现在大概觉得很羞耻吧……),怎么说散就散?

“你分班之后,变得很认真读书,成绩突飞猛进,让好多同学大吃一惊。”杜清晓继续消灭盘中的蜜汁鸡腿。

“我一直都满喜欢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倘徉在书海,很多烦恼都能暂时忘却,一本好书,不但可以丰富知识,浓缩了作者的见解、历练和想像,我花个两小时,就能汲取到人家二十年的累积,何乐不为?”

“当了老师,讲起话来都像在上课。”对国小生的开导口吻。杜清晓就是那个国小生。

“我当了老师之后,才开始学会怎么上课。第一天站上讲台,我声音抖到台下小朋友反过来安慰我『老师别怕!』。”佳颖笑着说,有些羞赧。

“你以前口才就很好呀,臭男生不是还给你取了个『活体机关枪』的封号。”杜清晓记得佳颖骂起人来,流利顺畅不用换气,男同学都挺怕得罪她,什么机关枪、恰北北、母老虎,统统乱取一轮。

佳颖微微一笑,低头喝着汤。

杜清晓正叉起一块鸡腿肉,眼尾余光出自本能,瞟向街道。

两人座位靠近街边落地窗,与路人相隔一片玻璃,天色渐暗,路灯刚亮,一对母女准备过马路,小女孩似乎跟妈妈吵着要去超商买饮料,短短手指落向7-11方向。

这不是一幕多奇特的光景。

可是直到母女走远,杜清晓都没有收回目光。

她不是在看那对母女,而是玻璃上的倒影。

她自己的,佳颖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那绝对不是人。

杜清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祂。

祂正以一种诡异到不科学的扭颈姿势,脸腮带血,贴靠在佳颖右肩上。

两条细瘦臂膀环过佳颖脖前,双辫发丝散乱,糊住祂一半面容,加上阴影与反光,几乎看不清模样,只能由身形分辨,祂是个很年轻的小女鬼,而且,穿着她们国小旧款制服。

杜清晓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所以忍住不开口、不歇斯底里尖叫,屏着息,又悄悄偷瞄玻璃。

小女鬼脸庞淌流的血,一点一滴,落进佳颖的玉米浓汤里,佳颖浑然未觉,依旧搅动着汤,一口口慢慢喝。

杜清晓胃部翻搅,作呕感强烈涌上。

视线怯怯飘回对面的佳颖身上,却看不见趴在她背上的小女鬼。

瞟向玻璃,祂仍在那里,血一样答答滴淌——

杜清晓不记得自己用哪个借口逃离简餐店,当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往阿修丫的修理屋方向狂奔起来,重现飞跃的羚羊爆冲力,肾上腺素都可以直冲脑门了。

现在唯一能跟她聊聊鬼故事而不当她是精神病发作的战友,她只能想到他!

修理屋的一楼没锁门,方便客户上门找人,当然更方便杜清晓沿路呀呀呀呀惨叫地拉开纱门,一头撞进去。

她不断打颤,想出声喊他,喉头却紧缩,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样,连呼吸都困难。

阿修丫在浴室听见古怪动静,头才洗一半,浑身湿漉漉,随手围了条浴巾,拉开门察看。

他这个角度看不到蜷缩墙边的杜清晓,于是走往客厅,长发上的水珠,犹在滴淌,脚下踩出一个个湿足印。

他很快发现她,抖得像一张失控按摩椅,还是开到最强波段的那一级。

“你见鬼啦?”这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她一抬头,就是连十次猛点。

他想叹气,最后忍下来了。

一手把她拎起来,这动作,他做来已经超顺手,每回遇见她,他都得拎她一次。

她没有挣扎,任他提着臂膀,塞进藤椅沙发里。

他转身替她倒杯热水,她喝太急,还烫到嘴,痛得泪眼汪汪。

他骂了声笨,帮她兑些冰水,模模杯身,确定不烫了才又递过来。

杜清晓咕噜噜灌掉半杯,顺过气,就是劈哩啪啦喊:“还在!她还在!我看见她了——我前几天跟你说的那、那个……”

抬头看见阿修丫长发滴水,光景很美,但原谅一个刚看过类似画面、但那张脸庞滴的是血不是水的她,实在生不出欣赏的好心情。

她的恐惧,全写在脸上。

“鬼你又不是没见过,有必要这么害怕吗?”经验值应该是会累积啊,见一次怕,见两次惊,见三次就该淡定自若了,不是吗?

“上次红旗袍鬼露出来的模样很美呀!”她反驳。一只漂漂亮亮的鬼,与一只死相毕露的鬼,视觉上落差超大好不好!

“以貌取鬼。”他轻哼,转身回浴室把澡洗完再说。

杜清晓依然很害怕,在偌大客厅坐立难安,精神紧绷,总觉得窗外好像有人影闪过,一会儿听见的风声,又像是鬼哭神号。

她搂紧藤椅沙发上的抱枕,护在胸前,光是这样仍无法放松,索性站到他浴室门口,听着哗啦啦流水声,才稍稍踏实一点点……

她刻意跟他说话,不想陷在沉默中,导致自己有空胡思乱想。

“为、为什么我现在看得到那、那个?以前从来不会呀,好像是……从我灵魂出窍过后,才开始变成这样。”

里头除了洒水声,没有其他动静。

她也没真的要他回应,她只是静不下来,一定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不反复回想简餐店看到的景况。

刚刚一路莽撞飞奔,跑太急时不觉得腿酸,现在才感到双脚直直发颤。

她将抱枕型于后背,双手抱膝,这姿势让她比较安心,靠坐门板,又说:“我没有跟你说完整,那个楼梯间的事故,身亡的小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认定祂就是她,我明明连祂的脸都没敢看清楚……可是祂出现在佳颖身边,穿着我们国小的旧制服,我们后头几届开始就废除了制服……”她停顿了一会儿,唇畔仍在嗫嚅蠕动,没发出声,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告诉他。

能。

她心里给了自己答案,她可以跟他说,他会听。

听完,或许会嘲弄她、会酸讽她、会懒得鸟她,但他不会不信她。

“有件事,我准都没说,那一天,我听见佳颖和她的死党讨论,要拿假蟑螂去吓林静玮,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真的付诸行动,知道林静玮摔下楼梯时,我更不敢说了……”

然而,她内心深处不由得联想,会不会是佳颖她们恶作剧太过头,害林静玮失足摔下楼梯?或许本意不是真想伤害她,却误打误撞,害她无辜葬送性命?

她不敢跟老师说,也不敢问佳颖,就这样,藏了好多好多年。

浴室门突然开启,她差点往后跌进去,撞上他的腿才稳住。

阿修丫已经穿回衣物,周身热气弥漫,说了一声“挡路”,她乖乖让道,从地板上爬起,双手紧抱抱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活像出现过母鸭带小鸭、小鸭跟紧紧的温馨画面。

两人再度回到客厅。

他拿了个老铜炉,舀几匙粉末入内。

炉口袅袅吐烟,是一种形容不出的香味,嗅着很舒服、很放松。

他现在这副湿长发披散,又动手燃香的模样,真的很有古人风雅。

她凑近,吸了一口气,没有薫烟的刺激呛鼻,倒像深深嗅入山中清冽的岚雾。

“这味道好好闻,我喜欢。”她真心夸赞。

“算你识货。”要不是看她一脸吓破胆的孬样,他也不会用上这玩意,快速舒缓她的紧绷心绪。

她盯着烟雾缭绕的姿态,忍不住朝它吹气,看它弯弯绕绕,形状万千。

香气让她逐渐平静。

也因为待在这里,她知道很安全,不用惊慌,反正发生事件,她不愁没地方躲——他的背后,她躲得超顺畅,

还刚刚好够她藏好藏满。

一旦静下心,思绪开始恢复运转,杜清晓试图把脉络想过一轮。

如果林静玮的死,真与佳颖有关,那祂纠缠佳颖倒也合理,可是这样一来……也代表着,祂想找佳颖报仇?!

祂趴挂在佳颖身上、鲜血流淌、颈子诡异歪折的景况,再度涌现,杜清晓激灵灵寒颤,内心阴影层面太巨大,她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玉米浓汤。

“我、我是不是该提醒佳颖,让她去庙里走走……呃,林静玮会不会怪我多事,改来找我?”这问题,好纠结呀呀呀!毕竟是同学,她不忍心见死不救,但她没伟大到乐意帮人挡灾呀!

阿修丫随手拿起一台掌上型游戏机,拆解起来,放任长发未干的湿濡,沾染衬衫双肩,模样挺悠闲随兴,一开口,直接浪费了这副好皮囊:

“想被当成疯子,你就去说啊。”

“我知道这种事很难解释,佳颖大概也不会信我,可是我能什么都不做吗?”若她看不见林静玮的鬼魂也就算了,不知者无罪,偏偏被她看见,还要她装傻……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你能做什么?”他反问,这问题相当务实,五个字堵得杜清晓无言。

她很认真思考,也很认真回答:“……先带佳颖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再问问佳颖当年的事发经过,如果真是儿时恶作剧,那……让佳颖真心诚意向祂道歉,给祂办个超渡法会,多烧些纸钱给祂?”她又把问题丢回给他。

他继续用问号题攻击回来:“如果你是那只小女鬼,因为别人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挂掉,十几年投不了胎,大好人生莫名其妙被葬送,结果人家用这种方式打发你,你就原谅她了?”

这得是多大朵、多肥硕的圣母白莲花才干得出来的蠢事。

“呃……”确实是有些比例失衡,说不过去。

阿修丫:“祂如果开出条件,非要一命抵一命呢?”

“这……”杜清晓立场完全弱掉,停顿好久才迟疑地补一句:“林静玮她、她好像不是这么激烈型的女孩子……”

“生前越委曲求全的个性,冤死之后,越容易化身厉鬼,替自己讨公道。”俗称的物极必反。

“真假?!”这种论点,她头一次听见,嘴上却已回着:“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的棘手,是不是恶作剧导致意外发生,并没有证实,纯属我个人瞎猜,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和林静玮谈谈,人会说谎,但鬼不会吧?祂最知道自己的死因了。”

谁跟你“我们”了?!又随随便便扯上他!这件事,与他何干?

你现在这一副“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哥儿们!”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你又凭什么笑得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一块去的吧”?!

谁给你“我们是一国”的错觉!

笑?笑有用的话,这世界还需要警察吗?!

她这种谄媚阿谀,非奸即盗,心存不良的笑法,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哼哼——

阿修丫在心里,如此冷酷无情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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