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雨绵绵,竹林院落里,躺在窗边长椅上小憩的美人忽然眨动原本闭着的双眼,倏地从梦中醒来。
云熙的额娘章佳氏和小妹云罗怎么都亲自跑来了?而且两人脸色看来都极差。
“阿玛、额娘,找女儿来有什么事吗?”她看到向来都端正着一张脸的阿玛,竟然从她走进大厅后就欲言又止,额娘也是,眼神看起来实在怪异。
“福晋,云罗妹子,你们特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敦华看向坐在一边的醇亲王侧福晋和云罗,却没料到两人还没说话,章佳氏就忽然哭了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敦华心中忐忑,愣在原地,不解的看着自己的额娘。
“敦华……。”礼亲王福晋才要开口,也是红了眼眶。
礼亲王忽然叹息一声。“你听阿玛说,有件事非得告诉你,这也是方才才接到的消息。”
“是跟云熙有关吗?”她抚着心口,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时间浮现方才梦中云熙的笑脸。
礼亲王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醇亲王府今天接到消息,说是云熙几日前染上急病,本想赶紧返回北京医治,但昨晚病情告急,救、救不回来了。”
什么意思?敦华脸色瞬间刷白,脑中不断重复着阿玛说的话,拼凑之间,身体止不住发抖,两手手心冒出冷汗。
“很、很严重吗?要不要请宫里派御医去?是什么病症?”她抖颤着声音问,看见章佳氏抱着云罗痛哭不已,顿时脑中完全空白。
“来不及了。说是沿海一带的传染重症,病发得很快,才染上没几天就失去意识。昨晚……,昨晚就撑不住……。”礼亲王看到唯一的女儿脸色惨白的模样,也红了眼眶,语气哽咽。
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但是……,但是我前天才……,才收到他的信。”敦华摇头,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那信是好几天前就写好的,但今早却是他的两个同僚快马加鞭亲自来回报,消息都传给圣上了啊!啊啊!云熙!”云熙的额娘忽然痛哭失声。“怎么会这样!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啊,现在快要回来了,竟然说没指望了!圣上说要从优抚恤!可我不要啊!我要我的儿回来!”
“额娘,您别这样……。”云罗也忍不住眼泪溃堤。“咱们不是说了得好好安慰敦华姐姐的吗?”
敦华整张脸全没了血色,她看着大厅里的所有人,却感觉到明明天还亮着,怎么自己却像是坠入漆黑地狱里去了。
──别胡思乱想,三个月后咱们就成亲了。
云熙临去前,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那声音好像都还没消失,怎么会……。
“我不相信……。”敦华两眼空洞,摇头看着礼亲王。“女儿不信,云熙说他很快就回来,他、他……。”
“敦华姐姐,这是真的。二哥的同僚说……,过几天就会把他给运回北京了。”云罗边哭边颤抖。
运回北京?他们竟说运回来?!云熙……,云熙竟是给运回来的!
敦华顿觉坠入了黑暗中,那是永远爬不出来的恐怖地狱,那是痛不欲生的鬼界,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带着颤抖,眼睛好痛,似乎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一滴一滴鲜红色、带着椎心刺骨之痛的血。
不!不要!
敦华昏倒前,感觉到自己再也无法呼吸……。
醇亲王府二贝勒云熙派往江苏查缉私盐,因染上当地恶疾不幸猝逝,得年二十有二。
吱!北京城外传来一声刺耳的马匹疾煞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勒住疆绳停步,在他身后两列数十个小厮俱皆全身缟素,人人面容哀戚的静静看着前方。
高大男子就是云海,此刻正紧绷着脸,神情严肃。
几天前,他才准备护送外公和舅舅返回蒙古,却不料出城门没多久,就被王府大管家给叫回,说是家里出了大事。
云海匆匆赶回,却看见大厅之上所有女眷早哭得肝肠寸断,醇亲王颓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惊讶之余,连忙追问,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噩耗。
“你家最近还好吗?”布彦泰摇头叹息。
云海僵着脸。“好不了。云熙的额娘哭得几乎要跟着去了,全家没人开心,我阿玛向朝廷告假好几日,看样子大概也快病了。”
就连他额娘,虽然平日跟醇亲王和章佳氏感情不甚融洽,此刻也避免去触及他们的伤心事,还破天荒的帮着打理王府琐事。
布彦泰唉了一声。“想想你家也真是多灾多难,老大十五岁病死,现在老二也忽然就没了,结果竟只剩下你一个男丁。”
“所以今天这种场面非得我来不可。”云海声音沙哑,他也是好几天没睡安稳了。
原以为自己对王府没放太多感情,现在出了大事,看见自己亲爹如此伤心,竟也让他很不好受,因此当大家要他来此等候云熙的同僚,他也就义不容辞的过来了。
“跟云熙订亲的那位,此刻怎么样了?”布彦泰问着。
“不知道。”云海蹙起浓眉。
布彦泰眼睛一转,直往云海脸上打量,似是想从中看出蛛丝马迹;云海原本神情肃穆的看着前方,却在发现他的注视后,一阵火大。
“做什么?我要是趁机打什么主意,就禽兽不如了!”云海低吼,英俊的脸上满是火气。
“好好!知道了,是我不对。想想也是,你家出了事,哪还有心情再去想那些儿女私情。”布彦泰又叹口气。“不过,想也知道那个冰山美人肯定不好受。”
云海烦躁的再度蹙起眉头。“这我不知道,大概吧。”
听云罗说,她听到消息时,震惊得昏倒在家中大厅。
听云罗说,她这几天以来不吃不眠不语,整个人形容憔悴。
他猛然摇头。这些消息他都不想听。自从接获恶耗,他就不断告诫自己别去想她,也别去过问她的情况。
他承认自己先前的确在心里咒骂过云熙无数次,更曾痴心妄想过自己横刀夺爱将敦华给抢过来,但是,他一点都不希望云熙这样英年早逝。
云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率直豪气;他是对敦华一见钟情没错,但是云熙猝逝之后,他却连脑海里浮现那张冷艳美丽的小脸都感到愧疚。
“来了。”布彦泰轻推他一下。
云海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几个人护送一辆载着灵柩的马车缓缓驶近,他伸手一挥,后面两排小厮全跪下迎灵,一时之间哭声震天。
云海让布彦泰去处理细节。说来好笑,布彦泰堂堂一个武官之子,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反倒是最擅长处理婚丧喜庆的琐事。在他看来,布彦泰实在应该去内务府办事,才是适得其所。
“尊驾可否借一步说话?”云熙的两个同僚忽然向他使眼色。
云海微愕,但猜想应该是云熙临死前曾有遗言,于是就领着两人来到树林里详问。
却不料,这一听,听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直到他领着大伙儿回到醇亲王府,脑里都还是一片混乱。